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采花贼使用手册》 作者:霜刃玉 文案: 神经病女主VS不正经男主,我说这是权谋文你信吗? 吐槽式文风,走搞笑路线,作者以人品保证,这是个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故事!也就是俗称的,正剧。(谁信啊!) —————— 正经版简介: 大梁首富谢氏一族祖祠被盗,丢的不过是旁支随葬之物,却牵连出一个足以令朝堂震荡的秘密。 世代镇守南疆的石氏家族被罗织罪名举家下狱,唯一能救他们的,却是大梁有名的废柴王爷。 征南背水一战,小道士将终身托付给了江湖大盗。 护国观真武山下,梅家之女以死断了京城太叔的求亲之约。 贪图安逸的梁文帝四周杀机四伏,到底谁才是意图谋反之人? 谢氏?石家?还是掌控了半个朝政的韩家人? 曾助开国圣祖打下这大好河山的五虎战将,是否已成为首要铲除的险恶势力? 大江东去,浪淘尽,数不尽英雄人物。 夕阳西下,余晖坠,叹一句美人迟暮。 天也翻来地也覆,抵不过一声惊堂木。 小道士呀采花贼,鱼丸春卷笑傲江湖。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一章 美食、寡妇和道士 春日的滕州府,正是万里无云好晴朗,蹲在墙根底下端着鱼丸吃得正欢的少年,听着隔壁书院的教书先生正教娃娃们念什么“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顾不得鱼丸中浓郁的肉汁烫嘴,嘀咕道:“润什么酥,看什么无,都不如王家的春卷,那皮儿薄得,跟蝉翼似的,下油锅一炸,金黄金黄,又香又脆——哎呦!” 在书院外面摆摊的李寡妇一勺子砸在少年头门上,叉腰便骂:“偷吃我家鱼丸还惦记着王家春卷,你咋不去吃他家的!” 少年抱着碗一蹿三尺高,直接蹦到了书院的院墙上,脚下功夫不够,好一阵摇摇晃晃才站稳。方稳住也顾不得回王寡妇的话,先把碗里的鱼丸捞了个干干净净,塞得满嘴鼓鼓囊囊,好似偷嘴儿的松鼠,尤其是那双溜圆乌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亮极了。 “谁叫你家的最好吃!”少年一撮鼻子,端碗的手一扬,那瓷碗飞下墙去,啪嗒一声正落在李寡妇收回的那一叠用过的碗筷堆里,“王家春卷是不错,但是鱼丸不够嚼劲儿,他请我去吃我还不去呢!” 李寡妇听了好话脸上露出几分得色,瞧一眼吃饱喝足蹲在墙上就想要打盹儿的少年,舀了一汤勺煮鱼丸的清汤就泼了上去。 少年单臂一撑,在那不过成人脚宽的墙上翻了个滚,躲开还冒着热气的汤,气呼呼地站在墙上朝着李寡妇大骂:“你这泼妇!扰人清梦,是要负责任的!” “呦呵,你还学会还嘴了?”李寡妇手中汤勺一指,“你下来,下来我就负责任!” “我才不上当!”少年眼一扒舌头一伸,朝李寡妇做了个鬼脸,“被你逮到要付钱的!” 说罢,像是个泥地里打滚的鳝鱼,哧溜一下就跃进了书院。 不过落脚点似乎没找好,只听书院里有人哎呦一声,张嘴便骂:“哪个没良心的又泼热水又踩人的,给老子出来!” 又听一个清脆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外面摆摊的李寡妇,张先生快派人撵了她,她老偷摸地给你家娃娃们塞鱼丸吃!都喂成她家大宝那么胖!” “你个臭小子,又是你,你别跑,你给我站住!” “你才胖!我娘说我这是有福!” “先生加油!逮住他!” “小哥哥快跑!先生脚笨,追不上你的!” 本读书声朗朗的书院瞬间闹作一团,一时间鸡飞狗跳,欢声笑语不断。 正在李寡妇摊上吃食的有两个衙差打扮模样的男人,其中一个忍不住笑问道:“李大姐,那孩子是谁家的,怎么这么能闹腾?” “年前被书院张先生从破庙里捡回来的,是个小道士,因为打仗观被占了,就他一个逃了出来。”李寡妇盛了碗刚煮好的鱼丸给男人递过去,瓷碗中的雪白丸子一个挤着一个,明显比别人碗里的要多,“大家伙瞧他可怜,就留下了,百家养着,谁也不少那一口吃食。” “哦?”男人似乎非常感兴趣,又问道,“哪里的观?可有姓氏?” “西北那边的,叫什么河州。”李寡妇叹口气,“才十几岁的孩子,比我家大宝大不了几岁,也不知道怎么走到咱们滕州府的。他自称姓罗,叫……叫什么来着……” 李寡妇正皱眉思索,少年又跳上了墙头,大声嚷道:“李寡妇,你记性真是一天比一天好!每次都要我提醒你,我姓洛,洛河的洛,名浮生,浮生大梦的浮生,字大梦,浮生大梦的大梦!” 书院里面传来个气呼呼的声音:“洛浮生,不许你喊我娘寡妇!” “那我喊什么?”洛浮生扭过头去极为认真的问。 “嗯……张先生说,我娘没了我爹,书上管这个叫遗孀来着……” “哦。”洛浮生采纳了李家大宝的建议,转回来跟着李寡妇道歉,“对不起,李遗孀。” 小摊上的另一个衙差扑哧一声,把刚塞进嘴里的鱼丸喷了出来,正飞了男人一脸。 “对不起,老大……”那人憋红了脸,跟男人道歉。 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肉汁,朝着正蹲在墙上的洛浮生招招手:“小哥,你下来。” 洛浮生警惕地瞪着男人:“你要干嘛?” 男人笑笑,端了端面前的鱼丸:“请你吃鱼丸。” 洛浮生噌得一下跃下来,身手利落,就地一滚缓了冲击,起身打打土,大摇大摆地坐到了男人对面,毫不客气喊道:“老板娘,大份的鱼丸!” 李寡妇板着脸哐得一声把只飘了五六个丸子的瓷碗放到洛浮生面前,不顾少年叽叽喳喳吵着这点根本不是大份的声音,脸上挤出几许媚笑,朝那男人道:“张捕头,这小子不懂事,您别生气啊。” 洛浮生不吵了,转而看向被李寡妇唤作张捕头的男人,眨眨眼:“你生气了吗?” 张捕头哈哈一笑,脸上的肌肉一抖,摆摆手:“没有没有,我是看洛小哥心生喜欢,想请他吃个鱼丸。” 不想洛浮生闻言又跳回墙头,一脸惊恐的看着张捕头:“你有断袖之癖?!” 噗嗤,旁边的衙差又喷了自家老大一脸的汤。 张捕头嘴角抽抽,额前蹦出几根青筋。 李寡妇见状,直接冲着洛浮生怒吼:“你个小兔崽子,给我下来!快给张捕头道歉!” 洛浮生哪里肯听,继续冲着墙下的人吐舌头,不料书院里李寡妇的儿子已经集合了众位学子,直把他抬到了墙高的位置,伸出胖嘟嘟的胳膊冲着洛浮生的小细腿一挥,洛浮生当下就成了案板底下的风筝,飞不起来,直接从一人多高的墙上跌下来,摔了个狗吃屎。 李寡妇心疼,正要过来瞧瞧,张捕头已先行一步。 “摔疼没?” 洛浮生正捂着脑袋呲牙裂嘴,抬眼便看到一张赘满肌肉的大叔脸冲着自己色眯眯地笑,嗷得一嗓子叫出声,一脚就飞踹了出去。 噼里啪啦,乒乓哐嚓,李寡妇的摊子被从天而降的大块张捕头砸了个干干净净,倒是食客们反应迅速,端了鱼丸飞驰出去三四米,一个也没被波及到。 “老大,你没事吧?”衙差嚼着嘴里的鱼丸凑过来。 张捕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暴躁的心情,朝手下道:“你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再跟我说话。” 衙差点点头,用力嚼了几下鱼丸,咕咚一声咽下,再朝着旁边作势一吐,吐出点口水,回过头来:“老大,你没事——” 哐当! 衙差牺牲在了张捕头的手下,和烂成一团的摊子化作一体,手里的瓷碗倒是抛了出去,正被附近看戏的食客接个正着。 张捕头站起身来,不理前来讨好的李寡妇,撤去了始终挂在唇角的笑意,黑着脸冲脚踩西瓜皮就想溜的洛浮生朗声道:“你若逃,这李寡妇就是无故袭击官差的共犯,要被抓起来的。” 西瓜皮踩滑,洛浮生讪讪转身,蹭到高大魁梧的张捕头身边,挤挤眼睛:“哎呀,这不是英明神武的张捕头吗?今儿怎么有空光顾小摊,想吃点什么?我跟你讲,这李寡妇家的鱼丸乃是天下一绝,没了可惜,没了可惜……” 一边说一边从烂摊子堆里抽出个板凳,作势拍打一番,送到张捕头屁股底下:“您老坐,有什么吩咐,小的洗耳恭听。” 张捕头脸上这才挂回了笑意,他刚坐到板凳上,洛浮生就送上了从其他食客手里夺过来的鱼丸,眉眼笑成一朵花。 “这不是挺会办事吗?”张捕头接过鱼丸也不吃,转手递回给旁边怒不敢言的食客。 洛浮生嘿嘿地笑,也不答,只等张捕头说下句。 “你今年多大了?” 洛浮生抽出的那板凳,不高,三十来公分,张捕头的大块头坐上去和蹲着没啥大差,这一高一矮一壮一廋的两人挤在破烂的摊子旁边说话,熙熙攘攘的小道上不时有车马牛赶过,看起来竟十分协调。 “十五?也可能是十六,反正就是十几岁。”洛浮生满脸的真挚,生怕这熊似的人物再黑脸。 “跟谁学的功夫?” “我师父,都是些花拳绣腿,强身健体用的。”洛浮生打哈哈,不愿多提自己以前的事。 张捕头也是个知趣儿的,不再多问,直接转了话题:“你既来了滕州府,总不能靠百家养着,可曾想过找个差事?” “我想过,特别地想过。”洛浮生恨不得举手发誓,生怕被人误会成吃闲饭的,随即又委屈巴巴地开口,“可是李寡——李大娘不许,她说我该是读书的年纪,要我跟张先生学读书。” “十五六岁,读书也晚了,考取功名没个十年寒窗,拿不下来的。” “嗯嗯,张捕头你说的太对了,你赶紧帮我说服李寡——李大娘,让我去找个活儿做,她太凶了,我怕她。” 书院里传来李寡妇儿子的大喊:“不许你说我娘凶!” “闭嘴!”李寡妇凶神恶煞。 那边瞬间没声了。 洛浮生戳戳张捕头,小声道:“你说凶不凶?” 张捕头配合的压低声线:“凶。” 咔嚓,李寡妇黑着脸从砸烂的摊子里抽出个半人高的板凳,坐了上去。 “咳咳……”张捕头清了清嗓子,终于说到了正题上,“洛浮生,我这里有个活计,你敢不敢做?” 敢不敢?洛浮生眼睛亮了,呛得一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来一把短木剑,撸着袖子就嚷:“张捕头,你就说谁家闹鬼吧!” “……”张捕头沉默了片刻,心思这小子果然是道士出身,“谁家也没闹鬼。” “那闹什么?干尸?诅咒?小人?我跟你说,张捕头,你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跟着师父江西赶过尸海里捉过妖——” 见洛浮生越扯越远,张捕头赶忙将人拉回来。 “都不是,是闹贼。” “……”这次换洛浮生沉默了,他眨巴眨巴那双溜圆的黑眼睛,“闹贼,不是有你们捕头吗?” 张捕头的大手落在罗浮生瘦弱的肩膀上,笑道:“所以,你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另一个衙差从烂摊堆里举起手来:“老大,你不要我了吗?” 张捕头高抬另一只胳膊,手起拳落,将属下又砸进摊子里,继续笑眯眯地看着洛浮生:“有兴趣吗?” “……” 他可以说没有吗? 本文首发火星小说网,唯一授权连载,火星小说网。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二章 哔哔哔是不对的 “上回书说,小道士迫于张捕头的“淫威”,不得不弃善从恶,成为鱼肉百姓作威作福的滕州府衙的一枚小皂吏。” 青桐书院外的李寡妇鱼丸摊,一个瘦瘦小小身着黑色衙差官服的少年盘腿坐在一人来高的墙上,嘴里叼着半根狗尾巴草,摇头晃脑地朝着墙里一众捧着脑袋认真听的娃娃们大声道:“但是善良正直的少年绝不会屈服黑暗的现实,即使整个滕州府衙都以张捕头为首无恶不作,他也要成为黑夜里唯一的光,唯一的电,给滕州府的老百姓们带去光明与美好,让阳光普照大地,驱逐寒冬——” “洛浮生!又滚哪里去了!” 远处传来一声大喝,惊得少年一个激灵,差点从墙上跌下去。 “来啦来啦!” 跳起来打打身上的土,洛浮生尖声回道,吐了狗尾巴草,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往大宝怀里一丢。 “催死人的又来啦,我先走,改天再来给你们讲故事!” “小哥哥再见!” “大宝,小哥哥这次带来的是什么啊?” “哇,是糯米点心!” “别抢别抢,都有份,洛浮生都算好了,你们别挤!” 这边高举着洛浮生带来的点心的大宝正被一群奶娃娃包围,那边偷懒的洛浮生也被一同巡逻的李衙差一拳砸在了头顶上。 洛浮生两眼泪汪汪:“李大哥,你再砸几下,我日后长不高,讨不到媳妇,你要把你宝贝妹妹赔给我。” 这话搁到平时,爱妹成痴的李衙差李二虎同志绝对会暴怒,不把洛浮生扒下层皮誓不罢休。不料今天五大三粗的李二虎听后,竟认真的打量了洛浮生几眼:“个子是矮了点,身子也廋了点,人也娘兮兮的,啧……” 洛浮生被李二虎打量的头皮发麻,双手一抱胸退后三五步:“李二虎你少打我主意,我好歹是个正常的雄性,你妹妹忒小我不要了,你自己留着吧。” 李二虎脸一黑,懒得与他废话,大步一跨,扯住洛浮生的衣领拖起就走。 “救命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官府强抢民男逼良为娼啦!” 洛浮生扯着嗓子哀嚎,引了无数路人好奇注视,只是在看到声音发出者后纷纷摇头。 “洛小哥,李寡妇为了让你进衙门当差费了不少心思,你就别折腾啦,好好干!” 不知道谁喊了句,换回洛浮生一个大大的白眼。 “世态炎凉,人心冷漠,面对柔弱美少年的求助竟无人肯管……完了,滕州府完了……大梁也要完了……” 半刻钟后,洛浮生老老实实的跟在李二虎身后,盯着同僚的脚后跟,苦着脸嘀嘀咕咕。 李二虎突然一停,洛浮生冷不丁的没刹住脚,一脑袋扎在了李二虎跟石头一样坚硬的背上,当下捂着撞痛的鼻子炸毛:“你就不能说一句再停吗?” 李二虎没搭理洛浮生,转身盯着面前的一块招牌道:“到了。” 到了?到哪儿了? 洛浮生随着李二虎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身侧立着一块与他差不多高的木牌,上书几排大字,龙飞凤舞,好不霸气。 “谢氏制衣,采用优质蚕种,密制特色染料,价格实惠,童叟无欺,只此一家,春季大甩卖,买一赠一……”洛浮生趴在木牌前将上面的内容逐字念出,眉角一抽,抬眼一看,他俩正站在滕州府有名的谢氏制衣店跟前。 “那啥,李大哥,你要买衣服吗?”洛浮生用胳膊肘捅捅李二虎。 李二虎摇摇头。 “我就说嘛,你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公务时间跑来给你妹妹买衣服……”洛浮生哈哈一笑,转身要走,被李二虎一把拽住。 “我不买,给你买。” “……” 洛浮生尴尬转身,指了指谢氏制衣店高悬门前的招牌:“在这儿?” 李二虎点点头。 “可是……这里是女装店啊……” 李二虎脸上终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要的就是女装。” 说罢,不顾对方挣扎,拖着洛浮生就进了店门。 “客官这边有请~” 招待的小二见有客登门赶忙出来迎接。 李二虎把洛浮生往店小二跟前一推:“找一身他能穿的。” 店小二一愣,瞅了瞅身强体健的李二虎,又瞧了瞧瘦弱干柴的洛浮生,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哦~”,朝着李二虎伸出了大拇指。 洛浮生脸一白,嘴角抽搐,扭头就跑。 还没跑出店门就被李二虎逮住,强行送进了替换间。 店小二捧着一套粉嫩嫩的衣服谄媚地站在替换间门口:“客官,要小的帮忙吗?”话未落音,被洛浮生一脚踹了出去。 洛浮生义愤填膺的叉腰指着李二虎大骂:“李二虎!枉你身为官仆竟带头作恶!我洛浮生真是看错了你!你不配当你妹妹的哥哥!人渣!变态!流氓!恶心!呸呸呸呸!” 李二虎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洛浮生:“我咋就不配当我妹妹的兄长了?” 洛浮生捧着心作委屈状:“你爱妹成狂,可是碍于伦理无法得到,就想逼我穿女装!我不会从你的!” 这都哪儿跟哪儿,李二虎一头黑线,皱着眉开口:“张捕头没跟你说吗?” 还在努力往外挤眼泪的洛浮生闻言一愣,困惑地抬头:“说什么?” “……” 终于没了耐性的李二虎,大踏步走到洛浮生面前,一把将他推进替换间,哐当带上门。 “你……你想干嘛……” 替换间里也就能装下两个人,洛浮生背贴墙双手抱胸警惕地看着正在深呼吸平稳情绪的李二虎。 “最近咱们滕州府在闹贼,你知道吗?”李二虎居高临下地盯着洛浮生。 身处劣势的洛浮生乖乖点头,这事他在入衙门前,张捕头就跟他说了:“可这跟我穿不穿女装有关系吗?” “你可知闹得什么贼?” “什么贼?”洛浮生眨眨眼睛,配合李二虎压低了声音。 “江湖采花大盗,飞魄。”李二虎一脸严肃道。 “……”大致想到张捕头想做什么的洛浮生指指自己,妄图做最后的挣扎,“张捕头该不会是想让我男扮女装,吸引那个什么飞魄吧?” “你很聪明。”李二虎对于这个刚入门的新人的高悟性非常欣慰。 “我不干!”洛浮生一撮鼻子,挺直了腰身,“堂堂男子汉,怎么能穿娘们的衣物,你跟张捕头说,让他换个人!” 李二虎叹口气,拍拍洛浮生的肩膀:“你觉得咱们衙门哪个能穿得上女装,还能吸引来江湖采花大盗?” 洛浮生脑海里浮现出衙门里一众如李二虎般虎背熊腰的存在,再将他们转换成同等体格莺莺燕燕的闺阁女子,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可是……”洛浮生苦着脸,皱巴巴地开口,“可是就算让我穿女装,扮女人,那采花大盗也不敢采到衙门去啊……” “自然不会让你呆在衙门。”李二虎将那套粉嫩嫩的衣服放到了洛浮生怀里。 “这玩意刚才还在小二手里,你啥时候拿到的?”洛浮生嘴角抽搐的盯着怀中柔软的布料。 李二虎只当没听见洛浮生的问题,气愤道:“那飞魄一来滕州府就扬言要采咱们地界儿两家大户的女儿,穆府也就算了,谢府可是咱们大梁首富谢家一族的分支!谢府大小姐谢烟乃是咱们滕州府的第一美人!是滕州府所有单身汉的梦中情人!怎能容他一个小贼染指!太过分了!这是在打官府的脸,也是在打张捕头的脸,打张捕头的脸就是打你我的脸!” “不不不,我和张捕头不是一张脸!”洛浮生企图扯清这之间的因果关系。 李二虎继续当作没听见,大手重重拍在罗浮生肩膀上,双目冒光:“为了滕州府,为了张捕头,黑夜之光洛浮生,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黑夜之光是什么鬼,你怎么突然热血起来了,李二虎这不符合你人设啊!说好的实诚妹控汉子呢?你快醒醒!”洛浮生欲哭无泪,这家伙手太重,拍得他肩膀好疼啊。 依旧当作没听见的李二虎一锤定音:“快换衣服,今晚你就去谢家冒充谢家大小姐,趁采花贼采花的时候,一举将他拿下!” 说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替换间。 “喂!李二虎,你先说清楚,什么叫趁采花贼采花的时候?等等,为什么我听到了落锁的声音,你们就这么怕我跑了吗?喂!开门!开门!” 将钥匙往店小二怀中一丢,李二虎煞有其事的严肃道:“看好人,这小子鬼得很,天黑后张捕头会来接他。你家大小姐今晚的声誉,就都压在他身上了。” 店小二猛烈点头,从一旁的陈列台上取了个包裹送过去,谄媚道:“李衙差,这是我家老爷的一点心意,您笑纳。” 李二虎接过来,挑开包裹一角瞅了一眼,里面是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缎子,他家小妹最爱的青蓝色。 “谢老爷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一边说着一边将包裹拎在手里,李二虎无视替换间里不时传来的砰砰砸门声,笑道,“我也要去谢府备着了,先走一步。” “您慢走,慢走。” 待送走李二虎,店小二这才直起躬着的腰,脸上露出几分不屑,冷笑一声,走到了替换间门前。 不知里面的人是不是累了,这会儿已经没了什么动静。 店小二轻声敲了两下,里面立马传来一声怒吼:“敲什么敲,没人在家!” “洛衙差。”店小二谄媚的声音响起,“李衙差把钥匙拿走了,不过这个替换间有个隔断,可以通往外面,您可以试试。” “真的?”洛浮生闻言从地上跳起,开始四处探查,然后发现脚下的地砖有些不太对劲。 在洛浮生费尽虎牛之力将地砖全部掀起后,一个黑乎乎的地洞出现在面前。 “这是……隔断?”洛浮生觉得事情有点蹊跷。 店小二的声音又传来:“那个就是隔断,快下去!” “……”这明摆着在引人入瓮,洛浮生觉得自己乖乖听话下去才是真傻了。 但是,很快洛浮生便没了选择。 “洛衙差,对不住了!” 大约是预料到了洛浮生不会跳,随着店小二的一声抱歉,替换间四周的墙壁忽然开始朝中间缓缓移动。 “哔哔哔!” 骂出自动消音的脏话,为避免被挤成肉饼的洛浮生跃进了半人宽一片漆黑的地洞。 洞底倒不深,很快就落了地,地也不硬,双脚所触之处软绵绵的,只不过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为缓冲半蹲而下的洛浮生从地上站起,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条每隔丈米远便嵌有正燃烧着烛火的深邃地道。 “这是什么鬼地方……”洛浮生原地转了圈,自言自语道。 脚下,一个压抑着万般痛苦的声音传来。 “这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再不起来,我就变成鬼了……” 洛浮生一愣,低头一看,只见一个黑衣人正背对着他以大字状被他踩在脚下,不由得好奇蹲下身去,戳了戳对方的脑袋:“喂,还活着吗?” “没活着刚才说话的是鬼吗!?” 被踩着的男子暴怒出声。 “啊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啦,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洛浮生连忙跳到一旁,将不幸的垫背搀扶起来。 “慢慢慢……我的腰……”男子撑着后背坐起,疼得呲牙裂嘴。 洛浮生捡了滚落在地的火把在男子眼前一晃,昏暗的火光下见其鹰眉凤目,端得一副好长相,也就是二十几岁的年纪,不由得拍拍对方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年轻人,要懂得节制,不可纵欲……” “节什么制?纵什么欲?明明被你砸的!”男子闻言火冒三丈,起身就想揍人,只听咔嚓一声,腰部一晃,又歪了下去,当下疼得直抽冷气。 “好啦好啦,不气,我都懂。”洛浮生蹲到男子面前,火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洞壁上,好奇问道,“你是谁?为啥会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你又是谁?为何会在此地?还是从上面掉下来的。”男子没好气的回道。 “我会从上面掉下来是因为上面有个——哎,洞呢?”洛浮生一脸茫然的盯着被封得严严实实的洞顶。 男子冷笑一声,似乎在等洛浮生接下来的解释。 只见放弃寻找洞口的少年一本正经的看向他:“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得不承认了。其实我不是人,我是……这个地道的守护灵……” “……”男子眉角抽搐,“地道妖精?” “是守护灵,不是妖精。”洛浮生重复,然后皱眉问男子,“你是谁?干嘛要闯进我家里来?” 从来没见过入戏这么快的人,男子自觉好笑,掰住后腰用力一推,咯嘣一声,错位的骨骼归位,脑门上渗出了虚汗。 他从地上爬起来,活动活动四肢,确认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后,答道:“我正好和你相反,我是个贼。” “贼?这么巧,我也是。”洛浮生眉开眼笑的附和。 “你不是守护灵吗?”男子挑眉看着少年,发现少年怀里鼓囊囊好像塞着什么东西。 “职业是可以随机变化的嘛~不要在意细节~”洛浮生摆手打着哈哈,塞在怀里的东西突然掉了出来。 男人先少年一步,将东西捡了起来。 一件粉嫩嫩的的裙装。 “偷裙子的贼?”男子好笑的看着少年。 “古人有云,勿以裙小而不偷嘛,啊哈哈哈哈哈……”洛浮生挠头傻笑,企图搬回一局,“你是个什么贼?” “这个嘛……”男子将裙子丢回少年怀里,先是买了关子,见洛浮生一脸期待,方才一字一顿道,“采花贼。” 哎?采花贼?洛浮生眨眨眼睛,想起李二虎说起的那个挑衅滕州府打脸张捕头的采花大盗。 “你是飞魄?”洛浮生激动得两眼冒光。 男人没想到会被认出来,笑着点点头,显然,因为地道火光昏暗,他也没有发现洛浮生一身的黑色衙差打扮。 “哇……”洛浮生表现的如同见到了崇拜之人一般,朝飞魄靠近了几分,眉挑了挑,“飞魄大哥,你能传授我一下采花的技巧吗?” “好啊。”飞魄倒也不吝啬,痛快答应,“只不过理论永远比不上实践,采花,讲究的就是快准狠。” 说罢,为展示何为“快准狠”的飞魄,直接向洛浮生的胯下袭去! 而毫无防备的洛浮生,被袭击了个正着! 粉嫩嫩的衣服,哗啦掉在了地上。 “???” “……” “?!!!” “…………” 飞魄轻轻捏了捏,尴尬开口:“小兄弟,看你也不小了,发育的有点晚啊……” 下一秒,采花贼飞魄被暴怒的被采花洛浮生一拳揍出去数米开外。 “臭——流——氓——” 无形的怒火在洛浮生背后直蹿三丈高,化身怪兽的少年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再度扭了腰爬都爬不起来的采花大盗走去。 “喂……我不是故意的……别打脸!” “哔哔哔!” “疼疼疼!我真不是故意的,说好不打脸!”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真不怪我,你胸那么平——救命!守护灵杀人啦!”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作者的话: 洛浮生:“哔哔哔哔!” 能听懂的举个手。。。 本文原创首发火星小说网唯一授权连载火星小说网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三章 飞天耗子蝙蝠侠 江湖上有一种人,将一生名利抛之脑后,不惧黑暗的迷茫,穿梭于星月之间,思维敏捷,身手矫健,可飞身琼楼广厦,亦可倒悬朱梁瓦壁,窥秘于神鬼不知,探物如取囊中。每当这种人出现在一个地方,便会收获大量的追逐者,他们有着统一的制服,统一的目标,不分昼夜的搜寻着他们的痕迹,只盼早日能一睹真容。这种人,也是当地百姓茶时饭后的主要舆论提供者,谁家若是曾被此类人物造访,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一夜成名…… “喂喂,作者,废话了这么多,不就是想介绍一下男主是贼么?而且那么一大串连是什么贼都没讲清楚,你是实在想不出开头故意在凑字数吗?”洛浮生冲着手中的火把翻白眼。 前方脸肿的如同猪头一般带路的飞魄回首,困惑的看着洛浮生:“你在跟谁说话?” 洛浮生一脸茫然的摇头:“不知道哎,突然就想说那么一句。” “……”飞魄觉得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叫作洛浮生的家伙,精神一定有问题。 “哎,我还没问你,这地道到底通往哪里?”洛浮生跟上飞魄,扬起火把点亮洞壁上的烛台,为漆黑的前路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光芒。 “谢府。”飞魄下意识远离了洛浮生几步,心有余悸地盯着她,“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洛浮生挑眉:“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是采花贼吗?” “采花贼对被采对象也是有要求的好嘛!”飞魄一脸怒己不争,“不求绝色,也要有窈窕之姿,方能得君子一求。”说罢望向一身黑乎乎不仅穿着不像个女人,行为举止也不像女人的洛浮生,抽泣几声,怎么就会有女扮男装这么成功的存在?变装诱惑他也很喜欢,可也不能真的啥都没有干瘪的跟个柴火棍一样啊! 自出江湖采花无数从未失手的飞魄,对上洛浮生时,深深地陷入了挫败感中无法自拔。 “好吧,我也很纳闷为啥这么多年都没人识破我其实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洛浮生十分无奈,她略微沉思一下,自我肯定道,“大概是我做男人做得太成功了。” “……”飞魄很想告诉罗浮生,只要她胸稍微有点起伏就不会有人认错,但介于眼前少女的暴力指数,他觉得还是闭嘴比较好。 “不过,你们采花贼不应该是趁着夜色,从空中摸入人家行不轨之举吗?”洛浮生好奇的眨着眼睛,“怎么现在学耗子打洞了?” “你才耗子打洞!”飞魄立时反驳,“像我这等江湖知名大盗,就算要找个动物来比喻,也绝不是老鼠。” “那应该是什么?”洛浮生虚心请教。 “嗯……”飞魄皱眉思考一番,严肃道,“蝙蝠侠。” “哦。”洛浮生作恍然大悟状,然后一锤定音,“飞天耗子,还是个好色的。” “都说了不是耗子!”飞魄怒号,他深刻觉得自己双手有点痒,可对方暴力值太高,干不过只好拼命挠墙。 “好吧,蝙蝠侠。”男人果然需要时刻哄着,洛浮生无奈,这年头男女性格颠倒厉害,也不怪别人老把她当成男的,“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为啥不飞天非得打洞的问题了么?” “因为雾霾太大看不清路。” “哎?” 地道中安静了五秒钟。 “呃……”飞魄尴尬开口,“我刚才说了什么?” “好像,什么都没说……”洛浮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刚才好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说话都身不由己,这地道阴嗖嗖的,还是赶快离开为妙。 飞魄显然也是这么想,脚下不禁加快了步子,最后两个人直接飞奔起来。 “我觉得后面好像有东西跟着……” 洛浮生原本跑得比飞魄快,只是话刚落音飞魄就一脸铁青的冲到了她的前面。 “你还是男人吗!”洛浮生超过了飞魄,“是男人就垫后啊,垫后你懂什么意思吗?” “我当然是男人!”飞魄超过了洛浮生,“你第一次来地道人不生地不熟的,我这是怕你迷路在给你带路!” “滚啊这地道就一条路,快垫后,好色的蝙蝠侠!” “不,我是飞天耗子,才不是什么蝙蝠侠!” “啊啊啊啊为什么我觉得我们跑得越快那家伙追得越快!” “根本就是你自己在吓唬自己,后面压根没有东西在追好嘛!” “那你停下啊!飞天耗子!” “为什么是我停,你先停下我再停!” 两人就这么时前时后,你追我赶,终于看见了前方的白光,当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奔着黑暗中唯一的光明冲刺。 在被阳光重新沐浴的那一刻,跑得肺都快要炸掉的洛浮生感觉自己如获新生,她扶着地道口的假山石叉腰气喘吁吁,身旁的飞魄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白得好似抹了粉。 “你这贼不合格啊……”洛浮生靠在了假山上,嘲笑地看着飞魄,“这么点路就累成这样,被抓到了怎么逃跑?” “你这衙差也不合格啊……”飞魄反驳洛浮生,“才跑了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以后怎么抓贼——哎?” 飞魄愣愣地看着洛浮生,黑衣红纹,灰靴白底,胸前刺着一个大大的捕字,这身打扮怎么看怎么像官府的人。 洛浮生嘿嘿笑两声,一撮鼻子:“你终于发现啦?” “……” 今天他出门一定没看黄历!飞魄的内心在哀嚎。 “飞魄兄,我是官你是贼,你又打不过我……嘿嘿……”洛浮生不怀好意的摩拳擦掌,一步步向飞魄逼近,“乖乖听话,别挣扎,我会好好待你的……” 好好待个鬼!打死也不想蹲大狱的飞魄一指洛浮生背后,大叫一声:“谢小姐!” “哈?” 洛浮生下意识回头,没人。再回过头来时,也没人。 “啧,用这么老的招都能把我骗了,不愧是江湖采花大盗飞魄。”洛浮生摸着下巴思虑一番,终于对飞魄“声东击西”的职业技能进行了肯定。 飞魄虽然逃走,但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入了谢府,作为滕州府官府的一名衙差,洛浮生决定去和张捕头一行汇合,向他们秉明采花大盗已进入谢家,好提高警惕。 不过……洛浮生转身看着被假山石团团围住的地道入口,虽然四周都有假山,洞口又隐蔽,但是谢府的人竟然没有发现过,也太奇怪了。 而且,她要怎么和张捕头解释自己如何发现的这个地道呢?现在去见张捕头,多半还是会被逼着换上女装。想到这里洛浮生就头大,她自出入江湖起就没再穿过女装。摸摸塞在怀里的衣服,洛浮生叹口气,走一步看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长这么大,幸运女神可是一直都很眷顾她的。 这么想着,洛浮生背着手悠闲地踱步出了假山群,打算找个过路的问问张捕头现在何处。 一出假山,便是一池浅水映入眼帘,池水清澈见底,喂有数尾锦鲤,池上架着一座小桥,正有几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有说有笑的从桥上过。 洛浮生调整了一下表情,尽可能地展现出一个英勇美少年应有的风采,然后长腿一迈,欢快的奔上了小桥。 “小姐们好啊~” 清脆脆的声音,浓眉大眼的少年,看着面生,但穿着衙差的衣服,听到洛浮生的呼唤纷纷转身的女子们相视一笑,回道:“衙差小哥好。” “我们都是谢府的丫鬟,哪里是什么小姐,小哥可不许乱说。”其中一个绿衣的掩嘴轻笑。 “哎呀,远远看着,几位小姐姐都貌美天仙似的,若只是丫鬟,这谢府的小姐岂不是嫦娥下凡了?”论起嘴甜,洛浮生可是深有心得,一句话便哄得那几个丫鬟笑颜如花。 “衙差小哥真会说话,咱们谢府的大小姐,自然是百花羞月沉鱼落雁的容貌,外面什么穆家的哪能比得起。”绿衣的像是丫鬟里的头,与其他几个只笑着不语的不同,与洛浮生搭起话来倒不怕生,“不然也不会引来外面的贼。”说到这里,绿衣服略带困惑的看了看洛浮生,“衙差小哥,你怎么不在我家小姐闺房守着,跑来花园做什么?” “啊……”洛浮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微微红了脸,“我想要出恭,请了假出来,没想到谢府太大,我一时迷路,就迷到这里来了。”说完感激地看向绿衣服,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幸好遇到了几位仙女姐姐,可否麻烦仙女姐姐们引我回去,再晚我怕是要被张捕头责罚了。” 几个丫鬟被洛浮生左一个仙女姐姐,右一个仙女姐姐喊得心花怒放,绿衣服探手一掐洛浮生的脸颊:“你这小哥,嘴忒甜,得赶紧送你回去,不然这几个魂儿都得被你勾去!” 洛浮生挠挠后脑勺,嘿嘿傻笑。 “走吧。” 绿衣服前面带路,其他几个丫鬟拥着洛浮生就下了桥。 不料刚走出没几米远,便有一个家仆模样的男子匆匆迎面跑过来,朝着这边猛招手,嘴里还喊着:“青莹姐!青莹姐!” 绿衣服听到呼唤驻步,瞧见来人是谁后,眉微皱:“老爷不是让你守在大小姐院里吗?怎么跑得这么急?可是小姐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家仆喘几口气,继续道,“是张捕头让我来通知,说采花贼有可能假扮成官府人的模样混进来,让大家注意,我正要去通知夫人一干女眷。” 青莹听后眉心皱得更紧了:“若是连官府的人都靠不住,咱家小姐岂不是更危险了。你也别耽搁,快回去守着!夫人那边我去说。” 那家仆应了一声扭头便跑,又被青莹扯住。 “正巧,这儿有位衙差小哥迷了路,你带他回去。” 说话间将洛浮生拉了过来。 家仆打量了洛浮生一眼,觉得面生,不由得问道:“敢问这位官爷,是跟谁一起进府的?” “当然是英明神武的张捕头!”洛浮生道,她也就知道张捕头一定会守在谢家。 家仆绕到了洛浮生与青莹之间,警惕地看着她:“可是张捕头带来的官爷,我都见过,怎的没见过你?” 此话一出,包括青莹在内的几个丫鬟皆是一声惊呼,不约而同的后退了几步。 “喂,你们该不会怀疑我是采花贼吧?”结合这家仆刚带来的消息,洛浮生只觉一口大黑锅从天而降,正扣在她脑袋上,赶忙解释道,“我这身板,采什么花,花不把我吸干净就谢天谢地了!” 丫鬟里有人轻叫了一声,捂着脸朝青莹身后躲了躲。 洛浮生嘴角抽搐,咋越解释,这几个人越怕她了? “你说什么荤话!”那家仆,护在几个丫鬟身前,一副悲壮马上就要英雄就义的模样,“你你你别乱来啊,我们谢家的人都是练家子!” 荤话?洛浮生陷入了困惑中,她刚才说了什么荤话?难道是,吸干净? “仙女姐姐们误会了,我那是一时口快……” 不待洛浮生解释明白,两个五大三粗的护院发现了抱成一团的青莹众人,朝这边走过来。 “青莹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们来的正好!”青莹一指伸向正欲解释的洛浮生,“这家伙可能是采花贼,快抓住他!” 采花贼?竟然天刚渐黑就闯进谢府了?这还了得?护院们闻言立即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瞪向洛浮生,卷着袖子就冲了过来。 “误会!真的是误会!”洛浮生一边说一边朝小桥上退,她争取着最后的机会,“你们只要带我去见一面张捕头就什么都明白啦,我真的不是采花贼!” 说话间,脚后跟踢在了小桥的台阶上,洛浮生一个踉跄差些摔倒,虽然稳住了身形,但藏在胸口的那件粉嘟嘟的裙装不负众望地,掉了出来。 “……” 洛浮生觉得,这下她怎么解释都不会有人信了。 “采花贼在这里!快来人啊!” 女人的声音拔起尖来,穿天穿地穿脸皮,耳朵都要被震聋的洛浮生眼疾手快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往怀中一塞,拔腿就跑。 “别跑!” 两护院见状狂奔直追。 不多时,附近七八个护院皆被青莹一嗓子呼喊来,家仆叉腰一指方向,洛浮生还没冲出众人视线范围。 简直是要命了…… 回头一看又多了数个壮汉加入了追逐战的洛浮生,脚不沾地跑得飞快,她可不能被抓到——哎?她为什么不能被抓到?被抓到意味着就会被押送到张捕头跟前,见了张捕头一切都可以澄清,她为什么要跑? 洛浮生来了个急刹车,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脑门上,骂道:“笨!怎么就这么笨!” 她这一止步,狂追的护院们也停了下来,尤其是在看她开始狂打脑袋后,面面相觑,这是要发什么大招了吗? 想明白了的洛浮生转身看着众位腰粗膀圆的壮汉,唇角一勾,双手一抬:“来抓捕我吧!” “……” 众护院谁也没动弹。 “哎,我都投降了,你们快来抓我啊!”迫不及待要被抓的洛浮生主动向护院们走近了一步。 唰得一声,众护院齐齐后退一步,一个个眼睛瞪得跟铜铃铛似的警惕地盯着洛浮生。 “我真的投降了。”洛浮生又把双臂往脑袋顶上举了举,为了获取大家的信任,她甚至提议,“不然我背过身去,手抱头蹲着,你们一起过来!我保证不还手!还手的话这辈子都采不到一朵花!” 说完,转身,蹲下,抱头,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众位护院你瞧瞧我我瞅瞅你,终于下定决心打算一同进退将采花大盗擒下之时,远处忽然扬起一阵尘土,看架势是有什么东西在朝这边飞速奔来。 洛浮生显然也听到了动静,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蒙面黑衣男子迎面冲着自己就奔了过来。 那男子途径洛浮生身旁一顿,冲着洛浮生大吼一声:“快跑!”随之又绝尘而去。 洛浮生被吼得一愣,下意识朝男子跑来的方向看去,登时愣了原地,双眼犹如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快要瞎了。 只见以张捕头为首的众多魁梧衙差,头簪碎花,身着各式五颜六色的女装,正一手持着大刀一手提着裙角狂追,一边追一边哇呀呀的大喊。 “站住!” “采花贼别跑!” 刚才那家伙是飞魄? 洛浮生反应过来的时候,诸位护院也反应了过来。 “这家伙是采花贼的同伙!” “刚才我听见采花贼跟他说快跑!” “……” 洛浮生觉得自己这次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深吸一口气,冲着飞魄离去的方向大吼一声:“你个小贼别跑!给我站住!”,然后迅雷闪电一般,消失在了众护院身边。 “啊啊啊啊啊啊——要被你害死啦!” 追上了飞魄的洛浮生一把扯住对方的胳膊。 “放手啊混蛋我才要被你害死啦!” 飞魄逃命的本事此刻发挥了个十足十,细胳膊细腿的洛浮生哪里拽得住他,直接被飞魄带着一起狂奔起来。 “你快点去跟大家解释我和你不一伙的啊!我好不容易才得了个衙差的差事!” 洛浮生双臂一抱飞魄的胳膊,任凭他怎么甩,就是不松手。 因为洛浮生的原因导致逃跑速度呈直线下降的飞魄双手一握拳,猛地提起对方的衣领,一指追在身后的强壮如熊的“莺莺燕燕”们:“让我再看他们一眼,我会死的!你懂嘛!会恶心死的!啊!我的眼睛!” 说罢,继续往前挣扎。 洛浮生回首瞧了一眼,正看到满脸横肉胡子拉碴还扑了脂粉染了唇的张捕头,胃一翻,差些吐出来。 “真的会死的……”飞魄满脸惊惧,“这个谢府太可怕了,给再多钱我也不要来这个鬼地方了!” “不行……”吐完的洛浮生依旧死死搂着飞魄的胳膊,“你必须得证明我的清白……” “你一个女人要什么清白?!”飞魄莫名其妙的瞪着洛浮生。 不小心又回头了的洛浮生强忍住恶心感:“他们都不知道我是可爱的女孩子……” “真是麻烦!” 打死也决不能被那群“绝色”抓住的飞魄见实在甩不开洛浮生,干脆弯腰将人提起往肩上一扛。 “你干嘛?!”洛浮生惊叫一声。 “逃命啊!还干嘛!” 说罢,脚尖点地,飞身闪入一旁的假山中,左绕右绕,绕回了二人之前跑路的地道口,直接冲了进去。 “你这样会暴露地道的……”腹部被飞魄的肩膀抵着,洛浮生觉得自己白天吃得那点东西都要吐出来了。 “哼,不会。”飞魄冷笑一声,忽然大力掰下墙壁上正燃着的一根烛台,寻了一处地方,将烛火一丢。 洛浮生耳尖,她仿佛听到了引线被点燃的声音。 不是吧……这家伙玩这么大? 轰! 地道口瞬间坍塌,其附近的山石崩裂四碎,正将地道口埋了个干干净净。 追至假山附近的张捕头黑着脸看着面前的堆成一座小山的乱石,大手一扬:“给我挖!” 作者的话:本文原创首发火星小说网,唯一授权火星小说网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四章 谢家小姐带个把儿 被一路扛着颠簸的洛浮生,在胃真的要被颠出来之前,飞魄终于冲出了地道,奔至一处密林,将洛浮生外地上一扔,扶着树干叉腰急促喘息,喉咙里发出一声又一声拉风箱似的动静。 洛浮生从地上爬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土,幽幽地盯着喘得一口接不上一口的飞魄:“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飞魄一口气噎在胸口没喘上来,背靠着树干拼命砸胸,脸被憋了个通红。 “你害羞了……”洛浮生捂脸也作娇羞状,“我的魅力果然无人可挡,一暴露女儿家身份就被天下第一采花大盗相中,你坏啦~” “咳!咳咳……咳咳……”刚刚缓过来气的飞魄又被呛到,一句话说不出,只能拼命摆手摇头。 “哎呀,你不用这么客气,人家都懂啦~”洛浮生凑到气息全乱的飞魄跟前,闪闪眼皮抛了个媚眼,“如果你能饶过谢府穆府两家小姐,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只对生生一个人好,人家不在乎你没个正经职业啦~” 飞魄瞧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张色兮兮的脸,倒抽一口凉气,翻了白眼。 洛浮生眨眨眼睛,伸出小指戳戳,又用脚踹踹,见对方丝毫没有反应,唇角一勾,叉腰站起。 “跟老子玩,你还嫩着呢!” 说罢,从怀中掏出那件粉嘟嘟的裙装,三两下撕扯成胳膊粗的布条,将飞魄从头绑到脚,手法娴熟动作利落,十分专业。 绑完人,洛浮生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企图分辨出这是在何处。然而天已黑,连个月影儿都没有,风声瑟瑟,树影重重,实在是看不出飞魄到底把自己带到了什么地方。 脚下一动,踢到了什么东西,捡起来仔细一看是已被熄灭的火把,多半是飞魄逃跑时从地道里带出来的。洛浮生托腮沉思一下,蹲身翻了翻飞魄的胸口,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之后正是她料想的打火石。 点燃火把,再度确认飞魄一会儿半会儿醒不过来,洛浮生打算小范围转一圈。飞魄在地道跑了良久,体力损耗过大,不然也不会轻而易举地就被自己气到岔气,一口气接不上来直接晕过去。 只是她擎着火把刚转身,就见一张苍白的大脸出现在身后,火红红的眼睛,血滴滴的唇。 洛浮生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脸白了白。 大脸旁边,又冒出个小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好似看到了新鲜食物一般,冒着好奇的火光。 洛浮生两眼一闭,也晕过去了。 这一晕,又不知过了多久,等洛浮生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只觉身子被缠得紧紧的,搭眼一看,原本绑在飞魄身上的布条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一旁好似有人在说话,声音不小不大,她正能听得清楚。 洛浮生没有动,微微眯起眼睛,借着火把不亮的光芒,辨认着附近的正在说话的三个人影。 拿着火把的,身形高挑,一身黑衣,只看背影她也能猜出那是飞魄。 “你虽然炸掉了地道口,但是官府要有心,一定能追到这里来。”说话的听声音应该是个男人,与飞魄差不多高的个子,站在他的对面,只是……洛浮生悄悄探了探脑袋,睁大了眼睛,想要确认自己没看错。 “这片密林已经不安全了,不过也没关系,你闯入谢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明天谢府大小姐被采花的消息一定会传遍整个滕州府。” 尽管只有一根火光攒动不止的火把,无法看清对方的五官面貌,但洛浮生还是分辨出了对方的衣着打扮。 云鬓钗钿,华服襦裙,这这这分明是个女子的打扮! 但是说话声,确确实实是个爷们…… 洛浮生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她闭闭眼,重新睁开,眸前景色依旧,那不知男女的高个子旁边还立着一个,正挽着他的臂,不曾开口,倒是生得娇小玲珑,也是女子的装扮。 “你不用管其它的,依计行事便可。”那男声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往飞魄怀中一扔,“这是余下的一半报酬,事成之后,剩下的谢某自会如数奉上。” 飞魄夹着火把挑开钱袋口瞄了一眼,在远处的洛浮生被里面的金光闪了眼。 金子!竟然是一袋子金子!洛浮生大脑飞速旋转起来,出手如此阔绰,又自称谢某,难道这家伙是谢府的人?又想起飞魄在从谢府逃跑时曾说过给再多钱也绝不再来谢府的话……难道说,谢府有内贼? “那个……”思虑甚久,洛浮生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她得好好利用一下,首先要求一下存在感。 洛浮生方出声,那高个子已如鬼魅般晃到了她的面前,伸手便掐住了她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 “咳……咳咳……”全身都被捆绑住的洛浮生无力挣扎,只能拼命发出点声音,“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飞魄及时走过来,一把抓住高个子的胳膊,劝道:“此人乃是阴差阳错撞进来的,不必下杀手。” “对对……都是……咳咳……误会……”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洛浮生乱蹬着脚尖。 高个子眯起眼睛,冷哼一声,将洛浮生甩回地面。 “咳咳咳咳咳……”新鲜空气重新灌入肺腑之中,洛浮生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翻过身来。 “他是官府的人。”高个子依旧警惕地看着洛浮生。 “不不不!”生怕对方再一个不高兴上来就掐,洛浮生慌忙摇头,“我不是官府的人,这身衙差的衣服是我偷来的!我也是个贼!” “你是贼?”高个子闻言脸色一暗,似乎更生气了,“你潜入谢府想偷什么?” “当然是钱了!”洛浮生双目放光,望向了飞魄的胸口,她刚才看的清清楚楚,飞魄把那一袋子金子都塞进怀里了。 飞魄嘴角抽搐几下,都啥时候了这家伙还惦记着钱。 “时候不早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吧。”为避免高个子再起杀心,飞魄主动道,“谢老爷安排了个假小姐在房中,如若按照原计划进行,恐怕会引起谢老爷的怀疑,不如……” “必须按照计划进行!”高个子声音冷厉,不等飞魄说完便断然拒绝。 一旁娇小玲珑的身影走过来,洛浮生借着余光瞅,只见对方身着绫罗绸缎,同这高个子一样,恐怕也是身份尊贵的。 “哥,还是算了吧……” 娇滴滴的声音,这绝对是个女的没跑了,叫高个子哥,那肯定就是男的了,穿女装的兄长?情哥哥?不管哪个好像都不太对劲儿,洛浮生心想。 “不能就这么算了,晗儿,这件事我筹谋了这么多年,绝不能功亏一篑!”高个子万分坚决,“飞魄,你依计行事,明日就在城中散出谢家小姐其实是男人的消息,加上我在暗中安排的人手,定能一举揭开真相!到时我与晗儿——” “哥!”被唤作晗儿的女子大声喝住了情绪略显激动的高个男子,“别再挣扎了,没用的……” “有用的,晗儿,有用的!”高个男子更加激动了,他转身将女子抱紧怀中,眸中闪现出几分杀意,“我绝不会让你嫁给别人,你这辈子,只能是我谢烟的新娘!” 等等……洛浮生愣住了,刚才这家伙说啥?只能是他谢烟的新娘? 谢烟? 谢府大小姐谢烟? 谢府大小姐谢烟是个男的?! 滕州府所有单身汉的梦中情人谢烟其实是个男人! 洛浮生觉得,自己真的要发财了,她得向谢府要多少封口费呢?这算是滕州府一大的丑闻了吧?洛浮生仿佛已经看到金山银山珠宝山堆砌在了眼前。 就在洛浮生的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时,飞魄凑了过来,半是威胁半是劝告:“你要是敢说出去,小心小命不保。”说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洛浮生从发财梦中醒了。 她感激地看了飞魄一眼,小声问道:“那我要是不说出去,你能把刚才那袋金子分我一半吗?” “……”飞魄眉角抽搐,“你这是掉钱眼里了么?” “不。”洛浮生摇头,“我是掉金子堆里了。”说完又奸笑两声,继续道,“你不给,我就把地道里的事儿都说出去!” “地道里的啥事?”飞魄一脸茫然,他有什么把柄落在这家伙手里吗? “飞魄,江湖闻名的采花大盗,饥渴难耐,饥不择食,竟对我一个全滕州府都知道的雄性瘦弱少年出手……” 洛浮生话未说完,飞魄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割肉般道:“二八分,就我怀里这袋。” “五五分!”洛浮生咬定牙关不松口,从唇缝儿里憋出三个字。 “三七分!不能再多了!”飞魄一脸痛惜。 “各让一步,四六分。”洛浮生眸闪金光。 “……” 就在飞魄犹疑不决时,旁边抱在一起的两人终于松开,将二人对话皆听在耳中的谢烟轻蔑地看了洛浮生一眼,从袖中又掏出一个小钱袋扔了过去。 “这些够封口了吧。” 钱袋落地时松了口,数枚金钿子从袋中撒了出来。 金子!满脑子都变成金光闪闪的洛浮生直接就扑了过去,无奈手脚被绑得结结实实,被他人捷足先登,一整袋都落入了飞魄手中。 “采花的!”洛浮生嗷嗷大叫,“你都有一袋了!” 飞魄不搭理洛浮生,颠了颠手中的钱袋,轻笑一声:“谢少爷,其实有一事在下一直不明白,若是您能解惑,飞魄一分不收也可帮您行成此事,且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嗷!你属狗的啊!” 死死咬住飞魄小腿的洛浮生露出尖利的虎牙,冷笑道:“金子是我的,你不收我收!” 飞魄一把提起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洛浮生,恨铁不成钢:“要命还是要金子?” 洛浮生吐出刚才咬飞魄时扯在嘴里的丝线,木人石心:“要金子!” “……”飞魄自觉,他这辈子的气都要在今天生完了,这家伙就是专门来克他的,简直要吐血三升。他压低声音,警告洛浮生,“谢烟不是好惹的,你最好别真的为了点钱丢了性命!” 洛浮生哪里管这个,她瞪大双眸,不可思议的看着飞魄:“这是一点钱吗?是一点吗?这是一袋子金子!是好多好多钱!” 不待飞魄再说些什么,谢烟大笑出声,他揽着怀中娇小的心上人,望向飞魄:“不过是个贪钱爱财的小贼,也值得你如此费心思,可不像传言中的冷面玉飞贼啊。” 飞魄松开了洛浮生,哈哈一笑,回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贼当久了,多少有些迷信。” “救他一命是救,救我与晗儿一命也是救,你就忍心看我们二人共赴黄泉?”谢烟此话,竟多出了几分悲凉。 飞魄不解:“此话何意?” 谢烟苦笑一声:“你有所不知,若我男儿身份不昭告天下,下月初八,晗儿便要嫁给他人了。” “哥,晗儿此生非你不嫁。”晗儿咬唇,眸中泪花闪烁,“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上花轿的!” “傻晗儿……”谢烟捧起怀中娇娘的脸颊,施着粉黛抹着红妆的脸上露出似水柔意,“你若死,谢某岂能苟活!” “等等!等等!”躺在地上的洛浮生终于忍不住了,她努力蹭起半个身子,困惑地看着眼前这对俨然就要化蝶飞走的小情人儿,“你俩既然两情相悦,托了媒人去求亲就是了,你是谢府公子,整个滕州府有谁家敢拒绝谢府的美意?” “有一家。”谢烟声音里带出了诸多无奈,“滕州穆府。” 哎?洛浮生愣住,她借着火光仔细瞅了瞅依偎在谢烟怀中,泪光闪闪娇滴似玉的姑娘,转而看向飞魄:“你要采的第二家,就是她么?” 飞魄脸一黑,这家伙是时刻不忘把他往火坑里推一把。 谢烟并没有在意洛浮生话中的轻浮之意,继续道:“你们有所不知,滕州谢府和穆府是世仇。” 有故事听!洛浮生赶忙坐好,无奈身子被绑得紧,只能蜷缩着半跪,她闲累,便直接靠在了飞魄的大腿上。 飞魄冲天翻个白眼,蹲下帮洛浮生解开了捆绑的布条。 洛浮生乐得配合,恢复了自由后又是揉又是跳的,最后被飞魄一把按住:“老实点!” 吐吐舌头,洛浮生乖乖听话,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听人讲故事。 “哼,此事本不该外扬,但是我与晗儿既然已决定同生共死,也便不怕你们把这些事传出去。”谢烟揽了揽怀中的女子,穆府小姐则轻轻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唇边挂着几许温婉的笑意,似乎在鼓励他。 “我们谢家,乃是外地迁徙至此的外家姓,并非滕州府本地土生土长。”谢烟眸光变得深邃起来,似乎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当年太祖爷看中了滕州的沿海营生,说服了家主只身来此开拓生意,仅用不到三年时间便在滕州府崭露头角,此后更是威名远扬,生意越做越红火。只是这样一来不免冲击到滕州府本地的诸多商户,其中受影响最大的便是主要以盐业为主的穆府。生意往来,有得有失,互凭本事,谢穆两家在滕州虽然是同行也是对手,竞争激烈,但两家家主见面也是和和气气,未曾明着闹过什么矛盾。” “直到一年,有一位姑娘来了滕州府,开了一座酒楼。那姑娘才华横溢,貌美如花,一举赢得了谢穆两家家主的青睐,此时两位家主皆未曾婚配,便同时对那姑娘展开了追求。姑娘两下为难,难以抉择,为示公正,她出了一题,答出此题者便可娶她为妻。” “什么题什么题?”洛浮生好奇的眨着眼睛,打断了谢烟的叙述。 谢烟怀中的晗儿淡淡地看了洛浮生一眼,轻声道:“是一道谜题,谜面是‘贾员外登假山,带书童不读书’。” 洛浮生眨眼:“打什么?” 晗儿摇摇首:“不知,这谜题至今还在穆府挂着,无人能解。” “那当年是谢家的答出了谜底喽?”洛浮生托腮。 “确实是谢家答出了谜底。”谢烟接道,他叹口气,“只不过并非太祖爷一个人的力量,他将谜题寄给了谢家主家,借由主家之手答对了谜题。” “那谜底到底是什么?”洛浮生万分好奇,什么假员外真员外读书不读书的,谜底连个类别提示都没有,这要怎么猜? “不知。”谢烟也摇头,“当年太祖爷拿到谜底后与那姑娘在房中独叙了一下午,之后那姑娘便宣布太祖爷获胜,二人不日完婚。” “……”洛浮生抓狂,她揪着自己的两鬓瞪向飞魄,“你猜出来是什么了吗?” 飞魄摸鼻子不说话,洛浮生默认他心虚不知道,脸上不由得露出绝望的表情:“你们谢家该不会也就太祖爷知道谜底是啥吧?” 谢烟点点头,道:“确切的说,应该是太祖爷和太祖母两个人知道,还有主家答题的那位。所以,即使后来有人猜对,也不知道是否是正确答案。” “……”洛浮生觉得自己要死了,她最受不了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了,心底好像有一万个小人在挠。 飞魄幸灾乐祸:“这可是你自己问的。” 洛浮生一记眼刀飞过去,还没落到飞魄身上,谢烟伸出盾帮忙挡了回来:“我确实也并未想与你们说这个谜题。” “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洛浮生哀嚎不已,一旁的穆家小姐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谢烟因为怀中佳人的笑颜心情也好了许多,便继续讲道:“太祖母嫁入谢府,穆府家主并不服气,尤其是在得知太祖爷是借了他人力量才答对的谜题,更是愤怒不已,誓与谢府不两立,虽然后来穆府家主也慕得良配,但沟壑已在,再加之之前诸多种种,两家之间便开始了数百年的斗争。” “所以你们两个是因为先人的恩怨无法在一起喽?”洛浮生总结道,可她还是困惑不解,“那你为什么要男扮女装这么多年,而且还成为了滕州府所有单身汉的梦中情人?” 听到‘梦中情人’四个字,谢烟忍不住表情扭曲了一下。 “当年两家太祖爷虽然不对付,可两位太祖母却一见如故,拜了姐妹,定下若是子孙有同年出生的男女便结为姻亲的誓言。” “哦~~~~”洛浮生恍然大悟,托腮瞅瞅身材高挑的谢烟,再瞧瞧娇小可爱的穆家小姐,眨眨眼问道,“这么说,你爹是不愿意履约,让你娶这位美若天仙的穆家小姐,才让你一直男扮女装喽?” 谢烟不置可否。 “你爹的想法好生奇怪,明明有许多法子,偏生让你扮成女的。”洛浮生觉得这事肯定还另有隐情,“你总归要娶妻生子,难不成还要扮一辈子女子不成?” 穆家小姐掩唇一笑,解释道:“倒也无需再瞒你们,谢哥哥会如此还有一个原因。谢哥哥出生那日有一位道长登门拜访,算出谢哥哥命中有一死劫,要谢哥哥与他一同修行方可化解。谢伯父不舍爱子,那道士便出了个主意,将谢哥哥扮作女子来养,只需过了二十有五便可恢复身份。我与谢哥哥同年出生,届时定已嫁人,如此一来既可免了祖辈定下的婚约,于谢哥哥的安全又有好处,故此才有了谢家小姐,没了谢家公子。” 谢烟不以为意道:“什么道士,我看就是来骗财的。” “你确定不是人贩子拐卖不成故意报复吗?”洛浮生觉得这谢家员外脑子不太好使,顿时对谢烟充满了怜悯。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穆家小姐眸中浮起几分担忧,“谢哥哥执意要揭开身份,万一弄巧成拙……” 洛浮生摆摆手,让穆家小姐放心:“安啦安啦,道士我最了解了。没水平的,穷得响叮当自己都养不活,哪里会跑去陌生人家里抱孩子。有水平的个个高台筑庙,达官贵人送的徒弟都收不过来,更不可能跑到陌生人家里要孩子。铁定的大骗子,骗财又骗人,可能还骗色!” 飞魄没好气:“骗色什么鬼?” “就是骗色啊!”洛浮生瞪大了无辜的双眼,“就跟你在地道里——唔唔唔……” 话未讲完便被飞魄一把捂住的嘴巴的洛浮生挣扎不已,穆家小姐再度掩唇轻笑出声。 谢烟则懒得看眼前这二人你争我吵,不耐烦道:“事情你们也明白了,我不愿再耽搁,只想尽快恢复身份。你们若有好主意,尽可讲来听听,事后若成,谢某必有重谢。若是没有,就按原计划进行。” “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挣脱了飞魄钳手的洛浮生,困惑的看着眼前二人,“抛开那个假道士的鬼预言不谈,单说你爹因为不想让你履约就让你男扮女装的话,那也应该是你比穆家小姐晚出生,那为什么穆家小姐要叫你哥?” “……” “…………” 穆家小姐笑歪在谢烟怀中,飞魄一巴掌落在了头上,谢烟终于忍受不住了怒吼出声:“你能不能关注一下重点!啊?”吼完又瞪向作无辜状的飞魄,一指洛浮生,“这家伙你是从哪里淘换来的?能不能行了?啊?还是让我杀了他吧……” “哥,你冷静!”穆家小姐慌忙拉住作势就要脱鞋底的谢烟。 洛浮生跑得多快,眼见不妙直接蹿到了飞魄身后,还不忘探出个脑袋继续刺激谢烟:“你这会儿的架势挺像个爷们。” 飞魄一把捂住洛浮生的嘴巴,怒道:“住嘴!” 谢烟挣脱了穆家小姐的双臂,已经举着鞋底冲到了飞魄身前。 飞魄一看情况不妙,直接将身后的洛浮生往身前一拉,推到了谢烟面前。 “我有办法能让你们两家的爹主动同意你们的婚事!” 在那比洛浮生脸还长的鞋底落下来之前,洛浮生及时喊出了“免死金句”。 谢烟果然住手了。 穆家小姐略带激动地冲上来,紧紧抓住洛浮生挡脸的双手:“你是说真的吗?” 洛浮生瞅着一脸你敢说是假的我就抽死你的谢烟,咽口唾沫,点了点头。 这日夜里的滕州府,格外的不平静。 谢府遭江湖大盗采花贼飞魄光顾,据说闹得天翻地覆,附近的住户还听见了爆炸声。 穆府半夜里忽然灯火通明,府门开开关关,家仆们急急忙忙地跑来跑去,好似出了大事。 而在洛浮生撞见谢家公子与穆家小姐的滕州府郊外小树林里,憧憧树影之中,有一位青衫男子负手而立,仰首望着已升至半空的弯月,他的脸半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只露出噙着一抹玩味笑的唇角。 “公子。”一道暗影瞬闪半跪着出现在男子身侧。 “人送回去了?”男人的声音清清冷冷,好似这初春的夜风,带着寒冬未去的凉意。 “已安全送回衙门。”暗影恭敬回答。 “嗯。”对于手下人办事一向放心,男人不再说话。 暗影依旧半跪,未曾离开。 男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庞,剑眉如锋,目似星子,眸光藏喙,令人不敢直视。 若是洛浮生在此,定会惊呼出声,这不是那江湖采花大盗飞魄是谁?可这般让人生惧的模样,哪里又像是白日那吊儿郎当的好色之徒? “有话便说。”飞魄眉间微蹙,他手下的人何时变得如此不干不脆了。 “宫里传出消息,晚晴娘娘有喜了。” 飞魄的神色几乎是在瞬间冷了下来。 “属下立即去备马!”暗影起身便走。 被飞魄唤了回来。 “我何时说要回去了?” 暗影微诧,表情未变,重新立回飞魄身侧。 “公子请吩咐。” “去保护好你该保护的,其他事无需多操心。” 飞魄的声音,好似寒冬的冰,让暗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是。” 暗影躬身,后退一步,藏进阴影中,消失不见。 风动,弯月匿了踪影,云暗遮。 飞魄抬首,望着被薄云藏起来的华月,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天,终将会变,只是何时变,就要看那揣测天意的人,预测的准不准了。 作者的话:本文原创首发火星小说网,授权连载火星小说网。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五章 祖宗的话是真理 滕州府出大事了! 一夜之间,全州府的大夫甭管有名无名,连兽医都没放过,全被请进了滕州穆家,据传是穆员外的爱女穆晓晗突然咽气,众医束手无策,可是急坏了穆府上下。 也急坏了谢府上下。 你道为何?因为好巧不巧,次日一早,那滕州府全体单身汉的梦中情人谢家千金谢烟谢大小姐也病危了!偏生整个滕州府的大夫都在穆家候着,去穆家请,穆家铁门一挡,治不好穆家小姐一个大夫也不让走,谢家的快马跑遍了整座城连个兽医都没请到。谢员外又急又气,在谢夫人一嗓子女儿不好我也不活了的哀嚎声中,备了轿亲自去穆家请人。 谢员外亲自登门,穆家铁门自是挡不住,但是想请走一两个大夫?穆员外冷哼一声,等治好了我的爱女再说吧! 两鬓斑驳的谢员外指着穆员外鼻子大骂:“你个老不死的!” 一夜未眠的穆员外掐腰回喷:“我就不死,你来咬我啊!” 给穆家小姐把了不知多少次脉的某大夫扑通一声跪下:“穆老爷,我等真的无计可施啊!” 哭红了眼的穆夫人推开搀扶着自己的丫鬟扑进了爱女闺房哭嚎:“我的女儿啊!” 洛浮生随着张捕头来到穆家时,这一幕正在激情上演。 哎?你问为啥会有官府的人来?因为谢员外眼看以礼相待请不走一个大夫,干脆喊来家仆准备动武了,穆家不比谢家业大,家仆也比对方的小了一号,打不过干脆报了官。 为捉采花贼忙活了一晚上的张捕头眼都没合,见穆家来报官还以为是采花贼没采成谢家小姐转采了穆家千金,慌慌张张带着人马就赶来穆家,哪知一到就被眼前的阵势给吓住了。 穆家小姐的闺房外,以谢员外为首的数十壮汉VS红眼持械的众多穆家家丁,哈嘿吼呀打的那是一个不可开交;闺房内,穆夫人正嚎得起劲儿,十来位抱着药箱的大夫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这……什么个情况?”张捕头拉住一个脑袋都被敲破还要抱着扫帚往前冲的穆家小家丁,一头雾水的问。 “你别拉我!这谢家的太过分都欺负到我们大本营来啦我要——张捕头?”打了鸡血的小家丁瞧见官府来人,鼻头一耸,哇得一声哭了,扒着张捕头的胳膊一指乱成一团的众人,“谢家欺负人!呜哇——张捕头你快把他们都抓起来——呜哇哇——” 瞅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个子家丁,张捕头头皮一阵发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打着哭嗝的小家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个清楚的空当儿,洛浮生悄悄摸进了穆小姐的闺房,蹭到了正扑在自家女儿床边嚎得不能自已的穆夫人身旁。 “我的女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夫人,夫人,穆夫人!” “你若是去了,娘也不活啦,我的宝贝心肝儿啊——” “穆夫人!嘿,穆夫人,你先别哭,你看我一眼,穆夫人!” “我的晗儿啊——” “穆夫人,我有法子治好大小姐!” “我的——哎?”穆夫人终于不嚎了,泪眼汪汪地看着不知道啥时候立在身旁的小衙差,激动道,“你刚才说你能治好我女儿?” 洛浮生点点头,是字还没说出口,人已被穆夫人一把拉起拽出了房外,冲着打的正热火朝天的众人喊道:“孩儿她爹!别打啦!咱们闺女有救啦!” 正和谢员外对撕的穆员外松了咬着对方耳朵的口,混战一团的诸多穆府家丁也停了手,连带着刚听完小家丁的哭诉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的张捕头也望了过去。 这一望不要紧,正看到穆夫人持着新晋小衙差洛浮生的胳膊,激动地朝着穆员外挥手:“这位说能治好晗儿!” “洛浮生!” 张捕头急了,这臭小子什么时候会治病了? 洛浮生只当没听见张捕头气急败坏的声音,对着闻言便冲过来紧紧握住她双臂“你能治好晗儿?”“真的能治好?”问个不停的穆员外猛点头:“我能治好,真的能治好!” “洛浮生!”张捕头一个跨步冲上来,将洛浮生往旁边一扯压低声音怒道,“你瞎凑什么热闹!” 洛浮生无辜地眨眼:“我没凑热闹,我真的能治好穆家小姐的病。” 被张捕头这么一打断,本救女心切的穆员外略微冷静了下来,这才看清洛浮生是一身衙差打扮,看长相也不过十几岁,不由得起了几分疑心:“这位小哥,不知师从何处?我家晗儿又是患了何病?” 洛浮生掰开张捕头拉着自己的手,没有立即回答穆员外的话,反倒是走到院中四处打量了一番,不时摸着下巴嗯几声,目光最后落定在被几位衙差强行与穆家家丁阻隔的谢家人身上,装模作样的哀叹一声:“作孽啊作孽……” 众人一头雾水,穆员外不解道:“小哥何出此言?” “穆员外,穆小姐的病乃是人为。”洛浮生意味深长道。 穆员外怔愣片刻,随即恍然大悟,一指谢员外怒道:“是不是他们下的手!我就说谢家的怎会平白无故就来我家抢大夫!” 谢员外一听跳脚嚷道:“姓穆的你少血口喷人,我看我家烟儿的病多半是你们捣的鬼,故意拿穆晓晗生病当借口把全城大夫都请到你家来!” 穆夫人不愿意了,一擦眼角泪花尖声回道:“谁会没事拿自家孩子开这种玩笑,谢员外自重!” 两家当家的一对喷,各方小的摩拳擦掌又要开干,张捕头慌忙走过来当和事佬,扯住洛浮生紧张道:“谢穆两家是世仇,官府向来不爱参合两家的事,你少给我添乱!” 洛浮生拍拍张捕头的手,示意他不要慌张,摇头晃脑的走到谢员外身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起来。 谢员外被洛浮生瞅得头皮发麻,双目一瞪:“你这小衙差,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摆什么架势!” 穆员外则给洛浮生撑腰:“衙差小哥,既是人为,你就好好说道说道,不用怕!” “哈哈!”洛浮生大笑一声,青稚未开的五官竟显出几分神秘莫测之感,“方才穆员外问我师从何处,洛某不便明说,只问谢员外一句,你家女儿此刻可否是面白唇青,气脉两虚,如濒死之状?” 谢员外面色一惊,喃喃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穆员外也怔愣住,这小衙差方才所言,明明也是他家女儿所患之症的症状。 “这便没错了。”洛浮生背手甩袖,故作高深地摸了摸下巴。 张捕头友情提醒:“别摸了,你没胡子。” 洛浮生转眸望向穆员外,继续道:“穆小姐也是此症,且无人能找出病因,我这话可对?” “对对对!”穆员外这下信了洛浮生,急忙道,“不知我家晗儿,到底是患了何症?可还有救?” “有救自是有救……”洛浮生面露为难之色,眸光在穆员外与谢员外间打了个来回,“就看俩位,要不要救。” “当然要救!” “肯定要救!” 两位员外异口同声,两人都是聪明人,自是听懂了洛浮生的话外之音。自家女儿与敌家怕是得了同样的症状,虽不知这病从何处来,但眼下救人最要紧,管不得那么多。 “你要多少钱,说吧!”谢员外大手一挥,已有家仆掏出了成沓的银票送到洛浮生面前。 洛浮生两眼一亮,还未说话,穆员外冷笑一声:“在我穆家地盘,谢员外倒是大方!”话落音,穆家家丁也捧了成沓的银票站到了洛浮生面前。 “哈哈哈哈哈……两位员外太客气了……”洛浮生打着哈哈,心想这当员外的就是不一样,出手贼大方!她都没想过要钱,就赶着送上来,嘿嘿,不要白不要!两手一伸,双方银票统统入怀,“两位小姐所患乃是同症,且是绝症,无药可医。” 此话一出,可是急坏了两家员外,洛浮生赶忙又道:“不过我说能救,自是能救。” “既然如此,那就快救!”穆员外等不及,走过来扯住洛浮生就外女儿闺房拽。 “治好我家烟儿,谢某必有重谢!”谢员外见状一扯洛浮生另一只胳膊,作势要往外带。 “哎哎哎——”洛浮生可不想被这两位爱女心切的爹当成拔河的绳,慌忙将铺垫了许久的话丢了出来,“不是我救,是你们救!” 穆员外愣住,谢员外也一脸困惑,不解洛浮生是何意。 甩开两个老男人的手,洛浮生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看向谢员外:“谢员外,你可还记得谢小姐出生之时,曾有一位道人拜访过贵府?” “你是说方游道长?”谢员外恍然大悟:“难道你是方游道长的徒弟?” 洛浮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又问道:“那道人给你了个主意,可助谢小姐躲过一劫,是不是?” 谢员外点头,对洛浮生肃然起敬:“正是,我一直都是按照方游道长所言行事,从未说出那个秘密……难道,这劫还是未能躲过?” 见谢员外上道儿,洛浮生笑了:“谢员外,你只记住了那道人的话,可还记得老祖宗的话?” “老祖宗的话?”谢员外一怔,似有所悟,神情有些慌乱,“你是指……难道说这是先祖的惩罚?” 洛浮生点头:“你明白就好。” 穆员外依然一头雾水,见洛浮生与谢员外好似达成了共识,立马认定自家女儿的病铁定与谢家有关,当下大怒:“果然是你们谢家在搞鬼!” 谢员外也不作辩解,神情肃穆地看着洛浮生:“既然如此,罪在谢某,烦请高人出手相助,事后谢某一定履约!” “啊……这个嘛……”洛浮生伸指挠挠脸颊,略为难道,“既然我淌了你们两家的浑水,自然要帮到底。可是你肯履约,穆员外却不一定了。毕竟,谢小姐是谢家独苗,穆小姐可还有兄弟在外……” 言下之意,这事不是你谢家说了算。 谢员外表情一僵,他闭眸深吸一口气,似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再睁眼时,双眸一弯,唇角上翘,一副精明市侩的模样,笑呵呵地走到穆员外身旁,大手往对方肩膀一搭,开口就称亲家:“亲家啊,以后我家烟儿就全仰仗您来照顾了!” 穆员外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姓谢的你中邪了?” 谢员外依旧笑意满满:“待烟儿与贵女病愈,谢某立马派人上门提亲!聘礼嘛好说,穆兄尽管提!” “……”穆员外云里雾里,偏头看向洛浮生,“他这是怎么了?” 洛浮生笑眯眯开口:“没怎么,就是这家伙把儿子当闺女养了二十年,一朝想明白,想给他儿子恢复男儿身了。” “哈?”穆员外怔了怔,将洛浮生的话吞进肚子一番消化,随即睁大了双眸,指指谢员外,又指指自己,结结巴巴开口,“你你你……他他他……我我我……哎?!!!” 满院子的人你看我我瞅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一向视穆家为死敌的谢员外竟然主动跟穆员外称兄道弟,穆员外更是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仿佛遭受了天大的打击,还有这小衙差刚才那句话,谢员外给儿子恢复男儿身?什么意思?谢家不就一个闺女? 张捕头不愧是当捕头的,一把扯过洛浮生,满脸震惊道:“谢烟是男的?” 洛浮生一撮鼻子,用不大不小正能被院中诸人都听得到的声音道:“是的。” 众人皆是一惊,尤其是在场的单身汉们,齐刷刷将求证的目光射向谢员外。 谢员外不愧久经商场,对这如刺在背的诸多视线丝毫无感,继续笑眯眯地揽着全身僵住似还未从打击中回过神来的穆员外肩膀:“穆兄啊,咱们两家的姻缘乃是老祖宗定下的,你可反悔不得啊!” 穆员外干巴巴地瞅了谢员外一眼,嫌弃地打落对方凑近乎搭上来的手,向洛浮生追问:“就算谢烟是男的,这和我家晗儿的病有什么关系?” “这个啊……”洛浮生叹口气,指指笑得满脸褶子的谢员外,“他为了不履你们谢穆两家老祖宗定下的婚约,故意将谢烟扮作女子来养,惹怒了两位祖先的在天之灵,故降此惩。” “如此来说,我穆家纯属是无辜被牵连了。”穆员外气冒三丈。 洛浮生闻言一笑,托了下巴回问:“穆员外这么说的意思是,不会反对谢穆两家联姻喽?” “我什么时候——”穆员外下意识反驳,话未说完便又吞了回去。 没错,即便是谢家不曾撒谎,他也不一定会履行先祖定下的那个荒唐婚约,定是……定是先祖察觉到他有此想法,才会降难于两家……穆员外握紧拳头,这才明白方才洛浮生为何会说,谢家只有一子,而穆家小姐还有兄弟…… 穆夫人也是知情的,见丈夫陷入了沉默,慌忙走过来眸中带着几分恳切:“老爷,晗儿是你亲生女儿啊……你万不可意气用事……” “说什么胡话!”穆员外斥了夫人一句,按住她拽着自己衣服的手,轻轻拍了拍。然后冰起一张脸,转身朝满面堆笑的谢员外道,“晗儿是我穆家的长女,你们谢家也是有名的富贵,婚事决不可从简,聘礼我会列出单子送到贵府。我丑话说到前头,聘礼没有商量,你们谢家若是有一项不同意,这婚我穆家就不结了!” “就这么说定了!”谢员外哪里还顾得穆家未来会不会狮子大张口,眼下救人最要紧,自是穆员外说什么就是什么。 穆员外冷哼一声,不再搭理献殷勤的谢员外,朝洛浮生道:“先祖之约,我们谢穆两家自是不会再推脱。如此,晗儿可是要好了?” “非也非也。”洛浮生摇头,她背手在院中又转了一圈,“你们虽肯履约,可这惩罚已降,想要躲过去,还要派人去地府走一遭。” “地府?”谢穆两位员外面面相觑,谢员外双手一拱,对洛浮生的态度越发尊敬,“还请高人指教。” “我既插手,就勉为其难代走一趟罢!”鱼儿终于上钩,背对众人的洛浮生唇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她转身,提出了要求,“只不过,需要当年定下婚约的两位祖先的贴身之物做引。” “这有何难。”穆员外主动道,“我穆家祖上留下的传承之物,除却随葬墓中的,小哥尽管挑拣。” 谢员外则有些作难:“太祖母当年遗留之物大多已送至主家,我府中所留甚少啊……” 洛浮生眸光一滞,随即摆摆手,示意无妨:“有件常用的就成。” “那便劳烦高人了。”谢员外松口气。 此番一来,滕州府衙新晋小衙差洛浮生一跃成为谢穆两家大户的上宾贵客,就连成功“护花”驱逐了采花大盗的张捕头都不及。而谢家小姐本是男儿身,有着世仇的谢穆两家即将联姻的消息也如春风一般,顷刻吹遍了滕州府的大街小巷,一时无数单身男儿梦碎,老百姓饭前茶后的话题又多了一个。 青桐书院外,李寡妇鱼丸摊,一个身着水青色长袍外罩苍色开衫的年轻男子吸溜着将烫嘴的鱼丸吞下,听着食客八卦完谢穆两家的恩怨情仇,掏出几枚铜板往桌上一拍。 “老板娘,鱼丸不错。” 李寡妇笑盈盈送客。 “李大姐,你向张捕头推举的那位洛小哥如今发达了,可有回来送过银两?”席间有食客发问。 欲走的年轻男子步子一顿,支棱起了耳朵。 “这还用说,你瞧李大姐身上这套新缎子做的衣裳!” “洛小哥也非忘恩负义之人,据说还要掏钱重修青桐书院……” “乱说什么,那臭小子可没这么好心!”李寡妇话虽如此说,脸上的笑意却是遮不住了。 年轻男子勾起唇角,这小丫头,虽然贪财,倒也用之有处。听说她要代谢穆两家去地府谈判,他倒要去看看,这地府路在何处。 作者的话:本文原创首发火星小说网,授权连载火星小说网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六章 伸腿瞪眼丸 上回书说道,滕州府外来的小道士洛浮生要代谢穆两位员外走一趟地府,同震怒的俩家太祖母说情,饶了自家子孙——当然,去地府当说客,这都是洛浮生胡诌的。只不过眼下谢府独子谢烟与穆家千金穆晓晗皆病重膏肓药石无医,精明了一世的谢穆两位员外救子心切,哪里还顾得上是真是假,先当上宾供着,若是未能将儿女救回,再撸袖子算账。 只是千算万算,谢穆两位员外皆不曾想到,谢烟与穆晓晗早已私定终身。 这对小情儿哪里是受父辈不肯履约牵连才被祖宗惩罚?昨个儿夜里,为避免被谢烟的鞋底抽在脸上,洛浮生掏出两枚“伸腿瞪眼丸”,称常人服下此丸便会进入假死状态,若在三日内服下解药,便可清醒如常,如未能及时服下解药,就真的要伸腿瞪眼见阎王了。 再加之洛浮生的那番祖宗大怒降罪的胡诌,不难看出,这是在赌谢穆两位员外是否愿抛开世仇,以结亲来换回儿女的性命。 好在再深的积怨终抵不过舐犊之情,洛浮生的计划进展十分顺利,接下来她只需演个神棍,装作求情归来,给谢烟、穆晓晗服下解药,此事便圆满结局,既成就了一段美妙姻缘,又斩断了谢穆两家的百年仇怨。 “我会这么好心?” 蹲在滕州谢家祖祠前的洛浮生扒拉着谢员外送上的,据说是当年太祖母的遗物,眉梢一挑再挑。 一小盒首饰外加几件旧衣,比起穆家的那一箱子一箱子的传世宝贝,不要太寒碜! 洛浮生不肯放弃地将翻了数次的首饰盒再次打开,一股脑地把里面的金钗玉簪倒出,挑来拣去,嘴里嘟嘟囔囔:“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啧……刚才没细看,这百鸟簪挺雅致的……这玉镯子也价值不菲,看看这质地这透色啧啧啧……” “我觉得这个最值钱。”一只大手出现在视野里,指间捏着一根格外朴素的玉簪。 洛浮生眼疾手快,一把将玉簪夺过来,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飞魄,溜黑的眸子眯成一条线:“你是人吗?” 飞魄一顿:“你怎么上来就骂人?” “人走路哪能没动静?”洛浮生瞥了一眼飞魄的脚下,“这谢府祖祠外面可是把守着不少人。” “你忘记我是干什么的了?”飞魄嘿嘿一笑,伸手在空气中抓了抓,似有所指,换回洛浮生鄙夷的神色。 飞魄也不在意,扫了一眼摆在地上的首饰盒与衣服,勾起唇角,笑得奸诈:“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免费帮忙。” “你真了解我。”洛浮生细细打量着被飞魄称之为最值钱的玉簪,发现此簪是以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光泽油亮,指感细腻绵滑,只是雕工普通无奇,怪不得被她忽视。 这一盒子的首饰大概也抵不上这根簪子的一个零头,说它价值连城都不为过。谢家不愧是大梁首富,不过是在滕州府的一个小小分支,其当家主母百年前就已能佩戴如此贵重之物。 把玩一番,洛浮生将玉簪随手往首饰盒一丢。 “喂喂喂!”飞魄赶忙扑过去接住,头上渗出一层冷汗,“摔坏了你赔得起?” 洛浮生一撮鼻子,诚实回答:“赔不起。” “那你还这么粗暴?”贼对稀世之物总有怜惜的天性,飞魄贪婪地将簪子摸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恋恋不舍地将簪子放回首饰盒。 “你竟然不打算偷走它?”洛浮生觉得这不符合飞魄作为一个贼的设定。 “你当我是什么人?”飞魄褐眸一瞪,将整个首饰盒都塞进怀里,“要拿当然是拿整套!” “……”洛浮生挡住了飞魄意图独吞的黑手,“没人看见你进来。” “这是自然的。” “如果你拿走了,我就会给你背黑锅。” “你就说谢家老祖宗看见生时遗物心生眷念,都留在地府了,怎么样?”飞魄积极地给洛浮生出主意。 洛浮生双手握住被飞魄死死抱住的首饰盒:“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谢家老祖宗怎么可能是你这种德性?” “我德性怎么了?”飞魄眉一挑,“江湖上不知道多少姑娘争着抢着要嫁给我!” “嫁给你做贼夫人吗?”洛浮生心说她会信才有鬼。 “你以为贼夫人很好当?”飞魄对洛浮生再而连三的质疑感到愤怒,“轻功不再我之上的,本大爷都瞧不上!” “你那三脚猫的轻功很难追吗?”洛浮生夺首饰盒的力气加大了一分。 “三脚猫?”飞魄脸彻底黑了,抓着首饰盒的手力气一泄,洛浮生一个没刹住朝后栽去,几乎是同时飞魄身形一闪出现在洛浮生身后,臂一挡支撑住洛浮生歪过来的身子,另一只手依然未松首饰盒,“你把这浮光掠影的功夫称作三脚猫?” 飞魄的这个姿势正巧将洛浮生圈在了怀中,只是此时的两人似乎谁也没意识到这会儿的动作有多暧昧,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首饰盒上。 那首饰盒不大,飞魄可以一掌握之,洛浮生却不行了,本身就比飞魄要矮上一个半脑袋,两手一握方能将首饰盒捧住。这飞魄的力气似乎也大的出奇,无论洛浮生怎么用力就是不松手。 这死采花贼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明明在地道里还被她痛扁了一顿! 洛浮生眼一眯,手抢不过就动口,嘴巴一张,虎牙一亮,冲着飞魄的手腕就啃了上去。 “嘶——”冷不丁被袭,飞魄倒抽一口冷气,“你属狗的吗?!” 洛浮生呲牙:“你松手——” 飞魄能松手就不是江湖闻名的采花大盗:“你别逼我——” 两人你争我夺之下,只听咔嚓一声,首饰盒的盖子不知是否没关严,飞魄抓住了盒子盖,洛浮生握住了盒子底,里面的首饰稀里哗啦一股脑儿的全倒了出来。 那根价值连城的羊脂玉簪躲过了洛浮生海底捞月的扑救,又从飞魄饿虎扑食的双手中脱出,不负众望地,掉在了地上。 叮铃一声,玉簪断作了两半。 一截蹦到了洛浮生脚下,一截被扑倒的飞魄握住。 “……” 这两人,你看我,我瞅你,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脑子里共同浮起一个念头——闯大祸了。 也在这时,祠堂外传来了脚步声。 洛浮生连忙将那半截玉簪捡起来,又把地上的首饰一拢甭管坏没坏全都装进了首饰盒里,飞魄把另半截往怀中一塞飞身上梁,等外面的人走进祠堂时,只看到洛浮生正大仙儿似的盘腿坐着,怀抱首饰盒念念有词。 来者是个留有山羊胡的小眼中年男子,正是谢府管家谢步青。 谢步青奉谢员外之命一直守在祖祠外听候洛浮生洛大师的差遣,听到祖祠里好似有争吵的动静才过来瞧瞧,走近后发现祖祠里只有贵客洛大师一人,挠挠头,心思是自己太紧张听错了。 毕竟洛大师此番与谢家祖先的交谈,关乎着谢府独子谢烟的性命。 “是谢管家啊……”洛浮生将半截玉簪往袖口里塞了又塞。 “大师,您辛苦了。”谢步青见洛浮生满头是汗,不由得感叹,那地府果然不是凡人能去的。 他哪里知道,洛浮生这是急的,她要怎么跟谢家解释那根羊脂玉簪断成了两半?而且还有一半被飞魄拿走了……就说谢家老祖宗瞧见生前遗物心生眷念留了一半?突然之间,洛浮生觉得飞魄这个主意棒极了! 只不过她刚才心虚,没敢将那半根玉簪放进首饰盒,得想个办法支开管家……洛浮生正思考着,捡起了装有谢家老祖宗衣物包袱的谢步青已经将首饰盒从她手中接过。 “……”洛浮生嘴角抽了抽。 “大师可是见过老祖宗了?”谢步青拿过盒子也没打开看,急切地问道。 “啊……”洛浮生伸指挠挠发鬓,为难道,“见是见过了……” “老祖宗可是收回了责罚?”谢步青紧张道。 “这个……”洛浮生摸了摸下巴,故作高深,“有些话,我只能对你家老爷说。” “小的这就去通知老爷!”一心记挂着自家公子的谢步青,一个箭步冲去了祠堂。 “喂——” 洛浮生伸着尔康手,呆立在原地。 完了,她这次多半死定了……断裂的半截玉簪藏在袖子里,如同烫手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房梁上的飞魄不知道啥时候逃了,简直太不够义气!下次再见到一定要好好扁他一顿,虽然好像他俩之间也没啥义气可言…… 谢员外夫妇就在祖祠外的偏房里等着,管家来请,二话不说急匆匆就赶来祠堂,一进来便瞧见了脸色奇差义愤填膺的洛浮生,心下一凛,说起话来也小心翼翼。 “洛大师……”开口的是谢夫人,“太祖母那边可是说好了?” 洛浮生直勾勾地盯上了谢管家手中的首饰盒,寻思要怎么把盒子骗过来。 谢管家却以为这是要让自己避嫌,连忙道:“小的去外面等,老爷和夫人还有洛大师若有吩咐,大声唤一句就是。”说罢,抱着首饰盒退出了祠堂。 “……” 这下洛浮生彻底没辙了,说不定那谢管家在外面就会对首饰盒里的物品进行检查,硬着头皮上了,走一步看一步,反正谢烟的小命还在她手上握着,谢员外还能为了一根簪子不要独子了不成! 见洛浮生皱着眉头不说话,谢员外夫妇都以为是这趟地府之行不够顺利,谢夫人脸一白,身子晃了晃就向一边歪去。 “夫人,夫人……”谢员外连忙搀住妻子,叹口气,向洛浮生道,“大师有话直言,不管是什么结果,我们谢家都受着。” 心思从玉簪上转回来的洛浮生瞅见谢员外夫妇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摸摸鼻子,疑惑道:“我还没说怎么着呢,你们难过什么?” 谢夫人忙从谢员外怀中脱出,拉住洛浮生的胳膊,激动道:“大师的意思是,我家烟儿有救了?” “有救是有救了……”洛浮生心思转了又转,“老太太因生前积德无数,在地府中已封有仙位,她老人家已许久不曾回人间,对人间的事物也颇为留念……” 听到先祖封仙,谢员外扑通一声跪在了供有先祖牌位的条案前,吓了洛浮生一跳。 谢夫人也慌忙走过去,挨着谢员外跪下。 这俩夫妇一个响头磕下,谢员外嘴中更是念念有词,细听之下无非是感谢祖先眷顾儿孙祈求福荫万年之语,洛浮生撇撇嘴,心说儿孙的福分若是要靠着先祖庇佑,那她这辈子大概都翻不了身啦。 跪拜完先祖,谢员外起身,笑吟吟地走到洛浮生跟前:“洛大师,您继续说。”看这模样,是已断定洛浮生肯定能救自家儿子了。 “也没什么。”不知为何,洛浮生也不愿再与谢员外胡诌,“我从地府回来时,老人家说对曾在世时的人与物颇多怀念,你去查查老人家留下的东西,看是否少了些。”说完,脸一板,“可先说好,若是少了,就是老人家喜欢留下了。”又怕谢员外起疑心,多加了一句,“穆家的祖先也留下不少东西,不乏贵重的,可是一样未少。” 言外之意,若她洛浮生是贪财的,定然是两家下手,不会只拿谢家财物。 谢员外与谢夫人面面相觑,尤其是谢员外怎会听不出洛浮生的话外话,忙道:“洛大师哪里的话,老祖宗生前节俭,留下的都是些寻常物,稍贵重些的都已随葬主家族陵,我等怎会怀疑洛大师。” 洛浮生轻唔一声,面上故作高深,心中不免腹诽,那羊脂玉簪要都算寻常物,这谢府的老祖宗生前可真是太节俭了。 谢夫人将谢管家唤了进来,先是拆开了包袱一一查看,又打开首饰盒清点了一番,最后走到谢员外跟前:“老爷,一样未少。” “看来老人家还是——”想好的托词刚出口,方听清谢夫人的话,洛浮生眨眨眼,“没少?” 谢夫人点点头:“盒子里的首饰,包袱里的衣服都没少,不过那首饰像是被翻过了。”说着掩嘴一笑,“老爷曾说太祖母生前最爱这些钗钿之物,却也最不喜将事物都摆得规规矩矩,一定要弄得乱糟糟才舒坦,没想到封了仙,这习惯也未改。” 谢员外哈哈一笑,连称太祖母是身为女子性如君子,不拘小节。 洛浮生挠挠后脑勺,这是怎么回事?那裂成两半的羊脂玉簪可是还实打实的在她袖子里揣着。 难道谢夫人其实也不知道谢家老祖宗到底留了多少东西? 洛浮生这边困惑着,等不及要救儿子的谢员外提醒道:“洛大师,现在可否救我儿一命了?” “可以了可以了。”管他真没少假没少,反正首饰盒已经交出去了,等发现真少了再来找,她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洛浮生打定主意,忙不迭回道,“麻烦谢员外带我去见谢公子。” 谢员外夫妇喜出望外,慌忙请着洛浮生去了谢烟所居之处。 由于谢烟男儿身一事是在其昏迷后才公开的,所以此时的谢烟居处依然是按着女子闺阁所扮,镜台绣墩玫瑰椅,富家千金该有的一样不缺,就连床前的帐子都是嫣红嫣红的,比起穆家小姐的香闺来还要精细几分。 沉睡不醒的谢烟自然还是一身女儿装打扮,洛浮生走近瞧了瞧,不由得感叹怪不得谢烟会被称作滕州府第一美人。 昨个儿夜里灯火昏暗,不曾看清模样,如今正眼一看,瞧这肤色,白如凝脂,瞧这眉眼,淡弱弯弓,似凤微翘,再看那唇,如樱瓣点绛,啧啧啧,端端一个大美人,生成男子,真是白瞎了这身皮囊。 尤其还是个坏脾气的,一想起昨夜谢烟举着鞋底儿要抽她的架势,洛浮生就没好气。 哼,要不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绝对得好好让谢大美人吃点苦头。 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橙黄色的药丸,掰开谢烟的嘴巴,直接塞进去。 谢夫人连忙从下人手中接过早已准备好的温水,小心翼翼给儿子喂进去,手法比洛浮生不知要温柔多少。 洛浮生暗中翻个白眼:“不出意外,两个时辰后谢公子便会醒了。” 谢员外感激地握住洛浮生的手:“谢谢洛大师,从今日起洛大师便是我谢府上下所有人的恩人!” 洛浮生将手抽出:“不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得去穆府一趟,穆小姐还未服下解药。” “好好好,来人,去给洛大师备轿!”穆晓晗现在可是谢家未来的儿媳妇,谢员外自是万分重视。 不料洛浮生还没走出谢烟闺房,一个家仆连滚打趴的闯了进来。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谢员外眉一皱,呵斥道:“闭嘴!慌什么慌?什么不好了?公子马上就要醒了!” 家仆气喘吁吁,垮着脸好似要哭出来一般:“真的不好了,老爷,穆家毁约了!” “你说什么?”谢员外身子一晃,连退几步才站住。 洛浮生眉一挑,这穆家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七章 凭空冒出个廷尉正 谢府的轿子抬到穆家门口,洛浮生刚从轿子上跳下来就瞧见了停在穆府门口,装饰繁缛的单厢双牛车。 谢员外自是也看到了,他皱皱眉头,心知穆家定然是来了贵客,这贵客或许就与穆家突然毁约有关。他轻咳一声,向管家使了眼色,谢步青匆匆上前拉住门上的铜环轻扣了几声。 洛浮生撇嘴,等人来开门的空当里,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干草,偎着牛头给牛喂草。 御车的是个华发白胡须的老者,笑呵呵地瞧着,也不拦。 大门吱嘎一声开了缝儿,里面探出个浑圆的脑袋,瞧见是谢家人后,先是小心翼翼地回头瞧瞧,确信没人后,跐溜一下从门后蹿了出来。 “谢老爷可是来了?”小家丁看起来甚是机灵。 谢步青被这半大的小家丁弄得一头雾水,他让让身子:“老爷,这小家丁——” “谢老爷!”谢步青话还未说话,小家丁已经蹿到了谢员外身前,“谢家可是真心要娶我家小姐?” 谢员外上下打量着眼前与洛浮生个头差不多的小家丁,点点头,道:“既为婚娶,自是真心,还能虚情假意?” “不管前方有何艰难险阻?”小家丁看起来比谢员外还严肃。 谢员外皱皱眉头,余光中又打量了一番停在一侧的双牛车。 大梁自建朝以来,牛车便是皇亲贵族最为喜爱的代步工具,出门在外能乘牛车者非权即贵,尤以驾牛数与车棚装饰为尊,不可越矩。眼前这辆牛车,双牛牵引,车棚坠有帷幔,敢如此外出的,绝非普通的官吏。 小家丁见谢员外不吱声,正要催促,洛浮生凑了过来:“你这小家伙,怎么跟要嫁自己闺女似的?该不会是也爱上你家小姐了吧?” “你才小!”小家丁抛给洛浮生一个大大的白眼,他语气有些发急,“谢员外,谢老爷,可容不得你再想了,再想我家小姐就要嫁给别人了!” 此言一出,谢员外神色一凛,厉声道:“谢穆两家的婚约乃是祖宗定下的,怎能说毁就毁!”这可关系到他儿子的性命,穆家怎可拿此当儿戏? 小家丁连忙拍手叫好:“就是这样!”说罢拉着谢员外就往穆府里去,“见到我家老爷,您也别客气,敞开骂!” “……” 洛浮生无语地跟在后面,这小家丁怎么比她还不知天高地厚? 谢员外似乎也被攸关儿子性命的大事冲昏了脑袋,气冲冲地就往穆府闯,一路上风风火火,再加上有那小家丁开路,好不威风,不少意图阻拦的家仆都怂在了小家丁恶狠狠地瞪视中。 过了前庭,便是主厅,即谢员外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 还未走近,洛浮生就听见了一阵豪爽的笑声,一个浑厚有力的男声传来。 “穆老爷说笑了,且不说舍弟与令爱自幼便定下了婚约,去年舍弟曾与穆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可是一见倾心,从此不思他人。”那男人声音里带着几分狂野与不羁,“穆老爷一封书信就要违了当年的约定,急坏了舍弟,我出门时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如果说前面的话还带着点和气,后面这句,就是威胁了。 洛浮生扯住听见那男人的话越发气呼呼地小家丁:“谁啊,这么嚣张?穆员外怎么不把他赶出去?” “哼!”小家丁一抱胸脯,“是城郊沈家的养子沈魄!” 谢员外的步子一止,转过身来:“你说的可是沈廷尉?” 小家丁没好气:“什么廷尉不廷尉的,反正不是个好东西!” 谢员外神色格外严肃起来,如果里面那位真的是沈廷尉,谢穆两家的婚事怕是真的要吹了。 “喂!”小家丁见谢员外有犹豫之色,不由得急了,“我姐可不能嫁给沈家的那个窝囊废——” “穆风!”大约是听到了厅外的动静,穆员外走了出来,一眼便瞧见了立在谢员外身侧气愤难当的少年,喝道,“怎可对沈廷尉的主家口出狂言!” 被叫做穆风也不怕:“我说的是实话!沈书墨那个死胖子除了吃就是——唔唔唔——” 已有家仆在穆员外的眼色下围上来捂住了穆风的嘴巴。 “小公子累了,带他回去休息!”穆员外严词厉色。 自称“小家丁”的穆风被带走了。 谢员外调整了下神色,走至穆员外身旁一身儒衫的高壮男子旁,微一拱手,毕恭毕敬道:“草民拜见沈廷尉。” 谢管家紧跟其后,拱手作揖。 洛浮生也有样学样地弯腰,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这沈廷尉生得人高马大,双目如炬,不怒自威,倒一点也不像是贪官污吏的模样。瞅来瞅去瞅到穆员外身上,只见对方也正紧张地盯着自己,拼命使着眼色。 看来这穆员外毁谢穆两家婚约毁得也不是很自愿嘛,毕竟事关穆晓晗的性命,谁家父母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丧命。 “谢员外不必客气。”沈廷尉对于来者是谁,一清二楚,他笑道,“今儿个这风吹得挺好,该来的都来了。” 穆员外擦了擦头上的汗,谢员外也干咳几声。 啧啧,这俩个贼精明的老狼,碰见了壮年狼,就怂了。洛浮生亦步亦趋地跟着谢管家,打算充当一个小家仆的角色,先看戏再说。 哪知沈廷尉紧接着看向谢管家:“如我未记错,这位便是谢员外的得了助手,谢步青谢管家了。” 谢步青上前一步,又鞠一躬:“沈廷尉谬赞了,小的不过是帮老爷处理些琐事。” “呵呵……”沈廷尉轻笑,目光落在了垂着脑袋的洛浮生身上,意有所指道,“这位,应该是说服了穆员外宁可违了穆小姐与舍弟的婚约,也要与谢家结亲的洛大师了吧?” 洛浮生一撮鼻子,跳出来:“算你有眼光!” 谢穆两位员外目光一撞,心意瞬间互通,先让这洛大师和沈廷尉来上一个回合,他们看情况再上! “据闻,洛大师有通鬼神之能?”沈廷尉撩撩袖口,话中充满了不屑,“沈某审过不少死人案子,最遗憾的便是不曾见过鬼神,洛大师不妨露一手让沈某开开眼界?” 洛浮生眼珠子一转,唇角翘得老高,快要咧到耳朵根,一脸谄媚,举着大拇指奉承道:“俗话说的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人都是畏惧鬼神,沈廷尉却要主动见一见,看来确实是个克己奉公、奉公守法、安分守己、志高清廉的好官呢!” 沈廷尉被拍得很是舒服:“洛大师倒是个会说话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说来个鬼让沈某瞧瞧?” “嘿嘿……”洛浮生凑到沈廷尉跟前,压低声音,“大人,这鬼见是能见,就怕好请难送啊。” “你只管请。”沈廷尉耷拉着眼角,睨视着比自己矮了不少的瘦弱少年,“若送不走,就跟着沈某便是。” “大人果然是好样的!”洛浮生大拇指一伸,后退几步,朝谢穆两位员外征求,“沈廷尉要请鬼,不知两位员外觉得,是在穆家请好呢还是在谢家请好呢?” 谢员外与穆员外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就跑到请鬼上去了?而且鬼如此晦气之物,怎能随随便便往家中请? 洛浮生背对着沈廷尉,冲着穆员外呲牙裂嘴。 谢员外赶忙一扯明显正在认真思考在谢府请好还是穆府请好这个问题的穆员外,让他看洛浮生。 穆员外也是个聪明的,连忙道:“如今诸位皆在小人府中,沈廷尉若不嫌弃,为得方便,就在穆府做法吧!” “只要能见一见‘鬼’,何处何地,沈某无所谓。”沈廷尉不假思索道。 “好!”洛浮生一拍掌,朝沈廷尉道,“大人,容小的准备准备,午时一过,作法请鬼!” 说罢,又朝穆员外借了几个家仆,撸着袖子离开,颇有大干一场的架势。 洛浮生一走,穆员外便将沈廷尉又迎回主厅,谢员外自然走不了,叮嘱管家一句派人回去跟夫人报平安,才进去陪客。 穆府主厅的房顶上,有个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晒太阳,嘴里还衔着半片柳叶的青衫男子,看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是飞魄是谁? 将方才院子里众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的飞魄,从怀中掏出半根乳白色的簪子,冲着太阳比了比,只见半透明的玉体边缘交织着缕缕絮状物,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柔和的淡粉色,这在平日里仅凭肉眼是无法辨认的。 果然是块好玉啊…… 飞魄心底一声感慨,翻身坐起,随意拨弄下垂在肩头的乌发。 这小丫头,去“地府”见了谢穆两家祖宗不过瘾,竟然还要把“鬼”请来,这么好玩的事情,可不能错过。 将那半根羊脂玉簪往怀中一塞,飞魄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再说洛浮生率领着一干家仆出了前庭,步子一刹,将衣着看起来最好的家仆往旁边一拽,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问你,穆老爷派了谁去请的谢老爷?” 那家仆极为配合:“洛大师,我家老爷还没来得及去请谢老爷,谢老爷就上门了。” 穆员外未曾派人去请,可谢家确实是从穆家派人的家仆口中获知了穆员外要毁约的消息,洛浮生摸着下巴思忱一阵,想起了给他们开门的“小家丁”。 “带谢老爷过来的那位,可是你们穆家的少公子?”洛浮生问道。 “正是。” “之前怎地没见过?”她在穆家祖祠装模作样的时候,还没见过这小少爷。 “少公子一直在外求学,此番大小姐病危,方才赶回的。”家仆略想了想,补充道,“少公子,是与沈廷尉一起来的。” 哦?这么巧? “我想见一下你们少公子。”洛浮生觉得沈家突然出来横插一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家仆是个极有眼力见的,对洛浮生言听计从,微微一欠身,带着洛浮生就往穆家小公子穆风的院子走去。 穆风所居之处,离主厅不远,穿过两条回廊便瞧见了院门,门上挂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听风居”,门外把守着一干家仆,门里有个尖利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喊着:“放我出去!你们就是要害我姐!我姐生死都不能嫁给沈书墨!” 沈书墨?看来这沈书墨就是沈廷尉的“舍弟”,与穆晓晗有婚约在身的沈家公子了。 洛浮生眼往紧闭的院门上一瞟,带她来的家仆立马上前拔开了门闩,无人阻拦。 门一拉开,可了不得,只见一不明物体呼啸而至,家仆偏头躲开,奔着毫无防备的洛浮生就去了! 眼见就要迎面砸上洛大师清秀的小脸,那不明物体在距离洛浮生鼻子不到半寸时呼啸声戛然而止,咔哒一声掉在了地上。 众家仆们用钦佩的目光仰视着临危不惧的洛大师,果然是大师! 洛浮生眨了眨眼,看清横来飞物是一只男靴后,嘴角抽了抽,一滴冷汗从额角悄然滴落。 差一点啊!差一点她就被这破靴子破了相!幸好,扔靴子的人力气不大…… 藏匿在附近的飞魄掂了掂手中的石子,深藏功与名。 一个瘦弱的身影单脚跳着出现在洛浮生视野中。 穿着打扮与守门的家仆别无二致,细看之下方会发现,这少年与洛浮生个头相差无几,体型虽然也偏瘦,但比起洛浮生这种营养不良所导致的干柴相比,对方明显是刻意通过锻炼来保持体型,唇红齿白满面红润,一看就是不愁吃穿的公子哥儿。 啧,洛浮生摸鼻子,人比人,气死人。 少年单脚蹦到洛浮生跟前,有家仆来捡起靴子要帮他穿上,被少年一把推开。 “你就是能救我姐的那位洛大师?”少年上下打量着洛浮生。 洛浮生以相同目光回敬少年:“你就是穆家的小公子穆风?” 穆风随意将靴子套上,拉着洛浮生就往听风居里走。 洛浮生嫌弃地看着穆风刚才穿靴子的那只手,没有挣开。 两人进了院子,为首的家仆抬脚跟进来,被穆风一眼瞪回去。 大门一关,穆风扑通一声跪在了洛浮生面前,洛浮生一吓,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已抱住她的小腿,两眼泪汪汪:“洛大师,你一定要救救我姐啊——” 一个身影从天而降,拎着穆风的衣领将他提起:“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这小公子书都读哪儿去了?” 洛浮生幽幽盯着突然冒出的飞魄,掰掰手腕:“嗨,好久不见。” 飞魄扬起笑脸:“浮生你真健忘,我们在谢府不是刚见了面。” 话落音一个拳头迎面砸来,飞魄嗷得一声后退几步,左眼不幸被命中。 听风居内,穆风躲到一边,眨巴着眼睛无辜地看着洛大师暴揍不知名神秘男。 听风居外,众家仆们听着里面的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心惊肉跳。 这声音不是他们家小公子的,无视,无视。 半晌过后,洛浮生端着穆风殷勤送上的热茶,轻抿两口。 飞魄顶着两大大的乌眼青,怨念的立在一旁。 “想让我救你姐,也不难。”洛浮生放下茶盏,在穆小公子殷切的目光下开口,“你先与我说说,那沈廷尉到底什么来头?” 一提沈廷尉,穆风眼中露出几分讥讽之色:“哪有什么来头,不过是沈家买来给沈书墨做书童的,沈书墨拿他当兄弟,带他一起去书院读书,哪知他转身攀上了权贵,直接去了京都混迹。”说罢,又愤愤然道,“没想到还真让他混出点名头,竟然进了御廷尉,成了廷尉正。” “御廷尉乃我朝最高司法机构,这无甚背景的沈魄能凭一己之力成为廷尉正,看来也有些本事。”飞魄插话道,不知是在提醒洛浮生还是有意使穆风不痛快。 穆风听了果然不服气,正要反驳,洛浮生开了口。 “穆风,是你偷偷派人去请的谢员外?” 穆风点点头,他见自家老爹对那姓沈的谄媚至极,生怕长姐被嫁给沈家,才悄悄派人谢府传口信。 “那你真的想救你姐?”洛浮生盯着穆风黑亮的双眸,“或者说,真心希望穆晓晗嫁给谢烟?” “……”穆风纠结,虽然他是派人去谢府传信,但那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沈家不能嫁,世仇谢家,好像也不能嫁。 “看来,你姐到底嫁给谁,要让你们老祖宗出来说话了。”对穆风的反应早有预料的洛浮生一脸的高深莫测。 穆风眨眨眼,一脸不解。 洛浮生朝着穆风招招手,穆风附过耳来。 飞魄睨着有模有样说着什么的洛浮生,心思,这小丫头,又要装神弄鬼了。 —————————— 作者有话说: 御廷尉:相当于我国现在的最高人民法院。 廷尉正:最高人民法院中的最低级法官。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八章 鬼啊鬼在哪里 洛大师要在穆府请“鬼”,地点定在了穆家小姐穆晓晗香闺外。 用洛浮生的话讲,越是病重的人周围阴气越重,“鬼”就越好请。 穆夫人自然是少不了一番布置,拿着洛浮生给的单子,条案香炉猪头蜡烛等等很快备齐,在穆晓晗房前搭起了场子,只等午时后,洛大师大展拳脚。 服了解药后醒过来的谢烟在听到沈家不愿解除婚约,甚至上门逼婚后,不顾劝阻一路杀进穆府,最后怂在了沈廷尉的官威下,有怒不敢言,被谢员外赶了回去。 洛浮生觉得谢烟有点本末倒置。 这事要真的去论个道理,谢家是最没资格喊冤的,若谢员外不隐瞒谢烟的性别,穆家也不会与沈家定下婚约,如今因着谢穆两家老祖宗的“惩罚”,为了儿女两家要再度联姻,作为受害方的沈家何其无辜? 只不过沈家的举动也让洛浮生心有疑惑,穆晓晗生死难定,沈家也只有沈书墨这一个独子,穆家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对于沈家而言该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娶一个随时没命的“病痨鬼”回去,于沈家也没什么好处。 所以沈魄此举,定有他意。 洛浮生托着下巴苦苦思索,两腮鼓得圆圆的,好像偷食了坚果的松鼠。 一旁的飞魄觉得有趣,伸出手指戳了又戳。 “你很闲吗?”洛浮生朝飞魄丢了个大大的白眼球。 飞魄一拉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了上去:“再有半个时辰午时就过了,你不准备准备?” “准备啥?”洛浮生眨眼。 “你不是要请鬼?”飞魄捡了颗摆在桌上的小碟花生,随手一抛,张嘴去接,被洛浮生半道截去。 洛浮生把花生嚼得嘎嘣嘎嘣直响:“不是已经给穆夫人列单子了吗?” “我的意思是——”飞魄朝洛浮生靠近了几分,声音压低,“如果你需要找人扮鬼什么的,其实可以考虑考虑我。” 面对飞魄的毛遂自荐,洛浮生鄙夷地一扬脸:“让你来拆我台子么?” “真的不需要帮忙?” “不需要。” 洛浮生推开快要贴上来的飞魄,她才不会相信这家伙会好心到帮自己。 飞魄一脸失望地缩了回来,哀怨地看着洛浮生。 瞅着飞魄受委屈小媳妇似的模样,洛浮生起了一身鸡皮,她搓搓胳膊:“你要真想帮我,就立刻马上消失在我眼前。” “你就这么讨厌我?”飞魄气愤。 “正常的女孩子会喜欢和一个采花贼独处一室吗?”洛浮生挑眉。 “也对哦。”飞魄摸下巴,他打量了洛浮生一番,嬉皮笑脸道,“可你算是正常姑娘吗?” 被洛浮生揍出屋子。 这厢飞魄前脚踏出听风居,穆风就飞奔而来。 “洛大师!”小少爷气喘吁吁地凑到洛浮生耳朵旁。 飞魄支棱着耳朵听。 洛浮生拉着穆风进了屋,吱嘎一声将门关上。 飞魄啧了一声,翻身上房,掀开一块瓦,瞄了进去。 只见穆风半个身子都贴在洛浮生的胳膊上,附在她的耳朵前嘀嘀咕咕,洛浮生时不时点点头,两人脑袋越靠越近,简直快要凑到一块去了。 飞魄扬眉,袖口处银光一闪,一枚飞镖握在了手中。 他捏着飞镖冲着瓦口里的穆风瞄准,试量半天,换成了一枚石子,指尖一弹,正中穆风后脑勺。 “哎呦!”穆风捂着脑袋跳起来。 洛浮生眼尖地看到了蹦到地上的小石子,抬头一看——飞魄早已眼疾手快地盖上了瓦口,一脸大仇得报地得意洋洋。 房里穆风气急败坏:“我不过是几年没回来住,这听风居就年久失修到开始落石头了!” 正帮着穆夫人张罗请“鬼”家伙什的穆府管家,捂着鼻子连打好几个喷嚏,心想这天都转暖了,怎么还冷飕飕的? 午时已过,谢穆两位员外陪着沈廷尉来到了穆晓晗的香闺外,只见秀气的闺院里,摆了一个四方条案,案上两边置着高台白烛,中央摆着一个盖有白布的猪头,猪头前是一鼎香炉,燃着三根长香。 条案前,还置着一个火炉,碳火烧得正旺,噼里啪啦作响。 “怎么不见洛大师?” 沈廷尉坐在穆员外特意准备的太师椅上,轻酌两口清茶,随口问道。 “回沈廷尉,已经派人去请了。”立在一旁的穆员外擦擦头上的汗,这一上午,他算是见识到了这位沈廷尉的本事。比起滕州府府衙的知府,不知道要难伺候多少。 飞魄踩着房瓦而至,找了个太阳晒不到的暗地儿,藏匿起来。 洛浮生姗姗来迟,身后跟着穆家小公子。 穆员外一看见穆风就皱起了眉头,但碍于沈廷尉在,又不好发作,只能气呼呼地瞪着自家儿子。 穆风全当没看见,毕恭毕敬地跟在洛浮生身后。 洛浮生走到沈廷尉跟前,微一作揖:“见过沈廷尉。” 穆风直愣愣站着,双目冲天,当没看见沈魄。 穆员外慌忙向沈廷尉赔礼:“沈廷尉恕罪,犬子年幼不懂事,还望海涵。” 沈廷尉将茶盏撂下,摆摆手,不在意道:“无妨,洛大师请鬼最要紧。” 洛浮生扫了眼已经摆好的阵势,满意的点点头,开口问道:“沈廷尉既然来此,可是已知,这谢公子与穆小姐的婚约乃是百年前两家先祖定下的?” “听说了。”沈廷尉随口道,“谢老爷自作主张,隐瞒了谢公子的性别,这才招来两家祖先的惩罚,谢烟与穆晓晗才会同时一病不起。” 谢员外被点名,讪讪开口:“都是小人的错,小人的错……” 洛浮生笑笑:“谢穆两家百年前定有姻亲是真,沈公子与穆小姐自幼定有婚约也不假,这事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一女不可嫁二夫’。”她黑亮的眸子在午后的阳光闪着灼灼华光,似要将在场所有人的魂魄都要吸进去,“既然这事是因两位祖先降罪而起,那便让她们来给个答案,如何?” “好,这个好!好……”穆员外一听,让祖宗来决定自家女儿的婚事,连忙称赞。 被沈廷尉淡漠的目光一扫,尴尬地住口。 “穆员外认为好,那便听穆员外的吧。”沈廷尉倒也没拒绝。 穆员外讪笑,头上的汗又多了一层。 “既然沈廷尉没意见,那小人可就要作法了。” 洛浮生手往腰后一摸,拨出个拂尘,大摇大摆地朝着条案走去。 穆风走到谢员外身旁站定,对自家老爹冒火的双眼视而不见。 谢员外拍拍穆员外的胳膊,以示安慰,儿孙大了,不要管的太严。 这俩人,在沈廷尉跟前,倒是站进了一个战壕。 再说洛浮生走到摆着一干物什的条案前,大吸一口气,深深朝着那个猪头一鞠躬。 大家见大师作法开始,皆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哦呀!”洛浮生突然怪腔怪调地大吼一声,惊了众人一跳。 “天灵灵地灵灵,大鬼小鬼快显形!” 拂尘往燃着的烛火上一烧,火苗顿时蹿了半米高,唬得院子里的众位一愣一愣。 洛浮生捧着拂尘围着条案转了又转,一边转一边念念有词。 飞魄离得远,听不太真,觉得洛浮生念得和那些江湖术士平时诌得好像不太一样,忍不住跳下房顶,混进家仆中想听个真切。 这一听,飞魄差点没喷出来。 你道那丫头念的什么? “天灵灵地灵灵,鬼鬼怪怪要显形!左三圈右三圈,王母娘娘急如令!一请如来佛,二请孙大圣,三请那个谁,四请某某某,五请不知道,六请你猜猜……” 凡听清洛大师口中念叨的皆一脸茫然,这什么跟什么,好好的道士为何要请佛?那个谁,某某某又是谁?还有不知道,你猜猜,这哪儿跟哪儿啊? 沈廷尉冷笑一声,脸上露出几分讥讽之色。 谢穆两家员外也面面相觑,这怎么听,都是随口胡诌的啊,骗子也不该编得这么随便吧? 唯有穆家小公子一脸敬佩的看着洛浮生,洛大师就是洛大师,咒语都和别家的不一样。 等洛浮生转完圈子,又怪声怪腔地吼了声:“哦呀!”方才作罢。 “洛大师可是请完了?”沈廷尉端起了茶杯,看笑话般地看着洛浮生。 洛浮生一扬拂尘,道了声无量天尊,回道:“请完了。” “鬼呢?”沈廷尉一指站满了人的院子,“在何处?” “既然是鬼,肉眼凡胎自然是看不见的。”洛浮生好整以暇的回答。 啪嗒一声将茶杯撂到了桌上,沈廷尉勃然大怒:“你这是在嘲弄本官吗?” “不敢不敢!”洛浮生慌忙凑到沈廷尉跟前,弯着腰赔着笑脸,“沈廷尉息怒,小的真的把鬼请来了,而且不是生鬼,是熟鬼。” “呵——”沈廷尉见洛浮生死鸭子嘴硬,也就陪她演下去,“既然我等都是肉眼凡胎看不见,你如何证明?” “自然有法子。”洛浮生直起了腰,拂尘在手中绕了个花,“先前已说好,此番是要让两家先祖为穆小姐的婚事做个定论,所以我这次请来的,正是穆家百年前与谢家祖先定下姻亲的老夫人。” 虽说刚才的作法让穆员外对洛浮生颇多怀疑,但听到请来的是自家祖先,还是毕恭毕敬地冲着空地一鞠躬,高声朗道:“孙儿拜见太奶奶。” 穆风有样学样,他对洛浮生可是深信不疑。 “穆老爷倒是孝顺。”洛浮生一笑,“老太太说,这些年穆家能走到今天,穆夫人功不可没,要你好好待她。” 穆老爷一听,脸色微变,穆家曾经在一次生意中损失良多,若不是穆夫人娘家暗中帮衬,怕是早就落寞了,这事很少人知道,洛浮生竟然随口道来,看来确实有几分本事。 “叙旧的事不忙。”沈廷尉提醒,“还是先把沈家谢家穆家的婚约捋清楚吧。” 洛浮生转身对着条案方向一阵低语,这次就是连飞魄都听不清说的是啥了。 嘀嘀咕咕之后,洛浮生作出认真听着的模样,不时点点头,轻唔几声,好似真的是在听什么讲述。 “穆老夫人已经将解决办法讲给了在下。”半晌后,洛浮生高声道,“不过若是我凭口白说,怕是不会服众,穆老夫人已经将讯息留在了穆小姐的一件贴身之物上。” “何物?”穆员外连忙道。 “穆小姐随身携带的手帕上。”洛浮生回答。 穆员外连忙派了丫鬟去取,不多会儿,那丫鬟便捧出一条茭白帕子,未给洛浮生,而是先送到了沈廷尉跟前。 沈廷尉扫了一眼笑意盈盈地洛浮生,将帕子拿过来,翻来覆去检查了一番,那帕子以红线绣着寒梅,银线勾着白雪,倒也无奇特之处,确认无误后,才让丫鬟把帕子给了洛浮生。 洛浮生没有接过帕子,反让那丫鬟将帕子高举抖开,两手拿着呈现在众人面前。 而后,她以拂尘往那帕子上一扫。 只见那茭白的帕子上,缓缓浮现出一行黑字。 待看清那字写的是什么,谢员外惊呼一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孙儿拜见太奶奶!” 众人你瞅我我瞧你,一脸莫名其妙,不是说请来的只是穆家先祖吗?这谢员外跪什么? —————— 作者的话:不知各位读者能否猜出,这装鬼的法子呢?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九章 鬼啊鬼在这里 阳春二三月,草与水同色。 滕州府有名的盐商大户,穆府穆小姐闺房外,一干众人正你瞅我我看你,偶尔窃窃私语几句,谁也不敢大声说话。 高举帕子的丫鬟两臂抖个不停,她虽不识字,但那帕子被洛大师用拂尘一扫就浮出一行字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想着穆家先祖可能就站在身边,抖得更厉害了。 谢员外还跪在地上,嘴里念叨着什么孙儿有罪望太奶奶饶恕莫要将气生在后代孩子们身上。 洛浮生一努嘴:“为避嫌,这帕子我也不经手了,麻烦这位小姐姐送到沈廷尉跟前,让沈廷尉好好瞧瞧。” 丫鬟全身都已抖成了筛子,脚刚迈出去腿就软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帕子晃悠悠地正飘到沈廷尉脚边。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丫鬟快要哭出声来。 沈廷尉皱眉,倒也未发作,弯腰捡起帕子,示意穆员外让人将小丫鬟带下去好好安抚。 他将帕子摊开,只见在由银色绣线绣着的大片皑皑白雪上,扭扭曲曲显出一行黑字。 “‘贾员外登假山,带书童不读书’”将黑字念出,沈廷尉抬眸看向洛浮生,“什么意思?” 洛浮生一搓鼻子,指指还跪在地上的谢员外:“这个由谢老爷解释比较好。” 谢员外磕够了脑袋,颤巍巍站起,脑门上红彤彤一片,看来确实没装样子。 “回大人的话,这是当年太祖母出的一道谜题。”谢员外擦擦头上的汗,将百年前的事情娓娓道来,“当年太祖母只身来到滕州府,谢家太祖与穆家太祖皆希望能迎娶太祖母入门,太祖母左右为难无法做出选择,便出了这么一道谜题,谁能答出答案,便嫁给谁。” “没错!”洛浮生一拍手,拂尘又被她插进了腰后,她接过话茬,继续道,“谢穆两家太祖母生时曾是无话不说的好友,这题便是谢家先祖交由穆家先祖的。穆家先祖坦言,此事无论谢穆两家还是沈家,都无错,不过一女不可嫁二夫,此事与当年谢家太祖母所面临的问题十分相似,既然同是‘择良婿’,不如就用同样的办法解决。” “荒唐!”沈廷尉斥道,“既然是谢家先祖出的谜题,谢家自然知晓答案,这分明就是在偏袒谢家!” “沈廷尉有所不知……”穆员外轻咳一声,插话进来,“这谜题的答案,只有当年答对了谜题的谢太祖与出题人谢家太祖母知道。” 沈廷尉冷眼看向穆员外:“谢家的事,你如何得知?” “穆老爷所言不差。”谢员外代穆员外答道,“太祖母当年给出此题,一未标明谜底何属,二未言明是否可求助他人,当年太祖也是求助了主家,方才答对了此题。只不过事后并未公布答案,我谢氏儿孙,亦然不知当年谜底到底是何。” “呵……”沈廷尉依然不肯相信,“就算此题乃是当年的谢氏所出,你们说不知道答案便不知道了吗?难道穆家太祖就没怀疑过,当年的谢氏有意偏袒?” “沈廷尉。”穆员外神色一正,虽说态度依然恭敬,语气里却多了几分强硬,“我穆家与谢家世代为仇,没必要在嫁女一事上偏袒谢家。谢家太祖母与我穆氏先祖情同姐妹,是我穆家子孙尊崇之人,望沈廷尉莫要乱语。” 沈廷尉冷笑一声,将帕子往桌上一掷,显然不愿接受洛浮生招来的穆家先祖的提议。 气氛一时尴尬下来,院子里静寂无声,谁也不敢大声喘息。 洛浮生托腮饶有兴趣的看着这谢穆沈三家你来我往,心思这谢家与穆家也是有趣,当家的见面分外眼红,媳妇却好的要睡一个被窝。这姓沈的诋毁谢家太祖母,谢员外还没吱声,穆家的子孙先顶上了,有意思,相当有意思。 就在事情陷入僵局之时,忽然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 带着些开春的料峭寒意,凉得在场众人皆是一个激灵。 穆晓晗的那块茭白帕子被风轻飘飘带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空中打了个璇儿,落进了的炭炉里。 只见本已快熄灭只余了些许星火的碳炉忽然蹿起半米高的青火,火舌将那帕子撩起又落下,茭白帕子呼啦一下被烧着。 “呀!帕子,帕子上有火!” 丫鬟群里忽然响起一声细细的尖叫。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帕子看似烧了起来,实则周身撩着青火,其本身还是完好无损。 又是一阵穿堂风,这次似乎比刚才更为萧瑟,碳炉里的帕子又被撩出,落到地上,青火灭了。 洛浮生走过去将帕子拾起,随手抖了抖,将帕子在众人前展开。 只见帕子完完整整,无一处烧毁,那行黑字依旧在,颜色似乎比刚才更深了。 “这……这是老祖宗生气了啊……” 家仆群里,不知道是谁突然冒出一句。 穆员外扑通一声跪下了:“老祖宗息怒!” 满院子的仆人也跪了一地,大声呼喊:“老祖宗息怒!” 沈廷尉面色不佳,若是说那黑字是洛浮生暗中做了手脚,那这帕子被突起的风带进火炉又完好无损带出时,洛浮生可是切切实实站在他跟前一动未动。 难不成,这小道士真的将穆家祖先请来了? “沈廷尉,沈大人。”一直不曾开口的洛浮生将帕子丢到了他面前的桌上,“鬼是您老人要在下请的,在下便请了,如今请了,您又不肯相信,在下只能道一声,对于谢穆沈三家的婚约之争,爱莫能助。”说罢,又转身朝还跪在地上的穆员外一拱手,格外正经道,“在下曾言,谢公子与穆小姐的病乃是因为两家先祖对于两位员外未能履行祖上约定而降罚,如今谢公子的病已全消,唯有穆小姐还在病榻之上,可见穆老太太对此事还有考量,在下已尽全力,望穆员外节哀。” 额头上一层灰一片红的穆员外愕然抬首:“何为节哀?” 洛浮生垂眸,叹口气:“不管沈廷尉肯不肯承认,在下此番请来的是穆家先祖,这谜题已出,穆老太太给出了两天期限,沈公子与谢公子谁能答对此题,便可迎娶穆小姐。若是时间一到,未有人答对,且都不愿放弃这场婚约,她便会将穆小姐带走,了了这场纷争。” 穆员外瘫坐在了地上,他神思一阵恍惚,随即连滚带爬地奔到沈廷尉脚下,老泪纵横:“沈大人,您就放过小女吧!” 沈廷尉眉一皱,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洛浮生,将穆员外搀扶起来。 “穆老爷言重了,沈某定会派人在三日内将谜底送到府上。” 说完,又瞪了一眼洛浮生,拂袖离开。 穆风跑过来扶起穆员外,搀着好似突然老去的爹,去送他看不起却将穆家一家之主逼到下跪求情的沈廷尉。 谢员外自然也要跟上,路过洛浮生身边时,悄声道谢。 满院子的人瞬间撤得干净,只留了几个家仆听候洛浮生差遣。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洛浮生挺直的背一落,长吁了一口气。 “把这些东西撤了,在哪儿拿的搬回哪儿去。”端着架子做人真累,也不知道那个姓沈的天天这么端着如何受得了。洛浮生将穆晓晗的帕子塞进怀中,一边感慨,一边指挥家仆们将条案蜡烛搬走,“那个猪头,送到厨房去,做成扒猪脸,送到你们小公子房里去。” 家仆们十分利落,分分钟就将东西撤了干净。 院子里就剩下了洛浮生一人,她摸摸鼻子,打算去听风居躲着,这谢穆员外送走沈廷尉肯定还得找她问事,她招“鬼”这么累,懒得再应付他们。 抬脚欲走,忽然一股凉气吹到了后颈上,洛浮生打了个激灵,回头一看,没人。 “……” 洛浮生咽口唾沫,刚才那两阵凉飕飕的穿堂风来得蹊跷,这院子里该不会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吧? 她搓搓胳膊,打了个寒颤,快步离开。 可是在去听风居的路上,洛浮生始终觉得身后好像有什么跟着,频频回首,皆看不到人影。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一路上洛浮生一个穆府仆人丫鬟都没看到,就连听风居都空荡荡的,没个人把守。 洛浮生跑进听风居待客厅,将门一关,神经兮兮打量一番房间,确定无异常后背靠在门上,拍拍胸脯,心道,这人真是不能干坏事,不然怕鬼敲门。 “砰砰砰!” 敲门声应时响起。 洛浮生嗷得一声跳了老远。 待客厅的门被一脚踹开,一道青色身影蹿进来,大声嚷着:“怎么了怎么了?” 洛浮生定睛一看,不是那个惹人嫌的采花大盗飞魄是谁,气一泄,朝着天翻了白眼,心下安稳了许多。 “人吓人,吓死人,你有没有听过这句话?”洛浮生没好气。 飞魄一脸无辜:“我什么时候吓你了?” 洛浮生懒得与他解释,提了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一通,刚才请“鬼”胡诌了那么多话,要渴死了。 飞魄凑上来一把将茶壶夺下。 “你干嘛?”洛浮生抬手就要打。 “不干嘛,我能干嘛,是吧?”飞魄倒了满满一杯茶谄媚地送上来,“洛大师,能问个问题么?” 洛浮生睨着飞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嘿嘿,我本身就是盗嘛。”飞魄将洛浮生拉到一旁的太师椅坐下,又是垂肩又是捏背,还将小碟花生端到了洛浮生跟前。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洛浮生拣了颗花生丢进嘴里。 “你是怎么做到的?”飞魄好奇心满满,“那个帕子上的字。” “这个啊——”洛浮生拉了个长腔,在飞魄满心期待的眼神中,微微一笑,“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飞魄将小碟花生一收,翻身偎进另一张椅子,皱眉作思索状,“那就让我猜猜。” 洛浮生鄙视地看着飞魄,不信他能猜到,端了茶要喝,余光瞥见飞魄贱兮兮地模样,觉得不痛快,转身不看他。 飞魄一眼瞅到了洛浮生腰上的拂尘,伸手一探。 “你干嘛!”洛浮生察觉到拂尘被抢,回身要扑,飞魄仗着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她的攻势。 高举着拂尘的飞魄瞅着一脸紧张的洛浮生,唇角一勾:“你这么在乎这个拂尘,文章多半就出在这个拂尘上吧?” 说着还举着甩了甩。 洛浮生一捂鼻子,后退几步,警告道:“你再抖几下,中毒了别怪我!” 中毒?飞魄将拂尘举到眼前,打量了一番,又闻了闻,什么味道也没有。 再看洛浮生,不像是说笑的样子,飞魄凝眉想了想,眸光落在了洛浮生塞在怀中,因为刚才抢夺拂尘露出半边的帕子。 银色的绣线,在一身黑色衙差官服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飞魄笑了,他脱掉外罩的纱衣,小心翼翼将拂尘包好,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你这丫头,拿着个毒物到处招摇,还知道怕人中毒啊?” 洛浮生眨眼:“你猜到了?” 飞魄点头,他当然猜到了。 “那你说说看。”洛浮生不信。 “那我要是猜对了,有什么奖励没?”飞魄将包好的拂尘还给了洛浮生。 “奖励你滕州府大牢一日游怎么样?”洛浮生嫌弃地看着包裹拂尘的灰色纱衣。 飞魄呵呵一笑,不再逗洛浮生,伸手一勾,将少女怀中的帕子扯了出来。 “哎哎——”要回一个,又丢一个,洛浮生觉得自己越来越讨厌这个飞魄了,动起手来除非他有意想让,每次都拿他没辙。 飞魄展开帕子细细打量,脸上的笑容越发自信:“这帕子,你做过手脚了吧?” 洛浮生撇眼,不理会飞魄,气呼呼地抱着拂尘咕咚咕咚灌茶喝。 “如果我没猜错,你那拂尘上可是撒了砒霜粉?”飞魄随到洛浮生跟前,拍了拍她怀中的拂尘,被洛浮生一眼瞪回来,他笑道,“这帕子上,你早就用银丝勾了出了字,银丝参杂在银色绣线里,仅凭肉眼很难发觉。” “银可试毒,砒霜有毒,你拿拂尘扫这帕子的时候,砒霜粉就沾到了帕子的银丝上,银丝便呈现出了黑色。”飞魄见洛浮生背过身去不看自己,厚着脸皮绕过去,“我说得可有道理?” 被识破了的洛浮生倍感无趣,她把拂尘往飞魄怀里一丢:“有有有,全天下就你有道理好不好?” 飞魄一个爆栗砸在了洛浮生脑门上:“这拂尘你随身带着,就不怕鬼没请出来,自己先一命呜呼了?” 洛浮生吃痛地抱着脑门,脚下一用力:“我心里有的是数!” 平白无故脚面被人踩得生疼,飞魄忍痛瞪洛浮生:“你这丫头,不知好,我这是在关心你!” “用不着!”洛浮生才不吃这套,好像被飞魄的话惹毛,脸色一变,“关心我?你算老几,关心我?!” “……” 飞魄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就开始生气的洛浮生,怎么别人关心她,这臭丫头还要生气? 就在二人又要再起争执时,一个小身板风风火火闯进来。 “洛大师!” 穆风一头扎进来,见到洛浮生直接一个大礼扑到了地上。 洛浮生被唬了一跳:“你干嘛,年都过了,磕头可不给红包啊!” 穆风双眸冒着崇拜的精光。 “大师,你收我为徒吧!”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十章 昔日的贼不是贼 洛浮生自然不可能收穆风为徒,但是这小公子的到来缓解了她的尴尬。 刚才那个采花贼突然用一副“我都懂”的模样瞅着她,可着实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一点也不想被一个采花贼懂。 “大师,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穆风蹭在洛浮生身边,俨然已经将她当作了毕生偶像。 “什么怎么做到的?”洛浮生十分享受小迷弟的崇拜,她一摊手,“你不是都知道?银丝不是你绣上去的吗?”说罢意味深长的看着穆风,“想不到你一个公子哥儿,竟然还懂女红,绣的天衣无缝。” 对于偶像的夸赞,穆风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大师,我说的不是那个。” “那是什么?”她也就在手帕上做了点手脚啊。 “那阵风啊!”穆风双眸亮闪闪,“凉飕飕的,太逼真了,还有那个手帕,你是怎么做到让它着火又不会被烧毁的?太厉害了!现在大家都对老祖宗来过的事深信不疑呢!” “这个嘛……”洛浮生摸着下巴,故作高深道,“天机不可泄露。” “大师……”穆风可怜兮兮。 洛浮生挥手:“去去,别在我这里装可怜,要是什么都跟你讲了,以后我还怎么在江湖混?” 穆风泄气,随即又打起精神,报告道:“大师,我爹和谢家的想要见你。” “就说我接连行过两次地府,又作法请鬼,太累了,正在休息。”洛浮生神采奕奕的,哪有“累”的迹象,一看就是在扯谎。 “我已经把他们都拒绝了!”穆风笑嘻嘻,一脸求表扬。 “干得不错~”洛浮生对夸奖他人向来不吝啬。 穆风开心的继续道:“大师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洛浮生打个哈欠:“你派人收拾个客房出来,让我好好睡一觉就成了。”打昨晚参合进这事,她就没怎么合眼,现在地府也去了,鬼也请来了,就看谢沈两家谁先给出答案,她也该好好休息了。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洛浮生朝着穆风伸出大拇指,不愧是穆府家的公子,想得就是周到。 穆风亲自将洛浮生领到客房,在确定洛大师没有其他吩咐后离开。 客房里的软被显然是刚被翻晒过,暖烘烘的,洛浮生扑上去就不想再起来,这是她此生来睡过的最好最舒服的床了。 抱着被子滚来滚去,洛浮生扒开遮脸的被褥,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带着几分困惑的大眼睛。 那两阵穿堂风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帕子落进火中又安然无恙的被带出,她可没哪个本事。 有贵人相助?还是真的有鬼? 想到后者,洛浮生打了个激灵,把被子往头上一蒙。 管它呢,是人是鬼与她何关?只要是来帮忙的不是拆台的,她都欢迎。 卷了被子缩成一团,大概是真的累了,洛浮生的呼吸很快便平稳下来,陷入了梦乡。 半阖的窗户突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黑影蹿进了房间,走到床边,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洛浮生,袖口一闪,露出一把尖锐锋利的匕首,挥手就朝床上的人刺去! 呛得一声,匕首被一枚石子击中,偏了方向,扎在了洛浮生身侧的被褥上。 洛浮生皱皱眉头,似乎被惊醒。 黑衣人矮身一个翻滚,从窗户口跃了出去。 飞魄眸色阴沉地从暗处走了出来,他走到窗户处隐藏着身形往外看去,只见窗外正对一处不大的花园,灌木丛中不少花朵正含苞待放,垂柳也抽着嫩绿的枝丫在微风中轻舞,不见黑衣人的踪迹。 床上还在沉睡的人发出一声呓语,飞魄下意识朝洛浮生望去。 只见那家伙抱着被子睡得正香,不知道梦到了什么,露出傻呵呵的笑容。 飞魄无奈笑了,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有点警觉性? 轻声关上窗户,插上窗闩,捡起刚才干扰黑衣人的石子,飞魄走至床边,看着少女因为长时间营养不良而消瘦的脸颊,有些心疼。 飞魄的眼神有些迷离,这么多年,他这是第一次与她这样近。 那年,也是在一个莺飞草长的二月天。 黑暗的房间,只能日日数着透亮的窗格消遣的少年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缕光。 ——你吃过糯米桂花糕吗?可好吃了,下次带给你吃! ——山下的灯会可热闹了!下次我们一起去! ——你会折小狐狸吗?我教你啊! …… 稚嫩而美好的声音重新回荡在耳畔,飞魄望向洛浮生的眸光也越发温柔,好似春日和煦的风一般,轻柔地将湖面吹皱。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将洛浮生露出外面的胳膊塞进软被里,又替她捏实了被角,动作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什么时候,我才能光明正大的看着你入睡,嗯?”飞魄的唇轻贴在洛浮生耳侧,喃声低语。 睡梦中的洛浮生抬手挠挠耳朵,好似在抓痒,抓完又把胳膊往被子上一搭,腿一蹬,露出了半个身子。虽说如今已经开春,洛浮生也没脱衣服,但这么睡肯定得着凉, 飞魄叹气,只好将刚才的动作重复一遍,哪知刚把被子盖好,洛浮生一个打滚,又将被子蹬了出去。 “……” 飞魄决定履行他作为一个采花贼的职责。 翻身上床,躺在了洛浮生里侧,把被子往少女身上一裹,顺势搂进了怀里。 少女没有挣扎,反往飞魄怀里钻了钻,好像很喜欢让他揽着睡,飞魄扬起嘴角,对于洛浮生无意识的举动非常满意。 他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搭在少女背后,垂眸看着怀中人香甜的睡颜,越看越喜欢,尽管那张脸平凡无奇,又瘦又黄,鼻不够秀气,嘴巴也不够玲珑,怎么瞧都算不上一个美女,但对着他而言,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微微垂首,心想机会难得,不如就当一把真的采花贼。 眼见唇差半寸就要贴上目标的时候,少女忽然一皱眉,朝着闭着眼睛将脸送过来的飞魄一拳砸去! 飞魄捂着中枪的眼睛倒吸凉气。 怀里的洛浮生还在睡,只不过这会儿正呲牙裂嘴地拧着五官,显然是在做什么需要付诸于实际行动的梦。 飞魄轻拍着洛浮生的后背,直到少女再度平静下来,才轻叹口气,揉揉泛疼的眼睛,心思坏事果然做不得,报应说来就来,只是不知这丫头梦到了什么,下手这么狠。 能让洛浮生张牙舞爪揍人的,肯定不是什么好梦。 她梦到嘱咐穆家管家送到厨房去做好的扒猪头被人偷了,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找到了偷猪头的贼,正是那个这几天一直缠着她不放的采花贼,洛浮生那是气不打一处来,冲着对方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 “……死采花贼……” 飞魄愕然地看着睡觉也不老实的洛浮生,这是梦到他了? 虽然明显不是什么好事,但是飞魄却觉得格外开心,能梦到就好,能梦到就说明,他在她心里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分量。 洛浮生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直到天色渐暗,屋外传来敲门声,才懒洋洋地从软被里爬起来。 她已经好久没睡得这么香了,虽然好像也做了些梦,不过也挺痛快,不像以前,总是些让人惧怕难安的场景。 下床穿鞋,伸着懒腰去开门,有个小丫鬟正在门外候着。 “洛大师,打扰了。”小丫鬟恭敬地给洛浮生行礼,“晚膳准备好了,老爷吩咐奴婢请您去用膳。” 洛浮生打哈欠:“知道了,带路吧。” 说到吃饭,她还真饿了。 出了听风居,穿过几条回廊,路过一处花园,便到了穆家用于招待客人用膳的宴厅。 厅内两两三三坐着几个人,除了伺候的下人,洛浮生都识得。 主座上的是穆员外,左下的矮桌前的是穆风,右下第一张矮桌前空着,第二张前的是谢氏父子,谢烟冷着脸不说话,谢老爷正与穆老爷寒暄,。 穆家小公子头一个瞧见洛浮生,起身便迎了出来。 “洛大师你来了!” 穆风这一喊,厅中众人的目光便都投了过来。 洛浮生挺挺后背,这万众瞩目的,得端着点架子。 “洛大师,这边请。” 穆风引了洛浮生入座,正是右下空出的矮桌。 梁朝向来以右为尊,贵客应从右一右二的位置排下去,穆员外将洛浮生安排在右一的位置上,显然是将其看得比谢氏父子还要重。 只不过洛浮生这个自小在江湖中混迹长大的,哪里懂得这些条条框框,穆员外算是白费了苦心。 洛浮生入座后,仆人们将晚膳陆陆续续送上,荤素搭配有致,色香味俱全,馋得洛浮生直流口水。 穆员外端了酒正想说两句什么,抬眼一看洛大师已经在埋头海吃,尴尬地咳嗽一声。 吃得满嘴流油的洛浮生抬头,只见大家都瞅着自己不说话,不觉有些茫然。 “哈哈哈哈,洛大师果然是不拘小节之人。”穆员外大笑几声,端酒向洛浮生致意。 洛浮生端起手旁的清酒,随口酌了一下,辣得直伸舌头,然后开口:“我可以吃了吗?” 对面的穆风轻笑出声:“洛大师白日辛苦,必是饿坏了。想来洛大师也是不拘礼节之人,爹,咱们直接开宴吧。” 洛浮生搭眼望过去,心思这穆家小公子正经起来也蛮像个正常人的。 穆风瞅见洛浮生向自己投来赞许的目光,顿时两眼冒光,表情欣喜异常。 洛浮生默默垂首,她刚才一定是产生了错觉。 宴席开始,吹拉弹唱,歌舞美女,好酒佳肴,应有尽有,只不过能入得了洛浮生法眼的,只有眼前的这桌美食。 特意嘱咐的扒猪头被切了片,几人桌前虽然都摆了,但洛浮生观察过,数她桌子上的这盘最多,这让她内心的不满降低了不少——原本,那整个猪头都该是她的。 吃到一半,在与穆员外寒暄过程中总时不时望几眼洛浮生的谢员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洛大师……” 正在和烧鸡做着斗争的洛浮生撕下大大的一根鸡腿:“啥?” “咳……”谢员外一脸讨好,“白日的那道谜题,还请洛大师赐教。” 洛浮生眨眼:“怎么赐教?我又不知道答案。” 谢烟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 作者的话:第四章谢家小姐带个把儿加了点比较关键的情节,关于飞魄的,大家一定要记得回头去看啊~~~~~~~~~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十一章 结仇不如搞搞基 洛浮生的话,让宴席上的气氛一下变得僵硬,谢员外讪笑一声,道:“洛大师莫要开玩笑,此事可是关乎到穆小姐的终身大事。” “我没开玩笑啊。”洛浮生一摊手,“谁答对,谁娶穆小姐,这可是穆家老祖宗的决定,我怎么敢拿来与你们开玩笑?” “这……”谢员外没想到洛浮生会如此回答,有些手足无措,“可,可若是洛大师也不知道答案,如何判断谁对谁错?” “这个很简单啊。”洛浮生不以为然,“两天内,若是有人答对,穆小姐自会醒来,若是无人答对,又无人肯放弃婚约,就可怜了穆小姐,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洛浮生!”谢烟突然怒喝一声,拍案而起。 “坐下!”被谢员外呵了回去。 洛浮生挑了筷子敲在酒盏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瞄了一眼怒不可遏的谢烟,一手轻托腮,似笑非笑道:“谢公子莫要生气,这事你们谢家,比沈家可有优势的多。” “还望洛大师指点。”说话的,是穆员外。 “看来穆员外是更希望穆小姐嫁给谢家公子了。”洛浮生很是好奇,“我能知道穆老爷宁愿将女儿嫁给世仇。”她一指面色尴尬的谢员外,“也不愿嫁给沈家么?毕竟,沈家可有一位在御廷尉任职的义子,有了这层关系,于以后穆家的生意往来岂不是更加顺利?” 穆员外面带犹豫,似乎在考量是否要对洛浮生这么一个外人说实话。 穆风劝道:“爹,唯有告诉了洛大师,洛大师才能真心实意的帮咱们啊!” 穆员外叹口气,挥挥手,屏退了左右,宴厅里只留下了穆家父子,谢家父子,与一头雾水的洛浮生。 这沈家看来也不是省油的灯啊,竟然让穆家如此忌讳,洛浮生心想。 “洛大师有所不知。”穆员外叹息一声,缓缓将往事道来,“沈家夫妇乃是滕州府有名的才子佳人,沈老爷才高八斗,沈夫人妙笔生花,此二人能结为连理曾一度在滕州府传为佳话。古来为夫者三妻四妾,沈老爷娶妻三年后纳妾,沈夫人善妒,竟一把火将新入门的妾室烧了个遍体鳞伤,沈老爷震怒之下要将沈夫人赶出家门,不成想休书还未写完,人便暴毙,而当时沈夫人正查出怀子三月。沈老爷乃是沈家独子,沈家不可绝后,故此才将沈夫人保了下来,于来年诞下了沈家公子沈书墨。” “这沈书墨的长相与沈老爷不仅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长大后更是从未绝过拈花惹草,如今虽未正式娶亲,已有不下十位妾室……”穆员外说到这里,神色浮现出几分鄙夷之色,“沈夫人打骂不过,便希翼将我家小女娶过去,能管住那好色之徒……” “哼,沈书墨个色鬼,哪里是娶个媳妇就能管住的!”穆风愤然骂道,“这沈夫人也没按个好心,为了一己私欲,就要把我姐往火坑里推!” “穆公子所言不差,沈夫人当年都没能管住沈老爷,怎么就认为穆小姐嫁过去就管住沈公子?”洛浮生觉得这其中定然还有原由。 “沈夫人之意,怕是并非为了要管住沈公子。”穆员外摇摇首,十分无奈,“沈书墨纳有十几房妾室,几年来一直未有出,怕是沈夫人在后作鬼,不许那些妾室生出沈家的血脉。” “她着急让我姐嫁过去,哪里是想管住沈书墨,为的是我姐能早点给她生出个孙子!”穆风一拳砸在桌上,气愤道。 “这就更不对了。”听故事也未住嘴的洛浮生这会儿吃得差不多了,满足地拍着肚子反问道,“若沈夫人是为了早点抱上孙子,更不该抓着沈穆两家婚约不放手,要知道穆小姐现在可是生死未知,她就不怕娶回去的是个常年缠绵病榻的?” “此事穆老爷与我也非常困惑。”谢员外将话接了过去,“但是,不管如何,若让晓晗嫁进沈家,只怕从此凶多吉少。” “别说沈夫人,就沈书墨那十几房的妾室,也能折腾的我姐从此不得安宁。”穆风对沈家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大。 “穆伯父。”谢烟突然站起,朝着主位上的穆员外一抱拳,恳切道,“若是晗儿嫁进谢家,小侄保证,此生此世绝不许他人再进谢家门!” “就算穆晓晗不能生?”不等穆员外说话,洛浮生突然插口。 “我要的是晗儿这个人,又不是她的——”谢烟怒目看着洛浮生,话脱口而出,只是没说完便被谢老爷一把拉回了座位。 “你闭嘴!”谢老爷厉声呵斥,转而满脸堆笑的朝着洛浮生微微欠身,“小儿不懂事,望洛大师大人有大量,莫要在意。” 洛浮生托腮,瞟了眼面露不满的穆员外,幽幽道:“我有什么可在意的,又不是我嫁女儿,也不是我娶媳妇,你们的这趟浑水,若非是因为衙门插了手,当我愿意管么?”说罢,懒懒起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道谜题乃是谢家太祖母所出,她老人家既然能出,就代表着谢家肯定有办法解出,你们将功夫浪费在我这里,不如开动下脑筋,想想当年谢家太祖是怎么把美人儿娶回家的吧。” “在下告辞。” 说完,洛浮生离了座,不再理会谢穆两位员外的劝留,大摇大摆离开。 穆风赶紧站起来:“爹,我去追!” 穆员外自然不会拦着,一点头,穆风就真如风一般蹿了出去。 “爹,我去同洛大师道个歉。”谢烟起身,知会了谢员外一声,不待得到允许,也跟了出去。 独留谢穆两位员外站在宴厅里,你看我,我瞅你,谁也没说话,半晌,不约而同的叹息出声。 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洛浮生一出宴厅,就忍不住松了口气,那谢烟太沉不住气了,再呆下去保不准会不会把他们一起筹划的事情兜出来,到时候谢烟作为谢家公子顶多就是被骂几句禁个足,她这可是赤裸裸地欺骗!换她是谢穆两家员外,不得当场拧送官府。 气还没吐匀,身后传来穆风的呼唤声。 “洛大师,等等我!” 等个鬼!洛浮生抬脚就跑,这穆家小公子也忒爱缠人了! 洛浮生在穆府人生地不熟,在回廊里左蹿右跑,不多会儿就迷了路,连方向都辨不清了。 穆风明显练过腿脚,追得也紧,洛浮生怎么甩也甩不掉,而且听动静后面好像不止穆风一个人。 正着急,洛浮生只觉身子一轻,耳畔一阵风声呼啸,再回过神来时已站在了房顶上。 “嘘!”飞魄向洛浮生一作手势,拉着她蹲了下来。 洛浮生双手捂着嘴巴,躲在房脊之后,探出半个脑袋往下望。 只见穆风与谢烟一前一后从回廊里钻出来,正四处张望搜寻洛大师的身影。 “刚才还看见了,怎么这会儿就没影了?”穆风疑惑的开口,说完又一拳砸在手心上,自己答道,“洛大师就是洛大师,神龙现首不见尾!” 谢烟冷笑一声,没搭理穆风,见确实没了洛浮生的踪影,转身朝回走。 被穆风一把拉住。 “姓谢的!”穆风没好气的嚷嚷。 谢烟对穆风似乎也没什么好印象,但架不住对方是穆晓晗的弟弟,回过头来漠然道:“何事?” “你真的会对我姐好吗?”穆风说这话时,尽是质疑。 谢烟转过身来,修长的身影在皎洁的月光下立得笔直,从洛浮生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抬起了胳膊。 发誓?洛浮生一挑眉,不会这么狗血吧? 廊下,传来谢烟坚定有力的声音。 “我谢烟在此发誓,此生只有晗儿一人,忧佳相随,风雨无悔,生则同襟,死则同穴。若违背誓言,此生不得好死。” “你最好记牢你今天说的话,不然,我会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穆风看似在放狠话,语气却软了下来,“你是不是打算求助主家?” “嗯,当年太祖爷能够答对谜题,也是主家出手。我打算今晚就出发,应该能在两天内赶回来。”见穆风没了敌意,谢烟也乐得与未来小舅子打好关系,“不过,沈家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的。” “你尽管去,沈家那边,我来挡着。”穆风显然已与谢烟站在了一个阵营。 “多谢!”谢烟向着穆风拱手致谢。 “哼,要不是为了我姐,见你一次打一次!”很明显,穆家小公子不好意思了。 谢穆两家的未来继承者,在这个普通不能在普通的月夜,就穆晓晗未来的婚配问题,达成了共识。 等二人离开,洛浮生嗤笑一声,翻身仰面躺在了房瓦上,望着着天边遥遥升起的弯月,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飞魄:“为了一个女人结仇,又为了一个女人联盟,算什么世仇?” 飞魄学着洛浮生的模样,也躺了下来,二郎腿一翘,笑道:“这不算世仇,那你觉得怎么才能算是?” 洛浮生微微眯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怎么着,也得你杀了我全家,我又为了报仇杀了你全家,如此你来我往,仇恨才能生生不息啊。” “……”飞魄本想按着惯例反驳几句,瞅见洛浮生面色微沉,平日里那双炯炯有神的黑色琉璃般的眸子也黯淡了下去,啧了一声,侧过身子,撑着脑袋看着她,笑眯眯道,“一看,你这就不懂男人的心。” 洛浮生瞥眼:“怎么就不懂了?” “俗话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飞魄给洛浮生分析,“这夺妻可是与杀父平列的,当年谢氏太祖爷夺了穆家太祖爷的妻,能结下梁子也不足为奇。” “哼。”洛浮生没好气,“谢氏太祖爷那是夺的吗?人家那是公平竞争,光明正大的获得了美人的芳心。不怪自己没本事,反迁怒他人,这种男人,幸亏谢家太祖母没选!” “也不能算是公平竞争吧,不是借助了谢家主家的力量吗?”飞魄觉得话这么说也不对。 “你就知道穆家没求助别人?”洛浮生摸着下巴一阵分析,“当时两位太祖爷肯定四处招募贤才来答题,只不过谢氏太祖爷的后台比穆家要大,又正巧儿答对了题……”洛浮生眼睛微微眯起,低声喃道,“真的是正巧么……” “什么?”飞魄没听清洛浮生后面那句话,忍不住往她跟前靠靠。 洛浮生正想得入神,忽然一个影子挡在了眼前,抬眼一瞅,飞魄正顶着一张大脸“淫笑”着瞅着自己,眼皮一跳,下意识的拳头就挥了出去。 “嗷!” 刚入夜的滕州府,在某处不知名的地方,传来一声惨叫。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十二章 赌博是不对的 是时三月天,春暖山雨晴。夜色向月浅,暗香随风轻。(唐·白居易《答桐花》) 虽说还未入三月,滕州府的夜晚来得已越发迟,酉时方过,年久失修的老城门吱吱嘎嘎地刚刚关闭,又被大力推开,两匹快马自城中奔出,绝尘在茫茫夜色中。 去的是谢府公子谢烟,为的是世仇穆家的小姐,要去远在千里之外的主家求助。 这几日谢穆两家的恩怨情仇传遍了滕州府的大街小巷,哪个茶馆的说书先生要不知道两段,是会被听客们嘲笑的。 因着一双儿女情,百年世仇变亲家,本是佳话传万代,哪知天公另有婚约定。一女不得嫁二夫,祖先出来辨是非,百年难题又再现,花落谁家未可知。 若是有人点名听,惊堂木一敲,上述多半便是说书先生的开场白。 滕州府的赌场也趁机推出了新的彩头,是谢家公子先答对题,还是沈家公子最终迎得美人归,赌客们可随意下注。 短短一上午,下注沈家的赔率已高达八比一。 洛浮生怀揣着巨款在赌场外排队,她戴着一顶斗笠,有意压低帽檐,黑溜溜的大眼睛时不时朝四周望望,生怕被人发现了身份。 她现在今非昔比,顶着“洛大师”的名号,可不能被人发现。 由于滕州府的居民们太过热情,赌场特意另辟了一间小屋,每次只可进一人,一手交钱一手投注,屋外有专人候着,随时更新下注情况与赔率信息。 等洛浮生从小屋中出来,挤出人群后,便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议论声。 “哪个傻子投给沈家这么多?” “三百两,这是沈家觉得太没面子自己派人来下注了?” “你管他谁投的,这赌摆明了谢家赢,下注沈家的越多咱们赢得越多不是!” “……” 洛浮生摸鼻子,心中也忍不住嘀咕,三百两?谁这么大手笔?不怕赔死吗? 啧,赔死也不管她的事情,她稳赚就可以了! 一想到两天后就会有翻倍的银两进账,洛浮生就乐得捂嘴偷笑,好似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山堆在眼前一般。 这下不仅翻修青桐书院的钱有了,李寡妇家小破院子也能重新规整,东街王家儿子参军多年未归,一家老小都靠着儿媳妇采桑养蚕过活,分给他们家些,还有西郊的孤老孙奶奶、北坊的刘书生……洛浮生正躲在一旁墙根底下掰着指头数赢来的钱要干些什么,一个雄壮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洛浮生抬首,冲着那堵墙厚实的肉墙眨眼。 “嗨,李大捕头,好久不见——唔唔唔——”话未说话,口鼻便被对方死死捂住,喘不过气来的洛浮生用力拍打着对方。 李二虎瞪着洛浮生,提醒道:“可不敢乱喊,咱们滕州府就一个捕头。” 洛浮生拼命点头,等李二虎放手后,一脚就朝着对方的命根子踹去! 李二虎被踹了个正着,绿着脸缩成了一团,可见洛浮生下脚之狠,那是一点情面也没留。 “干嘛?突然来找我。”本想在气势上压对方一筹的洛浮生发现,李二虎这憨大个儿窝着腰也比她矮不哪儿去,嘴巴一撇,更加不痛快了。 “咳……”李二虎努力调整着声音,“张捕头有新的任务安排给你……” “又是什么需要‘忍辱负重’的好事啊?”显然洛浮生对之前张捕头与李二虎合伙暗算她的事情还耿耿于怀,趁现在“调和”谢穆两家世仇关系的重任还在肩上扛着,她得好好拿一拿腔调。 李二虎用力摇头,他咬着下唇,断断续续往外憋:“和、谢穆两家、的婚约……有关系……” 听到与谢穆两家有关,洛浮生方才正眼看着李二虎,问道:“什么事?” “沈家,闹贼了。”李二虎深吸一口气,终于站起身来。 “沈家闹贼?”洛浮生挑眉,那沈家不是刚出了个官拜廷尉正的义子么,什么贼这么不长眼往掌着司法大权的人家里钻。 “沈家报官后,沈廷尉亲自去了衙门,要求请洛大师出手。”李二虎格外强调了“沈廷尉亲自”几个字。 姓沈的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干嘛非得让我去?谁知道他家真遭贼假遭贼?洛浮生托着下巴作思考状,两条细眉搅在一起,乌溜溜的眸子骨碌碌地转来转去,眼睛眨啊眨不停,跟夜空闪烁不止的星子似的,看得李二虎有些发怔。 这洛浮生的眼睛,怎么跟他家小妹似的,又大又亮,琉璃似的,真好看。 啪嗒,一枚石子从天而降,正砸在李二虎额头上。 “哎呦——”李二虎惨叫一声,抱着脑袋望天。 洛浮生的思路被李二虎的叫声打断,不耐烦地白他一眼,挥挥手道:“走走走!” “去哪儿啊?”李二虎一脸茫然,他还在纳闷这天上哪里来的石子。 “去沈家啊!”洛浮生两手一背,大摇大摆朝胡同口走去,“沈廷尉都亲自请了,我这个小衙差敢不去吗?”回头一瞪还愣着不动的李二虎,“赶紧带路,趁本大师还没改变主意!” 李二虎连忙跟上,这洛浮生如今身份地位不一般,就连张捕头都让着三分,他可不敢得罪。 两人出了胡同,挤过赌场前的人潮,朝着城郊沈家进发。 行了约小半个时辰,沈家的宅邸出现在洛浮生的视野中。 与从商的谢穆两府不同,沈家的宅子要简朴许多,青漆的木门,门上悬着一块牌匾,书着“沈宅”,笔锋苍劲,功底可见一斑。门两侧刻有对联,上联是“松存傲骨雪中立”,下联是“梅艳舒枝风里迎”。丈高的院墙里探出几枝红杏,正羞涩地结着苞,等着天气再暖些好笑春色。 李二虎主动去敲门,洛浮生则对着那几枝红杏发呆。 木门吱嘎一声打开,迎出一个小童,头扎两髻,唇红齿白,天真地瞧着李二虎:“敢问你找哪个?” 李二虎看着与自家妹子差不多大的小童,憨憨一笑:“我等是衙门的官差,奉沈廷尉之命前来查案。” “是二爷请来的啊。”小童听到沈廷尉便知晓了,让开身子将二人迎进宅子,“两位请进。” 小童前面带路,洛浮生跟在李二虎身后左顾右盼,四处张望,将这路上的景色统统纳入眼底。 比起阔气的谢沈两家府邸,沈宅可谓是充满了书卷与浪漫气息。碎石铺路,石下刻意洒了草种,如今春意勃发,嫩绿的草芽编绘成了最自然的纹路图案,比起那些用五彩石子拼凑的不知高明多少。路两旁矮石假山与灌木看似随意搭配,实则疏密有致,自然却不显杂乱,金灿灿的迎春,寻常易见的单瓣白山茶,成簇成簇的红蔷薇……各式初春便会绽放花姿的花朵点缀其中,可谓是诗情画意。虽说大多还带着苞,但已可预见待盛放时,会是怎样一番美景。 这读书的,与赚钱的,果然品味不一样。 洛浮生嗅着空气中隐隐带着的花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搓搓鼻子,暗自心想,果然她是个大俗人,比起花花草草来,更喜欢钱臭味。 小童将二人引到一处独院,院门年数不少了,已显破旧,好在结实,应该还能撑几年。 “砰砰砰”三声敲门过后,院里传来回应。 “何人来访?”是个娇滴滴的女声。 “官府来的差人,二爷请的。”小童高声回道。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院门吱嘎一声打开,洛浮生从李二虎背后探出脑袋,瞧见开门的是个蓝衫的姑娘。 长得极标志,眼波如水盈,眉若远山黛,比起穆晓晗来还多了几分姿色,穿金戴银的,却也不是多好的款式与服饰,不是主子,也不是寻常的丫鬟。 蓝衫姑娘朝着小童点点头,待小童离去后,笑着看向李二虎:“麻烦官爷了,还要专门跑一趟,奴家先替二爷给官爷赔罪了。” 啧啧啧,都能替“二爷”赔罪了,果然不是丫鬟。 洛浮生摇头晃脑的从李二虎身后走出来,拽拽地道:“你们二爷呢?” 蓝衫姑娘这才发现李二虎后面还站着一个,羞涩一笑,不好意思道:“奴家眼拙,竟未看到高人驾到,还请大师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小女子计较。” 洛浮生嘿嘿一笑,上前一蹿,拉了蓝衫姑娘的手不放:“姑娘好眼力,我这还没自报家门,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大师说笑了。”蓝衫姑娘任由洛浮生色迷迷地摸着自己的手背,也不恼,“这整个滕州府哪个不晓得洛大师的大名,奴家若连这都看不出,二爷才该要将奴家逐出门去了。” 李二虎上前一步将洛浮生提到一旁,阻止了她的“色狼”行径,面上带着几分红晕:“姑娘,我们可否进去与沈廷尉一叙?” “哎呦,看我,瞧见洛大师太激动了,竟把正事给忘了。”蓝衫姑娘连忙将李二虎与洛浮生请进了院子。 陈旧的院门吱嘎一声关上,将院里院外的世界隔绝开来。 一道青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飞魄伸出手指轻触了下了黑色的木门,一层淡淡的灰尘染上了指尖,还带着些许剥落的漆色。 后宫里的宠妃晚晴娘娘小产,御廷尉里以六亲不认出名的沈廷尉突然回家为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的婚事出头,这两件事真的是巧合才撞在一起的么? 如果他没记错,那位晚晴娘娘,原本也是姓沈的。 飞魄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眯起的狭眸里腾起几分淡淡的杀意。 —————————— 作者的话:本章的重点,看标题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十三章 老虎凳你怕不怕 进了院,洛浮生搭眼一瞧,脸立马白了,扭头就往回走。 乖乖,这不大的小院里,左边摆着一排绞刑架和坠天架,手腕粗细的麻绳正挂在上面晃晃悠悠;右面立着两个老虎凳,下面排着一摞用刑时才会用到的砖块;老虎凳旁边是黑迹斑斑的钉子椅,不知道有多少犯人在上面受过审;最前面是个三层的铁架子,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刑具…… 这哪里是什么“鸿门宴”,根本就是请君入刑笼! 转回身,一抬头,蓝衫姑娘早已将木门挂上了锁,眼带笑意地瞅着她。 洛浮生呵呵呵讪笑,心里哔哔哔哔一阵,悻悻地又转回去了。 同被惊住的李二虎张了半天嘴巴,指着满院的邢架结结巴巴:“这这……这可是……” “私设刑房,依照大梁吏律,当罚棍百杖,入狱三年。”沈魄掀了竹帘走出来,一身深色长袍,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院中来客,“我说的可对?” 李二虎不敢应,这沈廷尉就是管刑罚的,他哪敢说对不对。只好撩袍鞠躬:“拜见沈廷尉。” 对大梁律法一窍不通的洛浮生跟着随意拱拱手。 “进来吧。”沈魄没再纠结刚才的话题,正欲转身,又轻看了一眼低眉顺目的蓝衫女子,冷声道,“你也进来。” 蓝衫女子低低答了一声是,快步跟上沈魄,为沈魄撩开了竹帘,又登洛浮生与李二虎进屋后,才迈着碎步进去。 这屋内的摆设倒与常人家没什么不同,不像那小院,外面朴朴素素,内藏让人惊吓的“乾坤”。 沈魄随意指了两张木椅,让洛浮生与李二虎坐下,李二虎大大咧咧,道了谢就一屁股坐下去,洛浮生则对着那椅子研究半天,确定没啥机关才小心翼翼地放了半个屁股在上面。 沈魄对于洛浮生的警惕嗤之以鼻,蓝衫女子立在他的身侧,没了先时的张扬,低眸垂目,轻轻帮他揉着肩膀。 “咳……”李二虎咳嗽一声,决定主动出击,“沈廷尉,不知贵府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连丢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人家说让谁来就派谁来?洛浮生一手扶额,觉得这滕州府从捕头到衙差都没救了……不过转念一想,她好像也没问沈家到底丢了啥,李二虎说让来就屁颠屁颠跟着来了,半斤八两,似乎没啥资格取笑人家。 “东西没丢,丢的是人。”沈魄扫了一眼好似在神游天际的洛浮生,端起手旁的茶杯轻酌,刚掀开茶盖,就皱起了眉头。 “好香……”洛浮生嗅嗅鼻子,盯着神魄手中的茶盏,“可是玫瑰花茶?” 沈魄没回答,哐地一下将茶杯撂到了桌上。 蓝衫女子扑通一声跪下:“二爷饶命,奴家之前备得明明是您最喜欢的蒙顶甘露!” “滚出去!”沈魄好似很生气。 蓝衫女子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 洛浮生挑眉看着,心想这又是在演哪一出? 李二虎则为美人受屈叫不平:“沈廷尉,我看这位姑娘该是大人的贴身丫鬟,定然不会犯此粗心大意之错,大人莫要冤枉了好人。” 洛浮生托腮无语,这李二愣子,姓沈的是个什么官?专门审案断案的,手里的醒木一拍,不知道决定着多少人的未来,一个小小滕州府的衙差,敢和皇城里来的判官说冤枉,也不怕断了前程。何况那蓝衫女子指不准是沈魄的什么人,如此光明正大的惦记……古人诚不欺我,当真是美色误人啊! 沈魄脸色不佳地看了李二虎一眼,李二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那一眼带着腾腾杀气,乖乖闭嘴不再吱声。 “不知沈大人府上,丢的是何人?”洛浮生决定救李二虎一命,出了沈宅再让他还人情。 “我沈家未来的女主人。”沈魄的眸光移到了洛浮生身上,幽深的眸子好似一潭沉池,让人看不透。 洛浮生眨巴眨巴眼睛:“您夫人丢了?” “我乃沈家收养的义子,莫说我没有夫人,就是有,何以成为沈家未来的主母?”沈魄习惯性地端起茶盏,眉一皱,想起来沏得是玫瑰花茶,又放下。 “那您指的是……”洛浮生扬眉,不是吧?这姓沈的竟然玩这手? 沈魄呵呵低笑几声:“自然是沈家独子,舍弟沈书墨的未婚妻,穆家小姐穆晓晗。” 洛浮生眉角一抽,就知道这姓沈的没那么容易认输。 本闭紧嘴巴不打算说话的李二虎满脸疑惑,忍不住开口:“穆小姐与令弟的婚约,不是已经说好了,于两日后便见分晓……” “李衙差的意思是,两日后我沈家一定能赢?”沈魄瞥向李二虎。 “……”这指不定,李二虎心里说,不过绝对不能这么回答沈廷尉,犹豫半天,“……也不见得……谢府就能赢……” “哼,这题乃是谢家太祖母所出。如洛大师所言,谢穆两家先祖关系斐然,我怎么就知道,谢家那位老祖宗会不会托梦给谢烟,赢了这场赌?”没茶喝的沈魄从袖中掏出两个石核桃,一边把玩一边道,“据城门看守来报,昨晚谢烟便连夜出发去了徐州,虽说千里之遥想要在两天内赶回有些勉强,但我相信,就算他赶不回来,你也有办法让穆晓晗等到他回来,对吗?” 洛浮生笑了,沈魄也笑了。 这一官一神棍,相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李二虎满头雾水,又不敢吱声。 “沈廷尉果然是个明察秋毫的。”笑完,洛浮生起身,恭恭敬敬朝着沈魄鞠了一躬。 “洛大师过奖。”沈魄随手一抬,示意洛浮生不必多礼。 等洛浮生重新坐下,沈魄将石核桃塞回袖中,拍拍手掌,竹帘被掀开,退下去的蓝衫姑娘端着重新沏好的茶走进屋子。 毕恭毕敬地先给沈魄送上,再分别给洛浮生与李二虎端到跟前,洛浮生眼尖的发现,尽管这美人儿重新施过粉黛,依然可以隐约看到脸上微红的巴掌印,而且是他人掌嘴,非自惩。 果然遭了惩罚……此地不宜久待,这院子里显然不止沈魄与蓝衫姑娘两人,但是不管院子还是这座独屋,表面上都没有可藏人的地方。 表面上没有,那就代表另有机关……洛浮生想起来那满院子的刑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洛大师尝一尝,这茶可是沈某从京都带回的上好蒙顶山茶。”喝到心爱的茶,沈魄的心情看起来似乎好些,唇角带出几分笑意。 洛浮生端起茶杯故作样子的品了一番,夸赞道:“茶汤黄彻透亮,气味浓郁芬芳,滋味鲜嫩回甘,好茶,好茶!” 李二虎坐这里看着洛浮生与沈廷尉你来我往半天,看得都口干舌燥,咕咚咕咚下去半杯,听到洛浮生的赞叹声也慌忙应和:“好茶!真是好茶!” 沈魄与洛浮生皆无视了这位憨大个。 “沈大人。”想尽快离开此地的洛浮生不打算继续与沈魄绕圈子,“茶也吃过了,您就有话直说,莫再卖关子了。” “洛大师果然是个痛快的!”沈魄哈哈一笑,“这番请洛大师到沈宅来,就是想请洛大师答应,若是沈穆两家的婚约没了,就帮舍弟沈书墨再找个与穆晓晗一模一样的媳妇。” “……”李二虎觉得这沈廷尉一定是疯了,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洛浮生笑弯了双眸:“我若不答应呢?” “那就要看看,是洛大师请来的大罗神仙厉害,还是外面那些小玩具厉害了。”沈魄撩着茶盖,也不看洛浮生,半是威胁半是玩笑道。 洛浮生脸色未变,并未因此害怕,她皱眉作思考状,似乎在认真考虑沈魄刚才提出的要求。 李二虎已经脸白如纸,他当了衙差这么多年都只听李捕头说过那些恐怖的刑具,根本没用过,想不到第一次见就要亲身体验,当下汗如雨下,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半晌,洛浮生啧了一生,一脸为难地勉强道:“这样吧!” 沈魄与李二虎的目光皆落在了洛浮生身上,前者是想看看她还能诌出什么幺蛾子,李二虎则是一脸大师救命的绝望表情。 “此赌局乃是谢穆两家先祖所定,沈大人会怀疑他们两家有私通也属正常。”洛浮生正儿八经的看着沈魄,“我没有办法帮沈公子找与穆晓晗一模一样的媳妇,但可以保证,穆晓晗定会嫁到沈家来,可好?” 李二虎愣住,沈魄则眯起了眼睛。 “此言当真?”沈魄定定地看着洛浮生,如炬的眸子似乎要将洛浮生贴在脸上的那层假面烧穿。 “我对天发誓。”洛浮生毫不避讳,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举起二指发誓。 “穆晓晗,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沈魄帮洛浮生说出誓言。 “在此次赌局中,若她入了谢家门,您便在我身上将院外的那些刑具挨个试一遍。”洛浮生将誓言补充完整。 李二虎觉得,洛浮生也疯了。 屋顶上,飞魄无奈的勾起唇角,这死丫头,怎么什么话都敢说?这沈魄可不是好相与的……啧,得想个法子,穆晓晗可不能嫁到谢家去啊。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十四章 一日两场春宫戏 李二虎出院子的时候好一番张望,洛浮生晓得他是在担心那个受罚的蓝衫姑娘,不由得腹诽世间不止英雄难过美人关。 不过那位蓝衫姑娘在送完茶后便不知道去了哪儿,送洛浮生与李二虎离开沈家的,还是带他们来的那个小童。 出了沈宅门,李二虎叹口气,表情有些落寞。 洛浮生跳起来一拍同僚傻愣愣的脑袋:“你先回去同张捕头说,沈家的事情解决了。” “你不回去?”李二虎觉得这事还是让洛浮生亲自禀报会比较好。 洛浮生一搓鼻子,翻身跳上了沈宅的围墙,搭着半截探出的红杏,表情格外认真地对着李二虎道:“你先回去,就说沈家丢的不是什么大东西,是仆人放错了地方。”又一字一顿的强调,“千万别跟张捕头说实话!” 李二虎猛烈点头,他就知道沈家的事情没这么简单,瞧那一院子的刑具,哪里像是普通人家,即使沈廷尉官职在身,也一年半载不回来一趟,这滕州府也不是他执法的地方,肯定有别的猫腻。 等洛浮生转身跳进沈宅,李二虎撒腿就往府衙跑。 猫腰进了沈宅,洛浮生藏在花花草草后面,循着记忆往沈魄所居住的小院走,无奈路痴属性发挥的淋漓尽致,不到一刻钟就转迷糊了。 这沈家就是个大花园,石子路弯弯绕绕,凉亭假山都一模一样,转来转去跟个迷宫似的,洛浮生正不耐烦,忽然一枚石子啪嗒落在了不远处。她走过去,捡起石子打量一番,没什么特别,就是普通的土块,刚要丢了,啪嗒,又一块石子落在了不远处,走过去,还未来得及弯腰捡,啪嗒,又落下来一枚,还是在几米开外的地方。 洛浮生挑眉,下意识往四周望了望,只见天明风清,花草交映,视野内没什么活物。 洛浮生搓搓鼻子,将手里的石子随手一抛,扭头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哼,你想让我按你的指示走,我偏不! 走出没几步,只听稀里哇啦一阵碎响,一堆石子落在了洛浮生前方一丈开外的地方,还有几个蹦蹦哒哒地落在了洛浮生脚边。 “……” 洛浮生感觉如果她再这么走下去,那堆石子可能就不是落在前面了,她抱抱胳膊,觉得这指路的也不是个好脾气。 “英雄不吃眼前亏,反正迷路了往哪走不是走……”嘟嘟囔囔地说服自己,洛浮生乖乖转身,朝着最开始掉落石子的方向走去。 走出没多远,只听一声哎呦,洛浮生下意识往后一蹿,一枚巨大肥硕的“肉球”砸在了洛浮生面前,将那石子路都砸塌陷下去几分。 那“肉球”圆鼓鼓地,身子一起一伏,很显然是个活的。 洛浮生小心翼翼走近,伸手戳戳,热的,软乎乎的,好像手感很好,忍不住多戳了几下。 “肉球”一戳一激灵,洛浮生正戳得上瘾,“肉球”发出了哼唧声:“救救我……” 洛浮生蹲下身子,改戳成拍:“怎么救你啊,兄弟。” “把我……翻过来……”声音是从“肉球”内部传出来的。 洛浮生起身,本着“救人一名胜造七级浮屠”的原则,运足气息,一脚就朝那个半人高的“肉球”踹去! 只听又一声哎呦,“肉球”像是王八翻个儿一个,在地上打了半个滚,变成底儿朝上了。 洛浮生把包裹“肉球”的五颜六色的衣裳扒开,然后看到一张肥嘟嘟胖乎乎的大饼脸。 好丑……洛浮生皱眉头,她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人脸。 不仅胖得像猪头一样,五官也与肥猪如出一辙,倒撇八字眉,小眼眯成一条线,几乎看不见。肥厚的鼻子又塌又矮,油哄哄地嘴巴像是两根香肠,皮肤倒是挺白,但是坑坑洼洼的一看就知道曾经爆痘无数,脸上还有密密麻麻的雀斑,如此近距离看得她密集恐怖症都要犯了。 “猪头”终得见天日,鼻头一耸,哇得一声就嚎了出来,那哭声,简直震天动地。 不能让他把沈家的人嚎来,洛浮生随手扯了块布就把“猪头”的血盆大口堵得严严实实。 嚎声变哼唧,越来越像头猪了…… 洛浮生把他身上缠着的衣服都扒拉下来,才发现这是一个矮胖矮胖的男人,四肢都被拧成条的衣服绑在身前,外面被缠了数层衣物,怪不得如此像一个球。 “我给你松绑,你可不能再哭了!”洛浮生威胁“猪头”,她手在脖子处一横,做了个杀人灭口的动作,“你要是再敢闹出一点动静,我就让你去见阎王!” “猪头”抽泣着鼻子,吃力的点点头。 松了绑,再把布从对方嘴中掏出,洛浮生恶心地将湿乎乎地布团丢开。 “猪头”果然没有再哭出声,他老老实实地蹲在一旁,可怜巴巴地看着洛浮生——应该是在看洛浮生,毕竟是脸在朝着她。 这人真胖啊……饶她行走江湖多年,见过无数奇人异士,也没见过胖成这样的。 别人是胖得看不见脖子,他是胖得脖子上都瘫出一坨坨肉圈,胸与肚子完美融合成一体,胳膊架在两侧估计都合不到一起……也不知道那个将他绑成肉球的人费了多少功夫。 “绑你的那个人……真可怜……”洛浮生忍不住同情对方。 “猪头”哼唧哼唧地抽泣着,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茫然地瞅着洛浮生:“娘……” “……”洛浮生嘴一抽,她可没这么肥硕的儿子!强忍着想一脚将对方踹出视野的冲动,问道,“你是什么人?为啥会被人绑成这样?” “猪头”大概可能眨了眨眼,两片肉肠哆哆嗦嗦,好像很怕洛浮生:“我……我……是沈书墨……” “哈?”洛浮生下巴差点掉下来,“你是沈书墨?沈家独子沈公子,沈书墨?!” 沈书墨没听懂洛浮生后面的话,嗫嚅着重复:“我是沈书墨……”说着缩缩脑袋,好像是在怕洛浮生动手,“我没撒谎……你别打我……” “经常有人打你吗?”洛浮生觉得这胖子一脸的害怕不像是装出来的,但是,她还是不太敢相信,书香世家沈家独子,竟然培养成了这副鬼模样。怪不得穆家说什么,也不愿意将穆晓晗嫁过来……不对,如果没有谢烟横插一杠,沈穆两家的婚事是没任何问题的。这穆员外,也是个心大的…… 沈书墨猛烈摇头,身上的肉有节奏地跟着一颤一颤,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没人!没人打我……没人……打我……” 那就是有人打了……不过沈家敢打沈书墨的,也就沈夫人了吧? 想起穆员外口中因善妒而烧死了小妾的沈夫人,洛浮生摸摸下巴,心思这沈夫人定然是个记仇的主儿,不然也不会因为沈老爷的一次背叛,就将沈家的独子培养成这副鬼样子,好歹也是她的亲生儿子。 “沈公子,你知道是谁把你绑成这样丢到这里来的吗?”洛浮生努力放缓语气,作出和蔼可亲的模样,这位沈公子明显神智不太清楚。 “唔……”沈书墨把手指伸进香肠里吧唧吧唧吮吸一番,像是个孩子一样思考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洛浮生,低声回道,“忘……忘了……”说着又条件反射地缩缩身子。 “那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尽管这“猪头”又丑又胖,但这副可怜兮兮地模样,还是成功唤起了洛浮生作为一个女性的母性光辉。 沈书墨点点头,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两腿登直后,成功从一个趴着的球变成一个立着的球。 他在前面走,洛浮生在后面跟。 重量级人物走路的动静与常人确实不同,洛浮生非常为给沈家设计石子路的园丁感到痛心,沈书墨走过的地方,石子路就会塌陷一个圆坑,那些刚发出来的草芽更是东倒西歪,全然无了生机勃发的迹象。 不过也奇怪,随着视野越发开阔,开始脱离花园式的石子路假山风景后,洛浮生依然没看到一个沈家的家仆或者丫鬟。 偌大的沈宅空荡荡的,好似除了花花草草就没了其他生命。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洛浮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可不行,她送沈书墨回去是假,想逮个明白的带她去沈魄的院子才是真,得想想办法。 就在洛浮生思考如何才能弄出点既不会惊动多数人又能吸引来一两个家仆的办法时,沈书墨忽然止住步子,他偏着头,望向小路的另一边,转过身子,开始朝那边走。 洛浮生没多想,继续跟在沈书墨后面。 走着走着,就听见一声娇呼:“大公子!您怎么跑这里来了!” 洛浮生一喜,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正打算躲在沈书墨身后给对方来个措手不及,就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朝这边跑来。 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两个人,听这动静少说也得有七八个,人太多! 洛浮生深吸一口气,一脚大力踹向沈书墨,沈书墨一个前扑就朝迎过来的家仆们砸去,趁着众人接得接躲得躲乱成一团之时,闪身至旁边的假山之后,躲了起来。 只见那七八个丫鬟你拉我拽地将狗啃式扑倒在地的沈书墨拉起来,为首的丫鬟气喘吁吁,拿帕子擦擦自己的手,嫌弃道:“大公子,您又到处乱跑!” 沈书墨缩着脖子不说话。 那丫鬟还在絮叨:“要是让夫人和二爷知道,看守您的仆人们又得受罚,您怎么就不长记性,为他们想想?”一边说一边扬着帕子对沈书指指点点,哪里像是丫鬟跟主子说话的模样。 这沈书墨在沈家的地位不是一般的低啊……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的洛浮生心想,就连丫鬟都敢这么对他。 啧,不管了,她都自顾不暇,哪来这么多闲心管别人。这几个丫鬟再对沈书墨不敬,也得把他安安全全送回去。看样子这附近应该还有其他家仆来往,先办自己的事。 洛浮生想着,在假山之间的空隙里钻来钻去,钻到了另一条不知道通往哪里的石子路上。 她沿着路走了没多久,便瞧见一处人工湖,湖上有一个凉亭,亭里站着一个人,形只影单的对着湖面发愣,正中洛浮生下怀。 加快脚步,洛浮生正欲朝着那凉亭奔去,忽然一只大手从身后探出,捂住她的嘴巴就把她拽进另一侧假石之后。 洛浮生抱住那只手,张嘴就咬。 咬完发现,呦,熟人。 疼得呲牙裂嘴又不敢发出声音的飞魄正对着上天发出无声的呐喊。 洛浮生松了口,没好气地瞪着飞魄:“你有病?”怎么搁哪儿都能看见这家伙。 飞魄抱着手欲哭无泪,这死丫头真是咬他咬上瘾了,虎口处好深的牙印,都渗出血来了。他疼得说不出话,一指凉亭附近,让洛浮生自己看。 洛浮生顺着飞魄指着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有数个家仆持刀佩剑的守在那儿,她刚才所在的那条小路受视野影响,根本看不到。 飞魄这是在帮她……意识到这点的洛浮生有点不好意思,正寻思要不要给飞魄道个歉,那人已一副贱兮兮地模样凑到她眼前:“你欠我个人情哦~” “……”洛浮生翻个白眼,不理他。 她朝着凉亭方向望去,那些持刀的虽然是仆人模样打扮,但从气势上看明显是练家子,这说明站在凉亭里的绝非普通人。 整个沈宅,能有此待遇的会是谁? 沈魄?在他自己家,用得着如此防备? 洛浮生正想着,凉亭里的人转过身来,定睛一看,真的是沈魄! 沈魄之所以转过身来,是因为有人唤他。 “魄儿。” 唤他的人,从人工湖的另一个方向款款走来,身姿娉婷婀娜,穿着花枝招展,该是个美人,身后跟着数个丫鬟,垂头低目,只看脚下。 美人行上通往凉亭的栈桥后,丫鬟们知趣儿地止步,没有跟上。 洛浮生啧啧两声,心说这沈魄艳福不浅,院子里养着一个蓝衫的,这里还有个彩衣的。她瞅了眼那几个丫鬟,发现打头的那个,正是刚才训斥沈书墨的。 难道她们没送沈书墨回去?洛浮生正疑惑,那美人已摆着腰肢走到沈魄跟前,二话不说,双臂一搭就攀上了沈魄的双肩。 沈魄也不客气,借势将美人一抱,放到了凉亭的石桌上,两人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耳鬓厮磨起来。 “呀……”洛浮生低低叫一声,拿手捂了眼,指间开了大大的缝儿,继续观看,一边看一边感叹,“天呐,沈魄在脱美人的衣服……哎呀……亲起来了……哇……不要脸……” 飞魄觉得他身边这个才是真不要脸,眼见凉亭里的那俩就要上演限制级,将人往怀中一搂,脚下一蹬就离开了这少儿不宜之地。 落地后,洛浮生对于飞魄的擅自行动非常不快,正想表达一下不满,突然想起什么,捂嘴偷笑,揶揄地看着飞魄:“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问出口飞魄就后悔了,看这丫头的模样不像是好事。 “他叫沈魄,你叫飞魄,啧啧啧,果然人如其名,其名如人啊……” “……”飞魄掰掰双掌,决定给洛浮生一个教训。 洛浮生多精,眼见飞魄黑脸,抬脚就跑,哪里跑得过采花大盗,没迈开几步就被抓了个正着。 飞魄将人往怀里一带,一手捏住洛浮生的下巴,将唇贴到少女耳侧轻吹一口气:“你信不信,我真的会‘人如其名’?” 洛浮生双手拼命死抵着采花大盗,用力偏着头,气愤道:“你这色狼痞子,早晚子孙根要因为乱搞烂掉!” 飞魄凝眉,松开了洛浮生:“你这话是从哪里学来的?” 洛浮生蹦开老远,一搓鼻子:“你管我从哪儿学的?花楼妓院赌场,哪儿学不到?” 飞魄不说话了,狭眸幽深,定定地看着洛浮生。 洛浮生被飞魄看得浑身不舒服,她记得在穆府的时候飞魄也这么看过她,带着点怜惜,说不出的感觉。她挠挠身上的鸡皮疙瘩,不想再搭理这个莫名其妙就发神经的采花贼,扭头就走。 飞魄快步跟上:“你要去哪儿?” “去找沈魄。”洛浮生没好气,多好的一场春宫戏,就被这采花的给搅和了。 话落音,胳膊被飞魄拽住,洛浮生回头,只见那采花贼正皱眉看着她:“你就这么喜欢看别人恩爱?” “你以为是人都跟你一个德行么?”洛浮生丢个白眼球过去,“我是要去找沈魄住的那个院子,你认路么?认得就带路。” 飞魄松了手,又变回原本吊儿郎当的模样:“不认得……” 洛浮生冷哼一声,真是添乱! 她钻进了假山,飞魄紧跟其后,两人三绕两绕,竟然又绕回了刚才那处凉亭附近。 不过这会儿,凉亭里也好,湖岸边也罢,都没人。 飞魄松口气,洛浮生则相当失望,显然对于错过沈魄与彩衣美人的恩爱戏码很是惋惜。 两人正想离开,一道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洛浮生一眼便认出,那是沈魄院子里的蓝衫姑娘! 得信儿来抓奸?洛浮生拉了飞魄往假山后藏藏。 蓝衫姑娘没有去凉亭,反而走到了洛浮生与飞魄藏匿的假山附近,弯着腰东瞅瞅西瞧瞧,好似在找东西。 半晌儿,从地上捡起什么,又四处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匆匆离开。 洛浮生走到蓝衫女子捡东西的地方,只见那地儿刚冒出芽儿的青草多被连根拔起,湿润的土壤也被抓得留下几道痕迹。而从这个地方,也正好能瞧见凉亭里的一举一动。 看来刚才目睹了沈魄与彩衣美人儿之间奸情的可不止她和飞魄两个,会是谁?蓝衫姑娘?因为掉了东西所以才来匆匆寻找? “喂,你要跟赶紧跟,过会儿可就追不上了。”飞魄主动提醒对着假山发呆的洛浮生。 洛浮生瞪了飞魄一眼,气呼呼去追蓝衫姑娘。 飞魄莫名其妙,纳闷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出乎洛浮生意料,蓝衫姑娘没有去沈魄的院子,反而进了一另一处独院。 院外有数位家仆把守,蓝山姑娘从袖子里掏出点什么递给了看守,对方才打开门让她进去。 不过丈高的院墙,自然是拦不住洛浮生与飞魄,二人翻墙而过,只见这独院里亭台楼阁,无不雅致华丽,与洛浮生一路见到的朴素建筑完全不同。 两人猫着腰,蹑手蹑脚走到一处开着的窗户底下,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往里看去。 只见一张贵妃榻上,坐着一个庞然大物,正对着这满屋的富丽堂皇发呆。 那庞然大物,不是沈书墨是谁! 蓝衣姑娘跪坐在他的脚旁,正掰着沈书墨的手指,拿着帕子轻轻擦拭着。 “我知道你心里恼。”蓝衣姑娘的声音带着一股忧伤,语气则温柔的好似春水般,“但也不能老拿自己出气。” 沈书墨不说话,表情依然怔怔地。 洛浮生目光落到沈书墨摊在膝前的另一只手上,只见那肥大的手指上沾染着些泥土,指甲盖里也黑黑的。 “夫人与二爷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也早就知道,何必非要再二再三的去确认。”蓝衣姑娘擦干净一只手,又抓起沈书墨的另一只手,她擦得仔细,没有注意到沈书墨的目光已经收回落在她的身上。 “他动过你吗?”沈书墨的声音,哪里还有和洛浮生说话时的那般懦弱,干硬地好似冬日被冻裂的土地。 蓝衣姑娘抬眸,无奈道:“你早已知道,又何必每每都问?” 沈书墨眸色一冷,一把将蓝衣姑娘按在了贵妃榻上,刺啦一声撕碎了她身上的衣服,肥大的身子欺压上去。 飞魄遮住了洛浮生的眼,再次故技重施,将她带离。 洛浮生没有挣扎,她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刚才凉亭里的与沈魄春宵一刻的是沈夫人?沈家主母和养子之间竟然是这般关系?! 还有沈书墨——沈家独子与沈家养子的情人之间也是纠缠不清…… 眼前闪过在被沈书墨按在贵妃榻时,蓝衣姑娘绝望闭眼的表情,洛浮生觉得,她知道的东西好像太多了。 卷一 情慕生烟晓 宝宝们过来瞧~~~ 读者宝宝们: 《采花贼使用手册》是霜霜的第二个长篇,也是一个小小的尝试,因为在此之前,我没有尝试过去创作权谋类的作品。可能到现在还有宝宝们觉得,《采花贼使用手册》不像是权谋,更像是搞笑小白文。 最初构思《采花贼使用手册》的时候,整个格局与文风都是很严肃的,书名也非常的文艺,叫做《月下笙萧瑟》。女主的人设也不像现在这样,是个逗逼的神经病,而是高冷严肃御姐型。那段时间,我正好在重温《银魂》,每天都沉浸在银魂式吐槽与搞笑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久而久之,就产生了一个念头,为何不能用搞笑的文风来诠释这个故事呢? 于是在整理完素材、大纲,调整好人设后,我试着写了个开头,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就此,本文的文风基调就定了下来。 书名也改成了现在这个极易引起误会的“小黄文”风格,哈哈哈哈哈。 所以请各位宝宝们放心,这本书,讲得是一出披着逗逼文风的权谋大戏,后面的故事更加精彩。 应着网站要求,《采花贼使用手册》近期要上架,不出意外V章是从下章开始。 《采花贼使用手册》的全书约在70万字,一共七卷,全V看完大概也就是一对鸡翅的钱,所以请大家多多支持正版,多多支持霜霜~~ 不愿意花钱的宝宝们也不必担心,火星小说手机APP有签到功能,每日签到会领到不定量的火星券,每固定累积七天会获得大量火星券,火星券能代替充值获得的火星币。《采花贼使用手册》的固定更新字数约在3000-5000,最多不会超过7000,足够宝宝们每日的看文。 介绍完免费的,惯例来一发充值看文的办法(都知道免费的办法了谁还会充值啊摔!)。 手机站充值:在手机站充值需要您先登陆,登陆方式比较简单,分为QQ、微信、微博、手机号注册登陆。登陆成功以后您就可以选择想要充值的金额,分别是30、50和100.确定想要充值的金额以后,选择支付方式,支付方式可以用微信和支付宝这两种快捷支付方式。 电脑端充值:同样是需要登录账号,然后选择微信或者支付宝充值。 安卓手机app充值:如果您使用的是安卓手机,下载“火星小说”app以后登录使用充值。充值的话是在“我的”这个模板页面中,页面靠上的地方有一个红色的充值按钮,点击充值按钮进入充值页面。在这里充值最低可以选择充值10元(1元等于100火星币),也可以选择充值20元、30元、50元、100元这几个数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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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么肯定谢烟会放弃?”飞魄挑眉,这丫头是不是太自信了,“而且,你怎么知道谢家主家不会帮助谢烟,百年前谢家太祖爷不就是在主家帮助下答对了谜题吗?” “百年前是百年前,现在是现在。”洛浮生觉得这飞魄脑子也不是个好使的,有点后悔拉他帮忙,“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若只是一道普通的谜题,何至于瞒了世人百年也不公布答案?怕是穆家太祖爷会如此愤然不平的原因也多在此,若换到我身上,定会认为谢家太祖母有意偏袒谢家,说不定根本没什么答案。若是有答案,这答案,定然也不是普通的答案。” “是不是普通的答案,谢烟只要答对了便可,百年前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飞魄再次提出疑问。 “你是不是傻?”洛浮生无奈地瞅着眼前这位问得一脸认真的采花大盗,“百年前,谢家太祖是第一位来滕州府的谢家子弟,代表的是谢家在滕州府的地位,此事一出,主家定会给他撑腰,穆家就算有异议,谢家太祖母点了头,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现在沈家可是有一位沈廷尉主动站出来出头,谢家主家虽是大梁首富,也不过是个商人,与这位沈廷尉说不定还有着……”洛浮生捻捻手指,做出了个你懂得意思,飞魄连忙点头,官商勾结嘛,老百姓心里都有数。 洛浮生见飞魄挺上道,便继续道:“如今谢家在滕州府商界的地位已经稳固,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小分支,得罪在京都御廷尉任职的官员。谢烟此行,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此说来,穆晓晗定然会嫁到沈家了。”飞魄作恍然大悟状,随即又困惑地看向洛浮生,“既然这样,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担心?”洛浮生挑眉,嗤笑道,“你以为我是在担心?我是看不惯沈魄一副狗眼看人低的官威模样!”哼,都威胁到本姑娘头上了,不让他头疼头疼,对不起她洛大师的名号! “那你打算怎么办?”看样子这丫头是打定主意要和沈魄对着干了,飞魄自觉站队,“要不要我帮忙?” 对于飞魄的识时务,洛浮生还是很满意的,她朝飞魄勾勾手指,飞魄顺耳过来,听洛浮生压低声音与他嘀嘀咕咕。 这是飞魄第一次得到允许与洛浮生离得这样近,近到可以看清她后颈上的细微茸毛,因为姿势缘故飞魄看不到洛浮生的脸,只能感受到对方说话同时喷吐在耳窝里的气息,热热的,暖暖的,痒痒的。仅仅是这样,飞魄依然有点心猿意马,他盯着那半截露出衣领的白皙后颈,视线逐渐变得火热。 洛浮生没有察觉到身边人心怀其他心思,叮嘱完退开身体,问道:“你听明白没?” 对于两人突然拉开的距离,飞魄有些失落,但没有表现出来。 他点点头,拍胸脯朝着洛浮生打保票:“我办事,你放心~” “那么,现在就剩下最重要的一件事了。”洛浮生郑重其事道,“沈魄的那个小院,到底在什么地方来着?” “……” 飞魄眼角一抽,他果然是高估了这丫头,刚才听她一番分析,还以为有多进步,敢情路痴的毛病还是没改。 “找找呗……”总不能直白的说他知道,飞魄只好提议,“说不定找着找着,就找到了。” “也只能这样了。”洛浮生泄气,她最讨厌大宅子了! “其实还有一个比较快的办法。”迈出步子的飞魄又退了回来。 “什么办法?”洛浮生睁大眼睛。 飞魄唇角一勾,弯腰将洛浮生打横抱起,不待对方反应过来,脚下一踏,就蹿上了附近的一棵大树。 “轻功,比走路快多了!你仔细看,哪边像咱们往哪边走!” 说罢几个起伏,已抱着洛浮生飞出了几丈开外。 觉得这法子确实不错,洛浮生没有挣扎,为安全着想还主动环住飞魄的脖子,四下张望努力在这花园迷宫似的沈宅里寻找着沈魄的院子。 余光时不时扫过飞魄认真看路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刚遭受了沈书墨的猪头式攻击,洛浮生突然发现,这飞魄长得挺人模人样的,剑眉鹰眸,英气凛凛,脸部线条俊毅却不显刚硬,平时又是一副放浪不羁的模样,啧啧,那些不经世事的小姑娘最容易受到这种人的蛊惑了。 这飞魄当采花贼,也是天资眷顾,就算他没这嗜好,就凭这张脸,往江湖上一站,大概也会受到无数姑娘的青睐。 洛浮生一边想一边看路,飞魄也不嫌累,抱着她飞得极稳,几次落至路过的丫鬟仆人附近,都不曾引起人注意,可见他轻功即使不至登峰造极,也该是炉火纯青了。 “那里!” 在飞魄打算带着洛浮生再绕沈宅一圈的时候,洛浮生终于认出了沈魄的院子。 洛浮生兴奋地从飞魄怀中跳下来,没有察觉到飞魄眸中一瞬而逝的怅然若失。 破落的院门,陈旧的院墙,在攀上院墙后看到那满院的刑具后,洛浮生万分确认,就是这里没跑了。 朝着飞魄一招手,洛浮生翻进了院子。 飞魄对这满院子的刑具似乎也很惊讶,一会儿拨弄拨弄绞刑架上的麻绳,一会儿弹弹钉子椅上锈迹斑斑的手指粗的钉子,一会儿蹲到摆满了小型刑具的铁架子前挑挑拣拣,时不时发出啧啧声。 洛浮生则在确认院中及屋中都没人后,开始绕着屋子外围转。 这小院里肯定有什么机关密室。 她清楚记得蓝衫姑娘被沈魄训斥出了屋子后,并没有离开院子,那她在何处受得罚,又从哪里端来的新茶? 密室这玩意,都是用来藏污纳垢的,这满院子的刑具对沈魄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时间不多了,她得抓紧找出点别的什么。 “这什么东西?”飞魄突然好奇道。 洛浮生凑过去,鄙视道:“这都不认得?夹棍,把手指夹在这些串联在一起的棍子中间,两边让人用力一拉——啧,那酸爽……”说着打了个哆嗦,好像亲自试过一般。 “我当然认得夹棍。”飞魄将那堆大小粗细不一的夹棍拨弄开,指着一个被埋在下面的手腕大小的镂空圆形贴片,“这个,你见过吗?” “不就一普通的铁圈?”洛浮生伸手拿起来,想离近点打量。 摆放刑具的铁架之后的地面,忽然无声松动,缓缓下移,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黑乌乌的洞口。 洛浮生与飞魄面面相觑,视线一同落在了洛浮生手中的铁片圈上。 在放置铁片圈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凹起,这整个铁架应该都是机关的一部分,凹起上的铁片一经拿起,机关便会开启。 “原来这个就是开启机关的关键。”沈魄不愧是御廷尉的人,深谙他人的心理,寻常人就算猜到此地有机关密室,也不会对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铁圈产生怀疑。 事实上,如果不是飞魄特意指出,洛浮生都不会注意到这锈迹斑斑的铁架子上,还有这么一个轻薄的铁片。 “这沈魄也太粗心大意了。”飞魄突然道,“要我,绝不会把开启密室的机关放在这里。” “你会放到哪里?”洛浮生随口问道。 “我不会让入侵者轻而易举的拿到铁片。”飞魄的话,模棱两可。 洛浮生撇嘴,只当他在吹牛,没往心里去。 飞魄也没有继续话题,他跟上洛浮生,二人站在了乌黑的洞口,互看一眼,不约而同道:“你先下去。” “……” “……” 飞魄后退一步,瞪着洛浮生:“你是主谋,我不过是帮手,怎么能让我打头阵?” 洛浮生吊着眼角看他:“你什么时候见过大将冲锋陷阵了?”这洞底下黑漆漆的,保不齐有没有其他机关。 “我先下去也成,你给我搞个火把先。”飞魄决定让步,同时提出了条件。 早有准备的洛浮生从怀里掏出了打火石与火折子,递到了飞魄跟前。 飞魄瞅着这套工具有点眼熟。 “嘿嘿……”洛浮生笑得奸诈,这是遇到谢烟那天夜里,她吓晕飞魄后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这玩意我帮你保管了许久,也该物归原主了。” “……”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十六章 这章换画风 飞魄打头,洛浮生随后,两人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亮,进了内里漆黑一片的洞口。 脚下是石阶,约有两掌之宽,洞口能容两个成人同时行动,两侧的墙壁十分平滑,应是砌了石砖,冰冰凉凉的,带着些寒意。 洛浮生捂住口鼻,这地道里隐约有股腐臭味,在洞口时还未察觉,走进来后才闻到。 下了约有二十余阶,便如履平地,飞魄摸索着找到了嵌在石壁上的烛台,用火折子点亮,摘下其中一支递给洛浮生,洛浮生接过点燃了附近石壁上的其它烛台。 偌大的密室,在昏暗的烛光下,呈现在了两人面前。 洛浮生与飞魄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数口黑棺两两为排,列在两人眼前,烛光所照之处可看到的就有足足八口。 洛浮生手持着蜡烛,走到一口棺材旁,发现棺材盖被数根食指粗的铁钉订得死死的,她扬着蜡烛绕着棺材走了一圈,企图找到能够打开棺材的办法,脚下忽然一粘,低头看去,有不知名的浓稠液体正从棺材木板里一点点的渗出,发出阵阵的恶臭味。 她蹲下身子想要细看,被飞魄一把拉起。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就乱碰?”飞魄唬着脸看她。 “棺材啊!”洛浮生一脸见怪不怪,她瞅了眼脸色不太好的飞魄,嘿嘿笑道,“咋,你害怕了?” “你不害怕?”飞魄反问,他可记得之前在谢家的地道里,这丫头怕鬼怕成什么样。 “有什么可怕的?”洛浮生不以为然道,“这里面顶多就是具腐烂不堪的尸体,还能有什么?” “……”飞魄将洛浮生拉离那口黑棺,指着密室中陈列的数口棺材,“这么多,你都不怕?” “死人不可怕。”洛浮生挣脱开飞魄的手,她持着蜡烛往密室深处走去,“活人有时候,比死人可怕多了。” 飞魄看着洛浮生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渐渐隐去,心中蓦然一慌,快走几步,赶上洛浮生,双臂一伸揽住了洛浮生的胳膊。 “你干嘛?”洛浮生睨着眼瞅他。 “我怕……”飞魄弱弱地开口,脸色很不好,苍白中带着几分铁青。 洛浮生觉得飞魄这个胆量能做江湖第一采花贼,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拖着一个拖油瓶,洛浮生走到了密室最深处,她在心中一番默数,这密室中共计十二口棺材,腐臭味越靠里越浓,她本就有些忍受不住,突然看到在最后两口棺材中间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放置着数个瓶瓶罐罐和几个茶杯碗碟,桌旁还有一个熄灭的小火炉,火炉上架着一口小砂锅。 洛浮生用袖子遮了手,随手打开一个罐子,拿着烛火一照,罐中是些茶叶。 她又掀开了砂锅盖,锅中带着温意的水还未来得及倒掉,水中漂浮着烫开的茶渍,味道与在沈魄房中时喝到的所谓蒙顶山茶一模一样。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烈涌上喉咙,洛浮生捂着嘴巴冲出了密室。 飞魄本欲立即跟上,余光扫到什么,步子一缓,留在了密室里。 洛浮生奔回地面,扶着墙就是一阵干呕,她怎么也没想到,沈魄给她喝的茶,竟然是在那种环境下熬煮出来的。 呕吐完,洛浮生背靠着墙壁半蹲下,大口大口呼吸着地面上的新鲜空气,目光再触及到院子里那些恐怖的刑具时,竟觉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啧,本想找点小把柄整一整沈魄,比如滥用私刑——故意跟李二虎说那些话是想通过他刺激张捕头带兵来查,她再寻到沈魄的密室,留点线索给张捕头,把自己一捆一绑装作被沈魄胁迫用刑的模样——就算滕州府衙不敢拿沈魄怎么样,以她现在全滕州府老百姓都家喻户晓的身份,想把这事传出滕州府也是轻而易举,为官者哪个没有一两个对头,更何况是御廷尉这种得罪人的地方。 作为司法机构的官员,最忌讳的就是包藏祸心,徇私枉法,尽管这只是件小事,也足以能让沈魄这种没什么背景后台的在御廷尉吃些苦头,哪怕只是被上司训斥几句,洛浮生都觉得痛快。 哪成想,这沈魄的密室里竟然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十二口棺材,十二具尸体……就算不曾打开看,仅凭那些腐烂的恶臭味,洛浮生也能判断出,那些棺材里的尸体怕不是藏了一月两月了。 飞魄颤巍巍从地道里走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他哀怨地看着洛浮生,似乎对她把他丢在密室弃之不顾的举动很是不满。 不待他将埋怨的话说出口,院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与阻拦声。 “你们不能进去!” 飞魄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院中。 他没有带走洛浮生,这正合了洛浮生的心意。 洛浮生猛地扇了自己两巴掌,快步奔向绞刑架,用麻绳把自己双手一绑,绳子往架子上一挂,另一头紧拽在手心里,用力一蹦,双手抓住绞刑架的上梁,等院门被一脚踹开时,手一松,眼一闭,装作被双手绑着吊在绞刑架上昏迷过去的模样。 踹门的是张捕头,他带领着数个衙差一进院子,就被这满院的刑具给震住了。 这可比他们衙门的刑房都齐全啊! “洛小哥!” 第一个发现洛浮生的是李二虎,他赶忙跑上去将“昏迷”的洛浮生“解救”下来,用力摇晃几下:“洛浮生!醒醒!洛浮生!你快醒醒!” 在李二虎大力的摇晃中,洛浮生悠悠“转醒”,她目光恍惚地看了眼李二虎,苦笑道:“二虎哥,怎么下了地狱也能看到你……” “什么地狱,你还没死呢!”李二虎将洛浮生搀扶起来,帮她把手腕上的绳子“解开”,“我把咱们的兵马带来了!” “真的?!”洛浮生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她“后知后觉”地看到了一脸严肃的张捕头,面色一喜,大声道,“张捕头!这沈宅里有死人!” 张捕头眉头一皱,正欲开口细问,门口传来一声冷笑。 “死人?”沈魄姗姗来迟,他披着一件外衣,头发也是随意一拢,显然是被仆人匆匆从“春梦”中唤起来,“洛大师如此信口开河,就不怕被割了舌头?” 洛浮生打了个激灵,往张捕头身后躲了躲。 沈魄走进院中,身后跟着数个持刀带械的仆人,他冷冷扫了洛浮生一眼,眸光落定在见到他后拱手作揖的张捕头身上,正想拿出官腔训斥几句,眼角余光发现了已被开启的密室,脸色当即一变。 张捕头自然也发现了那处凹陷下去的洞口,他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一挥手,示意属下进洞一探究竟。 衙差们领命,步子还没迈开,人已被沈魄带来的仆人团团围住。 “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张捕头手按在了腰侧的佩刀上。 “没什么意思。”沈魄脸色已恢复如常,他随手拉拉肩头的外衣,坐在了仆人从屋中搬出的太师椅上,冷声道,“我倒是想问问,张捕头带着这么多人马二话不说就闯进沈家,又是个什么意思?” “府衙收到消息,在衙门中当差的洛浮生被囚在了沈家,我等自然是前来搜救的。”张捕头没说实话,事实上李二虎不过是添油加醋将沈魄院中何等恐怖描述了一遍,真正让张捕头下定决心来的原因,是李二虎说洛浮生只身一人私探沈宅。 这洛浮生现在不仅掌握着沈、谢、穆三家的婚约之赌,穆家小姐穆晓晗的命也在她手里握着。 人命关天,洛浮生若真有什么差池,那滕州府世代为仇的怕就不是谢穆两家了。只谢穆两家的时候官府就能为他们平日鸡毛蒜皮的小事愁破脑袋,到时再加个沈家,他们这些当差的,以后的日子怕是越来越难过。 “那现在,人救到了,就走吧。”出乎意料的,沈魄竟然没有否决这莫须有的罪名。 洛浮生知道沈魄打的什么主意,她如此大费周章,可不能让沈魄这么容易的就躲过去。 “张捕头……”洛浮生装作极为虚弱地模样,她踉跄地推开搀扶着自己的李二虎,一指洞口方向,“那里有个密室,密室里有十数口棺材!” 听到棺材二字,沈魄与张捕头的脸色同时一变。 沈魄恶狠狠地瞪向洛浮生,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小道士竟然会折回来,还会发现密室。 张捕头则表情犹疑,没了先前的那般坚决,他明白若是洛浮生所言属实,那么这就不是简简单单的私设刑牢,而是牵扯到人命的官司。 偏偏,这官司和在御廷尉任职的沈廷尉有关系。 “张捕头,我本想随便惩罚下这个私闯沈家的小贼便放他走。”沈魄身子往太师椅上一靠,披在肩头的外衣滑落,露出了他内里不整的衣衫,没有扣好的领口处露出粉红的胭脂色,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之前在做什么,“如今看来,无法如愿了。” 一道蓝色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院中,她手中捧着一件薄绒披风,为只穿了一件单袍的沈魄披上。 正是之前沈魄院中为洛浮生奉茶后又与沈书墨私通的蓝衫姑娘。 她静立在沈魄身后,不言不语,低眸顺目。 沈魄伸手一勾,将蓝衫姑娘带进怀中,将披风往两人身上一盖,如此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行起了不轨之事。 洛浮生愕然,蓝衫姑娘将脸埋在沈魄肩头看不出表情,而张捕头对此似乎恍若未见,他松开了按在腰侧佩刀的手。 “沈大人。”张捕头弯腰拱手,语气格外恭敬,“小的御下不严,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不计小人过,让小的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洛浮生带回衙门施加惩治。” “张捕头……”洛浮生瞪目结舌,这事情的走向,太出乎她的意料! “闭嘴!”张捕头黑脸训斥洛浮生,一扬手,数个衙差一拥而上,挤开同样愣住的李二虎,将洛浮生重新捆绑押住。 沈魄眯起眼睛:“这世界上我只信任一种人,就是不会说话的。” “沈大人放心,今日之事,绝不会传出这个院子。”张捕头郑重其事道。 “既然如此……”沈魄不知对怀中人做了什么,蓝衫姑娘发出一声嘤咛,听得张捕头带来的几个衙差面红耳赤,“那就将这小贼全权交给张捕头处置了。” “谢沈大人。” 张捕头朝着沈魄又是一拱手,带着衙差,押着洛浮生匆匆离开。 洛浮生没有挣扎,她脸色煞白,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步履也有些蹒跚,需要押解她的人时不时推动一把才能前行。 在离开沈魄的院子,听到陈旧的院门再次发出吱嘎时,她悄然回首,透过那还未完全关闭的木门,看到沈魄已将蓝衫姑娘压在了太师椅上。 在带着料峭寒意的春风中,在数个保护沈魄安全的属下面前。 莫名的,洛浮生眼前又浮现出了蓝衫姑娘被沈书墨推到贵妃榻上时绝望的表情。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十七章 祸害遗千年 张捕头将洛浮生带回衙门后,并未刁难,只千叮万嘱,要她将今日在沈宅发生的事情通通忘掉,没有什么密室,也没有什么棺材与死人。 洛浮生倒是想忘,把沈魄那句如果穆晓晗嫁不到沈家就大刑伺候一起忘得干干净净。 “张捕头。”洛浮生唤住叮嘱完想要离去的张捕头,“你就不好奇,沈宅那十多口棺材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张捕头背对着洛浮生,再次郑重强调:“没有棺材!”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洛浮生撇撇嘴,一手托腮半趴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拨弄着木制的茶杯,骨碌碌地转过来转过去,乌黑的眼睛眨啊眨不停,不知道又在寻思什么鬼主意。 屋外日头正好,春光盛意浓浓,和风正煦,没了清晨时的料峭寒意,到处暖洋洋的。 李二虎端着午饭走进来,衙门里有专供衙差们吃饭的食堂,他瞧了半天也没瞧到吃饭一向准时的洛浮生,知道她多半还在因为沈家的事扰心,打了饭菜就送了过来。 “豌豆角炒肉,香喷喷的大米饭,蛋花汤!”李二虎将冒着热气的饭菜往洛浮生眼前一推,讨好道,“还有我特意从王大厨给张捕头的加餐里偷来的鸡腿,可香了!” 洛浮生眼皮子都懒得抬,一声不饿,起身就躺床上去了。 李二虎不死心地跟上去,劝道:“张捕头有张捕头的难处,他肯带兵去救你,就已经尽力了……” 洛浮生伸手拉了薄被把头一蒙,摆明了不愿意搭理李二虎。 李二虎摸脑袋:“浮生,我是个嘴笨的,最不会劝人了,你要是不高兴,我把我小妹借你?” 洛浮生掀开被子,没好气地瞪着李二虎:“妹妹还能借人?” “借你一会儿,逗你开心。”李二虎笑呵呵。 瞧着李二虎傻愣愣的样子,洛浮生窝着一肚子火也没办法冲他撒出来,只好道:“我真不饿,你赶紧去吃饭,吃完下午还要寻街,不用管我。” “那你也记得吃饭。” 洛浮生敷衍地点点头,李二虎以为她真的消气了,这才离开。 目光扫到桌子上热腾腾的饭菜,洛浮生揉揉肚子,本着不能浪费一粒粮食的宗旨,下了床坐到木桌前,抄起筷子,拨了拨菜,又放下。 这是洛浮生第一次面对吃的,而且还是她最喜欢的荤菜,没了胃口。 又一个食盒落进洛浮生眼帘,她眉一皱,不耐烦道:“都说了不饿——飞魄?” 只见飞魄笑眯眯地坐到洛浮生旁边,将饭盒打开,取出一道又一道精致的饭菜,最后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鱼丸,胖嘟嘟圆鼓鼓的白丸子一个挤着一个,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洛浮生在看到鱼丸的时候,眼睛亮了亮,她抓起筷子,熟练地夹起一个,顾不得烫就塞进嘴里,呲嘴獠牙,吃相十分难看。 “这个是醉霄楼最著名的水晶虾饺。”飞魄将虾饺往洛浮生跟前推了推。 洛浮生头也没抬,伸筷子夹起一个,放进还塞着满满鱼丸的嘴里,一起嚼着下咽。 飞魄对洛浮生这种糟蹋美食的吃法毫不在意,将带来的银耳千丝汤送到明显噎到的洛浮生眼前。 洛浮生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下去半碗,砸吧砸吧嘴,嫌弃道:“太甜了。” “小姑娘都不喜欢吃甜的么?”飞魄说着,又推了一碟小菜过去,“尝尝这个。” 洛浮生看着碟里白白绿绿的,夹起一片扔到嘴里,酸酸咸咸,脆生生的。 “萝卜?” 飞魄点头:“李寡妇听说你没食欲,特地让我带来的。” 洛浮生放下了筷子,狐疑地看着飞魄:“你去找李寡妇了?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会没食欲?” “经沈宅密室一遭,谁会有食欲?”飞魄从食盒中拿出一双筷子,夹了个虾饺放进嘴中,一番品尝后赞叹道,“醉霄楼不愧是滕州府最有名的酒楼,这虾饺做的还算可以。” 提起沈宅的密室,洛浮生就想起来那个不知道姓名的蓝衫姑娘,以及明知有可能牵扯着十数条人命却不愿惹祸上身的张捕头,又郁闷起来,筷子一放,对着鱼丸都没了胃口。 飞魄瞧了眼一脸心事的洛浮生,也不说话,拿着筷子就去夹鱼丸。 滑腻腻地鱼丸哪里是这么好夹,飞魄夹一个掉一个,夹一个掉一个,好不容易夹起来了,还没送到口里,半道儿又掉了。 飞魄一阵手忙脚乱,才接住鱼丸,避免掉到地上,也不嫌弃脏,手捏着就送到了嘴里。 “是好吃,一口咬下去满嘴里都是肉汁的浓郁香气,怪不得你这么喜欢。”飞魄说着又伸出筷子。 洛浮生手一挡,将鱼丸端开:“这是李寡妇做给我吃的。” “你又不吃,鱼丸凉了就不好吃了。”飞魄起身就要抢,“可不能浪费。” “谁说我不吃了!”洛浮生端起碗离开桌子,蹲到门口,一口一个吃得飞快,生怕被飞魄抢走似的。 飞魄端着咸萝卜也蹲过来,洛浮生倒不客气,随手就夹了一片放进嘴,咔嚓咔嚓嚼起来。 “好吃就多吃些,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飞魄看着见底的鱼丸,笑眯眯道。 洛浮生嚼着鱼丸瞅他:“干什么活?” “我这个人啊,最见不得美人受罪了。”飞魄胳膊肘撑着膝盖托腮,狭眸在春日盛光下闪着意味不明地光,“你对沈宅密室的棺材有兴趣,我对沈魄身旁的那个小美人有兴趣,要不要分工合作?” 洛浮生的大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表情像极了日光下的猫,她将最后一颗鱼丸塞进嘴中,咕咚咽下,颠颠手中还留着些许清汤的碗,二话不说,直接就盖在了飞魄脑袋上。 飞魄一蹦三丈远,气急败坏地嚷:“你这死丫头!” 洛浮生走过去,脚一踮,伸手拉住飞魄的衣领,强行将男人拉低到与自己一个高度,威胁道:“我警告你,少打那个姑娘的主意!” 飞魄挑眉:“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用得着想?”洛浮生朝着飞魄下方瞅了一眼,意有所指,“最好别让我逮到你作案,不然……”不知何时另一只手里多了个虾饺,洛浮生当着飞魄的面将饺子捏爆。 飞魄下意识咽口唾沫,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你误会了……”飞魄高举双手,示意自己无辜,“我的意思是说,我想帮她。” “帮?”洛浮生眼角一扬,她才不信他有这么好心。 “真的。”飞魄努力获取着洛浮生的信任,“我虽然挂着个采花贼的名号,其实没糟蹋过心不甘情不愿的姑娘,这种事情要你情我愿才美妙,不然江湖上那些大门大派哪能容得我这么个祸害?” 洛浮生松了手:“你还知道自己是祸害?” “你等我回去换套衣服。”遗千年的“祸害”将头顶上的碗拿下来,清汤浇了他一脑袋,这会儿满鼻子都是鱼丸味,他嫌弃地嗅来嗅去,决定先去洗个澡,“下午我来找你,咱们再去趟沈宅。” 这次洛浮生没拦着,她背着手走进屋子,两腿一盘坐到饭桌前,端起米饭扒了起来。 飞魄走的时候带走了他拿来的饭菜,毕竟下午难保不会有别人来找洛浮生,看到这些醉霄楼的名吃,洛浮生也不好解释。 等到天渐黑,换了一身夜行衣的飞魄姗姗来迟,他还揣着个包袱,包袱里同样是件夜行衣,洛浮生换上正正好好。 “啧……”飞魄绕着一身劲装打扮的洛浮生走了一圈,竖起个大拇指,“我的眼光果然没问题,肩宽腰身都恰好。” 洛浮生呛得一声拔出不知道从哪儿摸来的匕首,眯眼瞧着飞魄。 飞魄连忙打哈哈:“啊,我们该出发了。”他指指洛浮生手中的匕首,小心翼翼道,“洛大师洛大捕头,咱们先把凶器收收?” 洛浮生的轻功远不及飞魄,经白天一闹腾,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沈宅,还得仰仗飞魄。 想到这里,洛浮生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匕首塞回腰间。 飞魄色眯眯地竖起两根手指,给了洛浮生两个选择:“我抱着你,你舒服,或者我拎着你,你不舒服,对我而言都一样,你自己选吧。” “……” 一刻钟后,飞魄抱着洛浮生出了滕州府衙,朝着沈家的方向飞去。 等落到沈宅之外,洛浮生才寻思过来,她干嘛要让飞魄抱着来沈宅,等到了沈宅再让他带着进去就是。 觉得被飞魄占了便宜的洛浮生心里极不痛快,她摸到飞魄的腰侧,眼一眯,手一用力。 飞魄带着洛浮生一起栽进了沈宅的某处假山丛中。 等二人安全抵达沈魄白日所在的院子,飞魄腰上已经被洛浮生拧得铁青一片,疼得他龇牙咧嘴,敢怒不敢言。 白日的晴天在下午就转了阴,没有月亮,小院里黑漆漆一片,连个灯光都没有,洛浮生正打算跳下房顶去开启密室,被飞魄一把拉住。 飞魄朝着院中一处角落指了指,洛浮生望过去,努力辨认了下,隐约发现好像有人影在角落中缩着。 “有人?”洛浮生朝飞魄作口型。 飞魄点点头:“不止一个。” 看来沈魄算准了今晚他们会来,早做了准备。 “那怎么办?”洛浮生不想就此罢休。 “先办我的事。”说着,飞魄也不顾洛浮生的是否同意,将她往怀中一带,就飞离了房顶。 洛浮生趴在飞魄怀中,对这家伙的擅自行动十分不满,这次换成两只手摸到腰侧,同时一用力! 飞魄没忍住,嗷得一声又栽了下去。 守在院子里的护卫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拔出刀剑,唰唰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埋伏的人将整个院子都包围了。 为首者又细听一番,静悄悄地,什么声音都没了。 将稍安勿躁继续埋伏的命令传达下去,院子里安静下来。 而在这处小院不远处,飞魄正扶着腰对天哀叹,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打遇到这丫头腰就没好过,而且,她的劲儿也忒大了。 洛浮生掰掰双腕,拧了飞魄这几下,她这一天的不痛快好像都散去许多。 “下面我们该怎么办?”沈魄安插了那么多人在院子里守着,不能硬闯,洛浮生问飞魄。 “去找那个姑娘……”飞魄揉着腰往前走两步,见洛浮生没跟上,回头道,“我可不敢带你了,咱们走着吧。” 洛浮生轻哼一声,心说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带。 “不过这沈宅这么大,要去哪里找?”飞魄嘀咕,“看来还得找个引路的。” 洛浮生摸着下巴想了想,提议道:“你还记得沈书墨住的地方怎么走吗?” 飞魄点头:“记得。”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不认路,后面这句,他没敢说出口。 “先去那里。” 二人直奔沈书墨的院子。 巧的是,两人刚到,便看见了端着茶具从沈书墨房中走出的丫鬟,蓝衫飘飘,眉目如画,可不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洛浮生朝着飞魄一点头,大名鼎鼎地采花贼从楼顶一跃而下,不待那蓝衫姑娘反应过来,将她手中的茶具一接,捂住嘴巴往怀中一搂,又飞回了楼顶。 蓝衫姑娘大惊失色,惊恐万分,脸都吓白了。 洛浮生摘了蒙面:“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蓝衫姑娘辨认一下,用力点点头。 “我放开你,但是你不能出声,不然——”洛浮生从腰侧拔出匕首,拍拍蓝衫姑娘粉嫩的脸颊。 对方好似镇定了下来,没了先前的慌张,配合的点点头。 洛浮生示意飞魄放手。 蓝衫姑娘果然没有呼救,她看看洛浮生,又瞧瞧另一个蒙面男子,轻声道:“洛大师是为了二爷的那个密室来的么?” 洛浮生眼前一亮,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蓝衫姑娘看来知道内幕。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十八章 圈里圈外都是套 檐玉无声花影瘦,夜浅春浓正时候。 翘着二郎腿的飞魄一手枕在脑后躺在楼顶上,手指顶着个茶碗转来转去,表情极为无聊。 在他身侧,青萍蜷腿而坐,正耐心的为洛浮生解答疑问。 这个青萍,便是洛浮生与飞魄要找的蓝衫姑娘。 洛浮生盘着双腿,托腮看着打认出她来后便放了心的青萍,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伤害你?” 青萍掩唇而笑,眸意若秋水泛起涟漪:“洛大师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洛浮生觉得这个回答未免太天真,她一指百无聊赖模样的飞魄:“那你看他像不像坏人?” “洛大师的朋友,自然也不会是坏人。”青萍好似对洛浮生非常信任。 飞魄翻过身来,将手中的茶杯抛起又接住,笑眯眯道:“眼光独到,怪不得沈家两位公子都倾心于你。” 提到沈魄与沈书墨,青萍面色微微泛白,她苦笑一声:“我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个玩意儿罢了,何来倾心,公子高看奴家了。” “那你觉得沈家的两位公子是好人吗?”飞魄起身,朝着青萍靠近几分,微笑开口。 飞魄本略带凌厉的脸部线条在朦胧夜色下被模糊,他轻挑着唇角,眉眼间带着几分可蛊惑人心的柔意,看得洛浮生刹那恍惚,她揉揉眼睛,又拍拍脸颊,强迫自己不要被美色迷惑。 青萍自然也受到了影响,脸颊微微泛红,略带羞涩的低下头。 瞅着眼前这对俊男美女,洛浮生有种自己被排斥在外的错觉,她将青萍往自己身旁一拽,眯眼盯着飞魄威胁:“你少打青萍的主意。” 飞魄轻笑一声,坐正了身子:“我不过是好奇,聪明如青萍姑娘,能游刃有余的在两个男人之间徘徊,怎会轻易沦为玩物?” 洛浮生余光看到青萍唇角的笑意僵住,眸中似有痛苦之色一闪而过,当即叉腰一巴掌糊在飞魄脑袋上:“少问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问正事!” 飞魄抱着脑袋委屈:“你就不好奇?”见洛浮生眯着眼睛做抽匕首状,立马让步,“好好好,你来问,问正事。” 洛浮生隔开了飞魄与青萍,她看着眼前这个美貌如花的女子,说对飞魄所问之事不好奇是假的,但是正如青萍觉得她不是坏人一样,洛浮生心底也觉得,这位青萍姑娘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是个水性杨花之人。 世间女子,哪有愿意主动委身在不同男子之下。 青萍抬眸,面色恢复如常,依旧笑意盈盈:“洛大师若有问题尽管开口,奴家自是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洛浮生略微沉思一下,决定直接开门见山:“沈魄院中的那个密室,你知道多少?” “洛大师果然是为此而来。”青萍似乎早有所料,“奴家跟了二爷不过一年,论不及知道多少。”她顿了一下,迎上洛浮生的双眸,“那密室在我跟了二爷时就已有,不过当时密室中只有十一口棺材。” “棺材中是什么,你可知道?”洛浮生见青萍提及密室与棺材时十分平静,不由得问道。 “棺材中还能有什么?”青萍却笑了,“总不会是金银财宝。” “那些人……”洛浮生指的是棺材中装殓的尸体,她想不通,沈魄为什么要专门建一个放棺材的密室,惹上了人命官司,不销赃灭迹,反倒封留在自家家中,“都是些什么人?” 青萍摇摇头:“前十一口中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第十二口棺材中装的是大公子年前纳的小妾,流萤。” “这流萤是何地人氏?多大?长什么模样?”飞魄突然插口,见洛浮生瞥眼瞅着自己,讪笑道,“我只是好奇,什么人家的姑娘肯嫁给沈书墨这种……”他哈哈笑两声,在洛浮生冷冷地瞪视中认怂,捂住嘴巴,“你问你问,我闭嘴。” 青萍忍不住笑出声来,洛大师与其友人间的相处模式倒是极为有趣。她对飞魄贬低沈书墨的言论并不在意,只是提起来流萤来语气多了几分伤感:“流萤妹妹年纪不大,香消时也不过二八年华,是夫人从外捡回来的流浪儿。”她轻叹口气,眸光变得悠远,“确如这位公子所言,好人家的姑娘,怎会送到沈宅来给人作妾,更何况是大公子这般风流名号在外,已有十来房妾室的。” 洛浮生抓住了青萍话中的重点:“沈书墨在外人眼中,只是个风流公子?”她可还记得沈书墨白日在花园中的那般痴傻表现。 青萍点点头:“六年前,二爷官拜御廷尉,衣锦还乡,本该是件大喜事。”她眸色微凉,轻声继续道,“那年,大公子突然重病不起,烧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就痴痴傻傻不懂人事,并开始暴饮暴食,才变成今天这番模样。” “他为什么要装傻?”洛浮生脑子转得飞快,“可是与沈魄同沈夫人之间的关系有关?” 青萍哑然失色,虽只是一瞬而过,她惊讶地看着洛浮生:“洛大师,沈家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她本以为,洛浮生不过是发现了她与二爷、大公子之间的事情。 洛浮生咳嗽两声,装模作样的摸摸鼻子,她也不想知道这么多的,上天太眷顾她,只一个上午,就让她看遍了沈宅的肮脏龌龊事。 飞魄松开捂嘴的手,帮着洛浮生回答:“她问的就是不知道的,不问的,差不多都知道了。”说完乖乖继续捂住嘴巴。 青萍看了看一脸高深莫测的洛浮生,犹豫道:“其实我也是猜测,应该是与二爷同夫人……有些关系。” 洛浮生与飞魄相视一眼,若是如此,沈书墨装傻应该是为了自保,且成功瞒天过海。 “沈夫人为何要对外隐瞒沈书墨痴傻一事?”洛浮生想起沈穆两家的婚事,还有沈书墨的那十几房小妾……她微微眯眼,沈魄密室中的那十多口棺材里的人,怕都是如流萤一般,没有身份,即使死了也不会被人发现。 青萍摇首:“夫人行事一向让人琢磨不透,大概是怕影响了大公子日后的婚姻吧……” 洛浮生觉得青萍没说实话,若是怕影响沈穆两家的婚约,就不该给沈书墨纳那么多的小妾……洛浮生突然想起什么,她立即向青萍问道:“青萍,你在沈家多久了?” “奴家自幼被卖进沈家为奴,已有十数载。”青萍如实回答。 “沈书墨的这些妾室,是什么时候开始纳的?”洛浮生又问。 青萍凝眉想了想:“都是大公子痴傻以后——”她愣住,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脸色一白,慌张道,“洛大师……” “这些妾室,可还都在?”即使青萍不回答,洛浮生也已料到了答案。 果不其然,青萍继续摇头,她的表情充满了不敢置信:“大公子的妾室都是夫人做主,在发现大公子是个痴傻的后,都向夫人求情离开了沈家……” “流萤是怎么死的?”洛浮生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青萍下唇抖了几下,她突然捂住了脸,声音里带出几分哭腔:“流萤……流萤是因不愿委身二爷……自杀的……” 洛浮生不说话了,她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不敢哭出声,将一切都压抑在内心的女子,探出手,将比自己年长几许的青萍搂进了怀中。 飞魄仰面躺着,狭眸如凉夜,寒意彻彻。 许久,青萍冷静下来,她从洛浮生怀中脱出来,轻拭眼角:“对不起,洛大师,奴家失态了。” “沈夫人……”洛浮生不想再问,可她必须确认一件事,终还是开口,“沈夫人知道你和沈家两位公子之间的事情吗?”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青萍苦笑,“但是,夫人是不许二爷身边出现太过亲密的女子的……” “白日惩罚你的,可是沈夫人?” “是,当时沈夫人也在密室中。” “既然她不许沈魄身边有行为过密的女子,为何许你贴身伺候沈魄?”洛浮生觉得这事有蹊跷,不是她不信青萍,而是逻辑不通。 青萍垂眸,语气归了平静:“这个,我也想知道……”娇美的脸庞上依旧充满了哀伤。 洛浮生起身,踢踢闭着眼睛捂着嘴巴好似睡着的飞魄:“喂,起来啦。” 飞魄打着哈欠睁眼:“洛大师尽管吩咐。” “你可以把人送下去了。”洛浮生看起来很不高兴。 飞魄跳起来,勾着唇角问:“想知道的都问完了?” 洛浮生点头。 “那好吧。”他走到同样一脸哀愁模样的青萍跟前,二话不说,把茶具茶盘往她怀中一塞,抓住对方的胳膊就将人带了下去。 等他再飞回楼顶时,洛浮生正背对着他遥望着远处的灯火。 “车马纷纷白昼同,万家灯火暖春风。”飞魄学着洛浮生的模样,手一背,有模有样地吟唱道。 洛浮生翻着白眼看他,指着散落在滕州府各处零零星星的火光找茬:“哪里像白昼了?” 飞魄嘿嘿一笑,也不恼洛浮生不给面子,将俊脸往对方跟前一凑,无视对方嫌弃的神色,厚着脸皮道:“饿不?我好饿,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我——”洛浮生本想极有气势的回句不饿,嘴巴还没张开,肚子就唱起了空城计,话吐出半句又咽回来,“我没钱!” 飞魄乐了,娴熟地将洛浮生打横一抱,不待对方挣扎,使着轻功向滕州府灯火最集中的地方飞去。 “我请客~”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十九章 七侠五义白玉堂 滕州府作为一个小城,每当夜晚降临,家家便闭门锁户,少有人在街头晃悠。 唯有花楼附近,小摊小贩会撤得晚一些。 冷冷清清的馄饨摊上,脱了夜行衣外套的洛浮生正端着碗大快朵颐,她对吃一向没讲究,能填饱肚子就好。 摊主是个憨厚的中年汉子,认得眼前这位正是近日闻名全城的洛大师,见大师吃得畅快,又盛了小碟咸鱼干送上去。 洛浮生来者不拒,正要夹一筷子鱼干往嘴里塞,碟子被一只大手移走,一只油纸包的烧鸡出现在她面前。 洛浮生眼睛一亮,放下碗拿起烧鸡就要啃,被人抢走。 “喂,你拿来不就是让我吃的吗?”洛浮生瞪着将烧鸡举得高高的,她压根够不到的飞魄。 飞魄一脸鄙夷:“就你一个人吃吗?”他坐下来,修长的十指熟练地将烧鸡撕扯成块,拣了块最大的鸡腿递到洛浮生面前,“给。” 毫不客气的洛浮生接过就啃,不一会儿吃得满嘴油乎乎。 飞魄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递过去,洛浮生接过来正要擦嘴,帕子凑到鼻子下面时嗅到一股甜甜的香腻味道,搭眼一看,那帕子粉嘟嘟的,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 “啧……”洛浮生甩了甩手中的帕子,扔回飞魄怀里,“我可不敢用。” “嫌弃?”飞魄拿起帕子翻看一遍,“挺干净的。”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吃完一根鸡腿,再拿一块鸡胸脯,洛浮生一边啃一边道,“人家花楼里的姑娘留帕子给你,是在留情,你转手拿来给别人用,岂非辜负了美人好意?” “这不是花楼里的姑娘给我的。”飞魄将帕子放到了桌上,显然洛浮生误认为烧鸡是他用“美色”换来的,“不过是去取个烧鸡,还不用献身。” “那是谁的?”洛浮生好奇。 “你想知道?”飞魄笑眯眯地反问。 洛浮生收回好奇的视线,继续专心吃鸡:“我不想,你别说。” 飞魄轻笑一声,转了话题:“人也见了,有什么收获没?” “唔……”洛浮生用袖子一擦嘴,咕噜噜将剩下的馄饨汤喝干净,对着摊主一指飞魄,“他付钱。”说完起身走人。 飞魄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枚碎银扔给摊主:“不用找了。”然后在摊主感激的目光注视下,将没吃完的烧鸡用油纸包好,匆匆追上去。 “问你话呢,跑什么?”飞魄跳到洛浮生身前,双手往脑后一背。 “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洛浮生难得一本正经,那摊上就她和飞魄两人,说点什么摊主都能听到。 “那你查出了点什么?”看样子,洛浮生今晚的收获不小。 “也没什么。”洛浮生嘟着嘴巴,她驻步看了看深色的夜空,突然问飞魄,“如果你是一方父母官,在你的地盘发生了命案,死者是没有身份的流民,凶手是有权有势招惹不起的人,你会管吗?” 飞魄眉一挑,没有回答洛浮生,反问道:“你会管吗?” 洛浮生垂下眼睫,脸上露出几分讥讽之色,不知是在笑谁:“我想管。” “可惜你不是那个父母官。”飞魄轻声道,他将油纸包好的碎鸡放到洛浮生怀中,“或者说,当你坐在父母官的位置上时,可能就会换了念头。” “那就这么让他们逍遥法外吗?”洛浮生目露茫然,她不甘地看向飞魄。 “昨儿个,我去醉霄楼的时候,正听到说书先生在讲一段古时侠客的传奇。”飞魄突然道,他在洛浮生狐疑的目光下笑着开口,“那位侠客行侠仗义手刃真凶时,常爱说一句话。” “什么话?”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飞魄摇头晃脑,学得一本正经,手往天上一指,“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 忽然一个炸雷从天际传来,吓得飞魄赶忙收回手来。 洛浮生噗嗤一声笑了。 飞魄则抱着手心有余悸:“说得又不是我,大春天的,打什么雷?” “你采花众多,怎知未来会没报应?”洛浮生似乎恢复了精神,声音都变得轻快起来。 “我——那是都是你情我愿。”飞魄本想发个誓来加重话语的真实性,又想到刚才莫名而来的春雷,没敢抬手。 洛浮生鄙视地瞅一眼飞魄,不愿再跟这家伙瞎扯:“我要回衙门休息了。” 飞魄知趣儿地张开双臂,偷偷的出来,自然要悄咪咪回去。 一天里已经被飞魄抱着飞来飞去好几次的洛浮生已经习惯,二话不说双臂一勾对方脖颈,腿一抬就跳了上去。 对于洛浮生的配合,飞魄显得极为高兴:“抱好!” 脚下一踏,两人消失在冷清清的街头。 将洛浮生送到房间门口,飞魄揉揉少女有些杂乱的发顶,在对方嫌恶地抬手打开前先一步挪开手:“别胡思乱想,早点休息,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洛浮生知道飞魄指的是谢穆两家的婚约,按照她请来的“穆家先祖”的说法,明个儿上午,就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她倒是不担心,只要按时给穆晓晗服下解药,人自然会醒来,剩下的就看谢烟够不够爱穆晓晗了。 “如果谢烟不肯放弃穆小姐,你打算怎么办?”飞魄突然问,按照洛浮生的说法,若是沈谢两家都不肯放弃穆晓晗,穆家先祖就会带穆晓晗离开,“你真的打算要穆小姐的命?” “不会。” “那岂不是又回到了两难的境地? “我是说,谢烟不会不肯放弃穆晓晗。”洛浮生笃定地看着飞魄。 飞魄愣了愣,勾起唇角:“你就那么相信他对穆晓晗的爱?” “我不是信谢烟。”洛浮生乌黑的眸子在夜色下闪着坚定的光,“而是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 飞魄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吞了回去。 “还有……”洛浮生推开房门,抬脚迈进去,歪过头来看着飞魄,一字一顿的说,“世间之事,若都要靠天道轮回,还要父母官做什么?” 飞魄一顿,随即笑弯了双眸,他没有反驳洛浮生,而是摇摇手,轻声道:“晚安。” 回答他的是紧紧关上的双门。 在房里的烛火点亮片刻,看着投射在窗户纸上的人影一番忙活后熄灯,确定洛浮生已经上床睡去,飞魄一直勾着的柔和的唇角渐渐抿直,狭眸里闪出几分狠劣,远看着竟有些可怖。 他翻身上房,有一个黑衣人正跪在房顶等候。 “公子。” “调查完了?”飞魄的声音冷得仿佛寒日的冰。 “是。”黑衣人毕恭毕敬答道,“沈宅密室的棺材的尸体共计十一具。” “十一具?”飞魄眉微凝,他记得密室中有十二口棺材,不过最后一口棺材并未钉死,当时时间有限他未多逗留,看来那口未钉死的棺材应该是空棺。 “是,其中有一口为空棺。”黑衣人将调查结论一一汇报,“死者皆为年轻女性,死亡时间最长的一位约为三至五年前死亡,时间最近的不足十个月。由于死亡时间都过久,无法查证尸体是否有外伤,根据验骨结果,十一位受害者都曾服毒,因毒发身亡的可能性最大。” 飞魄想起青萍提到的自杀而死的小妾流萤,冷笑一声,从怀中抽出那方手帕,放在鼻尖闻了闻。 扑得脂粉太多,呛得刺鼻,他还是喜欢洛浮生身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味道。 “今夜你守在这里。”飞魄决定再去会会这帕子的主人,“若房中休息的人有任何差池,我要你的命!” “是。”黑衣人俯下头去。 待飞魄离去的身影消失,黑衣人才舒口气,擦擦汗津津的额头。 又一道黑影落在了黑衣人身侧,蹲下来,与他一起托腮。 “主子又发脾气了?” “大约是没想到会扯到御廷尉。” “我看不像。” “嗯?” “多半是因为咱们脚底下这位。” “……” “哎呀,你个榆木疙瘩,讲了你也不懂。走了。” “有任务在身,你要去哪里?” “主子让你守,又没让我守。难得有假,当然是去喝花酒。” “……” 趴在床上瞪着床梁发呆的洛浮生并不知道自己房顶上刚刚发生了什么,现在又在发生着什么。 事实上,在她没有插手谢穆两家的事情之前,她是跟着其他衙差一样睡大通铺的,这次从穆家回来,张捕头才给她单独安排了间房。 这对女儿身的洛浮生来讲自然是件大好事,不说穿衣脱衣更加方便,睡在男人窝里,最要命的是雷打不动的呼噜声。 但是此时的洛浮生睡不着,她脑子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青萍的那些话。 如果没猜错,沈宅密室的那些棺材里躺着的,怕就是沈夫人给沈书墨纳的十数位小妾。按照青萍的说法,这些小妾应该与流萤一样,都是没有什么身份与存在感的流民或孤儿,所以即使死了,也不会有人去找去怀疑。 青萍那么聪明,定然早已猜出那些小妾绝非是主动离开,她今天的话真真假假,有些可信有些不可信,但是伤心的样子又不像装出来的。洛浮生甚至觉得,青萍早已料到她会去找她,连会问什么问题都想到了。 这沈家的水好深啊…… 洛浮生翻个身,抱紧了怀中的薄被。 沈书墨为什么要通过装疯卖傻来自保?仅仅是因为沈夫人与沈魄之间违背伦理的关系吗?沈夫人为何要给已经痴傻的沈书墨纳这么多妾室?又为什么要一一杀死?杀了为什么不毁尸灭迹,而是要留在密室中?如果不阻止,还会有下一个受害者吗?沈夫人如此善妒,为什么会放过与沈魄关系密切的青萍?青萍周旋在沈书墨与沈魄之间,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滕州府府衙,从张捕头的表现来看,怕是早已对沈家有过怀疑。 流民也好,孤儿也罢,再没人管,也是滕州府的记录在册的,凭空消失定然会引起官府注意。 怀疑,却不彻查,是因为惧怕沈魄的权威吗?毕竟为了几个流民,去得罪在御廷尉任职的官员,看起来很不划算,说不定,这滕州府衙的知府,也有把柄在沈魄手中。 官官相护……烦躁……洛浮生掀开被子把头一蒙,半晌又掀开,露出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个不停。 本来只是想随手管个闲事,趁机接近谢家,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结果东西没拿到,还惹了一身麻烦……嘛,沈家的事其实只要视而不见,也不算什么麻烦……但是她天生就是爱管闲事的命啊……怎么能放着这么多人命不管? “洛浮生啊洛浮生,你早晚会死在自己手里。” 在睡着之前,洛浮生捏着自己的鼻子瓮声瓮气的说。 而在打定主意要插手沈家事的洛浮生安心进入梦乡之时,飞魄再次出现在了沈宅。 他看着立在沈书墨院中不知多久的蓝衫女子,飞身贴近,将青萍带上了楼顶。 “公子,你若推开奴家,怕是什么都问不到了。” 青萍贴在飞魄胸口,纤白的手指攥着细腻的衣料,在对方皱眉意欲将她推开之前,轻笑出声。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二十章 好人难当坏人易做 翌日洛浮生起了个大早,出了衙门直奔穆府。 按照约定今日该是穆晓晗醒来的时间,她给穆晓晗吃下的“伸腿瞪眼丸”也到了解毒的最后一天。前往徐州谢氏主家求助的谢烟还没归来,他知道“伸腿瞪眼丸”的事情,一定会在今天天黑前赶回,不过能不能带回来答案,难说。 洛浮生倒不怕娶不到穆晓晗谢烟会破罐子破摔,把他们共谋装神弄鬼的事情说出,一是这样对于谢穆沈三家婚约纠纷百害而无一利,二是他是滕州府谢家未来的继承人,离不得滕州府,事情传开污名不说要背一辈子,依着沈魄的性子说不定还会给谢家罗织个罪名,而她又没在滕州府扎根,脚底抹油一个开溜,谁也找不到。 到了穆府,穆员外夫妇早已等候多时,洛浮生寻个理由让众人在屋外等候,掏出解药给昏睡两天两夜的穆晓晗服下,待其脉象转稳,无了中毒迹象后,搓搓鼻子,嘀咕道:“能不能嫁给心上郎君,就看谢烟到底多爱你了。若是未能如愿,我也已尽力,莫要怪我。” 说完双手合十,朝着四面八方拜了拜。 倒不是洛浮生心虚,她装模作样“请鬼”那日确实对穆晓晗的手帕做了手脚,但也只是提前将银丝勾成字参杂进了银色丝线中,那阵突如其来的穿堂风以及手帕落进炭盆中又安然无恙飘出,着实也让她吓了一跳。 不怕地狱来使者,只怕人间真有“鬼”。 其实有也无妨,洛浮生担心的是,这“鬼”惦记的不是谢家与穆家。 推门而出,告诉紧张不已的穆员外夫妇无需担心,再有小半个时辰穆小姐就能醒来后,洛浮生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还在昏睡的穆晓晗身上,轻扯了一把穆风。 穆风知趣儿地跟着洛浮生走到院中的一处角落。 “穆风多谢洛大师救命之恩。”不待洛浮生说话,穆风先是拱手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你先别谢我。”洛浮生双臂一环,“你姐姐醒来也是暂时的。” 穆风登时一脸紧张:“此话怎么说?” “谢烟还没回来,沈家多半也不知道答案,按照你们老祖宗的说法,若是既无答案,又没人肯放弃的话,穆小姐可是要被带走的。”洛浮生说得有模有样,跟真事一般。 “可是……”穆风不解,他朝四周望望,压低声音道,“洛大师,那事不是你做了手脚的么……” “我是做了手脚。”洛浮生大大方方承认,“但是不代表这场赌约是假的呀。” “这……”穆风脸垮了下来,“洛大师,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谁和你说好了?”洛浮生翻脸,唬道,“你可别出去乱说,不然传出去,有违我的名声。”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洛浮生瞅着明显被自己唬到慌张不知所措的穆小公子,心道也不怪穆员外对穆风总不满意,“我问你,你是想让你姐嫁给谢家还是沈家?” “自然是谢家!”穆风一想起沈书墨就心生厌恶。 “为何?”洛浮生故作不知。 “……”穆风犹疑一下,“洛大师,我与你说,你莫外传。” “放心放心。”洛浮生猛点头,一脸真诚。 “沈书墨,是个傻子。”穆风皱眉讲他暗中调查出的事情讲述出来。 年前沈家曾来人与穆家商讨嫁娶之事,穆风常年在外读书,年下回来见长姐提及婚事就唉声叹气,以为她是因要嫁给一个名声极差的心生不愉,便悄悄潜入沈宅一探究竟,看看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少在滕州府走动的沈书墨究竟怎么回事,毕竟他在离家前也曾与沈书墨打过交道,那时的沈家公子,可是出名的温文尔雅知书达理。 哪知这一探要不得,竟发现沈书墨不知何时变得肥头大耳痴傻异常,心性如同三岁儿童。 从沈宅回来,他便将此事告知父亲,希望能取消沈穆两家的婚约,哪知竟遭到了父亲的反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在两家孩子幼时便定下的婚约,怎能因后天一方变故而提出解除婚约,穆家乃是经商大户,如此不诚不信之事决不能做。当日穆风被穆员外狠狠斥责,责令他日后绝不能再提此事。 穆风虽愤慨,作为儿子却无法违背父亲的命令,只能一日日看着长姐消瘦下去,直到年后再度出门读书。 现在谢烟男儿身爆出,穆晓晗一病不起,穆风闻讯赶回,这才看到了希望。 谢烟再不济,也是个健健康康的男子,谢家有祖训在先,不敢对长姐如何,思来想去,穆风觉得嫁给世仇总比陪一个痴傻的一辈子好。 哼,你这么想,你爹可未必。听完穆风的话,洛浮生摸着鼻子心想。 穆风能调查出来的事,穆员外怕是早已有所觉,沈书墨是个痴傻呆子,沈家瞒得再严,也没有不漏风的墙。滕州府就这么大,沈家又曾是个知名的书香世家,哪怕落寞过一阵子,在沈魄官拜御廷尉后,其门槛也肯定会被踏破过一阵子,沈书墨避不见客,怎会不引人猜疑?穆员外知道沈书墨的情况,还要一意孤行将女儿嫁过去,为得是沈家身后的沈廷尉这座靠山。 生意人,再正直也少不了与官府打交道,女婿有个在御廷尉做官的哥哥,于穆家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穆员外此番能主动毁约,怕是与洛浮生胡诌出的穆家祖先有关。大梁的百姓对祖先最为敬重,尤其是为官从商者,他们大多认为能否平步青云生意兴隆,祖先的庇佑十分重要。加之谢家的后台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其实比没什么背景的沈廷尉更要牢固,又牵扯到穆晓晗的性命,穆员外有个借口能与沈家开口,如此平衡一番,换成洛浮生也会选择谢家而非沈家。 总之,嫁女这事对于穆员外来讲,不管嫁给沈家还是谢家,都是桩稳赚的买卖。 想到这里,洛浮生轻嗤一声,目露讥讽之色。 “洛大师……”穆风不肯死心,扑通一声跪在了洛浮生脚下,“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姐。” 看着一心为姐的穆风,洛浮生又多了几分欣慰,想来穆晓晗对这个弟弟定是极为疼惜。 她蹲下身子,与穆风面面相对,认真道:“你当真想要我救你姐?” “若能救家姐于水火之中,穆风愿一辈子给洛大师做牛做马!”穆风一个脑袋又要磕下,洛浮生赶忙将人搀住,心说她再问几句指不定这家伙连以身相许都能说出来。 啪嗒一枚石子从天而降,砸在穆风脑袋上,穆风两手一抱脑袋,疑惑地四下张望,心思怎么听风居年久失修掉石子,这露天地里也有人乱丢东西。 “其实想救穆小姐一点都不难。”洛浮生又露出了标准的骗子表情,一脸高深莫测。 “怎么救?”穆风睁大眼睛,“请洛大师指示!” “说服谢烟放弃这场婚约。”洛浮生给出了答案。 “这……”穆风觉得洛大师在开玩笑。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洛浮生起身,不愿再与穆风多谈,“其实你也不必费太多力气,谢烟怕是早已有了计较。” “啊?”穆风越发觉得洛大师的话难以理解。 “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扔下最后一句话,洛浮生背着手,大摇大摆地离开。 留下一脸狐疑的穆风,沉思片刻,决定按着洛大师所言,先去城门口堵人。 支走穆风,洛浮生走出穆晓晗所居的独院,寻摸到一处假山角落,手握喇叭状放在唇边,小声喊道:“采花贼,快出来!” 四周静悄悄,无人回应。 洛浮生又小声喊了几遍,见对方始终不肯现身,撇撇嘴,一叉腰抬高了些音量:“你不怕我把人都吼来,有本事就一直躲着!” 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飞魄落在洛浮生身边,乐呵呵地瞧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在?”那一脸的得意模样,好似对于自己跟踪被发现非常开心。 “哼,收了谢烟的钱,办成谢穆两家婚事的可不止我一个。”洛浮生揣着双手瞪着飞魄,“我这个办事的还没把事情办利落,你这个监督的肯定不会走远。” “这么说——”飞魄绕着洛浮生转了一圈,探头到她跟前,“对于我跟着你这件事,你是默认同意的喽?” 洛浮生抬手就是一拳,正砸在飞魄鼻子上,在对方捂着鼻子无声哀嚎时眯起双眼:“你还真一直跟着我啊?” “你自己都说了,委托人的事都还没办妥,我怎么能放心……”飞魄吸吸鼻子,好像流血了,拿袖口擦擦果然见了红,正想抱怨两句余光瞧见洛浮生一言不合又要出手,连忙往旁边一跳躲开拳头,“你你你先别忙着动手,我也就白天追着你到处跑,保证晚上没骚扰过你!” “信你才有鬼了!” 洛浮生抬脚便踹,飞魄抱头一蹲,举起三指就发誓:“我发誓真的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不然天打五雷轰!” 噼里啪啦——春雷应声而来。 飞魄吓了个激灵,哭丧着脸对着老天道:“你这么配合我干嘛,我真的没——别打脸!” 一刻钟后,揉着手腕脚踏采花贼的洛捕头半弯腰,对着欲哭无泪的飞魄道:“下次再敢鬼鬼祟祟跟着我,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被采花!” “……”飞魄双手抱头,“我不敢了……” 冷哼一声,洛浮生松了脚,飞魄揉着腰从地上爬起来,不长记性的又凑到了对方跟前,顶着两只熊猫眼道:“你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出口气吗?” 洛浮生睨着飞魄,心说这采花贼倒是个聪明的:“我想再去沈宅一趟。” 飞魄正欲答应,转念一想,觉得有点不对:“不是我不答应,你这把我暴打一顿再有求于我,我要是随随便便答应了,多没面子。” “谁有求你了?”洛浮生一搓鼻子,做出替天行道姿态,“沈宅突现数条命案,我作为滕州府的衙差,你作为一个拥有良知的江湖侠客,难道不该以拯救苍生寻求真相为己任吗?” 飞魄本想说自己都是闻名江湖的采花贼了哪里来的良知,但看洛浮生一脸认真模样,又忍不住道:“你这是打算插手管沈宅密室的事了?” “这么多条人命,总得给他们个清白。”此时的洛浮生正义凛然。 “就你一个?”飞魄挑眉。 “我们先查出点线索,这样官府才好出手。” 洛浮生话音一落,飞魄的大手就搭在了她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摸着自己脑门,嘀咕道:“没发烧啊……” 洛浮生脸一黑,打掉飞魄的手掌,郑重道:“我是认真的。” “官府都不愿插手的事情,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飞魄也没有开玩笑。 “知道……”洛浮生耸肩一笑,“但是不管的话,良心难安,会做一辈子噩梦的。” 飞魄听后静静盯了眼前的少女片刻,莞尔道:“为了避免做噩梦,我只能陪君走一遭了。”说罢,张开怀抱。 洛浮生熟练地跳上飞魄的双臂。 飞魄没有问洛浮生为何如此相信他,洛浮生也没问飞魄为何会如此信任她,两人极为默契的保持了一路的沉默,直至沈宅。 沈魄的院子里,依然摆着众多的刑具,无人把守。 洛浮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快速开启密室,发现密室内已经空荡荡一片,棺材不见了,密室也被清扫过,只有长年累月的尸臭味还在弥漫。 终还是来晚一步,洛浮生有些后悔昨晚没有候在沈宅而是选择回了衙门,至少能搞清楚那些棺材被运到了哪里。 “走吧。”飞魄走到洛浮生身边,揉了一把她的发顶,“这里不宜久待。” 洛浮生被飞魄拉出密室时握紧双拳,这沈宅的秘密,这十多条性命,她绝对要调查清楚!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二十一章 操不完的心 离了沈宅,洛浮生有些闷闷不乐。 一是因为密室线索全断,二是她又去找了青萍,结果对方竟对昨晚说过的话矢口否认,又怕又哭的,差些招来沈宅的家仆。沈宅又位在城郊,没什么四邻,想寻些证人也没办法。 洛浮生觉得应该是沈魄察觉出了什么,警告了青萍,青萍才会对他们三缄其口。对于青萍,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都不会危害于自己。 这种直觉在洛浮生走江湖的时候曾救过她多次,一些看似面善意图不轨的家伙,通通败在了她的直觉下。 好比飞魄,洛浮生虽然对于这位终身奉献给采花事业的江湖大盗没什么好感,但是直觉告诉她,飞魄不会害她,所以才会放心的接受他的帮助,乃至主动要求对方帮忙。 反正两人都受了谢烟的委托,有钱分,有劳工用不用白不用! 对于飞魄的帮助,洛浮生接受得相当心安理得。 “还没吃早饭吧,去李寡妇的摊子?” 两人回了城,飞魄朝着沉默了一路的洛浮生问道。 洛浮生揉揉肚子,饿倒是不饿,但不吃早饭不是个好习惯。 “随便找个地摊吧……”洛浮生朝四周望望,瞧见城门口附近的饭摊上热包子正出笼,“就那里,你请客~” “昨晚就是我请的……”飞魄快步跟上洛浮生,“今天该你请了。” “让你请就请,哪儿这么多废话?”洛浮生眉一横,飞魄不说话了,怂怂地跟在洛大师身后。 摊主认识洛浮生,热情的打着招呼,送上一屉肉包,洛浮生二话不说拿起来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 等半屉的肉包下了肚,又灌下去一碗豆浆,洛浮生打个饱嗝,这才发现飞魄正百无聊赖地立筷子玩,包子一个也未动。 “不吃吗?”洛浮生拿起一个,送到飞魄面前。 “我吃过了。”飞魄笑眯眯,“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唔……”洛浮生咬了口包子,还能怎么办,沈家的事是要暂时放下了,“等谢烟回来呗,先搞定穆晓晗的婚事再说。” “洛小哥是在等谢家公子吗?”正忙活着的摊主听到谢烟的名字,插口道,“谢公子已经回来了,风尘仆仆的,刚从这儿过去没多大会儿。” 洛浮生与飞魄相视一眼,起身便走。 飞魄丢了枚碎银给摊主:“不用找了!” 摊主望着手里比他摆摊一天挣得还多的碎银,两眼泪汪汪,低喃道:“好人啊……” 谢烟归来定然是直奔穆家看望穆晓晗,今天是解毒的日子,不管他有无答案,都会先确认心上人的安全。 不过等洛浮生赶到穆府时,被仆人们告知,谢烟已经离开。 “他走时,是个什么样子?”洛浮生问仆人。 “挺失落的……”仆人回答,出于对自家小姐的关心,他忍不住多嘴问道,“洛大师,你说我家小姐这次,到底会嫁给谁?” 洛浮生神秘一笑,拍拍仆人肩膀,没回答,背着手踱着步朝穆晓晗的房间走去。 穆晓晗已经醒了,正斜依在软被上怔愣的发呆,穆夫人陪在一旁,双目垂泪,唉声叹气。穆风立在一侧,疼惜地看着自家长姐,欲言又止,不见穆员外。 床旁摆着些清淡吃食,都没怎么动。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穆晓晗身上,洛浮生进屋也无人发现,她走至床侧轻咳一声,这才唤起大家的注意。 “洛大师!”穆风瞧见洛浮生,忍不住道,“洛大师,你劝劝我姐——” 洛浮生朝着穆风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她都懂。 穆夫人起身,拭去眼角的泪花,感激道:“谢谢洛大师救回我女儿一条性命,清晨时只顾看望晗儿,忘记答谢洛大师,是我穆家不够周到。”她朝着身侧一点头,便有丫鬟送上一个不起眼的木制小盒。 洛浮生接过,撩开盖子瞅了一眼,银光灿灿,差些晃了眼。 “嘿嘿……”洛浮生喜形于色,她搓搓鼻子,将装满了银两的宝盒夹在腋下,朝着穆夫人一拜,“多谢夫人。” 穆夫人叹口气,目光落在呈痴呆之状的女儿身上,鼻子一酸,又要落泪。 忙有丫鬟凑上来,一番劝解。 洛浮生扯了把穆风,朝他使着眼色,两人走到门外,问道:“谢烟都说啥了?” “就……”穆风心有不忍,“如洛大师所言……他主动放弃了婚约。” 这谢烟果然是个情重的,洛浮生又问:“你劝的?” “劝了些……”穆风轻声道,“但他心中已有计较,我没费太多口舌。”说到此处,穆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洛大师,若谢烟不放弃,我姐当真、当真会被先祖带走吗?” “会。”洛浮生斩钉截铁,十分肯定,“谢烟于你姐有情,沈家却无,穆晓晗能否活命,全在与谢烟的取舍。” “可……”穆风也料到了,自家长姐与谢烟怕是早已私定终身,不然面对谢烟的拒绝,长姐也不会如此神情恍惚,他心痛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拆散了一对鸳鸯?我姐嫁不得有情郎,反而要嫁给一个……”穆风提及沈书墨就一脸厌弃,他眸中浮起几分担忧,“我只怕,长姐不会轻易嫁到沈家。” 那是肯定的,洛浮生还记得初见谢烟与穆晓晗那夜,穆家小姐可是说出了宁死不嫁他人的话,身陷爱河的情人们能做出什么极端之事是难以预料的,保不齐滕州府谢家都会因此绝后。 “放心,这事交给我!”洛浮生拍着胸脯打包票,穆家的钱财她已经收过一次,穆夫人又送上一次,她可不能白收。 穆风见洛浮生如此说,连忙道:“可需要我帮忙?”他对洛浮生可谓是十足十的信任。 “照顾好你姐。” 洛浮生着意提醒,也不知道穆风能不能明白。 离开穆府,洛浮生去了谢家,谢员外听闻洛浮生到访,忙将人迎至贵客厅。 “洛大师来府上,可是有事要交代?”一日未见,谢员外似乎苍老许多。 “谢公子回来了?”洛浮生直奔主题。 “回是回来了……”提及自家儿子,谢员外唉声叹气,“他去了沈家。” 谢烟去了沈家?难道是不死心,想说服沈家放弃婚约?还是去会一会沈书墨?亦或者是为了谢家未来去扮个姿态?洛浮生觉得后两者可能性更大,不过不管是想让沈家放弃婚约还是见沈书墨,亦或者想纾解回谢家在此事中与沈家的敌对关系,谢烟怕都是要失望而回了。 “我这次来没别的事。”洛浮生端茶轻酌一口,“谢老爷可知,谢公子已向穆家提出,主动放弃婚约了?” 谢员外叹口气:“烟儿已与我讲明,他只希望穆小姐一辈子安好。” “看来谢公子对穆小姐是情根深种啊……”洛浮生感慨一句,放下茶盏,“谢老爷,您是真的希望与穆家结亲吗?” “这……”谢员外犹豫一下,又长长叹口气,“穆家与我谢家当了百年的仇家,若能一朝化干戈为玉帛,对我们两家而言,自是好事。若我当年肯履约,大概也不会有今日之争了。” 看来谢员外对于谢烟与穆晓晗之间的婚事并不怎么反对,洛浮生想,谢烟定是与谢氏夫妇做足了工作。 这谢烟,虽被当做女子养大,心性却比穆家小公子要成熟许多,用情至深,却不失理智,杀伐决断,是个成大事的。 “谢员外,你可有想过,今日一事之后,谢家在滕州府或许要跌几个跟头了。”洛浮生突然转了话题,意有所指道。 “此话怎讲?”谢员外讶异。 “谢家与沈家的婚约之争,看似是儿女情长之事,算不得什么大的恩怨。”洛浮生摸摸下巴,表情不可捉摸,“按照常理,穆小姐病重,穆家想以此为由解了与沈家的婚约,这对沈家该是好事。可沈家非但没有同意,甚至请回了沈廷尉来做说客,可见沈家公子对穆小姐用情至深,深到穆小姐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 谢员外微皱眉,洛浮生这是话中有话啊。 “还请洛大师明示。”谢员外恭敬道。 “谢老爷,既然穆家与谢家,当年能因一个女子结下百年恩怨。”洛浮生也不藏着掖着,“你怎么知道,沈家与谢家,不会因此结仇呢?” 听完洛浮生的话,谢员外哑然失笑:“洛大师多虑了,当年是我谢家太祖答对了谜题这才引得穆家太祖的敌意,如今我谢家已退出这场婚约,沈家何来理由与我谢家为仇。” “谢老爷,你似乎忘了,在这场婚约之争开始的时候,穆家可是站在你这边的。”洛浮生提醒道,“你觉得,穆员外在未知胜负之前,就押宝谢家,只是因为希望女儿能嫁得良婿吗?” 谢员外愣住,洛浮生一句话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谢烟在回来后第一时间去了穆家,并表达出会退出婚约的意愿,他曾问过谢烟,穆员外对此有何表态,儿子言穆员外沉默未语,他只当对方与自己一样惋惜,现在想来,那穆员外怕是已经在打算要如何与沈魄解释,甚至都不曾客气一两句。这大概也是儿子为何在回家与他一叙后,匆匆赶往沈家的原因。 他的这个儿子,约是已看出穆员外的心思,担心沈穆两家联姻后,谢家在滕州府日后的发展会备受阻碍,在他提出退出婚约之争的事情还未落定前,主动去沈家谈判了。 谢氏一族的子孙后代散落在大梁各地,尤其是东南富庶之地,对粮棉盐铁等主要经济之物皆掌控着主权。谢氏子孙需凭借自身本领开拓异地商场是谢氏一族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非特殊情况,主家少有插手地方上的事物。谢沈穆三家婚约之争,若是主家肯支持谢烟,沈魄想要在滕州府为难谢家还要思量三分,如今主家不肯插手,怕是以后的事也难再请主家出手。 仅是一个穆家,就已让谢家头疼百年,再加个有权有势的沈魄……谢员外不得不去考虑,若是穆家不愿与谢家和解,谢家在滕州府将会面对怎样的局面。 “谢老爷,话已至此,洛某告退。” 见谢员外上了钩,洛浮生也不再多耽搁,她还得去会一会谢烟。 啧,等干完这票,一定要多问谢家要些银子,真是让她操碎了心!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二十二章 想要如意先努力 谢烟只身走出沈家,面上尽是说不出的疲惫。 两天两夜的时间,奔波在滕州与徐州之间。本以为与穆家婚约一事,能够像太祖爷一样得到主家的大力支持,可他连主家当家人的面都没见到,谢家大公子出面以今昔不同往日,主家不便插手地方事务为由拒绝了他,之后不论他如何请求,都没能再见到大公子一面。倒是二公子见他走时一脸疲累,唤仆人给他换了一匹快马。 也多亏那匹脚程比自己的马匹快上许多的良驹,他才能及时赶回。 在离开滕州府时,谢烟在穆风的帮助下曾偷偷去见了穆晓晗,看着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好似没了生命气息的心上人,即使知道这不过是洛浮生用药所致,谢烟还是感到了无限的痛心与懊悔,正是他的无能才会让恋人受委屈,他无法想象如果穆晓晗真的离世对自己将是一种怎样的打击。 在主家拒绝了他的请求后,谢烟在归程的路上,构想了无数种办法,如何才能赢得这场婚约,可当他越发临近滕州府,恋人苍白泛青的面容在眼前浮现的越频繁,一个念头在他心底隐隐约约开始形成——如果这场婚约之赌,必须有一方退出才能救穆晓晗,那么他将没有第二个选择。 每当这个念头出现,谢烟就会强行压下,他告诉自己,一定还有其他解决办法。 直到在滕州府城门口,被穆风拦下。 那个比自己低矮了许多的少年,在得知谢家主家拒绝提供帮助后,用与他年纪不符的严肃表情告诉他,洛大师的这场赌是认真的,她不是在开玩笑。 谢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其它办法了。 在他连夜离开滕州府时,洛浮生没有出面阻拦,他便明白,在沈魄插手之后这场赌约就已不是儿戏。 不管是真的有鬼还是洛浮生的装神弄鬼,作为最初的参与者,他都不能将“祖先降罪”一事是假的爆出,这样只会让谢家在这场赌约中的形势更加低劣,甚至会影响到滕州府商行对谢家的信任。洛浮生的海口已经夸下,整个滕州府都在等着看穆晓晗的最终归属,如果他不放弃婚约,沈家也不退婚,穆晓晗依旧安然无恙,那洛浮生的计策就会受到怀疑,尤其是在御廷尉任职的沈魄,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查清这件事。 到那时,沈家便是唯一的受害者,谢家与穆家的婚约怕是不仅要作废,谢家也将会面临来自沈魄的巨大压力,主家的态度又如此坚决——他不能因自己一人之私,让谢家在滕州府百年的基业受到动摇。而经此一事,穆晓晗在嫁给沈书墨后,恐怕也难受尊重,尤其是沈书墨拥有数房小妾。 只能由他主动,主动退出,才能保全谢穆两家的颜面。 但是在谢烟向穆员外提出退婚意愿,穆员外沉默的态度引起了他的警觉。 百年来,谢家依凭主家在全国的势力范围不断吞并穆家产业,穆家以在滕州府的深厚根基抵御谢家,有时还能回击,两家互相牵制各占半壁江山,滕州府的盐业也因此蓬勃发展。商业斗争向来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本来若无他与穆晓晗的情谊,穆家与沈家联姻,对谢家的冲击并不会多大,沈魄虽从政任职御廷尉,也不过只是一个廷尉正,比起谢家在朝中的关系如九牛一毛。 沈家与谢家不曾交恶,沈魄顶多也就是在官场上给穆家通通路子,不会对谢家多为难。 只是经此一事,沈魄怕是已记恨了谢家——谢烟一直想不明白,为何沈家对娶穆家女儿有如此大的执念,即使得知穆晓晗“病重”命将休矣,也不肯放弃。他心有疑惑,更怕沈穆两家会就此联手,沈魄虽只是廷尉正,却有监审之权。他不怕沈魄在朝中为穆家铺路,但是他若有意给谢家使绊子,也会给谢家带来无限的麻烦。 所以在别过穆员外后,谢烟飞奔回家,向父亲表示出将会退婚意愿后便匆匆赶往沈家,一是想来一探沈魄的态度,二是想见一面沈书墨。在离家前,谢烟曾向父亲叮嘱,他回来后,再正式向穆家提出退婚。 此番来沈家,谢烟并未见到沈书墨,而沈魄冷淡的态度似乎应征了谢烟内心所想,这次的婚约之赌,沈家即使娶到了穆晓晗,怕是也不会善罢甘休。 谢烟揉揉泛疼的太阳穴,牵着主家二公子赠与他的那匹宝驹,缓步走在田野间。 这场婚约之赌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低估了沈家对这场婚事的看重程度,也高估了主家对滕州谢家的支持态度。 “呦,这不是谢公子吗?” 一双黑色官靴出现在眼前,那贱兮兮的声音不必抬头看,谢烟都知道对方是谁。 “洛大师。”谢烟朝着洛浮生拱手。 谢烟的态度让洛浮生有些惊讶,她挑着眉打量了一番这个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俊美男子,指指自己,好奇道:“你不打算打我一顿吗?” “不打算。” 洛浮生的出现提醒了谢烟,现在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他得赶快赶回去与父亲商量如何应对沈穆两家的联姻所带来的影响。 “你真的放弃穆小姐了?” 在谢烟绕过身侧时,洛浮生突然问。 谢烟步子一驻,眼前又浮现出他向恋人坦诚要退出这场婚约时,恋人在见到他时的喜悦瞬间退尽,只余满眼的哀伤与不可置信。 “其实你如果坚持,穆小姐是宁死也不会嫁到沈家的。”洛浮生随手拔了路边生叶的丛草,喂给枣红色的大马。 “晗儿不能死,我不是她的良人。”对于穆晓晗,谢烟此时只余了满腔的对不起。 “你不是,那沈书墨就是喽?”洛浮生见马儿吃的畅快,又连拔几棵,揣在怀里。见谢烟沉默不说话,洛浮生啧了一声,感叹道,“男人果然都是绝情的,不过好男儿志在四方,怎能被儿女情长绊住了脚,只可惜穆小姐一腔深情错付,怕是要哭瞎眼睛喽。” “晗儿她……”谢烟眉一蹙,心忍不住揪起,“她可还好?” “就你走了之后,到我来找你之前,还在哭。”洛浮生撒起慌来面不改色,不过她倒是希望穆晓晗能哭出来,那副绝望模样,看着都心疼。 “是我对不起她……”谢烟垂目,表情无甚变化,握着缰绳的手却崩起了根根青筋。 “如果……”洛浮生将手中最后一根草藤喂给大马,似是无意的道,“我有办法,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沈家与穆家也找不到谢家的麻烦,你——” 洛浮生话还未说完,已被谢烟一把抓住双臂,他眸中闪着几分激动之色:“如何做?” “哎呀,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洛浮生抽出胳膊,这谢烟手劲儿大得很,她搓搓鼻子,迎上谢烟仿若看到希望的双眸,认真道,“此法管不管用,全在你。” “只要不会危害到谢家在滕州府的根基……”这是谢烟唯一的底线。 洛浮生瞅着谢烟,心想谢烟能为穆晓晗不惜冒着诅咒之险也要明示自己的男儿身,可见他对穆晓晗确为真心。但是在家族与恋人的天平上,他还是选择了家族,放弃了穆晓晗,虽然这个放弃夹杂着穆晓晗的“性命之忧”。虽说自古以来成大事者绝不能拘泥于自身感情,洛浮生还是有些为穆晓晗感到不值。 但是现在,除了谢烟便是沈书墨,穆晓晗没有其他的选择,她也无法替早已情根深种的穆晓晗做出选择。 “这马不错。”洛浮生拍拍马头,朝谢烟道,“你还得回徐州一趟。” 谢烟一愣,洛浮生坏笑一下,将计策一一道给谢烟。 一个时辰后,换了一身普通装扮的头戴斗笠的谢烟牵马从谢府后门悄然而去,直奔徐州。 谢家派人向穆家正式提出退婚,穆家小姐将会在三月初八正式嫁入沈家。 当日下午,沈家的聘礼就送到了穆家府上。 此事一出,在滕州府引起轩然大波,不为其他,只为当初的赌场下注,全滕州府只有两人下注沈家会赢,其中一位正是洛浮生。 赚得盆满钵满的洛浮生满面春风地揣着厚实的银票从哀鸿遍野的赌场出来,她可是算好了这些银两的用处,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这般想着洛浮生转头朝着李寡妇摆摊的青桐书院走去,修建书院是首位,她不日就要离开滕州府,没办法监工,只能拜托给书院的张先生了。 张先生拿到银两后感激涕零的将洛浮生送出书院,一干娃娃抱着洛浮生分发的点心吵嚷着小哥哥一定要天天来看他们,李寡妇的摊子用洛浮生之前给过的钱桌椅板车都换成了新的,常客们看到她也纷纷笑呵呵地打招呼,唤她一同来吃碗热腾腾的鱼丸。 唯有李寡妇好似有心事,与洛浮生说一句话叹三声。 “我说李寡妇,你不要太贪心!”洛浮生瞅着李寡妇的模样,阴阳怪气地喊道,“我知道你想在街市上开家自己的门店,但是修缮书院是头等大事,你可不能因为这个就和我生气!” 李寡妇眼一瞪,一巴掌糊在洛浮生脑门上:“我是那种人吗?” “那你叹气什么?”挨了揍的洛浮生觉得这才像是她的李大娘。 李寡妇看了洛浮生一眼,将她拉至板车旁,轻声道:“我问你,你可是要走了?” “……我啥时候说要走了……”洛浮生端着鱼丸打哈哈,心说这李寡妇啥时候这么敏感了。 “你瞒不住我。”李寡妇却似看透了洛浮生的心思,“哪有当娘的看不透自家孩子心里藏着事的?” 洛浮生手微抖,她垂着脑袋塞了满嘴鱼丸,咕叽咕叽嚼了半天,而后抬头,疑惑地看着李寡妇:“你啥时候有我这么个聪明机灵万人爱的儿子了?难不成是看我日后要飞黄腾达了,想要来蹭关系?” 李寡妇又一巴掌糊在了洛浮生脑袋上。 这搁平日,洛浮生早就蹿开了,哪能让李寡妇二次得手。 今日却老老实实受着,挨了打也没再抱怨,只咧嘴傻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衙门还有事,我先走啦。” 把碗筷往李寡妇怀中一塞,洛浮生朝着食客们打个招呼,背着手大摇大摆离开。 李寡妇看着洛浮生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转身招待客人去了。 书院墙外的一处胡同里,环抱双臂背依墙面的飞魄眯眼望着头顶,从书院探出枝丫来已经开始冒出新叶的古槐,不知在想些什么。 书院里传来孩子们阵阵嬉闹声,一个花布缝制的小沙包越过墙头落在了飞魄脚下,他弯腰捡起,轻轻颠了颠。 “沙包飞出去了!” “我去捡!” 有大些的孩子跑出了书院,绕到墙后,只见沙包正静悄悄地躺在春意洒落的一地斑驳剪影中。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二十三章 生者可以死 春入三月,应是春雨淅沥贵如油的时候,哪知夜间一阵春雷滚过,如瀑的暴雨就袭击了滕州府,翌日清晨朝霞满布,青石铺就的石板路还染着湿意,陈旧的城门便吱嘎作响开启,各路行人陆陆续续的进出,小摊小贩们也沿着街市两旁开始张罗生意。 早饭摊上,食客们三三两两而坐,有一句没一搭的闲聊着,内容无非是东家长西家短,谈及天气时感叹一声春季下暴雨不是好兆头,话题又引到了前不久轰动滕州府的沈谢穆三家大户婚约之争的赌约上。 “唉,别提了,本以为谢家肯定赢,赔了我好几两银子。” “可不是,谢家不是挺有钱的,怎么会输给沈家?” “再有钱也就是个商人,比不上有权有势的,沈家的养子听说在朝廷可受重用了,谢家不敢得罪。” “要我说,穆小姐不嫁谢家也是好事。早年听老人们说,谢穆两家的仇怨可深着呢,穆家哪能愿意把穆小姐嫁过去,不得天天受公婆的罪?” “哪能啊,听说谢公子和穆小姐早就定情了,不然穆家和沈家定婚约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们两家的祖宗临跟前儿才发作?” “对对对,我还听说谢家输了以后,谢公子当日就离开了滕州府去外省谈生意,我看谈生意是假,不忍见心上人嫁给别人才是真的。” “我跟你们说句实话,别外传啊!” “说说说,就咱们几个知道!” “我有个亲戚在沈家当差,听说这沈家公子啊,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好吃懒做的,穆小姐嫁过去,多半也是受罪。” “别管沈家还是谢家,就是可怜了穆小姐,唉……” “可怜啥,我还可怜呢!倾慕了谢家小姐这么多年,到头来个男子,可恶心坏我了……” “哈哈哈哈……” 洛浮生埋头啃着肉包,时不时掏掏耳朵,将邻桌的嘁嘁喳喳全部听了进去。 啧,世间之事向来没什么空穴来风,老百姓们果然爱听高门大户间的恩怨情仇,你添一句我加一言的,就这么几日,她听到的有关谢穆沈三家的猜测与谣言不下十个版本,每个版本也都有那么点意思,综合一下,还真能还原个四五分。 在洛浮生吞下第三个肉包,端着豆浆狂灌的时候,一辆朴素的牛车押着铃响从城门外缓缓走进来,将饭摊上食客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驾车的是个粗犷的汉子,进来城后便将牛车赶至一旁,一位高瘦的中年男子掀开车帘从牛车上下来,儒生模样,留着山羊胡,眼小而细,闪着精光。 男子随意找了个空桌坐下,唤来摊主要了些吃食,无外乎包子油条豆浆一类,吃饭的模样十分斯文。此人穿着打扮很是素洁,看起来与普通百姓不无两样,但是在大梁能驭牛车赶路的多为权势之人,再不济也是有些家底的富商人家,他一坐下来,洛浮生邻桌的几位说话声都小了许多。 停好牛车的汉子也入了座,男子递给他一个包子,车夫接过答声谢谢,随即道:“老爷,幸好昨夜咱们没趁雨赶路,不然也要被泥石流埋在半路了。” “唉……”中年男子叹口气,一脸惋惜道,“可怜了那位与我同住的谢公子,我若是能劝住他,他也不会遭此一劫。” 邻桌的食客们听到“谢公子”皆一愣,洛浮生也微抬起头,支棱起了耳朵。 “人各有命,老爷您也别太难过。”汉子回道,“等用完早点,咱先找间客栈暂留半天,我去打听打听这滕州府有什么庙,去给谢公子上柱香。” “也好,如此便不枉谢公子与我相谈甚欢。”中年男子说着又叹气已声,吃饭的速度更慢了。 邻桌有个年轻人忍不住开口:“这位老爷,敢问,您口中的这位谢公子叫什么?” 中年男子转过身来,认真答道:“姓谢名烟。” 这下可了不得,早饭摊上的食客们皆面面相觑。中年男子见大家如此之状,眉微凝:“各位可是认识这位谢公子?” “老爷可曾听过滕州府谢家?”年轻人端了豆浆,坐到了中年男子桌上。 “我倒是知道徐州谢家。”中年男子先是摇首,随即想到什么一般,问道,“难道在滕州,也有谢家的买卖?” “可不是,谢家在咱们滕州府可是一等一的大户。”年轻人朝着中年男子举起个大拇指,随即压低声音,却也正能让周围人都能听见,“谢家的独子,就叫谢烟,眼下正不在滕州府。” “这……”中年男子面露不忍之色,“我与那位谢公子只一面之缘,并未深交,故此不知他是何方人士,会不会是同名?” 正说着,忽然城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左跑右撞的冲乱人群,无人驾驭,一身淤泥颇为狼狈,大马高抬前蹄嘶鸣几声,不停蹄地跑远了。 “这是谁家的马?也没人看着?撞伤人谁负责?” 差些被马撞到的人群里传来不满的叫骂声。 “你小点声,这年头敢养马骑马的你可得罪不起!” 又有人劝解,人群渐渐散去。 “老爷……”驾驭牛车的粗狂汉子瞧着大马远去的方向,轻声开口,“我看那马,同谢公子的宝驹像极了。” “那就是谢家的马。”与中年男子同桌的年轻人高声道,“前几日我见谢公子骑过。” 如此一来,两边对上,众人皆心下有了数,这中年男子口中所言的被昨夜暴雨引起的泥石流埋起来的多半就是滕州府谢家独子,谢烟。不然,这谢烟的马怎么会独自回来? 早饭摊上一时安静下来,众食客你看我我瞧你,竟无人再敢大声说话。 “此事攸关一条人命。”中年男子思量片刻,朝着年轻人道,“我与谢公子虽无深交,但彼此欣赏。不知阁下可否带我去拜访谢府,若两位谢公子当真为一人,我想,有些话,或许我能转告给谢老爷和谢夫人。” “好好好。”年轻人也是个热心肠,连连答应。 中年人无心再吃早饭,汉子已将牛车牵引过来,待他钻进车篷,年轻人也跳上了车辇,给车夫指路。 待牛车也远去,早饭摊上才起了些嘀咕声。 “你们说死的真是谢公子吗?” “我瞧着多半是。” “也说不准,这才刚入春,昨夜儿的暴雨也不算太大,也可能是个小山洪,只受了伤呢?” 正说着,一个粗布衣裳的杂货郎驻步在早饭摊前,摊主与他很熟的模样,不等其开口就用油纸裹了两个包子递过去。 杂货郎数出几枚铜板交给摊主,大声道:“王哥,这几日别进山打柴了,我听说外面发了山洪,冲走好几个!” 这一下,众人再也忍不住了,有人唤住杂货郎好一番询问,哪儿的山洪,死了多少人,官府有没有派人处置等等,杂货郎干脆放下担子坐下与众位细谈,将山洪暴发时的细节说得有声有色,好似亲眼所见一般。 摊主也凑热闹的听着,时不时收拾一下离去食客的碗筷,然后发现,不知何时,洛大师已经离开,留了数枚铜板在桌上,拿起点一点,分文不少。 不多久,日头渐升,食客们也都散去,一队衙差出现在了街道上,步履匆匆,朝着城外进发。 滕州府附近的山路发了山洪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官府专门派人张贴了告示,警示百姓近日不要进山砍柴打猎,莫走山路,避免出现意外。 谢家公子谢烟在此次山洪中遇难的消息也在滕州府传开,虽然谢家一直未曾出面承认,也不曾发丧,但是当日下午,谢氏夫妇身着素服乘着一辆牛车离开滕州府,朝着发山洪的方向而去,再一次从侧面印证了谢烟已经遇难。 穆风接到这个谢烟有可能遇难的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此事绝不能让他的长姐知道。 然而,穆晓晗知道此事比穆风还要早,本已绝食无声抗议与沈家婚约多日的穆小姐在听闻此事后,一时心伤过度,晕厥过去,醒来后不顾母亲劝阻,执意要外出亲自验证心上人是否还活着,被穆员外强行幽禁在了房中,每时每刻都有人看守着,不许迈出房门一步。 穆晓晗日日以泪洗面,人渐消瘦,不过三日便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再也起不来了。 穆员外请了滕州府的名医时刻在府中备着,每日配了药膳派人强行灌进自家女儿口中,硬是吊着穆晓晗的一条命,更是说出了就算死也要死在沈家的狠话,全无往日慈父模样,就连穆风都看不下去了。 “洛大师,求你救救我姐吧!”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唯有洛浮生出面才能解决的穆风寻到了衙门,希望能够得到帮助。 洛浮生正百无聊赖地躺在一条长椅上晒太阳,自三日前那场暴雨后,滕州府的天气一直很晴朗,气温也开始回升,看来倒春寒快要过去了。 “怎么救?”洛浮生抬手搭在额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穆小姐是心病,除非让谢烟回来。” “谢公子真的……”后面的话穆风没有说出口,他犹豫一下,忍不住问道,“洛大师,这真的不是你的计策吗?” 洛浮生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起身盘腿而坐,颇有意思地盯着穆风:“我说穆小公子,你是不是太信任我了?你就不怕我是个神棍骗子,之前那些都是我胡诌乱编骗钱的?” 穆风沉默片刻,认真道:“怀疑过,但你若是,如今谢公子事情一发,必定要逃走了。不会还留在这里……” “啧……”洛浮生挠首,“其实我正打算这几日就离开的。” “……”穆风欲言又止,蹲在洛浮生身边不说话了。 “你不报官?”洛浮生好奇问。 “报什么官?”穆风一脸疑惑。 “告我是个骗子啊!”洛浮生指指自己,“我可是要逃了,就像你说的,我再不逃,等谢员外处理完谢烟遇难一事,就该来找我麻烦了。” “你不是。”穆风闷闷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不是坏人,这事你肯定还有后招。” “……”洛浮生撇嘴,她最讨厌这种太过相信直觉的人了。 虽然她也是这种人。 “回去跟你姐说,好好准备初八嫁人的事。”洛浮生突然道。 穆风抬首,不解的看着洛大师。 “养好身子,才能和心上人厮守一辈子。” 扔下这么一句话,洛浮生拍拍屁股走人。 穆风咀嚼了一下洛浮生话中用意,大喜过望,他就知道洛大师不会放手不管! 喜出望外的穆风离开了衙门,将二人的话都听在耳中的飞魄从房顶跃下,蹭到了进屋后就趴在床上满脸不悦的洛浮生身侧。 “按你说的都准备妥当了。”飞魄得意洋洋地邀功,一脸的快来夸奖我。 洛浮生一个枕头丢过去,闷声闷气地回了个哦。 飞魄接住枕头,也爬到了床上,侧身托腮,瞅着明显不太高兴的洛浮生问道:“事情都按着你的计划发展,怎么你还不开心了?” 洛浮生头埋在被子里,不说话。 飞魄强行将被子掀开,然后把脑袋往里一伸,又将被子盖上,同洛浮生一起蒙头。 “……” 洛浮生觉得飞魄有病。 “你该不会还在想沈宅密室的事情吧?” “……” 心事被猜透,洛浮生更加不开心了,她冷哼一声,扯开了被子,盘腿坐在床上。 飞魄也将脑袋从被子里拔出来,劝道:“世上不公之事太多,并非件件都是你想管便能管的。” “我才懒得管。”洛浮生没好气回道,“该管的都不管,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老百姓,管什么管!” 飞魄轻笑了一声,看来这丫头还在恼滕州府官府不作为之事。 “有时候,并非是不管。”飞魄下了床,改为一膝单跪在床沿上,他正对着洛浮生,狭眸弯作月牙状,“说不定,已经有人在管,只不过牵连太深,不好打草惊蛇,才会看起来风平浪静。” 洛浮生簇起鼻头,心思这家伙讲得也不无道理,她略带狐疑地瞅了一眼笑得好似狐狸般的飞魄,忍不住想,这家伙真的只是个采花贼吗?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二十四章 死者可以生 三月初八,宜嫁娶。 春日渐斜,沈宅的大门便应声而开,迎娶队伍鱼贯而出。 在大梁,结婚乃是一件大事,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到迎娶之日,规矩繁琐礼仪周备,尤其是大户人家,从议婚、订婚再到结婚,该备的礼节缺一不可。滕州府虽是个小州府,在大梁排不上名号,但穆家作为当地有名的员外户,沈家自是不敢懈怠。 按照大梁礼制,沈魄在朝为官,其弟的婚事不可越矩过于奢靡,尽管如此沈家在聘礼上还是着意添了许多,与明账上的记录并不相符。沈家说好听些是书香世家,除沈魄外其实都只是普通庶民,迎亲队伍的组成也甚有讲究,例如从车,沈魄自己婚娶,可有二十乘,沈书墨婚娶,最多只能五乘。事实上普通百姓新婚从车两乘已算是多,能备五乘的也多是家底殷实的大户人家。 迎娶队伍打头的是两名开道,往后则是吹鼓奏乐的,他们要吹奏一路,尤其是归来的路上。再之后便是新郎所乘坐的墨车与迎接新娘的彩车,彩车之后还跟着两辆扎棚喜气的花车,里面坐的是媒人与喜娘,负责回程抛洒喜糖瓜果,应付讨彩头的四邻八乡。 等沈家迎亲队伍进了城,穆家夫妇便已收到了消息,开始张罗嫁女之事。 今日的穆府在白天门槛便被踏破,凡是在滕州府有些名望的都送了贺礼前来恭贺,谢家自不例外,不过只是派了几个仆人前来,谢员外并未登门。穆员外站在府门前迎客,每听到管家接过礼单高声念出哪位大户送来了何等贵礼后,满面春风,好不得意,强行被拉来的穆风陪在一侧,皮笑肉不笑。 洛浮生托了个礼盒,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穆府门前。 穆员外瞧见赶忙主动迎上来,于里于外,洛浮生都是穆府的贵客,他不敢怠慢。 “穆老爷嫁女,果然气派!” 洛浮生将贺礼送到穆员外手上,穆员外接过转手递给管家,管家恭敬接过,见礼盒上并未有礼单,没有唱出贺礼内容。 “不敢当不敢当!”穆员外笑逐颜开,将洛浮生往府内请,“主厅备了席酒,洛大师一定要留下赏脸。” 有免费的吃喝洛浮生当然不会拒绝,她朝穆风使了个眼色:“我这人啊,大毛病没有,唯有一点,不认路,烦请穆老爷找个熟悉的给我引个路?”说着不等穆员外开口,一拉穆风胳膊,“我瞧着穆小公子就挺好,你带我去吧!” 穆风早就等不及了,自然连连答应,穆员外见洛浮生开口也不好拒绝,只嘱咐了要快些回来,莫误了迎女婿的大事。 洛浮生拽着穆风往主厅方向走,拐了弯见瞧不到大门口,低声问:“你姐呢?” “跟我来。” 穆风连忙带着洛浮生往穆晓晗备嫁的闺房走。 穆晓晗在得到穆风带来的消息后,本已绝望之心燃起了点点希望,虽不再绝食,也没有全然看开,一日日沉默不语,量裁喜服时任人摆弄,好似没了心智。穆夫人心疼女儿,怕她想不开做出傻事,就说服了穆老爷接到自己房中,时时陪着劝导,如今到了嫁娶之日,也没再送回原本所居的院落,干脆在穆夫人所居院子里收拾出一间偏房,当作出嫁闺阁。 穆夫人作为一家主母,院落比起穆晓晗原本的小居要大上许多,因着喜事已到,廊下门前都悬挂着红灯笼与彩纸,门上也贴着喜字与窗花。洛浮生一进院子便瞧出了穆晓晗住在哪屋,门前守着丫鬟仆人最多的就是了。 穆风带着洛浮生走到门前,没有立即进去,高声道:“娘亲,洛大师来了。” 不多会儿,一身华服的穆夫人掀帘走出,眉目间带着些伤感,眼角泛红,看来是刚刚哭过。 “见过洛大师。”穆夫人朝着洛浮生微一鞠礼,洛浮生拱手还礼。 “娘亲,长姐可好?”穆风见母亲如此模样,知姐姐怕是也哭得厉害,忍不住心疼道。 “唉……”穆夫人叹口气,拿帕子擦擦眼角,“昨个儿夜里还好好的,现在又不肯嫁了。” 正说着,里屋传来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穆晓晗凄厉的哭声传来:“我生是穆家人,死也是穆家人,除非你们打昏了我绑我去拜堂,我绝不迈出这屋子一步!” 紧接着又是丫鬟们紧张的喊声。 “小姐小姐,使不得,快放下!” 穆夫人慌慌张张进屋,洛浮生立即跟上,本有丫鬟仆人要阻拦,新娘子出嫁哪能先见了别的男人,被穆风一记眼刀吓了回去。 只见穆晓晗嫁衣披了一半,头发散乱,面白唇青,双目通红,手中持着一片摔碎的茶碗,正横在脖子上,威胁地看着众人:“你们不要过来,不然我——” 穆晓晗话音未落,洛浮生一把扯过穆夫人,朝着摔了一地的瓷器渣子推去,穆夫人毫无防备,被推了个正着,满屋子丫鬟惊呼着拥过去,穆风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娘亲。洛浮生趁穆晓晗注意力转移,飞身上前,擒住她的手臂往后一拧,穆晓晗吃痛,手指一松,瓷片掉落在地。 见穆晓晗手上再无利器,洛浮生随后将人推到了床上,冷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对得起养育了你二十几年的爹娘吗?” 穆晓晗不言,默默垂泪。 穆夫人由儿子搀着走过来,叹息一声,正想说些什么,洛浮生转身朝着穆夫人一拱手,轻声道:“夫人若信得过我,可许我与穆小姐一谈?” 穆夫人一顿,犹疑的打量了洛浮生几眼,本来一个男子不经允许擅闯新娘闺房已是不妥,若再让他们独处一室,传出去怕是要影响女儿名声。 “娘,说服长姐平安嫁到沈家最要紧。”知道洛浮生定然是有其他打算,穆风帮着劝道。 “夫人若不放心,可让穆小公子在此盯着。”洛浮生退了一步,她笑道,“并非是不许夫人留下,有些话,您听了或许会不舒服。” 见洛浮生话说至此,穆夫人心中明白或许这位洛大师另有他言劝解,不管好话坏话,能说服女儿最重要,再加上儿子可以留下,便放了几分心:“也好,那便拜托给您了。” 说罢,唤了满屋的丫鬟出去。 等人走干净,洛浮生示意穆风将门关上,然后瞅了一眼还伏在床榻上垂泣的穆晓晗,冲天翻个白眼,坐到了梳妆台前,摆弄起胭脂水粉来。 穆风走过来,见洛浮生一脸不以为意的模样,急忙问道:“洛大师,现在要怎么做?” “扒了你姐的衣服。”洛浮生挑了根眉笔,冲着铜镜里的自己比划了比划。 床榻上的穆晓晗身子一颤,拉了软被盖住身子,惊恐地看着洛浮生与穆风。 穆风脸色暗了下来,他后退一步,护在了穆晓晗身前:“洛大师此言何意?” 洛浮生啧了一声,不理穆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往桌上一摊,只见密密排列着一排银针,在窗格透进来的日光中,闪着阵阵寒芒。 她抄起一根,转过身来对着穆风比了比,笑道:“你猜,是我下针比较快,还是你们姐弟俩喊救命比较快?” 小半个时辰之后,穆风掀帘而出,洛浮生拍着双手得意洋洋的跟出,在外等了许久的穆夫人连忙迎上去。 “咳咳……”洛浮生握拳轻咳两声,哑声道,“可是费了我许多口舌,终于说服了小姐,夫人进去瞧瞧吧。” 穆夫人连连道谢,喊着丫鬟一起进屋,只见穆晓晗已穿戴完毕,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一双水眸依旧哭得红红的,瞧见母亲后鼻子一酸,泣声道:“娘,女儿认命了……” 穆夫人舒口气,拿了牛角梳亲自帮女儿挽发:“方才下人来报,说是迎亲队伍已经进城了,你能想开,自是最好……是爹娘对你不住……”说着又要落泪。 旁边有丫鬟劝道:“夫人可不能再哭了,过会儿要去迎贵婿的。小姐也因要离家难过了许多天,眼睛都红肿了,再落泪要伤身了。” “你说的是。”穆夫人试去眼角泪花,拿了祖传的凤簪在穆晓晗发髻前比了比,笑道,“这簪子还是你外祖母给我的,我留了半辈子,终于要给出去了。” 穆晓晗垂眸,脸颊泛起几分红晕,终于有了几分新嫁娘的娇羞之意。 穆夫人放了心,朝着身侧的丫鬟微微点头,丫鬟是个机灵的,知道夫人这是要答谢洛大师,忙退身出屋去寻,屋外哪还有洛大师的身影,追问之下方知,是小公子带着去吃酒席了。 沈家的迎亲队伍抵达了穆家,遮了盖头的穆晓晗拜别父母,由喜娘背着登上了彩车。 穆员外有些不高兴,原因并非是心疼女儿出嫁,而是迎亲队伍中竟然没看到新郎的身影。 按着传统习俗,应是新郎先与岳丈岳母作礼,新娘拜别父母后,新郎将新娘接上彩车,亲自驾车行过一小段距离,再换乘墨车先行赶回家中率领众亲迎接新娘。 此番沈家的迎亲队伍虽大,除新郎新娘所乘的墨车彩车外,花车另备两乘,吹拉弹唱也是按着民间婚娶最高待遇进行,可新郎沈书墨不在,换由沈魄代为接亲,这算是怎么回事? 沈魄给出的理由是新郎病躯刚好,过于激动一时晕厥过去,为避免误了吉时,他不得已代之。 穆员外心生不悦,认为即使出了此事也该提前派人告知,不应连声招呼也不打。但婚事已进行到这一步,嫁女一事拖到现在一波三折,不能再生事端,沈魄诚恳赔礼道歉之后,穆员外板着脸做足了样子,便放行。 新娘上彩车,沈魄不是新郎,自不需驾驭彩车,他直接登上墨车直奔而去,沈宅迎亲之事少不了由他张罗。 接了新娘,迎亲队伍原路返回,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媒人与喜娘们也下了花车,随着队伍步行,一路抛洒喜糖瓜果,等出了城再坐回花车,他们要在太阳落山前赶回去。 到了沈宅,天已大黑,因是月初,月弯隐在云后,没什么光亮。沈宅门前自是张灯结彩,来往宾客比起穆府要少上一些,也是热闹非凡。 滕州府知府亲临,作陪沈魄接亲,沈夫人则在正堂等着新郎新娘拜天地,并未出来相迎,依旧不见新郎沈书墨。 来客们觉得蹊跷,各自窃窃私语,谁也不敢大声议论此事。 新娘到,进门又是一番规矩礼节,因新郎不在,新娘下车后继续由喜娘背着,一路背进正堂。 等新娘站定在一身华服打扮,已年过四十依旧风韵犹存的沈夫人面前后,沈书墨才有丫鬟搀扶着,一步一缓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多年来沈家公子首次露面,众宾客对沈书墨的好奇心远大于新娘穆晓晗,不想等人出现后皆面面相觑,这又胖又矮好似懒蛤蟆一般的男人真的是当年文采斐然的沈书墨吗?尤其是那一脸的痴傻之像,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 紧接着,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沈魄竟然堂而皇之的坐在了沈夫人的另一侧,那理应是留给沈老爷的位置,不过沈老爷已经去世,才空了出来。 “我夫君英年早逝,这些年来若无魄儿,只凭我一个妇人,是撑不起沈家的。”沈夫人见众人私语声渐大,朗声道,“俗言说,长兄为父,魄儿虽是我沈家养子,与书墨却与亲生兄弟无异,今日便由他代行父职,还望各位宾客谅解。” “哈哈哈哈,沈夫人此言倒也有些道理。”应和的是滕州知府,他捋着胡须,献媚地朝沈魄笑笑。 知府都发话了,无人再敢多言,只不过等出了沈宅的门,指不定要传出些什么闲话。 “吉时已到!” 主婚人高声唱道。 吉时到,便要拜天地,与传统一样,无非是一拜天地,二拜父母,三拜夫妻,礼成之后便将新娘送入洞房,新郎作陪众宾客,当然沈书墨这样子是作陪不得了,还得沈魄代替。 不过在主婚人唱到拜父母时,忽然一阵凉风自正堂外吹进,带着些料峭寒意,让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起初无人在意,哪知新娘新郎还未拜向沈夫人与沈魄,又一阵比先前还要大的寒风吹进,这次直接掀飞了新娘的盖头,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倏然飘落,露出穆晓晗娇美的脸庞。 穆晓晗困惑地望望四周,见众人都直直地盯着自己,面一红,更添几分娇羞。 看看娇艳如花的穆晓晗,再瞅瞅丑陋无比的沈书墨,众人皆叹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懒蛤蟆吃了天鹅肉,有些不服气的心疼起了生死未卜的谢公子。 喜娘赶忙将盖头拾起来,要给穆晓晗再盖上,心中嘀咕天地未拜完新娘便见了生客,不吉利,不吉利啊。 谁知盖头刚挂上新娘的凤冠,一阵子黑风狂卷袭来,飞沙走石,吹得人东倒西歪,睁不开眼睛。 掌在正堂中的灯火猛烈攒动几下,忽得一下全灭了,堂中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正堂混乱一片,忽然听到一声娇呼,紧接着是沈魄的大喝:“来人!速速掌灯!” 仆人们手脚极快,不过三五分时间,灯火便重新点亮,这一亮,众人皆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新郎沈书墨、随伺的丫鬟及喜娘通通昏倒在地,新娘不见了踪影,唯有一摊大红嫁衣与凤冠堆在地上。 仆人们七手八脚搀扶起了昏倒的几人,面色冰如寒冬的沈魄走至嫁衣前,弯腰捡起,刚抖开,只听一声宾客中有人惊呼:“蝴蝶!” 众人望去,只见沈魄手中的新娘喜服之中,有一只彩翼蝴蝶缓缓飞出,朝着堂外飞去。 “那蝴蝶,该不会是新娘变得吧?”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紧接着便有人应道:“你们听过化蝶记没有,讲得就是一对情人被活生生拆散,最后双双化蝶而去。” 仿佛是为了印证那人的话,堂外又出现一只白色蝴蝶,两蝶绕飞几圈,像是情人之间的交颈旖旎,随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宾客们的议论声更大了,沈夫人高喝几句也未能压住,她着急的走到沈魄面前想问怎么办,却见义子冷眼瞪着手中的喜服,一脸寒色,额前崩起根根青筋,如阎王般可怖,未敢开口。 与此同时,距离沈宅不足百米之处的野树林里,飞魄揽着一个只着了内衫的女子从天而降,那女子水眸粼粼,一脸笑意,不是穆晓晗是谁? 卷一 情慕生烟晓 第二十五章 预知后事且看下卷 夜色朦胧,弯月似满弓。 想着沈穆谢三家婚约之争终于有了定论,沈穆两家完婚后可以安心向知府大人请个假好好放松一下紧张了大半月神经的张捕头,黑着脸守在城门口。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月初暴雨谢烟失踪生死未卜,他就一直觉得沈穆两家的婚事不会顺利进行,尤其是在今天大婚之日,他安插了不少人手在沈宅穆府和迎亲必经之路,就是怕谢烟诈死来个抢亲。在张捕头看来,如今婚约之争已定,穆晓晗必须要嫁给沈书墨,不然这三家若是扯起皮来,少不得衙门插手,知府大人碍着沈魄的脸面,定然会给他施压,到时上头动动口,下手跑断腿,遭累的还是他们这群衙差。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穆晓晗竟然会凭空消失! 拜堂时他就在沈宅院中暗处守着,那阵黑风来得突然,刮得厚云将月光都遮得严严实实,正堂烛火院中灯笼同时熄灭,乌漆墨黑的什么也看不到,等下人们提着灯笼匆匆赶来重新掌上灯火,一炷香时间都没有,新娘子就这么消失了!只留下了凤冠嫁衣,还有两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蝴蝶。 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蝴蝶? 即使是亲眼所见,若非众目睽睽之下无人能辩,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头儿,你说这事邪乎不邪乎?”一个随在张捕头身侧的捕快低声道。 张捕头睨了他一眼:“别乱说。” “不是,头儿。”捕快搓搓胳膊,朝着静悄悄的四周望望,“这三家婚事打开始就邪乎的很,又是祖宗之命又是百年谜题的,现在新娘子无故失踪,我看多半是谢烟的魂儿不肯死心,回来把穆小姐带走了。” “要是我记错,明儿个,是谢烟头七吧?”另一个捕快凑过来嘀咕。 一阵轻风吹过,包括张捕头在内的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闭嘴!”张捕头打断了下属的话,“谢公子生死不明,说不定还活着,谢家丧都没发,何来头七!”话虽这样说,自己个儿也有些心虚,他大力咳嗽几声,算是壮胆,“洛浮生呢?怎么不见那小子?” “头儿,穆家小公子派人来说洛浮生喝得酩酊大醉,还在穆府歇着呢。” “歇什么歇!”张捕头眉头一皱,随意指了个人,“去把人叫回来!” 被指到的人是李二虎,得令抬脚就走,又被张捕头唤住。 “请回来,好好的请。”觉得这事多半还得靠能通鬼神的洛浮生解决,张捕头换了语气,“快去快回。” “是。” 李二虎一溜烟儿的朝着穆府方向跑远了。 很快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跟上司禀报:“头儿……不好了,洛洛洛浮生,也不见了!” “好好说,什么叫也不见了?”张捕头惊道。 李二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张捕头,趁着上司拆信儿的功夫,喘匀气息,补充道:“穆小公子听到您有差事命令洛浮生,就带我了去他休息的房间,谁知道房间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桌上就放了这么一封信。” 将信拆开的张捕头看着上面歪七扭八的几行字,脑袋上崩起几根青筋,脸黑如锅底,他将信往怀中一揣,厉声道:“留两个人在城门守着,剩下的全部出城给我搜!搜不到都‘哔哔哔’的给我请辞!” 见头儿竟用了哔哔词汇,知道他这是发了大火,捕快们不敢再懈怠,立即唤人打开城门,集体出去寻人,连问是搜洛浮生还是搜谢烟亦或者穆晓晗都未敢问。 张捕头喊住方才去请洛浮生的李二虎,压低声音问道:“这信你可看过?” 李二虎头摇得像拨浪鼓:“头儿,你知道我不识字。” “可有其他人看过?” “没有没有,当时就我和穆小公子两人,他拆都未拆,只说信上写着张捕头亲启,我就赶忙回来了。”李二虎说着好奇问,“上面都写了啥?” “没什么,去搜人吧。”张捕头随口应付过去。 待李二虎也离开,张捕头朝着留守城门的捕快叮嘱:“我回衙门一趟,你们守好这里。” 捕快们拱手称是,一脸严肃的张捕头扭头快步朝着衙门走去,拐了弯又绕进另一条胡同,左右提防一番见无人,抄着近路直奔家中,从后门而入,轻声轻脚,连正熟睡的妻子都没敢惊动。 他进了正堂,点了一根蜡烛,掏出洛浮生的信。 只见信上歪歪扭扭的书着几行大字:“向来世间无阎王,鬼魅只存人心中。笑迎金银送权去,不如滕州父母官。” 即使张捕头读书不多,也知道这几句话是在讽刺滕州官府的,此话又是洛浮生所留,不难猜出她之前所行鬼神之事多半是在装神弄鬼,也就是说很可能根本没什么谢家穆家祖先。她能有如此瞒天过海的本事,穆晓晗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说不定也是她在背后搞鬼,谢烟极可能根本没死,这洛浮生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穆晓晗嫁到沈家! 想到这里,张捕头气得浑身发抖,洛浮生是他承了李寡妇的情引入衙门的,在沈谢穆三家出现婚约之争时,他更是在知府面前多次打保票,定能将此事圆满解决,尤其是洛浮生惹怒沈廷尉之后,知府已对他不满,现如今若让他人得到此信,获知洛浮生就是一个神棍骗子,他在滕州府的捕头生涯不仅要到头了,甚至还可能有牢狱之灾。 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张捕头将信往蜡烛上一递,火苗撩起,攒动不止,明暗不定的映着张捕头狠厉表情。 信化作灰烬,张捕头找来笔墨纸张,重新书了一封信晾干后塞进信封,学着洛浮生的法子将字写得东倒西歪来掩藏笔迹,大意即是谢烟与穆晓晗早已相爱,二人情谊感动天地,故神鬼作媒,渡了两人结为夫妇,以了此生情缘,沈书墨命中自有贵人相助,无需太过伤心。 既然由鬼神而起,便由鬼神而终,无凭无据之下,即使沈魄施压,知府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洛浮生定然已经逃走,她肯留信给他,怕是担心她走后他会找李寡妇算账,以此为威胁,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在心中默了一遍见到知府后的说辞,打定主意的张捕头深吸一口气,吹灭蜡烛离去。 就在张捕头赶回衙门同知府禀报此事时,滕州府三里外的一处山林里,立着几个人影。 一身夜行衣打扮的是飞魄,戴着斗笠手牵黑马的是谢烟,另外两位身材个头差不多的,竟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不同的是一个身着内衫外披着毛领厚氅,另一个穿着粗布衣衫,正感激地拽着披厚氅的胳膊,不停感谢。 “哎呀哎呀,别谢了。”洛浮生不耐烦的摆摆手,她将真正的穆晓晗往谢烟身边一推,“现在滕州府应该闹开了,沈家穆家还有官府肯定都派了人马在追你们,你俩快走,能跑多远跑多远!”脸上表情极度不爽,埋怨道,“我假扮成穆小姐模样跟沈书墨成亲,就是为了给你们两个逃跑赢得时间,要知道你俩就在这里干等,我遭这变容的罪干嘛?” “不见恩公安全……”穆晓晗咬唇,“我与谢哥哥,不会走的。” “我这不是安全了,快走快走!”洛浮生一脸嫌弃。 在洛浮生的催促下,谢烟扶着穆晓晗上了马,他朝着洛浮生一拱手:“主家会派人在附近接应,此番大恩,谢烟定没齿难忘!” “等我缺钱了,自然会去找你们的。”洛浮生的这话是认真的。 “谢烟静候。” 说罢,谢烟翻身上马,他搂着穆晓晗,再度朝着洛浮生与飞魄一拱手,拉起缰绳,一踢马肚子,黑马嘶鸣一声迈开蹄子,头也不回的跑远。 等谢烟与穆晓晗的身影消失在苍茫夜色中,洛浮生才松了口气,飞魄见状胳膊一伸,将她的身体掰过来,打量着她那张与穆晓晗别无二致的脸,伸手捏住洛浮生的脸颊一扯,手感与真实的皮肉一模一样,躲开洛浮生吃痛打他的手,好奇道:“我知晓江湖中有神乎其技的易容之术,不过多以面皮做文章,若想拟作固定之人的脸庞,制作面皮就要耗费许多时日,你是怎么做到这种程度的?” 据他所知,洛浮生不过是在穆晓晗的房里待了小半个时辰,难不成她早就料到有今时之日,提前做了准备? 洛浮生对没能打到飞魄很不满,她唇角一勾:“想知道?” 飞魄点头,他真的想知道。 洛浮生朝着飞魄勾勾手指,在其毫无防备将脑袋伸过来时,一个巴掌就糊了过去。 飞魄挨了个正着,捧着半边被扇了个五指山的脸呲牙裂嘴:“你这丫头,好不给面子,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吗?” “你当然打得过我。”洛浮生两手叉腰,“所以我也很好奇,你这伏低做小的跟了我大半个月,到底是为啥?” “你不知道么?”飞魄打哈哈,“我跟着你,是因为谢烟出钱委托咱们二人搞定谢穆两家婚约……” 洛浮生睨眼瞪着他,想看他还能编出什么理由来。 就在这时,树林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你们两个去那边,你跟我来这边!” 这声音耳熟,洛浮生立即听出是滕州府衙门某个捕快的声音,呵,现在办事脚步倒快,这么快就搜到这里了。 “走了!” 飞魄将洛浮生往怀中一带,打横抱起飞身跃至一棵高树之上,脚下一点,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再说沈魄,在穆晓晗消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人马包围了谢府。 沈魄在洛浮生抛出谢穆两家祖先之事时就没信过她的鬼话连篇,在他看来,若是穆晓晗失踪,必定与谢府有关。 然而,当他叩开谢府大门之后,出来迎接他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青衣布衫,斯文模样,留着山羊胡,眼睛小且细,映着沈魄身后众人所擎的火把光芒,一脸的精明,可不正是前几日将谢烟死讯带进滕州府,乘着牛车而来的那位无名老爷? “魏大人。”沈魄弯腰拱手,眸色暗沉,这位魏大人乃是太常大祝副卿,太常与御廷尉同属九卿,按级别论,这位魏大人的官职与他是平级,但是太常乃九卿之首,其地位远高于御廷尉之上。大祝掌管国家祭祀,大梁自建朝来对祝祷祭祀之事一直很看重,虽然没什么实权,其职能却往往能左右天子意愿,沈魄不过一介廷尉,见到太常的人,不论官职,都会主动行礼。 只是,这魏大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谢府?如此重要的人物抵达滕州府,他竟没收到任何消息。 被唤作魏大人的高瘦男子捋捋胡须,和气笑道:“不知沈廷尉深夜到访,有何要事啊?” 沈魄起身时已面带笑意:“不是什么大事。”他将沈谢穆三家婚约之事简单讲于魏大人听。 “原来如此……”魏大人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这么说来,沈廷尉带着这么多人马前来谢府,是认为穆小姐并非化蝶而去,而是被谢家人藏起来了?” “只是怀疑。”沈魄话方出口,便后悔了,他暗中握紧双拳,看来此次谢家是有备而来。 魏大人就等着沈魄这句话:“沈廷尉怀疑此事非神鬼所为,而是有人暗中操控,可有证据?” 沈魄沉默,他若有证据,就不会带人包围谢府。 “呵呵……”魏大人轻笑一声,建议道,“既然沈廷尉没有证据,那这样吧,在下可代沈廷尉一问鬼神,用祝祷之法求示此事到底是人为还是天意,可好?” 果然不出所料,这姓魏的怕是早已被谢家买通!若他不答应,便有质疑太常大祝祝祷不公之嫌,若答应,就钻进了谢家提前织好的笼子,祝祷所求的答案必定不能如他所愿。 “不必了。”此番谢家早有准备,是他大意了,小瞧了谢家人,不愧是大梁首富谢氏一族,表面上看似拒绝了插手地方子孙事物,实际上绝不做吃亏之事。沈魄朝着魏大人一拱手,“是下官多虑了,看来穆小姐与舍弟书墨此生无缘,告辞。” 魏大人捋捋胡须,笑着目送沈魄,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沈魄能凭一己之力爬进御廷尉,也是有点本事的。 待沈魄带着人马离开,魏大人转身回了谢府,几个仆人立马关闭大门,谢府管家谢步青迎了上去。 “多谢魏大人出手相助!”谢步青垂首行礼。 “不过是举手之劳。”魏大人摆摆手,示意不要在意,他低声道:“谢老爷可准备好了?” “老爷与夫人皆已上了马车,等沈魄的人全部撤走后,会从后门离开。” 魏大人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一块腰牌递给谢步青:“这是我的官令,可命城官开启城门,你们出城后直奔西去,谢公子应该已经带人在水路等候。” 谢步青接过,再度感谢。 “快走吧,沈魄不是好相与的,我护得了你们一时,护不了一世,等明日接替谢老爷掌管滕州府谢家生意的人一到,我也要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大人保重。”谢步青明白此地不宜久留,不再与魏大人多叙。 “等等!” 走出没几步,魏大人突然唤道。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魏大人眯起了细小的眼睛:“谢管家,敢问谢公子诈死,穆小姐成亲当日偷梁换柱,滕州谢家与常州谢家交换生意职权,以来躲避沈魄追查这个主意,是谁出的?” 谢步青顿了顿,毕恭毕敬道:“是我家公子和老爷一起商讨出来的。” “哦。”魏大人捋捋胡须,笑了笑,“我不过是好奇,谢公子能想出如此绝妙的办法,还能说服你们家主同意此事,并让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看来即使到了常州那块不毛之地,也能开辟出新的天地。” “多谢魏大人夸奖。” “去吧。” 谢步青朝着魏大人再次鞠礼,起身后大踏步离开。 独留满脸精明的魏大人站在原地,捋着胡须似有所思。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一章 大盗遇上小贼也被偷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三月过半,徐州郊外的田间小路上,匆匆行人中,有一头胸扎大红花的小黑驴,驴上骑着名道士模样打扮的小哥,浓眉大眼的好生俊俏,不是洛浮生是谁。 刚飘过一阵延绵细雨,天才放晴,小路有些泥泞,驴子深一脚浅一脚走得不快。洛浮生肩头挎着个灰布包袱,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包袱里插着把油纸伞,手里举着个竹竿,竿上悬了根胡萝卜,左摆右晃引着小黑驴前行。 路两旁,一侧是绿油油的稻秧田地,田间三三两两布着正头戴斗笠挽着裤脚辛勤劳作农户人家,粗布衣衫上染着小雨淅沥过的痕迹。另一侧是烟雾飘渺朦胧不见对岸的如镜碧湖,湖中心似有一座小岛,岛上建筑若隐若现。湖面上浮着几只黑羽鸬鹚,只见其中一只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再浮起时尖喙夹着条肥美的大鱼,也不吃,扑扇几下翅膀飞起落至附近渔民的竹筏上,渔民将鱼从鸬鹚嘴中取下,黑鸟便栖在筏上不动了,等待着主人再度发出命令。 “你说那鸟傻不傻?” 正欣赏着如画春景的洛浮生被身边突然响起的声音惊了一跳,差些从驴子上摔下去。 “小心小心!”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飞魄伸手一扯,拉住洛浮生的胳膊,避免她与黑土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洛浮生坐稳后,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抽出油纸伞冲着飞魄就敲过去,飞魄闪身躲过,落至洛浮生打不到的前方,得意洋洋:“你打不到!” 话还没落音,洛浮生直接将油纸伞抛掷了过去,飞魄后脚一撤,跃起接住油纸伞,落地时一脚踏在田边隆起的泥堆里,陷进去半个腿,身子失去平衡,一屁股坐进了泥泞的水洼里,溅了一身的泥水。 洛浮生幸灾乐祸,在驴子上笑得前仰后合。 黑驴受到主人影响,也嗯昂嗯昂地叫起来,这一叫,吸引了附近田间劳作的农户注意,一位腰间插着烟锅的老汉蹚着水走过来,好心将飞魄扶起。 飞魄起身,朝着老汉作揖感谢,老汉爽朗一笑,打量了眼前男子一番。 面若冠玉,山眉深眸,英俊非常,身着天青铺暗纹的长袍,腰系鹅黄玉丝带,里衬白羽领,外罩苍色纱制开衫,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只不过此刻一身黑泥斑点,衣袖也被打湿,有些狼狈不堪。再瞧正捧腹大笑的小道士,骑着头黑驴,头发乱糟糟,衣着甚不讲究,长得倒是挺清秀,就是没什么出家修行之人该有的模样。 “你这道人,怎得如此无礼!”老汉不满的训斥。 “你这老伯,好不讲理。”见有人替飞魄说话,洛浮生跳下驴来,走到飞魄身边一把抢过油纸伞,唰得一声支开,“明明是他先吓到了我,又挑衅于我,我打他不过是气急,他摔进泥坑里也是自己没站稳,怎得就成了我无礼?”说罢,瞧也不瞧飞魄一眼,牵着黑驴头也不回的走了。 云遮明日,太阳像是个白饼明晃晃还在天边挂着,缠绵不断的春雨淅淅沥沥又开始了。 飞魄拦住还要说些什么的老汉,劝道:“多谢老伯,我与那位小道士乃是旧友……” 声音不大,也不知有没有飘进别人耳朵里,洛浮生脆生生的话远远传来:“可别跟我攀关系,本道爷可不识得什么江湖大盗!” 江湖大盗?老汉诧异地看眼飞魄。 “我与她就爱这么开玩笑。”飞魄讪笑解释,正欲告辞,迎面驶来一辆牛车,牛铃叮当作响,与洛浮生擦肩而过,停在了附近湖岸。 两个遮着面纱的年轻姑娘从车篷中钻出,唤了在湖上等候的船家,在丫鬟的搀扶下上船,朝着湖中心驶去。 “徐州的姑娘们都爱趁雨游湖吗?”飞魄问道,他跟随洛浮生的一路,临近徐州之后,已见到不止一位姑娘上船游湖,有富有贫,雇不起船家的便搭乘渔民的竹筏。虽说春雨之下的景色另有一番滋味,但大梁朝的女子轻易不得外出,想不到徐州的风气竟如此开放。 “公子误会了。”老汉解释道,“今儿个是三月十八,这些个姑娘都是去湖心岛的法华寺求签的。” “哦?”飞魄好奇,“那法华寺很灵吗?” “法华寺有天神保佑,烧香祈福十分灵验。”老汉说着朝着船家驶去的方向合掌拜了拜,“我家婆娘年前去法华寺给儿媳求子,现在已经怀孕两月啦!” “恭喜老伯了。”飞魄学着老汉模样,也朝湖心岛一拜,随即又问,“刚才听老伯说,今儿是三月十八,求签和日子也有关系吗?” “法华寺每天都允许香客进香,但主持只有每月初八、十八、二十八这三天才现身讲课。”老汉道,“讲课之后,主持还会拿出时间与求签的善男信女答疑解惑,所以每逢这三天,不管天气如何,都会有人去法华寺听讲。” “原来如此。”飞魄恍然大悟,朝着老汉拱手,“谢谢老伯,在下告辞。” “不客气。” 作别老汉,飞魄快步追上洛浮生。 因洛浮生那一声喊,他不敢再张扬用轻功行事。徐州不比其他地方,这里不仅是大梁首富谢氏一族主家所居之地,更是全国最为富庶的地方,各方权势在此地都有着眼线,尤其是当朝那位。如今已到徐州近郊,太过引人注目不是好事。 飞魄撵上洛浮生时,她正支着伞,牵着驴,欣赏雨中春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步伐晃晃悠悠,慢得很。 “你这丫头,喊得那么大声。”飞魄抱怨道,“就不怕有人报官来抓我?” “你早该被抓了。”洛浮生回嘴。 “我若被抓,定会供出你这个同谋。”飞魄毫不在意。 “我与你同过什么谋?”洛浮生瞥眼看他。 “当然是滕州府穆小姐失踪之谜喽。”飞魄提醒洛浮生,那么件大事,他可是知情者。 洛浮生耸肩,飞魄所言对她毫无威胁,与谢烟穆晓晗分别之后,她并未立即离开滕州府,而是易容潜回,确信不论是官府还是沈穆两家,都已认定穆晓晗失踪与谢家无关后才安心离开。她最担心的还是张捕头会恼羞成怒牵连李寡妇,不过那家伙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她留信的目的所在,不仅没有为难李寡妇,还派人帮着整修了青桐书院,赢了个良名儿,呵,不愧是个“明事理”的捕头。至于民间传出些什么,无凭无据的,她才不怕。更何况,飞魄顶多也就是嘴上说说,一个江湖采花大盗,去衙门报官告状,想想就觉得好笑。 飞魄见洛浮生不以为意,绕到她身前,拦住去路:“虽说我不敢报官,但是提醒一下沈魄,谢公子与穆小姐前往了何处地界,还是很容易的。” 洛浮生冷冷地看了飞魄一眼,想从他那玩世不恭的表情中看出他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谢氏一族的生意遍布全国,她给谢烟出的主意便是让他说服谢氏家族主家允诺滕州府谢家分支与其他地界的谢氏子孙交换生意场,然后在穆晓晗与沈书墨成婚当日,飞魄现身掠走新娘,将此事的名头归到江湖大盗采花贼身上。这所换的生意场,便是正处战乱区域的常州,常州府的谢家子孙自然巴不得同意,两方施力,主家一番考量后应了下来。哪知主家允诺了,谢员外却不同意,谢烟为此不惜诈死,骗得谢氏夫妇出城来寻后以命相逼,再加上谢氏一族主家为保证谢家在滕州府的地位,请动了太常大祝魏大人前来相助,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显,谢员外一面感叹自己已老一面欣慰儿子竟能说服主家,顺了谢烟的心意。 而谢氏主家在谢烟与穆晓晗婚姻一事之中的态度,再度促使了洛浮生来徐州一探的想法。 在谢烟祈求得到百年前谜题答案时以不便插手地方事务为由冷酷拒绝的谢氏主家,在后续更加麻烦的恳求中,不仅点头答应,还请动朝中高官大力支持。哼,她可不信仅是被谢烟的一番深情打动,生意人都精明的很,向来无利不为。所以,此事肯定另有蹊跷,尤其是那道谜题的答案…… 洛浮生本来并未将那题放在心上,谢氏主家的拒绝也在她意料之中,但是谢氏主家后续所为让她看不透。一道谜题答案便能解决的事,非要折腾的这么麻烦,只能说明滕州府谢家太祖母当年的谜题答案另有隐情——而洛浮生想要寻找的那样东西,正好与谢家太祖母有关,滕州府谢家分支没有,就肯定在徐州谢氏主家,谢氏主家当年会助力滕州府谢家太祖娶到太祖母,怕是与她一样,知道这位奇女子的另外身份,并非只是简单的为了谢家在滕州府的地位……那么,她要找的那样东西,与滕州谢家太祖母当年的谜题,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如果飞魄真的去提醒了沈魄,沈魄定会想尽办法追究谢烟欺诈之事,到时不知要带来多少麻烦……但是飞魄真的会吗? 见洛浮生陷入沉思,真的在思虑他方才那话,飞魄苦笑,他不过是斗嘴斗习惯了与她这么一说,这丫头竟然当真,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远得很呢。 “其实,想要我闭嘴也挺简单的。”飞魄决定主动给洛浮生提供解决办法。 “你想怎样?”洛浮生警惕地瞪着不怀好意的采花贼。 “你只要告诉我,你是怎么在半个时辰内,变成穆晓晗的就可以。” “……” 看来这事着实困扰了飞魄许久,不然难为他还惦记着,洛浮生挠挠后脑勺,心想告诉他也无妨,此方不得要领,不经过严格训练,即使知道了方法也学不去。 “好吧……”洛浮生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掀开一角,飞魄只觉眼前银光一闪,定睛看去,露出的那角上排着几枚银针。 她正欲跟飞魄解释,忽然有人从身后撞来,两人硬生生被撞开,尤其洛浮生,差些跌进旁边的田埂里。 撞人的是个半大孩童,撞开他们二人后也不曾停下道歉,闷着脑袋就往前狂奔。 飞魄眼疾手快拉住洛浮生,却见她朝着四下地面一寻,急道:“我的银针!” 飞魄一顿,下意识摸向腰间,眯眼道:“我的钱袋子也没了。” “小贼别跑!” 洛浮生拔脚就追,连驴都不要了。 “……” 飞魄打了激灵,也快步追去。 职业习惯,他对贼这个字有条件反射。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二章 再富也有要饭人 在大梁,若是穿着不俗,自称姓谢,必会受人高看。 自大梁建朝以来,商人的地位并不高,尤其是在先帝梁武王时期,因战争频发,有商人投机取巧发战争财,囤积铁粮再高价卖出,成为百姓哀鸿遍野流民四起的诱因之一,朝廷为此一再打压商人的权利。不少商人为保住家业,便会通过上缴一定银财捐一顶官帽子,诸如员外郎,上文中的滕州府穆员外便是如此而来,而谢员外则是人送的敬称,并非是真正的员外郎。也是凭着这顶官帽子,作为地方商人的穆家才能与大梁首富谢氏一族的分支分庭抗礼,在滕州府这块地界上,俩家平分秋色。 你若问,既然如此谢家为何也不捐顶官帽子? 这就要从大梁建国开始讲起。 梁朝建国圣祖打江山时,手下有五员虎将,分为谢、王、韩、陈、石,此五人兼具文武谋略,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圣祖登基三年,谢氏请辞告老还乡,允诺后辈子孙绝不入朝为官,换到圣祖一块免死金牌,其效力可延至谢氏世代后辈子孙。五虎战将由此只余王、韩、陈、石四将,后王、韩、陈三人分别归还兵权,担任文职,唯石氏一族镇守南疆常年不入朝,不问朝中事,只从君王一人命。至此,兵权全部重回圣祖手中。 不得不说,这五虎将皆深明“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才保全了各自家族。几百年来,皇位更迭不止,王、韩、陈三家随着朝政权利的更替沉沉浮浮,不曾消亡。石氏为武,忠心不二,战事一过便立即上缴兵符归还兵权,深受当政者信任。谢氏祖先归乡之后,白手起家,成为江南一带有名的义商,而后凭借强大的人脉关系逐渐吞并了东南一代的大小商行,等盐、铁、棉等关系国家经济命脉的物品全部掌控在谢氏一族手中后,才引起朝廷的重视。 谢家祖先在圣祖发作之前,通过位列九卿的掌管国家财政大权的大司农向圣祖建议,诸如盐、棉、丝绸一类与国家经济息息相关的流通之物,经商者需定时向国家缴纳税银,得到国家认可之后方能在民间流通,若私售盐粮则有牢狱之灾。此法得到了圣祖的认可,在全国内大力推广,也就此为大梁后世的经济繁荣垫下了基础,谢家不仅没有受到打压,反成纳税大户,以重诚信守承诺为从商宗旨的谢氏子孙在大梁朝遍地开花,名声享誉四海。 谢氏一族的子孙虽世代不得为官,却富可敌国,各地方官员都对谢氏子孙礼让三分,加之谢氏一族常在国家不平之时开仓放粮,救济难民,在民间的风评也很好。故此凡是谢氏子孙,不管走到大梁朝的哪个地方,都会受到礼遇厚待。 作为谢氏一族主家所在的徐州,是大梁朝东南一带的经济中心,其富庶程度比之皇都平渡城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因其地理位置靠近战乱地区,也成为流民逃难的最佳之地。 洛浮生同飞魄一路追着小偷进了城,那小偷看着年纪不大,脚下功夫却极好,又熟悉徐州城的地形位置,在繁密的人流中左逃右蹿,几次都差些从两人眼皮底子下没影。这小偷也是个精的,专门往人堆里扎,若只凭洛浮生一人,没飞魄相助,她非跟丢对方不可。 “你这个小贼……给,给我站住!” 洛浮生累得气喘吁吁,几乎要虚脱,从被偷之地到城里,足足跑了快要十里,他也不嫌累得慌! 飞魄倒是习以为常,他脚下一蹬上了房:“你慢慢跟,我去追!”说着就消失在了洛浮生眼前。 “……” 你俩都跑得没影了,我怎么跟?洛浮生觉得飞魄智商也没救了,缓口气,朝着飞魄离去的方向大步追去。 追出没多远,就瞧见飞魄闪身飞进了一扇开着的二楼窗户,洛浮生跑过去,抬首看了眼那楼招牌——醉花楼。 花楼?小偷进了花楼? 洛浮生困惑,抬脚要进去一探究竟,被值守在外的龟奴拦住。 “公子公子,咱们醉花楼的姑娘天黑才开门迎客呢!” “我不找姑娘。”洛浮生挽袖子。 “嘿,稀罕了,来我们醉花楼不找姑娘,您还能找啥?” “我找贼。”洛浮生一胳膊将龟奴抡到了一边,直接硬闯。 龟奴滚在地上哎呦哎呦一番嚎叫,引来了个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中年女子,又将刚踏进了门口的洛浮生拦住。 “哎呦,这位道爷!”那女子摇着扇子一挽洛浮生胳膊,带着她一转身子,面向门外,指着不远处的宾客络绎不绝的酒楼谄媚笑道,“咱们这儿是花楼,不是酒楼,你不管是打尖儿还是吃饭,喏,得去丰华楼,佳肴美味价格实惠,保您满意!” 洛浮生挣脱了女子的胳膊,这人身上的脂粉味浓到刺鼻。 “妈妈,在下初到徐州便被小贼偷了重要之物,可是眼睁睁看着那小贼进了醉花楼。”洛浮生本欲要发作,眼珠子一转,嬉笑道,“您让我上去转一圈,找不到小贼,我立马离开!” 说着就要上楼,被老鸨再度拦住。 “瞧您说的,咱们醉花楼做的可是正经生意,最容不得那偷鸡摸狗之事。”老鸨手中的圆扇在洛浮生眼前摇来摇去,就是不许她上楼,“姑娘们劳累了一夜,都在休息,您可不能就这么上去。” “……” 不能这么上去怎么上去?洛浮生当作没看见女子捻手指一脸贪财模样,一掰手腕子,把老鸨也抡到了一遍,噔噔噔地就上了楼。 老鸨挨了一个胳膊,知道拦不住,叫嚷起来,几个短衫看守从四面八方跑来围堵洛浮生。 洛浮生一边躲一边挨着屋踹门,踹到不知第几个,只听屋内传来一声女子尖叫声,有个男子半裸着从床榻上起身,洛浮生也没瞧见对方长什么样,就听到楼下传来飞魄的声音。 “从后门跑了!追!” 这花楼果然和小偷是一伙的!洛浮生顾不得朝被惊扰的客人,扔下一句抱歉,来不及走楼梯,翻身跳下楼,就地一滚,躲开围扑上来的看守,一脚踹开当门的龟奴,追出门去,定睛一瞧,飞魄的身影正消失在街巷尽头,快步追上去。 “你们这一个个没用的,老娘养你们有什么用!”老鸨捂着被洛浮生一胳膊抽红的脸指着护卫不利的守卫大骂,守卫们低着头不敢吱声,“惊了二少爷,老娘也保不住你们!” “妈妈言重了。” 一名华衣锦袍的男子出现在楼梯口,卧蚕眉,桃花眼,面若玉,唇薄而利,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 男子身旁陪着两个娇艳似花的年轻女子,一个挽着他的胳膊,一个被他揽在胸前,笑比蜜甜。 “哎呦,二少爷,都是奴家不好,没能拦住那疯道人。”老鸨连忙迎上楼下,谄媚地伏低道歉。 “那道人是为何闯进来的?”男子皱眉道。 男子怀中的美娇娘娇滴滴道:“妈妈,您身上脂粉味太浓了,熏到二少爷了。” “说是来捉贼。”老鸨讪笑,连忙后退几步回报,见男子舒展了眉头方才松口气,“咱们醉花楼,哪是藏贼的地方,更何况您在这儿,哪能容得小贼来打扰。” “但是她看到我了。”男子松开身旁的女子,脸色渐冷。 “我看他不像是咱们本地人……”老鸨摇摇扇子,额上渗出些汗来,“就算是,也不是谁都认识咱们二少爷……” 男子未搭理老鸨,他推开身侧的美娇娘,两个女子低眉顺目的,未敢跟上,在老鸨眼神指示下朝着男子的背影作揖告辞,回房去了。 “他往什么地界跑了?”男子行到一楼,寻了个座椅随意坐下。 “禀二少爷,往东边,姑且是往流民区去了。”老鸨赶忙道。 流民区?男子眼色一暗,脑中浮现出一个清瘦的身影,他冷哼一声,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惊得面前几人纷纷跪下。 “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来搅我的兴致!” 男子的怒气,来得突然,他解了腰间玉佩往老鸨怀中一丢,不由分说道:“速速去我府上,把这玉佩交给管家,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派上十几口人来!” “是是是!”知晓二少爷这是真动了怒,老鸨赶忙将玉佩塞给龟奴,让他快去快回。又张罗了几个姑娘来,揉肩捏背捶腿,端茶倒水送点心,直把这小祖宗伺候地舒展了眉心,一颗悬着的心才放心。 再说洛浮生与飞魄,一路追着小贼离城中心越来越远,起时洛浮生还未注意,跑出好一段距离后才发现四周环境越发荒凉,人也越来越少,穿着打扮亦不如先前遇到的百姓。 两人追到一处宽阔露天地,洛浮生步子一顿,飞魄也愣在原地。 只见眼前一片低矮土胚房,其间还夹着些现搭起来的帐篷,空地上架着一口大锅,锅中熬着稀粥,正有瘦弱妇孺捧着碗排队领粥,房前帐篷里,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们或躺着或蹲着,瞧见外人来,一个个都望了过来,目光警惕而疏离。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三章 大户关系都复杂 洛浮生没有想到即使在“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的徐州,也能看到如此大面积的流民。 梁朝盛世百年,从先帝开始国势转危,北有戎狄一族虎视眈眈,南有燕国不断骚扰,战乱频起,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十年前先帝梁武王垂危,中宫之位高悬,皇城中各位皇子开始了一场长达数月的皇位之争。在此次争斗中,与皇后同属王氏家族的为抵御北蛮而特封的大将军王宗死于非命,皇后次之梁恒被将士们乱箭射死,瑾妃幼子梁原失踪,意欲与瑾妃私通的禁军统领梅瑞安被株连九族,皇后长子梁悟最终登得帝位。 朝中动荡不安,北狄与燕国趁机进攻大梁,由于边疆将领频换,大梁战败不断,仅数月便连失三座城池。梁悟登基后,破例启用了一直镇守南疆的石家,施以兵权,命其率兵南下抵御燕国。这一御,便长达十年之久,如今南疆蛮众也蠢蠢欲动,石家分身乏术,即使接连捷报,也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 战乱频发,边疆百姓苦不堪言,开始拖家带口往中原迁徙,如徐州这般已离都城平渡颇近的富庶之地,竟然也不能例外,着实让洛浮生吃了一惊。 “汲河受困,我还能理解,毕竟属边境,没想到徐州也受到了这么大影响……” 洛浮生自言自语地走在流民营中,目光所及之处,莫不过是低矮的土胚房与破旧的营帐,难民多以妇孺老弱为主,面黄肌瘦,鹑衣百结,除却几个尚处总角之龄不知愁滋味的孩童嬉闹不已,其他人皆是一脸苦相。见到外人来,有的抱了孩子躲进房中,房门窗户都紧紧关闭,有的年轻些则守在家门警惕地打量着洛浮生与飞魄,有的如同没瞧见,靠着帐篷唉声叹气…… 洛浮生在难民营中走了百十米,她有些发愁,那小贼太会逃,竟然逃进这里。 她在汲河呆过一阵子,知道当一个人穷得只剩下命时会是怎样的穷凶恶极,尤其是在徐州这般可以明显看出贫富差距的地方,若是莽撞搜查,怕会引起民愤,到时候群而攻之,她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可那包银针对洛浮生极为重要,她必须找到。 洛浮生朝着四周望望,瞧见一位华发苍苍,五官看起来要柔和些的老妪,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子,扬起笑脸亲切道:“老奶奶,晒太阳呢?” 老妪听到有人唤她,抬起浑浊的眼睛瞧瞧,把手往耳朵上一放:“你说啥?” “我说,今天天气不错!”洛浮生指指刚放晴不久的苍穹,提高了音量。 “啥?”老妪大声问。 “……” 洛浮生无奈起身,看样子选错了咨询目标。 奇怪,飞魄那家伙跑哪里去了?打她进了流民营,飞魄就突然消失,洛浮生撇嘴,真是不需要帮忙时死缠着不放,需要他时人影都不见,一点用都没有! 洛浮生只能继续往里走,越走越惊讶。 这流民营的面积未免太大了,都快赶上小半个正常居民村落,虽然住宿简陋穿着破旧,可家家户户都有单独的房屋,再不济也有帐篷可以住,比起他地连主城都进不去生存都是大问题的难民来讲不知要好多少。 徐州果然是不愧为东南经济中心,官府的财力可见一斑。 如此一来,怕是国内各地难民闻说此事都会在徐州齐聚,俗话说,救急不救贫,徐州府钱财米粮再多,也养不活全国百姓。想要彻底解决难民问题,唯有战事平息,重建各处战乱之地,方可安民。但是……洛浮生想起汲河的满目疮痍,又忆起三年前繁华安逸的平渡之行,不觉握紧了拳头。 她加快了脚步,必须尽快找回银针,还有正事要办。 洛浮生继续在流民营中四处搜寻,可她将这留民营逛了大半,也未曾瞧见那小贼的身影,正急得抓耳挠腮,忽见一个年青人鬼鬼祟祟地在暗处盯着自己。她下意识朝那人走过去,年青人见暴露,扭头便跑,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在这边!这边!” 这边?什么这边? 洛浮生没有直接追赶,她长了心眼,闪身躲进一处房后,三下五除二就上了房顶。这流民营地为节约占地,房屋都是比邻而建,而徐州一年四季多阴雨天气,为避免积雨,房顶皆呈三角状,她沿着另一侧的斜坡快速跟着偷窥的年青人,想看他到底在去给谁报信。 追了没多远,便见她来时的方向不知何时多了乌压压十多口灰衣打扮的壮汉队伍,看派头像是哪家大户的家仆。 队伍前方,摆着个太师椅,有一个衣着华丽黑袍的男子斜身靠在椅背上,他凝眉望着四周流民,眸中多为鄙夷嫌弃之色,时不时抬手遮着鼻子,似乎很讨厌这里的气味。 旁边有个矮个子的流民谄媚地赔笑,他手里摇着把蒲扇呼哧呼哧扇个不停:“哎呀,咱们这儿都是些不爱干净的,熏着二少爷了。” 黑袍男子皱着眉头,没有搭理矮个子流民。 偷窥的年青人跑到矮个子流民身旁,一指流民营深处:“彭哥,确实有个道士模样的,在咱们这里转悠。” 黑袍男子听到,冷哼一声,一挥手,身后的壮汉们就要进营地搜查,被称作彭哥的矮个子流民慌忙跑到前面拦住,嘿嘿笑道:“各位各位,先别慌忙。”他蹭到面露不悦之色的黑袍男子身侧,低声道:“二少爷,您也知道,咱们这流民营就这么大地方,且只有一个出口,就在这儿,您派人在这儿守着,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见黑袍男子不以为意,矮个子略显饥黄的脸上挤出一道道褶子,嘿嘿笑道,“再说了,咱们这儿都是些病弱老孺,您派人进去这么一搜,少不了会惊着那些个命短的,万一出事……” “彭四!”黑袍男子冷声打断了矮个子的话,“我倒是不知道,这流民营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彭四擦擦头上的汗,朝着先前偷窥洛浮生的年青人一使眼色,年青人蹑手蹑脚后撤,趁人不注意一溜烟朝着流民营外跑去。 “二少爷,有燕公子在,哪里轮得到我彭四。”彭四见黑袍男子脸色蓦然一沉,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瞧我这张嘴,就算燕公子在,有您二少爷,他也说不上话。” 为首的家仆见此,轻声道:“二少爷,可还搜吗?” “为何不搜?”黑袍男子冷笑一声,他瞪了赔笑的彭四一眼,“姓燕的也不过是我谢家的一个仆人,我还怕他不成!” “是是是……”彭四见搬出燕公子都阻止不了二少爷行事,只能期盼同伴尽快将燕公子请回。 黑袍男子往太师椅上一靠,十数汉子冲进了流民营,行止粗鲁,毫不客气。 “派几个人去房顶上搜。” 当即便有汉子攀上了房顶。 洛浮生见状,慌忙跳下房顶,蹑手蹑脚的翻进一间已被他们说搜查过的房子。 房中布置极为简单,一桌一椅一张床,房门在刚才搜查之时被大力踢开,半阖未阖。洛浮生猫着腰躲至窗户底下,她背靠着阴凉的土墙,支着耳朵听外面动静。 刚才她听那个黑袍男子自称谢家人,旁人又唤他二少爷,难道是谢家二公子谢无双?而且看架势像是冲着她来的,洛浮生挠头,她初来乍到,除了追个小偷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干,怎么就被谢家人盯上了? 追小偷……洛浮生突然想起她在醉花楼不小心打扰到一个白日宣淫的家伙,该不会那人就是谢无双吧?不会吧……谢氏一族在梁朝可是有名的义商,谢家大少爷谢风行是出了名的仁义君子,其当家人谢运甫因擅用人识人更是有着“千金不如伯求一赞”的美誉,谢二少倒是没怎么听过,但也不至于是这副仗势欺人的模样。 洛浮生蹲在窗户底下正暗自困惑,忽觉耳畔有一阵虚弱的喘息声。她下意识转首,赫然发现窗户旁边的床榻之上,竟然还躺着一个人!她进屋时竟未察觉,实在是大意。 见那人一动不动的躺着,发出一阵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吐息渐平稳下来,屋中又重回安静,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觉得不太对的洛浮生朝着床榻移过去,露出半个脑袋往床榻上瞧去,只见那人仰面而躺,身上搭着一层薄被,脸色青白毫无血意,呼吸弱不可闻,像是患了极重的病。若非是方才突然呼吸加粗,惊动了洛浮生,怕是她还以为房中无人。 洛浮生朝着窗外望了望,确定这个方向屋外搜寻的人如非特意察觉不到,抬手将昏睡之人的胳膊扒拉下来,两指随意搭上对方的手腕。 “这脉象……” 洛浮生皱起眉头,这人什么来头,竟然生了这般病症? 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她抬起半个身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床榻上的人,只见其面容隽秀,五官普通,不像是能得此症之人,心中的疑惑越发大。 也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厉喝。 “二少爷,你闹够没有!”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四章 想护崽就要亲自打 洛浮生猫回窗户底下,扒着窗沿,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朝外望去。 只见围堵了流民营的谢家二少谢无双身前,多了一位青布短衫的男子,他背对着洛浮生,看不到其面容。只看背影,穿着打扮比流民营的难民好上不少,但身形过于纤瘦,与洛浮生一般,好像也是常年吃不饱的。 谢无双依靠在太师椅上,抬起眼皮子打量几眼短衫男子,睨向正舒了一口气的彭四,沉声道:“你以为,请来了燕思辕,我就会罢休吗?” 彭四一头冷汗立马下来了,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谢无双面前,砰砰砰连磕几个响头:“彭四不敢,二少爷饶命!” 短衫男子走过去,将彭四强行拉起往身后一带,正面迎上谢无双,冷声道:“二少爷,这流民营的管辖权乃是知府大人授予谢家,大少爷命思辕主管此事时,思辕曾与大少爷约定,流民营的事情,除非大少爷将思辕卸权,否则他人一律不准干预。” “呵,彭四拿你来压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拿大哥来压我。”谢无双眼角吊起,他起身走到短衫男子身前,高大的身躯将短衫男子整个罩住,居高临下看着仰视自己的燕思辕,只觉心中烦躁非常,“你大可去跟我大哥告状,看他偏向你还是偏向我!” “若是此事捅到大少爷那里去。”燕思辕不卑不亢,“大少爷自会秉公处理,不会因为思辕的疏于职守而轻易放过在下,自然也不会因为扰乱流民营之人是二少爷便有所偏袒。”他微微一顿,像是想起什么,朝着谢无双靠近几分,压低声音道,“二少爷,若我没记错,按照老爷的吩咐,这个时候您该在书社习字吧?” 谢无双眼神一凛,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背对着众人,他人无法察觉,洛浮生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那短布衫的男子跟他嘀咕了什么,突然就好像吃了个臭鸡蛋一样,整张脸都黑了。 这个瘦得跟竹竿似的男人也挺有一套嘛,洛浮生心想,估计在谢家也是个能说得上话的,连谢无双都敢强压。 又听那短布衫突然朗声道:“是思辕冒昧,不曾问过二少爷为何来流民营便擅作阻拦,思辕先向二少爷道歉。”说着,后退一步,朝着谢无双深深一鞠躬,随即语带笑意,“可是二少爷体谅流民,奉了老爷之命前来视察思辕工作?可需思辕将近日流民营的情况向您秉明?” 这是在给谢无双台阶下。 谢无双自知理亏,冷脸看着燕思辕,咬牙切齿:“你给记住了。”说罢,挥袖而去。 早在燕思辕赶回流民营便停止了搜查的大汉们抬了太师椅跟在谢无双身后离开,为首的家仆并未立即跟上,他快步走到燕思辕跟前,先是拱手一拜,笑道:“燕公子,此番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公子莫要挂在心上。” 燕思辕笑笑:“思辕明白,只要二少爷不与主家提起此事,思辕自不会因这般小事就去打扰大少爷与老爷,您放心。” 为首的家仆笑着点点头,朝燕思辕作别。 等人走得没了踪影,燕思辕眸中的笑意渐渐退去,他偏首问身后的彭四:“四哥,二少爷来流民营抓什么人?” “起初我以为是咱们的人冒犯了二少爷,所以派人去请您回来,好作求情。”彭四连忙回道,“不过听二少爷手下人表述,是在找一个小道士。” “道士?”燕思辕眉一蹙,大梁向来尊佛贬道,徐州更不曾有过什么道观,是外地来的?“你可知道那小道士做了什么会惹怒二少爷?” “这个……”彭四面露尴尬,他眼珠子朝着四周探探,压低声音道,“小风说,二少爷原在醉花楼。” 燕思辕眸色一暗:“小风是如何知道的?” “这个我还未细问……”彭四沉思一番,担忧道,“莫不是冲撞了二少爷的就是小风?您知道,那孩子向来不服管教……” “你把他叫来见我。”他曾千叮咛万嘱咐,若想在流民营呆下去,就要安守本分,绝不可闹事。如果此次当真是流民营的人先惹了二少爷……燕思辕脑中闪过谢无双冷凝的面容,疲惫的叹口气,少不了要去赔礼道歉,依着那位小祖宗的心思,不出了这口气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哎,我这就去喊他——”彭四说着就要喊人去找小风,流民营内部忽然传来一个孩子恼怒的大喊。 “你放开我!” “总算捉到你了!” 是飞魄的声音!洛浮生从窗户口一跃而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本也被引起注意的燕思辕瞧见突然从一处半开的窗户口跳出的洛浮生,脸色大变,朝着彭四厉声道:“去抓住她!”自己则快步跑向洛浮生先前藏身的屋子,直奔床边,细细查看床榻之上的病人一番,确信病人无事后,才松口气,随后走出屋子,喊了两个难民守好屋子不许外人进来,朝着洛浮生跑走的方向追去。 等燕思辕追到人的时候,洛浮生与飞魄已被彭四带着人团团包围。 “燕公子!”彭四只是将人围住并未做处理,见燕思辕来到便将他迎到了最前面。 “放开我!混蛋!” 被飞魄夹在腋下的男孩看见燕思辕,底气更足,一口咬在飞魄胳膊上。 飞魄嘶了一声,没松手,将呲牙裂嘴的男孩提到跟前威胁道:“你再咬信不信我把你的大门牙都拔掉!” 男孩闻言一把捂住嘴,黑白分明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飞魄。 “你怎么能吓唬一个孩子?”洛浮生见此微笑着好似安慰的摸摸男孩的发顶,在男孩一脸警惕望过来时手大力往他脑袋上一拍,笑弯双眸,“把东西交出来,不然大哥哥可是要一根根剁掉你的手指哦。” “……”飞魄心说你比我还狠。 “你们敢动小风一下!”彭四怕小风真的吃亏,正欲撸袖子上前将人抢回,被燕思辕拦住。 “彭大哥。”燕思辕唤住彭四,“你带大家散了,这里交给我。” “可是……”彭四低声提醒燕思辕高个子的那个有两下刷子,燕思辕点点头,示意自己心中有数。 彭四见此不再多说,挥挥手招呼闻讯赶来的众人散去。 洛浮生瞧短衫男子在流民营说话分量颇重,不由得细细打量几分。 只见此人中等身材,比她要稍微高挑一些,长相十分素净,眉厚而长,眼细如溪却不显轻薄,褐色瞳孔隐在上下眼睑之间,带有几分温和之意,他薄唇微勾着迎向洛浮生直勾勾望过来的眸光,拱手一拜:“在下燕思辕,为这流民营的负责人,不知小风何处得罪了两位,还望阁下莫与孩童计较。” 倒是个懂礼的……洛浮生眼珠子一转,朝着飞魄一颔首示意他放手。 飞魄领会,刚松手,那被唤作小风的男孩就跟兔子似的拔脚就蹿,还没逃出三四米,一头撞上瞬间出现在他面前的飞魄身上。 飞魄也不抓他,只冷冷睨视着他,男孩觉得背后莫名腾起一股寒意,他打个冷战,后退几步,意欲换方向,刚转身,那拦住他的青衫男子再度出现在面前。 男孩咽口唾沫,他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人,明明很英俊,气场却好似从地府而来的阎王。此时的飞魄背对着洛浮生,环抱双肩,眸如寒冰,一句话也不说,只盯着他不放,任他怎么跑都跑不出男子的手掌心。 燕思辕只看飞魄脚下功夫就明白小风这是招惹了不该惹的人,在青衫男子第四次拦住小风去路后开口道:“小风,过来!” 男孩听到燕思辕的声音,倔强的表情露出几分不满,耷拉着脑袋极不情愿的走到燕思辕跟前。 飞魄这次没拦他,他回到了洛浮生跟前,又恢复了原本那番吊儿郎当的模样。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燕思辕问的是洛浮生,而非飞魄,此次的态度比方才的那一拜要恭敬许多。 洛浮生挠头一笑,嘿嘿道:“不敢当不敢当,汲河人士洛浮生,不过是个落魄无家可归的小道士。” 燕思辕将小风推到洛浮生身前,手按在男孩肩头,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此子可是冲撞了道长?” “也不算冲撞。”洛浮生瞅一眼满脸不服气的男孩,“不过是顺手牵羊,摸走了在下的些许财务。” 燕思辕面色一冷,他严肃看着小风:“洛道长所言可是真的?” 小风不服管的把头一偏,燕思辕拿下了放在他肩头的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喝道:“跪下!” 这一喝,把洛浮生吓了一跳,守在附近随时等候指令的彭四伸长脖子望过来,只见燕思辕脚往小风腿弯用力一踢,男孩扑通一声双膝着地,依旧满眼倔强。 “彭四!”燕思辕忽然大声喊。 彭四连忙跑过去。 “把藤鞭取来!”燕思辕冷声道。 “这……”彭四望望跪在地上的小风,劝道,“公子,小风年龄还小……” “小?”燕思辕一指听到藤鞭二字身形微颤的小风,“过了今年八月,他便满了十四岁,此时若不折了他偷鸡摸狗的坏习惯,再大些你我还管得了!” 彭四不吱声了,他知道燕公子这是动了真怒。 小风平日手脚确实不干净,只是偷来的东西都是为着流民营,他跑得快极少有人能追到流民营来,不曾给流民营带来什么大麻烦。小风虽然脾气倔强,却是个机灵的,极讨燕思辕喜欢,因此他知道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责罚过小风。如今事情闹到燕思辕这里,他这个代燕思辕管事的也有责任。 回身取了藤鞭交到燕思辕手上,彭四也跪了下去:“公子,您把半个流民营的事情交给彭四,彭四没管好,您罚我吧。小风年龄还小,经不起藤鞭,让他回去面壁思过,饿上几顿,他就知道教训了。” “要打打我!”小风尖声叫道,“不管四叔的事!” “你给我闭嘴!”彭四一巴掌糊在小风脑袋上,“滚回去面壁!” “好好好,你们倒是各自有真情了!”燕思辕像是更加生气了,一脚踹开彭四,甩开鞭子就朝小风背上抽去! 鞭子发出尖啸的破空之声,洛浮生一听就知道这家伙手底下没留情,她看着这燕公子与那彭四演戏似的一个唱黑脸唱红脸就没吱声,现在看来这姓燕的是真狠了心要责罚这叫小风的。 施刑的藤鞭在彭四拿上来的时候洛浮生就注意到,那鞭子虽是寻常材质,但勾着倒刺,照着燕思辕的力度一鞭子下去保准皮开肉绽。 洛浮生后退一步,她得躲远点,可不能受了波及。 小风脸上终于露出恐惧之意,在鞭子落下之时倔强昂起的脑袋一缩,双手抱紧了双臂,牙齿紧咬着下唇,像是做了打死也不肯出声喊痛的准备。 瞧着那孩子倔强的模样,洛浮生心中莫名一揪,本后退的脚步不听使唤的往前迈去,她没本事接住那一鞭子,只能把小风往怀中一扯,闭紧双眸等着鞭子落在自己身上——她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皮糙肉厚的,什么伤没受过,不怕! 半晌,鞭子也没抽到身上,洛浮生支开半只眼,只见一个黑影罩在自己身前,正呲牙裂嘴地冲着自己笑。 飞魄?洛浮生愣愣,飞魄帮她挨住了这一鞭子?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五章 你是不是有病 “你是不是有病?” 三月的徐州,阳光难得明媚,淅沥了半个月的小雨在这日的午后渐停。 洛浮生手里端着个药碗,从里面挖出一坨墨绿色的药膏涂在飞魄受伤的背上,那藤鞭上的倒刺确实挺狠的,若非隔着几层衣裳,飞魄又有些功力,硬生生挨这一下子,非得皮开肉绽不可。 飞魄露着半个背,享受着洛浮生粗鲁的上药手法:“怜香惜玉,是我的处世之道……” 洛浮生一个指头按在伤口上,疼得飞魄倒抽一口凉气。 “少来!”上完药,洛浮生将药碗往桌上一放,绕到飞魄身前,环胸睨着他,“我是接不住那一鞭子,只能替那小贼挡,凭你的本事想拦住燕公子一鞭子不是难事。”她幽幽盯着飞魄,眼微眯,“你处心积虑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 飞魄穿好衣服,摸摸肩头后背的衣衫被抽出一道口子,心思得去换件新衣裳:“不是早和你说了嘛,我非常好奇你的易容手法。”他活动活动受伤的肩膀,“这药挺管用,刚涂上就不疼了。” “这可不是寻常的药膏。”知道飞魄不会轻易说实话,洛浮生才不信他是为着易容而来,她将那一碗散发着淡淡薄荷气味的绿色药膏递到飞魄跟前,“里面有一味紫背天葵,是止血消痛的良药,若说它还算常见,这里面的五香藤可是只有南疆才有,我朝境内根本采不到。”洛浮生拉了凳子盘腿一坐,意味深长道,“一个小小的流民营,竟然能拿得出如此止血佳品,这徐州府可真是卧龙藏虎之地。” 飞魄对这什么天葵香藤的没兴趣,他好奇道:“你还懂医术?” 洛浮生瞪着眸子看他:“行走江湖,不懂点医术,会死得很惨的。” 飞魄心说你这可不像是懂点,他没继续追问,得意一笑:“江湖上想伤到我的人,可不多。” “哦。”洛浮生抬手一巴掌糊在飞魄刚刚挨鞭子的地方。 “嘶……”飞魄皱眉,“你这丫头,能不能不这么记仇?” “不好意思。”洛浮生骄傲,“本道爷哪儿都不好,就记性最好!” 飞魄与洛浮生正斗着嘴,燕思辕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布包和一个钱袋,面带歉意道:“这两个可是二位所丢之物?” 洛浮生一眼便认出那布包正是自己的,连忙接过,在桌上摊开,一排银针闪亮映入燕思辕眼帘,他神色微凝似有所思的表情正落入飞魄眼中,洛浮生一心细数银针数量,不曾注意到身旁人的情绪变化。 飞魄没吱声,拿过钱袋子垫垫便知晓没少银两,往腰间一塞,凑到洛浮生跟前,打量着那一排粗粗细细短长不一的银针:“你真的懂医术啊……” “我骗你干嘛?”银针数量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单八根,洛浮生卷起布包塞进怀中。她抬眼瞅向似有些走神的燕思辕,轻咳一声,唤回对方思绪,砸吧砸吧嘴:“嘛,小孩子做错事不服管教是该好好教训,但是那个藤鞭有点太狠了……”她指指飞魄,“那家伙皮糙肉厚的都被抽得不轻,下次换个法子吧。” 燕思辕叹口气,他已细细盘问过彭四,这才知道小风偷东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也从小风口中得知,他为躲开洛浮生与飞魄故意闯进了醉花楼,醉花楼的老板与自己相熟,帮着小风从后门离开,不成想这二人误打误撞惊扰了正在醉花楼休息的谢家二少爷谢无双,谢无双这才带人追到了流民营。 想起谢无双愤懑而去的身影,燕思辕只觉头疼,不过眼下还是安抚好眼前二位失主最重要。 “是我管教不严,才致使小风养成这般不好的习惯。”燕思辕愧疚地朝着洛浮生一鞠躬:“燕某在这里代小风谢过二位的不报官之恩。” “不客气不客气!”洛浮生摆摆手,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推开坐着的飞魄,将燕思辕拉着按在座位上,“燕公子,贫道有一事不明,还望燕公子解惑。” 燕思辕本欲起来,洛浮生强按着他不让,脚一勾拉了另一张凳子过来往他跟前一坐,受伤的那个华服男子又是毫不在意模样,便老实坐好,轻声回道:“道长尽管问。” “这几年,我也走过不少地方。”洛浮生好奇道,“因着战乱各地或多或少都有受到流民侵扰,唯有徐州地界将流民安置的最为妥当,这里虽然比不得城中繁华,但对流民来讲也算是有所归宿。方才我看,公子应该是管理流民营的,敢问您在官府高就何位?” “呵呵……”燕思辕笑笑,他温和道,“道长误会了,燕某并非官府中人,不过是谢府底下一个仆人罢了。” 果然是谢家人,是就好办了,也怪不得能拿出上好的止血祛瘀的药来。洛浮生故作惊讶状:“哦?难道这流民营,是谢老爷专门给流民置办的?不愧为我大梁仁义之商!” “并非如此。”见洛浮生误会,燕思辕笑着解释,“安置流民本就是官府的本职,谢家是不敢擅自插手的。”他目光望向窗外,正有几个天真可爱的孩童你追我赶的嬉闹,神色越发柔和下来,“徐州作为富庶之地,流民跋山涉水而来也只是想远离战乱,图个温饱。知府大人心怀百姓,不忍将他们拒在城外,但引如此众多流民入城于徐州府本地的百姓而言又有安全隐患,容易引起民愤,所以召了本地的几个商户,提议在城边建一个流民营,专门安置前来投奔的流民。” “老爷一向宽仁善良,对知府大人的提议自是持赞成态度,所以应了号召,建些土胚房搭建几个帐篷,提供些吃食。”燕思辕收回视线,继续道,“如今世道不太平,官府中本就人手不够,无法派出专人来管理流民营。老爷便主动揽下此事,燕某承得老爷慧眼,被派来主掌流民营事物,其实无甚大事,无非是帮着能劳动之人物色些活计,按时发放补助,调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燕思辕说得轻巧,但洛浮生明白,管理好如此众多的流民绝非易事。 排外是人之本能,不管是徐州本地百姓,还是这些战乱之地逃出的流民,对彼此都抱有警惕与敌意。且不说徐州本富庶,百姓一向安居乐业,与居无定所的流民之间千差万别,越是小事处理不好越极易引起两个群体之间的矛盾。就单指这些流民,从全国各地而来,生活习俗各不相同,能不能和睦相处都是个问题。 不过看如今流民营的情况,这个谢家家仆管理的倒是很不错。 “原来如此。”洛浮生佩服地点点头,“平生只闻谢老爷素有伯乐之称,现在看到燕公子将流民营管理的井井有条,才算是开了眼界。” “道长过奖。”燕思辕笑着回道。 “贫道还有一事不明。” “道长请说。“ 洛浮生朝着燕思辕方向拉拉凳子,两人这会儿离得极近,近到互相彼此可以看清对方的眼睫毛,燕思辕略显尴尬,正想避远些,便听洛浮生压低声音道:“流民营只收留流民吗?” 燕思辕面色一僵,想起洛浮生是从那个屋子里跳出来的。他望向洛浮生,见其一脸无邪模样,好似随口一问,便故作不知对方问的是谁,笑道:“流民营自是只收留流民,不然如何称之为流民营。” “那就可惜了。”洛浮生看燕思辕不上钩,啧啧一声,“不知那位身患寒脉之症的可怜人,到底是何方人士,竟然落魄到被误认为流民。” 燕思辕闻言腾地站起,他速速将门窗关闭,再回到洛浮生身边时已是满面肃穆。 “道长,请受燕某一拜!”说着就要下跪。 洛浮生连忙将燕思辕扶起:“公子这是为何?” 燕思辕不肯起身,他抬首看着洛浮生,问道:“道长所言身患寒脉之症的人,可是先前道长藏身所在之处的患者?” 洛浮生点头,她说的就是那个倒霉家伙。 燕思辕见此,二话不说,一个头磕在了洛浮生脚下。 “……” 洛浮生看飞魄,这家伙在搞哪一出? 飞魄摇头,他连他们二人现在在说什么都没听懂。 “道长,实不相瞒。”燕思辕抬起头,言辞恳切,“您所言之人并非流民,而是……”他犹疑一下,“而是在下的远亲,因身患怪症无医可解,道长能识得此症,不知可有解决之法?” 洛浮生觉得,对于那个患寒脉的倒霉鬼的身份,燕思辕没说实话。 嘛,不管实话假话,她目的已经达到——混入谢家第一步,先与谢家管事的打好关系,这燕思辕虽然只是个家仆,但敢顶撞谢家二少爷的仆人,估计在谢家的地位也不回低。 只要这谢家二少爷别跟沈书墨一样,是个遭万人嫌弃的就行。洛浮生在心底腹诽。 “解决办法没有。”洛浮生实言相告,她不是什么大夫,对救人治病没那么精通,“但是我有可以缓解症状的法子。” 本听到洛浮生说没有后失望低头的燕思辕仿佛看到希望,激动道:“什么法子?” 洛浮生掏出她那包有一百单八根银针的布包:“你听过鬼手十三针吗?” 飞魄眯起了眼睛。 燕思辕则一脸茫然:“还请道长赐教。”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六章 鬼你妹的十三针 洛浮生叉腰站在床边,挑眉瞧着床榻之上的病号。就在刚刚,她已经说服了燕思辕,得到允许光明正大的为病号做了一番检查,并以施针之法为绝学将燕思辕与飞魄都赶了出去。 脸够白,白得如同鬼魅,人够瘦,瘦得柴骨嶙峋,加之气息虚弱,脉象紊乱,怎么看都像是即将与世长辞。 燕思辕说这人是他远亲,自幼患得怪症,遍访名医皆束手无策。 洛浮生才不信燕思辕的那番托辞,她又搭上对方的手腕,皱着眉把了片刻,不由得低喃出声:“脉虚而沉,疾散时结,似滑带散……” “啥意思?” “就是——”洛浮生一愣,偏首瞧见飞魄正一条腿跨过不知何时开启的窗户,已经钻进来了半个身子,正冲着她笑。 “……” 洛浮生有想打人的冲动。 飞魄钻进屋子,反手将窗户关好,贴心的将窗户拴一挂,一脸求表扬。 洛浮生深吸一口气,表示不与智障争长短,她将病者的胳膊塞回被中,没搭理飞魄,从怀中掏出银针,摊开在一旁的矮桌上。 桌上置着一碗白酒,是用来给银针消毒的。 飞魄好奇的凑过来:“你还真懂那什么鬼门十三针啊?”他以为她与燕思辕说的那些长篇大论都是胡诌的。 “燕思辕没混迹过江湖,不知道正常。”洛浮生拣起一根约有三寸长的银针,在酒中轻蘸了一下,对着透过轻薄的窗户纸照射进来的日光比了比,锋锐的针尖闪出一抹寒光,“你这混迹江湖多年的大盗还不知道?” “江湖上,论及针法高超的医术,我倒是听说过柳门针法。”飞魄略微思索,数着手指举例,“莫氏穴位通辨,也能算得是针灸一类,除此之外便是闻名江湖的柳神医,一手针法使得出神入化。”他盯着洛浮生手中那根寒光乍现的银针,莫名打个冷战,“你这鬼门十三针,是哪门哪派传出来的?师从于哪位隐世高手?” “无门无派。”洛浮生走至床边,掀开病人身上的薄被,一手抵住他的后耳轻推,手中的银针直入其耳门穴,又在其头部连施三针,手足各两针,胸四针,腹部一针,不多不少,正好十三针。扎完针的洛浮生拍拍双手,笑眯眯看着飞魄骄傲道,“此法乃洛氏祖传,开创者就是本道爷!” “……”那些话果然是在骗燕思辕,飞魄瞅瞅年不过二十的洛浮生,再瞧瞧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青年,头上垂下两滴冷汗,“人命关天,你莫要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啊。”洛浮生拉了凳子坐在床边,闭眸又搭上了病人的手腕。 飞魄见她一副认真模样,心想姑且相信,静立在一旁等她把完脉再作细问。 洛浮生这一次足足把了一刻钟时间,时而蹙眉时而叹息时而点头,莫说燕思辕不在这儿,就是已经知道洛浮生在胡诌的飞魄都被她此刻的神态唬到了。待洛浮生收了手,飞魄终于忍不住开口:“如何?” “你自己看。”洛浮生起身给飞魄让开位置。 飞魄狐疑的看一眼洛浮生,没坐下,只俯身搭了下病患的脉象。 他虽不精通医理,但正如洛浮生所言,混迹江湖不懂点医术常识很可能就会死于非命,一些简单的伤情还是能够判断出来。 “如何?”片刻之后,洛浮生抱着肩问。 “病得很重……”飞魄如实回答,如此混乱的脉象,他是头一次见。 洛浮生勾唇一笑:“先前我给他把脉,可是已经有往生之象了。” “这就是你说的寒脉之症?”飞魄收手,他认真打量一番洛浮生,见她并无开玩笑的模样,眸色略沉。 “什么寒脉热脉,那也是我乱编的。”洛浮生未能发现飞魄眸中一闪而逝的寒意,她眸光闪闪,落在床榻之人苍白的脸上,“这人脉象虚沉不实,时快时慢节奏不稳,带有滑脉之象,却又似散脉,加之面青无色,苔白眼浊,怕是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洛浮生将目光转回飞魄,见其定定看着自己,一脸认真倾听模样,不觉有些不习惯,匆匆错开对方眸光,继续道,“我施的那几针,不过是寻常稳固经脉的法子,其实起不了太大作用……” 正说着,躺在床榻之上的病者忽然开始急喘,喉咙里发出一阵呼噜声,好似有什么在喉间堵着一般。 “起效果了!”洛浮生捏起一根银针在酒中一蘸,迅速扎进男子喉部人迎穴。 只听病者猛咳一声,一缕黑血自唇角流下,呼吸逐渐平稳。 以帕子将黑血擦尽,洛浮生开始收针。 “他到底得了什么病?”飞魄依旧心怀困惑。 “不知道。”将针收完,洛浮生另拿出一块布巾将用过的银针包起,未与原来的银针放置在一起,“我又不是大夫……” “不是大夫,却能缓解如此棘手的病症。”飞魄啧啧两声,叹道,“你这话,得让多少知名大夫自行惭秽啊?” 洛浮生白一眼飞魄,这家伙话里话外阴阳怪气的:“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施得这几针,可不是救人的穴位,而是杀人的。” “作何解?”飞魄表示洗耳恭听。 “以毒攻毒。”洛浮生本想详细解释一番,看到飞魄突然一本正经的模样又觉得没意思,随口答道。 飞魄拉着长腔哦了一番:“如果我没猜错,你易容之法,也应该和这些银针有关系吧?”他指指还摊开在桌上的百十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 “没错。”洛浮生点头,答得很是爽快,她本来也打算如实相告,边收拾家伙什边回答,“最以假乱真的易容术,并非你口中的人工面皮,那玩意制作耗时又耗力,男人还好,女人带久了皮肤长时间接触不到自然之气,就会变得又老又黄遭人嫌弃……”说着白了飞魄一眼,飞魄连忙表示自己决非以貌取人之人。 洛浮生鄙夷道:“你别告诉我你对着一个丑八怪也下得去手?” “……”飞魄不说话了。 成功鄙视了飞魄,洛浮生觉得舒爽非常,这才是他们之间正常的相处方式。她走到飞魄身旁,抬起一指轻触他的脑后,问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穴位?” “风池穴。”飞魄坐得笔直,风池穴乃头部要害穴道之一,保不齐洛浮生会不会给他来一下。 “我跟你讲。”洛浮生忽然贴到飞魄耳畔,带着热意的吐息喷在他的耳侧,低声道,“若是你怀疑一个人易容,却又无法找到他使用面皮的证据,不妨探探他的风池穴,看他是何反应。”说着手指大力往飞魄的风池穴压去,“就像这样——” 飞魄一蹦三尺远,捂着后脑勺瞪视洛浮生:“就算是普通人,也不会随意让你碰触风池穴好吧!” 瞧着飞魄紧张的模样,洛浮生忍不住笑出声来:“堂堂采花大盗飞魄竟然怕成这样,哎呀哎呀,传出去怕是要让诸多江湖侠客笑掉大牙喽~” “……”飞魄摸摸脑袋,决定不和小女子计较,他瞅瞅洛浮生,“那你现在,是易容还是没易容?” “你猜~”洛浮生才不要跟他说实话。 “想不到竟能通过刺激穴位来达到改变一个人容貌……”飞魄似乎被打开了新的大门。 “学到了吧。”洛浮生得意洋洋,炫耀过后不忘叮嘱,“不过这种法子需要极为熟练精湛的手法,不得要领之人贸贸然行之,只会害人害己。”言下之意,这里面学问深奥着,不是一般人能学得问的。 飞魄脸色浮起几分谄媚的笑,洛浮生一瞧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别说我不教你啊。”洛浮生直接把飞魄想学的念头掐死在摇篮里,“本道爷所有的功法传女不传男。” 飞魄语重心长:“重女轻男不是好习惯。” “啧……你说得也对……”洛浮生认真考虑一番,见飞魄眸中燃起希望,莞尔一笑,“不如你给自己来一刀。”她朝着飞魄某个部位一瞥,笑得越发无害,“我就将毕生学识都传输给你怎么样?” “……”飞魄背后腾起一股寒气,他后退一步,猛烈摇头,“我不学了。” “不要嘛!”洛浮生逼近一步,给他传输学习后的好处,“你想这样以后再去采花,不用蒙面也不用穿什么夜行衣,随便易容成个什么丫鬟小姐姐,大大方方就进去了。还能采一次换一个模样,那些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想通缉你都没地儿去寻,多好!” “一点都不好。”飞魄才不做这赔本的买卖。 “也对哦……”洛浮生一扫飞魄某个部位,笑得不怀好意,“小家伙都没了,拿什么采?” “小家伙?”飞魄眉一挑,作为一个正常男人那方面受到质疑,这可是关系到尊严的问题,“你要不要试试?” 洛浮生嘴巴一撇,一摆手,嫌弃道:“脏。”说完,不待飞魄反应过来,一溜烟跑去门去,找燕思辕汇报治疗情况去了。 “……” 愣了一下才明白洛浮生所说的“脏”指得何意,飞魄深吸一口气,心说他不过小半年时间没跟着她,这丫头到底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扫了一眼躺在床榻之上的病者,眸色暗下来,这人的病症十分蹊跷,会出现在徐州府流民营是巧合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走出房间,飞魄翻身上房,眼观四方,寻了一处暗角隐着身形飞过去,方落地,便有两道暗影出现在身后。 “公子。” “你去好好查查那名将死之人的身份。”飞魄对立在右侧的暗影甲道。 暗影甲领命,不作停留,立即行动。 待人走远,飞魄神色冷凝的看着另一名暗影乙:“我离开的那段时间,曾命你时刻跟随所护之人。” “是。”暗影乙保持着半跪的姿态。 “我还要你每隔七日便书信一封,向我汇报她的行踪近况。”飞魄又道。 “是。”暗影乙回答的极为干脆。 飞魄深吸一口气:“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把信上不曾说过的统统交代一遍。” “……”暗影微微抬首,犹豫的看一眼自家主子。 “我心中有数,你尽管说便是。”即便不详问,他大约也能猜出洛浮生那半年都干了些啥。 他一路跟着时,她就喜欢往花楼赌场里扎,若不是他暗中施计阻挠,怕是早已惹了一身臭毛病。 然而飞魄没有想到,暗影乙的话远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 “二主子……”这个二主子,指的便是洛浮生。暗影乙顿了顿,他知道公子早晚会发现,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可想而知,二主子的表现有多么恶劣,“二主子有一段时间为获取更多信息,扮作花楼女子……” 彻骨的寒意在暗影乙话还未说完时,便从飞魄身上四散开来,男人面如阎王,眼神可怖的盯着下属:“继续。” “二主子将自己保护的很好,公子放心。”暗影乙却不敢细说,他只能拣着最重要,飞魄最想听到的信息禀报,“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惩罚。” 飞魄垂眸,努力平复满腹的怒气——洛浮生那个鬼机灵,绝不可能让自己吃亏,这半年时间他不在,她不仅活得风生水起,还摸到了想要的线索,一路从汲河寻到滕州,是他关心过度了才对。 “起来吧。” 暗影乙暗松一口气。 “你去——”飞魄微微眯起眼睛,“谢府,调查一下谢无双。” “公子是指哪方面?”暗影乙小心翼翼问道。 “谢无双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不……”飞魄抬手一顿,略微思忱一下,冷声道,“是在他身上发生过的比较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在十年前前后那两年。” “是。”暗影乙领命。 “去吧。” 飞魄话音落,暗影乙消失在暗角。 “谢无双……”飞魄低喃着谢氏一族二少爷的名字,黑眸中浮现出几分困惑,“这也太像了……”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七章 老好人命不长 花开两枝各表一朵,这厢飞魄给属下下达着命令,那边洛浮生已跑去找燕思辕邀功。 “这寒脉之症啊,顾名思义,就是怕冷。”洛浮生装得有模有样,她连鬼神都敢搬出来唬人,欺骗个对药理丝毫不动的诸如燕思辕这般的家伙,更是不在话下,“燕公子,我且问你,你的这位远亲是不是冬日病情发作的最厉害?” “确实如此。”燕思辕半坐在床侧,垂眸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的病号,他虽不懂医药,但经过洛浮生一番诊治,此时病者的呼吸比之往常要平稳流畅许多,可见不管这小道士话中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能暂缓病情一事并没有撒谎。 原来燕思辕也没有完全相信洛浮生,在他看来,人已将死,同意洛浮生出手,多少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的味道在里面。 洛浮生在吹嘘之时不忘瞟几眼燕思辕,见他面露安慰之色,知晓自己那点本事蒙混过关,心中为离迈入谢氏主家的大门近了一步欢呼。 接下来只要借口那个倒霉鬼的病症需要经常施针才能真正缓解,就可以留在流民营或者获得随意出入流民营的资格。当然,她的目标可不是流民营,而是燕思辕。这家伙既然负责管理流民营,肯定是多半时间都在流民营活动,她得再想个由头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迫不得已,实行色诱政策也是可以的! 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求己不如老天帮忙,洛浮生正欲与燕思辕开口提留在流民营的事情,外面传来敲门声。 “燕公子,是我。” 洛浮生听着像是彭四的声音。 燕思辕未开口让彭四进来,他起身朝着洛浮生微微一拱手:“道长,请稍等。” “不急不急,你去忙。”面对未来的“撬杠”洛浮生表示自己耐心的很。 燕思辕走出房间后随手便将房门带上,洛浮生移到半开的窗户前,支棱着耳朵将外面两人的对话统统听进耳中。 “燕公子,官府的人来了。”这是彭四。 “还是为了之前的事情?”这是燕思辕。 “嗯,此次遭害的是醉花楼的姑娘。” “可有受伤?” “与以前一样,并无大碍。” “那便好,醉花楼虽有谢家入的红股,但管辖权并不在谢家手上。这几日你勤打听着些,看官府那边有没有新的怀疑人,若是有,但凡与流民营有一点联系,你都要立即通知我。” “好,燕公子。那我先去了。” “嗯。” 彭四快步离开后,燕思辕推门进屋。 洛浮生抱着双臂冲着他嘿嘿笑,丝毫不遮掩自己听墙角的可耻行为。 燕思辕似乎也不在意被洛浮生听到方才他与彭四的谈话,他走至床侧帮昏睡的远亲捏捏被角,抬首温和地看着洛浮生:“不知道长此番来徐州,是为何事?” “哈哈哈……”见燕思辕主动把话题往这上面引,洛浮生乐得配合,她摸摸下巴,装作那里有胡须可以用来捋,“贫道四海为家,走到哪里便是哪里,只有缘由没有理由。” “既然如此,道长可愿在徐州多留些时日?”燕思辕略显激动。 “多留些时日倒也不是不可。”洛浮生故作为难,她甩甩自己的“两袖清风”,“只是我不过一个靠着化缘为生的穷苦道士,习惯了以天为盖地为庐,咱们徐州地界儿忒好,我怕住不习惯啊……” 燕思辕怎会听不出洛浮生话中之意,他笑道:“这好办,道长若不嫌弃,我命人收拾出两间房子出来,道长住在流民营便好。” “不用两间,一间便够了。”洛浮生笑意盈盈,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好办事。 “那在道长停留徐州的这段时间里,我这命苦的表兄就拜托道长了。”燕思辕终于说到了正事上。 “放心。”远房亲戚终于有了个正名,洛浮生拍着胸膛打保票,“不过是扎几针罢了,权当付房租了。” 燕思辕笑了,这小道士倒是个爽快的。 “燕公子,”洛浮生对方才他们二人提到的事情很是好奇,“刚才听你们说到官府醉花楼,敢问一句可是与我有关?” “道长怎会认为与您有关?”燕思辕惊讶。 “呵……”洛浮生当然不会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扯,不过是找个由头提起来,“不瞒燕公子,我与友人追小风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先时来的那位谢二少。我看那位谢家二少爷不是个好相与的,又听你刚才提到醉花楼,可是他们报了官?” 燕思辕哈哈一笑,略微侧身作了个请的姿势:“道长先与我去挑间房子,我与您慢慢讲。” “好嘞。” 洛浮生也不客气,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先行走出。 燕思辕甚是喜欢这般洒脱性格的人,心中对洛浮生的好感又提了几分。他回首看向躺在床榻之上的病者,忧虑之色如浸染了白纸的墨在深色的眼眸里蔓延。 “本是我对不住你,能留你在世上一日,即使折我的寿命,我也在所不惜。若是未来不幸……”他沉吟一下,轻声低喃,“若是未来不幸,欠你的债都由我——燕思辕来偿还,你莫找错了人。” 带着湿意的阳光穿过半阖的窗阁,散落在空荡简朴的低矮屋子里,像是仙女抛落的轻纱,随风舞动着轻拂过床榻之上男子苍白的面孔。不知是风动,还是人动,那黑长的细密的睫毛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对于流民营的房屋布置,燕思辕显然是最为了解的。 他带着洛浮生往流民营深处走,一路上碰到的流民都会主动与他打招呼,尊称他一句燕公子。 燕思辕则是温和的回应,偶尔遇到些年迈的老妪老汉,喜欢扯着燕思辕拉家常,东一句西一句说什么的都有,耳聋的结巴的也比比皆是,他也不嫌烦,都认真听着,深眸微弯,笑得极为好看。 洛浮生在旁边瞧着,燕思辕那待人的真诚态度并非是故作姿态,她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把这些喜欢与他亲近的人当做亲人对待。 老好人……不知道为何,洛浮生心中突然浮现出这么一个念头。 不过如今的世道,好人活不长久,老好人更易吃亏。洛浮生撇嘴,看他顶撞谢无双的那架势就知道,估计没少为了流民营得罪人。谢家家主果然是个慧眼识人的,不愧人送伯乐之称,把燕思辕这种喜欢体谅柔弱为弱者说话的派到流民营来,简直再合适不过。 奸商!老贼!不要脸!欺负老实人! 洛浮生对燕思辕有多少好感,此刻就把谢家家主骂得有多狠。 可怜远在谢府伏案查阅账目的谢家家主,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打得没完没了。 燕思辕带洛浮生走进了一间还算敞亮的土胚房,房中的布置与他“远亲”所居之处相差不多,他略带抱歉的看着洛浮生:“道长,流民营多简陋,还望体谅。” “无妨无妨。”洛浮生打量了一番四周,看起来很是满意,“能遮风挡雨就成。”她往床上一坐,啧,好硬,看来自己的身子骨在滕州府谢家和官府里被养刁了,要知道之前可都是睡露天地的。这不是好事,得改过来,以后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呢。 洛浮生盘腿坐在床边,胳膊撑住膝盖一托腮:“燕公子还未与我说,那官府与醉花楼之事。”相对于房间,她更关心这个。 “是燕某疏忽,路上只顾着与大家伙攀谈。”燕思辕坐在了桌边,笑道,“此事与道长并无关系,二少爷虽有些跋扈,却也不是个不讲理的,此番牵连到流民营,他若心中有气也是回了大少爷与老爷,罚燕某就是了,不会去报官。” “既然如此,官府来流民营是为何事?”洛浮生眨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问。 “此事说来话长。”燕思辕微垂眸整理下思路,方才道,“这事要追溯到七年前,那时流民营刚刚起建,官府已经引了少许流民进城。原本建流民营就是为了维稳城中治安,避免百姓与外来的流民起些不必要的争执,哪知在引入流民不到三日,便有百姓报官称夜间有贼人摸进家中,羞辱了他家女儿。” “采花贼?”洛浮生觉得这手法相当耳熟。 “最初官府也是从这方面开始着手。”燕思辕摇摇头,继续道,“只不过随着调查发现,说是羞辱言过其实,报官之人家中的女儿并未遭人侵犯,未有中迷药的迹象,房中也无迷香一类的残迹,钱财也不曾丢。该家之所以会发现,是因其女儿熟睡中忽觉指尖一痛,从睡梦中惊醒,醒来时发现有黑影从窗户逃窜,而她的左手食指处有一道细小的被划破的口子。” “哦?”洛浮生觉得有意思,不偷色不贪财,杀人的话也不该是从手指头下手,“之后呢?”这事怕是没这么简单。 “此后七年,直至现在,从第一家报官人开始算起,每隔半月便会有一户人家遭受此灾。” “没有丢财,也不曾丢人?”洛浮生着重问,“只手指上多了个口子?” “正是,道长果然是聪慧之人。”燕思辕点点头,“且男女老少不限,不过多以女子居多,男性多是孩童,成年男子极少。” “这倒是奇了。”洛浮生掰着手指算算,“每隔半月一次,一年便是二十四次,七年下来,少说也有一百多人遭这无妄之灾了。可有重复被袭击者?” “不曾,每次都会换一个人家。”燕思辕对此事了解颇深,毕竟这个案子曾一度给流民营带来极大的麻烦,而第一个案子就是从流民进城开始的,“这些年,官府将每个被袭击的受害者都做了统计,竟找不到完全相通之处,所以此案一直不曾结案,且直到现在,凶手还在作案。” “……”难道是个喜欢割人手指头的变态?洛浮生挠头,饶她见过不少世面,也是头次听说半夜三更摸进别人家里啥也不干就割人手指的。手指如此敏感,觉轻者稍微一痛就能醒来,被发现撞破的几率很高,对方到底图的什么? “昨日十七,正是凶手作案的日子,虽然每至这天官府都会加强夜间守备,不少年轻人也自发组成巡逻队整夜防守,但依然让凶手屡屡得手。除了第一位报案者家中的受害人看到了凶手的身影,剩余的一百余位受害者皆不曾看到过对方,包括夜间巡逻的衙差和百姓。”燕思辕叹口气,有些无奈道,“流民营为此也一直遭到非议,道长不知,流民刚刚引进城中时,这流民营外可是重兵把守,不比牢房的守卫差。” 洛浮生想起她与飞魄刚进入流民营时,那些流民提防的神色,看来流民营会如此排斥外人也不是没理由的。 “现在对流民营的怀疑还那么严重吗?” “现在已好了许多,官府负责此事的捕头会在案发后照例来流民营询问一番,做个样子。”燕思辕笑笑,“为了洗去流民的嫌疑,在确定凶手是每隔十五日做一次案后,我选了个凶手作案的日子,将所有流民喊到了衙门,让他们在衙门里过了一夜。” “哈哈哈哈哈……”洛浮生忍不住大笑,朝着燕思辕举起大拇指,“高!” “道长过奖。”燕思辕话虽谦虚,眸中却遮掩不住笑意。 燕思辕这一招,是逼着官府给流民作证。当夜只要再有案情发生,流民们的嫌疑就被洗得一干二净,不然官府就得给自己扣个看管不严的帽子,人都送到衙门去了还能跑出来作案,衙门这些当差的是干什么吃的?自然,燕思辕敢这么干,说明心里对流民们也是极为信任,不然也不敢作此一赌。 洛浮生越发喜欢这个叫燕思辕的小哥了。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八章 吃饱了打仗才厉害 洛浮生与燕思辕相谈甚欢,直聊到日头渐斜才作罢。 燕思辕不住在流民营,他毕竟是谢府的仆人,在彭四提醒他该回府后,才依依不舍作别了洛浮生,看起来也很喜欢这位年少的小道长。 送燕思辕离了流民营,洛浮生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也是,两人一句不落的聊了两三个时辰,不口渴才怪。 彭四经燕思辕授意,特意问了洛浮生晚饭可要与流民们同食,洛浮生瞧着周围已陆续端着碗筷走出的流民,一搓鼻子,表示她今晚要“与民同乐”。 大概是因着燕思辕的缘故,流民们对洛浮生的态度好上许多,谈不上亲近,但也不至于疏远到无人搭理或者警惕相待。 她端着彭四送来的大海碗排队等着打饭,碗沿儿上还缺了好几个豁口,流民们手中的碗也多是如此,有些年轻的一手端两个,那是要给腿脚不方便来排队的老人们带饭。 饭是大锅饭,每人两大勺米饭加半勺素菜,今日的素菜是青菜炖豆腐,洛浮生闻着有股肉香,轮到她时不免好奇问道:“青菜豆腐炖得这么香,你们加了什么?” 负责打饭的是个穿着朴素的妇女,彭四正站在她身侧帮忙,见洛浮生问便主动回答:“燕公子供了好些猪油,说是肉食太贵咱们吃不起,也不能一点荤腥也不沾。”他特意给洛浮生多舀了几块嫩豆腐,“咱们流民营孩子十多个,都是长身体的时候,燕公子说吃不起肉就多吃豆子,豆子营养多。” 洛浮生眨眼:“多吃豆子能长高吗?” “能!”身后一个梳着双髻捧着比自己脸还大的海碗的男娃娃大声喊道,“燕公子说了,多吃豆子长得快!” 排队的流民们发出一阵欢笑,男娃娃急红了脸蛋,大声嚷着:“燕公子说的,燕公子说的都对!” 洛浮生也忍不住笑了,她弯腰将彭四特意给自己舀的豆腐块都添进男娃娃碗里:“对,燕公子说的都对,你也得多吃豆腐。” 男娃娃眨巴着星子似的大眼睛,盯着洛浮生道:“小风哥哥说你是坏人,我觉得小风哥哥说的不对,我要跟妞妞他们讲,你是好人。” 洛浮生看着被自己用几块豆腐就收买了的男娃娃,笑弯双眸:“你叫什么?”边问边将男娃娃引到前面,她本想接过孩子手中的碗帮忙递到彭四手中,哪知男娃娃自己高高将饭碗举过头顶,努力垫着脚,让妇女给他打饭。 彭四与妇女也没有主动接过孩子手中的娃,只是妇女在打饭的时候,一手扶住了碗沿,直到饭菜打完,等他放平了双脚,才松手。 男娃娃捧着打满饭菜的碗,将位置让给后来者,才认真对洛浮生道:“我叫盛食。” “盛世?”洛浮生以为孩子发音不准。 “不对不对,是食物的食。”男娃娃一本正经地强调,“盛食,意思是吃饱了,我爹说,我是老百姓,老百姓盛食了,打仗的才能厉害,他们厉害了我们就能早点回家。”小家伙黑不溜秋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可是我都吃不饱,还得骗人说我吃饱了。”话里还带着几分委屈。 洛浮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孩子说的是“盛食厉兵”。 孩子的父亲大概也是个一桶水不满半桶水晃荡的主儿,这词哪里是这个意思。 可是洛浮生没有解释,她揉了一把盛食的脑袋,笑眯眯地问:“你知道小风哥哥在哪儿吗?” “知道。”男娃娃磕头虫似的点点脑袋,“我带你去。” 盛食带着洛浮生找到小风的时候,半大的少年正端着半碗饭蹲在破旧的帐篷口吃的欢畅。 “小风哥哥。”盛食牵着洛浮生的手指,离着还有三丈远便大声喊,“道长哥哥找你!” 小风将埋在海碗里的脑袋抬起,瞧见来的人是洛浮生,抱着碗撒腿就跑。 见识过小风那双飞毛腿的洛浮生赶忙去追,可不能再让他跑掉。 身后盛食带着奶音的声音传来:“小风哥哥!燕公子说吃饭不能打闹的!” “我吃饱啦!”小风将最后一口米饭塞进嘴里,把海碗往路过的流民怀中一塞,脚底下又快了几分。 洛浮生也将手里的饭碗塞给路边流民:“送你了!” 流民不客气的端着米饭进了房:“孩他妈,今天加餐!” 小风跑的虽然快,但在布置简单到两立毛坯房中搭帐篷的流民营,不比徐州城繁华地段,人多物杂好躲好藏,他又是一头闷着往流民营里面跑,没多久就被洛浮生逼到了绝路上,往前是翻越不过去的高墙,往后是直奔而来的洛浮生,急得抓耳挠腮。 这个道长不知道什么来路,连燕公子都向着她,甚至动怒要拿藤鞭抽自己,要是被她捉到,不得脱层皮! 左瞧后看皆无路可走,小风一咬牙,转过身来就朝着洛浮生撞去! “我给你拼啦!” 洛浮生追得紧,脚下一时也刹不住车,眼看着两人就要撞到一起,忽然一个人影闪至二人中间! 只听哎呦一声,洛浮生都没看清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是谁,就与那人抱了个满怀,对方被小风闷着脑袋大力一撞,身子失去平衡,往前一扑,压着洛浮生就摔在了地上。 咚——洛浮生后脑勺着地,只觉眼前一阵金星闪烁。 “你没事吧?” 关心的声音急切从头顶传来,洛浮生晕乎了片刻,视线逐渐清明。 眉峰如剑,眸喙似鹰,老熟人了——但是现在不是打招呼的时候,洛浮生一把挥开莫名消失又突然出现的飞魄,快人一步拦在正欲逃走的小风身前。 “你还想跑?”洛浮生抱臂挑眉瞧着比她矮了半头的半大少年,心说刚才那一摔,真疼啊。 小风咬着下唇,黑白分明的瞳子瞪得又圆又大,眉心凝成一个疙瘩,像是一头发现了敌人的小猎豹,身子整个弓起,毛发倒竖,用尖利的獠牙恐吓对方。 从地上爬起来的飞魄本有些不满自己的吸引力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屁孩,在看到小风这副模样后,微怔片刻,目光落回一脸坏笑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的洛浮生身上。 他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是这般万分警戒随时准备进攻的模样。那时的他没有时间去亲手化解她满心的屏障,只能将她交给下属,等再次相见时,她已能与同龄人打成一片,依稀还是他记忆中她本应该有的样子。 “臭小子,你以为你能跑的出本道爷的手掌心吗?”洛浮生逼到小风身前,伸掌在他眼前一握拳,眯眼威胁道,“我告诉你,你敢再跑,我就让流民营的人明天没饭吃!” “燕公子才不会听你的话!”这人是个大坏蛋,小风咬牙切齿。 “你要不要试试?”睁着眼说瞎话的洛浮生毫无羞愧之意,这可是她的本职。 小风脸涨得通红,他愤恨的看着洛浮生,不敢确定燕思辕是否真会听洛浮生的,毕竟下午的时候,他们两个好像走得特别近。半晌,气呼呼的少年泄了气,拧着眉头开口:“是我偷了你的东西,我道歉,要杀要剐你说句话,别为难大家。” “嘛,这才像个男子汉。”洛浮生露出了笑容,伸手揉了把小风乱蓬蓬的脑袋,在对方厌恶的目光中将人往身侧一拉,勾肩搭背道,“先陪我去吃饭,我快饿死了。” 小风被迫与洛浮生同行,飞魄这时迎过来,笑眯眯道:“我也没吃饭!” “你没吃饭管我什么事?”洛浮生瞥都不带瞥飞魄一眼,带着小风就往打饭的营帐走,心思应该还有点剩的吧。 “哎哎哎,刚才可是我救了你!”飞魄亦趋亦步的跟着。 “你那是救吗?”飞魄不提还好,一提洛浮生就觉得后脑勺疼,火辣辣的疼,她抬手摸了一把,确认没出血。 “……”飞魄心虚,“摔得很疼吗?” “你要不要试试?”洛浮生斜眼睨过来。 飞魄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他不傻,想想就知道疼。 洛浮生冷哼,带着小风继续往前走。 小风则疑惑的看着这俩人的互动,明明高个子的穿着打扮长相看起来更像是有权有势有钱的,怎么对这个小道士这么客气?好像还有点讨好的意味……再想起燕思辕燕公子对身侧这个人也很客气,小风这才有点担心,是不是真的得罪了大人物。 毕竟燕公子可是连徐州府的那些只知道贪图享乐的纨绔子弟都不怕的,燕公子只尊敬该尊敬的人。 对燕思辕盲目崇拜的小风顿住了脚步。 洛浮生垂眸看他:“干嘛?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低着脑袋的少年嗫嚅道:“对……对不起……”声音极低,跟蚊子哼似的。 洛浮生却听得极真,她略微一惊,在看到少年红透的耳根后忍不住翘起嘴角:“既然你知道错了,本道爷也不是得了不饶人的,一会儿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哄道爷开心了,道爷还会赏你好玩好吃的。” “真的?”毕竟是孩子,听到好玩的好吃的,小风猛地抬头,眼睛都亮了。 “骗你是小狗。”洛浮生朝小风竖起小手指。 小风犹豫一下,还是跟洛浮生拉了勾。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洛浮生半弯着腰,她笑得极为灿烂,露出一口洁白的皓齿。 “嗯!”小风用力点点头,也笑了。 飞魄看看相视而笑的一大一小,再看看牢牢勾在一起的小手指,不知怎的,心中生起几分不悦。 “再不走,就真的没饭吃了。”他双手枕在脑后,幽幽提醒。 “道长,天一黑流民营便要禁火,真的可能没饭了……”经飞魄一提,小风望着已沉下地平线的夕阳说道。 “不是吧?”她可是连中饭都没吃啊!顾不得再带着小风,洛浮生撒腿就往流民营打饭的营帐跑。 小风正欲快步追上,身前忽然挡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抬头去看,只见飞魄正冷着一双眼眸看着他,那满面的寒意一如中午截拦自己,仿佛是从地狱走来的使者,手中握着可审判世人的长镰,随时可将他带离人间。 飞魄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尽管如此,小风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不远处,传来洛浮生的哀嚎——“我还没吃饭啊!我不想空着肚子过夜啊!会失眠的!”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九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等洛浮生赶回流民营晚饭发放处的时候,那地儿只余了两口空锅,连一个米粒都没剩下。 洛浮生忍不住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泪流满面,她好饿,她要吃饭。 一条胳膊搭在正哀嚎的少女肩头,飞魄适时的出现:“走吧。” “干嘛?”洛浮生两眼泪汪汪。 “本大爷请客。”飞魄竖着大拇指往流民营外一指,“徐州最有名的酒楼丰华楼,去不去?” 有便宜不占就不是洛浮生了,她把跟上来的小风往身侧一拉:“大侠,我可以带个蹭饭的吗?” “当然可以。”飞魄满口答应着,余光瞥了一下小风,心有余悸的半大少年下意识往洛浮生身后藏了藏。 洛浮生没有发现俩人之间紧张的气氛,此刻她只想赶紧填饱肚子,催着飞魄就往流民营外走。不过此时的飞魄是身怀巨款的金主,洛浮生话里话外的客气不少。 小风被洛浮生牵着,他看着突然关系好像颠倒过来的洛浮生与飞魄,对这二人的交流方式充满了困惑。 不同于夜色一降便沉寂下来的滕州府,徐州老百姓们的夜生活非常的丰富。 丰华楼位于徐州最为繁华的一条街市,巳时开门,亥时闭门,雷打不动,是家百年老店,菜肴丰富物美价廉,深受徐州本地老百姓的欢迎。楼有三层,一二层接待寻常客,三层为特制的厢房,以来满足大户人家的需求。 自然,这丰华楼也是谢家的产业。 洛浮生等人抵达丰华楼时,因正是饭点,丰华楼一层早已人满为患,好在丰华楼够大,二楼还留有几个空余位置。 有小二引着三人上了二楼,安排人坐下后,立在飞魄身侧谄媚地问:“公子要点些什么?” 飞魄一指洛浮生:“对面的是当家。”他手脚勤快的给洛浮生端茶倒水,“您要吃些什么?” 小二倒是没想到这一身落魄的小道士竟然是三人之中的老大,忙转向洛浮生,脸上堆满笑:“道爷,您要点些什么?” 洛浮生轻咳一声,转头看着正在纳闷关系怎么又倒回来的小风,笑眯眯道:“小风想吃什么?” “……”小风只觉一双锐利的眼睛立时瞪在了自己身上,他偷偷瞄向飞魄,只见其正托着腮幽幽瞧着自己,虽然勾着唇角,但笑意未至眼底,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燕公子,救命,你这两个朋友太奇怪了,一会儿这个是老大一会儿那个当家,他不该为了口腹之欲来蹭饭的。 “小风,你冷吗?”不知道此刻小风内心煎熬的洛浮生关心道。 在冷酷与关心两道视线的交织下,小风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洛浮生将热茶递到小风跟前:“先喝些热水,想吃什么便点什么,不必怕没人付钱。”她指指飞魄,“这个大哥哥有的是钱。” “那……”小风瞅瞅四周,找了附近一桌看起来很是丰盛的菜式,咕咚一下咽口唾沫,“就和那个一样吧。” 瞧着在流民营还无法无天的小贼出来之后便一副拘谨模样,洛浮生心想,燕思辕果然是有手段的——不,应该是在流民们心中有着极高的威望,即使是在正招人嫌弃年纪的小风,也会收敛了爪牙,如果偷东西不算招惹是非的话。 下午在与燕思辕的攀谈过程中,洛浮生知晓了小风近些年偷的都是些价值不高的,比如老人家的拐杖,小孩子的玩具,略贵重些的只有一枚铜制的凤簪,用来送给流民营中一位新婚之妇做礼物。但燕思辕以为,盗窃不论贵贱轻重,现在偷小东西,若不得到惩罚,早晚会栽大跟头,所以在确认小风偷了洛浮生与飞魄的东西后,连偷的是何物都没问,便要以藤鞭伺候。 事实证明,燕思辕的担忧是对的。 小风此次外出,本意就是想去法华寺趁着大家听讲佛法时顺些财物,他从未偷过钱财,又是在庄严的佛寺,待了一上午也没敢动手,灰头土脸的离了寺庙。他在郊外小路上百无聊赖蹲守的时候,盯上了洛浮生这个外地来的落魄道士,在洛浮生给飞魄展示银针时被银色晃了眼,误以为是银子,就动了手,并顺手摘走了飞魄的钱袋。 这是他第一次偷钱财,也是第一次失手。 幸好失了手,幸好被偷得是她,洛浮生看着面黄肌瘦的小风,不由得心想。随即又对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若是国破家亡,百姓命不保夕,为了生存,谁又会顾得何为正何为错。自她闯荡江湖开始,偷鸡摸狗的事情,也没少干。 幸好,小风遇上了燕思辕。 洛浮生对着小风发了好半天怔,直到小二陆续将饭菜送上,才被肚子发出的一阵阵咕噜声唤醒。 她扯了个鸡腿送到小风碗中:“这个是你的。” 小风早已对着满桌的美食垂涎三尺,拘着洛浮生没发话不敢动手,这下鸡腿送到眼前,双手抱着就啃。 洛浮生看小风吃得满嘴油,舀了碗蛋花汤推过去:“慢点,小心噎到。” 小风接过汤碗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碗,顾不得擦去嘴边的汤渍,继续狼吞虎咽啃鸡腿。 飞魄看不下去了,他夹一筷子菜送到洛浮生碗中:“光看他吃,你不饿?” “我要饿死了!” 经飞魄这么一提,洛浮生像是才想起自己也饿着肚子般,抱起饭碗来开始狂扒米饭。 “……” 这俩人吃相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飞魄没再以视线骚扰小风,开始频繁给洛浮生碗中续菜,为避免洛浮生老惦记着小风,时不时也会往小风碗中夹几筷子。 小风受宠若惊,更加觉得这华服男子性情不定,以后万万不能招惹。 等三人吃饱喝足,桌上已是风卷残云,连残羹都不剩。 洛浮生拍着肚子瘫在椅子上,张着大嘴发出一声声饱嗝,丝毫不顾个人形象。 小风学着洛浮生的样子,也两手大张歪在座椅上,抚摸着肚子打嗝——他在流民营时已经吃过一顿,这是二回饭。 飞魄好整以暇的擦着手指,丝毫不嫌丢人,在他正欲喊来小二结账赶快带着这没出息二人组离开时,二楼至三楼的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燕公子,燕公子请留步!” 燕公子?洛浮生耳朵尖,挣扎着从椅子上爬起来,小风也瞬间坐直了身体,朝着楼梯口的方向望去。 只见燕思辕的身影从楼梯口出现,不过他们所在之处正背对着楼梯,所以燕思辕并没有看到他们三人。 小风一眼认出燕思辕,正要跑过去,被飞魄一把拽住。 “老实坐下。”飞魄冷声道。 “凶什么凶!”洛浮生冲着飞魄扔了个白眼,拉过小风,“稍安勿躁。” 小风听话的坐下,乌黑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楼梯口方向。 有一名身着儒衫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三人视野中,他满面含笑的对燕思辕说着什么,声音不大,洛浮生把手握成喇叭状靠在耳朵上都听不见,不过可以肯定是,他似乎在劝解,而燕思辕并不领情。 虽然燕思辕背对着三人,洛浮生还是看到那个纤瘦的身子越崩越紧,背也越挺越直,垂在身侧的手更是紧紧攥着。 “承蒙您看得起小燕。” 待中年男子停了口,燕思辕的声音清晰传来。 自称“小燕”,看来燕思辕与这中年男子不是生人。 “不过小燕并非自由身,作为谢家奴仆,嫁娶之事身不由己,还望您体谅。” 嫁娶?洛浮生饶有兴趣的托腮,难道是有人看上了燕思辕,想招到自家当儿婿?看那中年男子穿着亦是不俗,不像寻常百姓,燕思辕若是肯,也该是上门女婿。从谢穆沈三家的婚约之争就能看出,大户之间的婚娶向来讲究门当户对,招上门女婿没事,问题是对方还是个无人身自由的家仆,哪个大户这么肯屈尊把自家女儿嫁给一个仆人? 除非,这人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利益关系。 深受谢家当家人重用且胆敢顶撞谢家二少爷的燕思辕,在那些位不及谢家意图攀附的员外户眼中,大概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中年男子不知又与燕思辕说了些什么,燕思辕攥紧的手微松,他后退一步朝着对方拱了拱手,继续道:“冯老爷说的是,小燕虽卖身谢家,但家主向来待下人宽厚,历来也有奴仆因婚娶丧事离开谢家,若以此为由辞别,想来家主也不会勉强留下小燕。您容小燕好好思索一番,看如何与家主开口。” 中年男子脸色微微一变,洛浮生唇角勾起眼底升出嘲讽之意,果然一提离开谢家,对方就不同意了。 两人又在楼梯口攀谈一阵子,最终中年男子满面失望的上楼,燕思辕则松口气,绷紧的双肩缓缓卸力。 看来是搞定了,洛浮生正想跟燕思辕打个招呼,又一个声音从三楼方向传来。 “你倒是好大的口气。” 这声音好生耳熟,洛浮生正努力回忆着在哪儿听到过,声音的主人已徐徐下楼。 燕思辕刚刚放松的身体再度绷直,他转身,朝着那下楼而来之人深深鞠躬。 “燕思辕拜见二少爷。” 不是冤家不聚头,来者正是洛浮生惊扰了的那位白日宣淫的谢家二少爷,谢无双。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十章 豪门内宅无太平 “你倒是好大的口气。” 谢无双扶着栏杆而下,白日的黑袍换为一身暗色紫纱长衫,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眼角微勾眸带冷意。他比燕思辕高出半个脑袋,又站在楼梯台阶之上,从上至下的对话方式让燕思辕压力倍增。 燕思辕始终躬着腰,谢无双不说起便不起:“思辕不敢。” “呵,你有什么不敢的?” 从洛浮生的方向只能看到谢无双的半个身子,她强行按住欲上前帮燕思辕说话的小风,伸长耳朵光明正大的“偷听”那主仆俩的对话。事实上不止她一个在关注,此时谢无双堵在楼梯口,上面的人下不来,下面的人不敢上,他这一出现,整个酒楼的二楼都安静了许多,大家都伸长耳朵瞪大眼睛等着看戏。 谢无双带着讥讽的话语再度传来。 “备受谢家家主信任的燕思辕燕公子,在徐州府,不,是在整个大梁朝都有着响当当的名号。我倒是不知道,除了你燕思辕,哪家家仆敢说出为了婚嫁要与主家撇清关系的。”谢无双冷冷盯着那个身子始终呈九十度弓腰的年轻人,只觉每次见到燕思辕心底的那股的无名之火就会越燃越旺,不管对方是何态度,恭敬也好,冲撞也罢,他都不曾看顺眼过。 “二少爷误会了。”燕思辕依旧没有抬起身子,相比于明显带有嘲弄不满情绪的谢无双,他的话平静如水,“家主于思辕有恩,自思辕卖身谢家起,只要家主不夺去思辕谢家家仆身份,思辕此生生是谢家人死是谢家鬼。” 燕思辕垂着身子,无人能看清他此刻是何表情。一般仆人面对主人苛责,多会慌张失措,但洛浮生并不担心,她饶有兴趣的等着燕思辕说出下面的话——对上这位较之常人更加冷静聪慧的年轻公子,谢无双的修行还太浅。 “冯小姐秀外慧中、贤良淑德之名在徐州人尽皆知,承得冯老爷高抬愿将冯小姐许配给思辕,只是思辕身为一家之仆实在配不上冯小姐。冯老爷一番美意,思辕心领。若是非娶冯小姐不可,为免冯小姐受委屈,思辕定会恳求家主免去某的家仆身份,还某一个自由身。”燕思辕的回答一如往常,不卑不亢,“若是家主不肯,那思辕是万万不能迎娶冯小姐。此亲,门不当户不对。” “呵……”谢无双冷笑一声,他走下一个台阶,将手搭在燕思辕肩头把他带起来,强迫其与自己四目相对,“说起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大概整个徐州都没人能比得上你。” “二少爷过奖。”燕思辕毫无惧怯的迎视着谢无双厌恶的神色,只当他是在夸自己。 “燕思辕,你别得意。”燕思辕越是平静,谢无双内心越是焦躁,他拽住燕思辕的衣领将对方扯起,因着地势与身高的差距,燕思辕整个身体几乎都贴在了谢无双的身上。他恶狠狠等着那个毫无惧意,与他年纪相仿却备受父兄重用的年青人,“我早晚会撕掉你脸上这层伪善的皮,将你赶出谢家!” 燕思辕垂眸,他轻声回道:“二少爷请加油,思辕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对于谢无双来讲,这话无疑就是在挑衅,他大力推开燕思辕,推得燕思辕一个踉跄差些跌倒。 小风站起来就想跑过去,被洛浮生死死按住。 燕思辕后退几步勉强站住,他朝着谢无双又鞠了一躬,说话的声音大了几分:“白日顶撞二少爷,是思辕有错在先,待回府后思辕会主动去管家处领罚,望二少爷息怒。” 周围的看客们恍然大悟,这谢家二少爷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难家中仆人,原来是因为这仆人犯了错。 下人有错,主子罚下人,天经地义之事,四周的窃窃私语声一时消散不少。 洛浮生啧了一声,这燕思辕又在给谢无双找台阶下,顺带着挽救了下谢无双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视自己谢家二少爷身份,做出的那些丢人举动。 谢无双不是个傻的,燕思辕话一出就听出了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提醒他谢家二少爷的身份,不能在府外给他爹他兄长丢了脸面。无名火直冲心头,灼热了全身的血液,谢无双拼尽全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太过冲动。 “记着你自己的话,回府领罚!” 燕思辕给的这个台阶,谢无双不想下也得下。 丢下一句狠话,谢无双气冲冲离开。 冯老爷在谢无双下了二楼后,擦着脑门上的汗出现在燕思辕身边,赔笑道:“燕公子,您别生气,冯某也是迫不得已……” 燕思辕的目光从谢无双离去的方向收回,他朝着冯老爷笑笑:“小燕明白,冯老爷尽管放心。” 得了燕思辕的回应,冯老爷才放心,作别这个谢家身份非一般的仆人,快步去追谢无双。 “燕公子,这边~” 瞧着那边事情全部解决,洛浮生举着手大声喊道。 酒楼众人的目光一时又转到了洛浮生身上,只见对方不过是个落魄道人,同桌的虽有位穿着不俗的,但看起来身份也不是特别尊贵,想来应是与燕思辕熟悉的友人,不是什么大人物,便各自吃喝,不再多做关注。 燕思辕听到有人唤他,下意识转首,在看见洛浮生时微微有些惊讶,紧接着看到罗浮生身边的小风,眉心一皱,快步走过去。 “可是小风又给道长招惹了麻烦?” “哈哈哈哈……”洛浮生揉了把小风的脑袋,“小风可乖了,对吧?” 小风点点头,将洛浮生未能赶上流民营的晚饭,出来觅食顺带将他一同带上的事情告诉了燕思辕,自然,掐掉了两人你追我赶那段。 燕思辕目光触及满桌的光盘,无奈道:“回去后找四叔领些消食药。”这个四叔,指得是彭四。 “嗯。”此时的小风没了白日的倔强,乖巧的坐在板凳上。 “你吃晚饭没有?”洛浮生拉了燕思辕坐下,关心道,“要不要再点些吃食?”她指指对面的大款,“有人买单,随便吃。” “……”飞魄在燕思辕望过来时讪笑一声,心说洛浮生这是把他当成了冤大头。 可他还很高兴是怎么回事? “不必,多谢道长好意。”燕思辕轻声回绝,“我已用过晚膳。” “可是与那位冯老爷?”洛浮生眨眼,刚才他们几个对话,她可是听得真真的。 燕思辕点头,说到冯老爷,不免想到方才气愤离去的谢无双,不觉叹口气,他与二少爷间的嫌隙怕是要越来越深了。 “燕公子,你真的要回去领罚吗?”问话的是小风,他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表情十分认真。 洛浮生觉得,如果燕思辕点头回答是,小风肯定得闹着与他一起回去,代他受罚。 “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燕思辕笑看着小风,“谢家人行事,向来不畏权势只问道理,不必担心。” 小风放了心,洛浮生则撇嘴啧了一声,燕思辕恳求的目光望过来,拜托她莫要揭穿。 “喂,那个谁。”洛浮生没理会燕思辕,直接朝着飞魄一努嘴,“你带小风先回去。” “什么叫那个谁?”被冷落半天的飞魄早就有意见了,怎的现在连个称呼都没了。 洛浮生挑眉看着他:“你想要我怎么称呼你?小飞?” “……”也是,飞魄这个大名,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叫出来的。 “我想跟燕公子一起回去……”小风抗议。 “抗议无效。”飞魄直接拎起小风的后衣领,“走了。” 小风想挣扎,那个拽着他起身的男子忽然一个冰冷眼神抛过来,他不敢反抗了,老老实实跟着飞魄离开,不过一步三回头就是了。 燕思辕微笑着目送小风离开,待那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转过头来,望着洛浮生:“道长可是有什么想问燕某的。” 洛浮生挠挠头,她把小风拐骗出来就是想通过这个半大孩子的口套出点话,比如燕思辕在谢家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不过在目睹了燕思辕与谢无双的再一次冲突之后,她改变了想法。 通过别人旁敲侧击,不如亲自问问当事人。以燕思辕的聪慧,他必定能明白,她若从他口中得不到答案必定会另想办法,与其听旁人添油加醋半真半假的段子,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不如先发制人,先行解了她的困惑。 若是燕思辕不愿让她知道的,大概在小风或者是流民们以及徐州府的百姓口中,也探听不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燕公子,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洛浮生开门见山,没有再绕弯子。 “我?”燕思辕弯起双眸,“说来也是,与道长相识之后还未正式自我介绍。”他朝着洛浮生微微一拱手,“在下姓燕名思辕,是徐州府谢氏一族的家仆,承蒙家主慧眼,协助打理流民营各项事务。” “你应该明白,我想知道的并非这个。”洛浮生勾起唇角。 “道长指的哪方面?”燕思辕装傻。 “哎……”洛浮生一手撑住脑袋,无趣道,“算了,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 看着洛浮生一脸早晚我会弄清楚的表情,燕思辕无奈:“道长可是在说,我与二少爷之间的关系?” 洛浮生猛点头,一手托腮改作两手捧住下巴,双眸闪亮:“我这个人,没别的毛病,就一点,喜欢听故事。”也就是爱八卦。 “可我与二少爷之间,确实没什么故事可讲。”燕思辕失笑。 “也不必非得是你与他之间的。”洛浮生眨着眼睛,问到关键处,“我只是想知道,为何谢无双会对你如此憎恶?你做了什么得罪他的事情?”不待燕思辕开口,她朝着燕思辕摇摇食指,“你可别跟我说,你也不知道。” “……” 燕思辕叹口气,神色黯淡下来。 “此事,说来话长。” 洛浮生表示,那就有多长说多长,她可爱听豪门内宅的斗争了。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十一章 陌生人的东西不能吃 飞魄带着小风下了楼,瞧着少年还一步三回头的往二楼方向瞅,将人一拽:“走了。” 小风不敢反抗飞魄,乖乖跟着这个一离了“道爷”就变脸的奇怪男子往楼外走。 天已大黑,丰华楼外的夜市刚起,宽阔的石板道路两旁每隔半丈的距离便可见摆着各式物品的小摊小贩,叫卖声彼此起伏,比起。游夜市的多是徐州府的百姓,男女老少,女子多结伴而行,蒙有面纱,男子则或形单影只或三五成群,锦衣华服者有,粗布麻衫者也有,各自挑拣流连在感兴趣的摊贩之前。偶然会有一两乘牛车缓慢驶过,目的地多是距离丰华楼不远的醉花楼。 流民营每逢天黑便会宵禁,流民们若想出营需提前向彭四报备,即使顽皮如小风也极少在夜间游玩徐州府。 飞魄看着注意力很快便被热闹的夜市转移走的少年,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过来!”他大声唤。 小风正挤在人堆里看戏法,听见飞魄的呼唤声有些不快,但又不敢不应,只好耷拉着脑袋走回飞魄身边。 “我记不清回流民营的路了。”飞魄环着肩膀,装作没看到小风听到他的话后瞬间变亮的眼睛,“你带路。” “放心,我对徐州府可熟了!”小风拍着胸脯打保票,领着飞魄就往与流民营相反的方向走。 飞魄也不戳破,悠哉悠哉地跟在蹦蹦跳跳时不时扎进人堆凑个热闹的小风身后,只管看好这家伙别招惹是非。 行了没多远,有一个外地来的戏班子正搭棚唱戏,台上唱得正盛,小风脚底下像是生了根,站在台子下拔不动路。 “走累了,歇会儿。” 飞魄往戏台子前面的矮凳上一坐,小风自是巴不得,乖巧的坐在了一边,托着下巴看台上的黑白脸你念我唱,别人拍手他也拍,别人叫好他也叫,一副戏中行家模样。 “你听得懂吗?”飞魄好奇问。 小风先是摇摇头,随即闪着双眸道:“我知道那个黑脸的是忠臣,白脸的是奸臣,这出戏唱得是忠臣为民请命斩奸臣的故事。”他才不会跟飞魄说,这是他白日偷跑出来时听别家大人跟孩子讲解时学到的。 飞魄轻笑,揉了把小风乱糟糟的脑袋:“听吧。” 小风的注意力重新转回戏台上,他听得入迷,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动静,等黑白脸下了台,换上几个青衣咿咿呀呀开始甩水袖的时候,不觉有些无趣,正想喊着飞魄走,一转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换了人。 一个黑衣打扮,小眼睛小鼻子的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飞魄的位置上,手里捧着包瓜子,正嗑得起劲儿。 人呢?小风想起身去寻飞魄,却发现自己身子动不了。 身体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固定在矮凳上,脖子以下的位置都无法动弹,小风惊恐万分,想开口喊救命,嘴巴刚张开,黑衣男子一扬手丢了什么东西进来。 “……” 小风扭头就把嘴里的东西吐掉了,他砸吧砸吧嘴,酸酸甜甜的,好像还挺好吃。 黑衣人变戏法似的手里冒出根糖葫芦,递到小风跟前:“想吃吗?” 小风盯了那根裹着糖浆的山楂串许久,想来刚才黑衣人塞进他嘴里的也是这个,咽口唾沫,摇摇头,不敢再张嘴,怕黑衣人再塞个进来。 不管是燕公子还是彭四叔,都强调过流民营外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乱吃。 “你这小家伙,警惕性还挺高。”黑衣人一口咬下一颗山楂,品尝似的一番咀嚼,“够酸,啧,也够甜,好吃!” 小风选择转移视线,可余光里还是会扫到那串红彤彤亮晶晶的糖葫芦,咕咚,又咽口唾沫。 “没毒,吃吧。”黑衣人将糖葫芦又递到小风嘴边。 小风干脆闭上眼睛。 “嘿,你这小家伙,还挺倔!”黑衣人乐了,他不再逗弄少年,把糖葫芦往小风手中一塞,抬手解了他上身的穴道,“别起来,腿还不能动。”在小风意识到自己双臂能动之前,好意提醒,“摔倒了,我可不负责。” 小风还是不说话,手却不由自主的攥紧了那根糖葫芦。 黑衣人挠头,他寻思半天,觉得还是表明一下自己的身份立场以免引起误会:“我是刚才你身边这位公子的手下。” 小风望过来,半信半疑的盯着他。 “你知道这位公子是什么人吗?”为了取得对方信任,黑衣人决定卖点情报给对方。 小风摇头,他只知道“这位公子”脾气古怪,而且很厉害。 “他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黑衣人凑到小风跟前,低声将自家主子的身份透露出来。 “你说他是——”小风睁大双眸,吃惊的喊出声。 在小风说出飞魄的名号之前,黑衣人一把捂住少年嘴巴,警惕望了下四周,见周围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戏台上,才松口气:“小点声,你想把官府的人引来吗?” 小风猛点头,在黑衣人松手后,圆溜溜的眼睛四下扫射一番,朝黑衣人靠近几分,压低声音:“他真的江湖上有名的大盗飞魄?” “我骗你这个干什么?” “也是,谁闲着没事冒充一个采花大盗。”小风自言自语,他举起糖葫芦放心的一口咬下。 “……”陌生人的东西不能乱吃,采花大盗的就可以,黑衣人对这个少年的脑回路也是非常不理解。他更加不理解的是,自家主子在走之前叮嘱他,不许对少年动手,若是他闹便报上他在江湖上的名号——难道这小子是他家主子的迷弟? “他还会回来吗?”小风咬着糖葫芦,期待的看着黑衣人。 “他去处理点私事,很快就会回来。”黑衣人说着望向不远处的醉花楼。 小风顺着黑衣人的目光望过去,了然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黑衣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少年。 “彭四叔说,那个地方都是给成年男人治病的地方。”少年答的一本正经。 黑衣人噗嗤笑出声来。 正隐在醉花楼之后暗角处听取手下人汇报的飞魄突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十二章 加班是痛苦的 徐州府醉花楼旁的暗巷,飞魄双臂环胸斜依在墙壁上,半边身子隐在阴影之中。身侧立着一名黑衣人,看其模样正是白日奉飞魄之名前去调查谢无双的暗影乙。 “根据调查,谢无双为谢氏现任家主谢运甫的小儿子,今年二十二岁,由于出生时难产至其母大病,并不受谢老爷喜爱。据线人称,谢无双本不是这副面容。” 暗影的话引起了飞魄的兴趣,他一挑眉毛:“本不是这副面容是何意?” “九年前,谢家别院曾发了一场大火,谢无双在火中受了重伤,谢家人遍请名医皆束手无策。” 飞魄点点头,经暗影这么一提,他记得前些年谢家是曾经动用关系请太医来徐州,只不过当时朝中刚刚平息一场叛乱,有没有请动就难说了。 “谢家大少爷谢风行为救其弟,前往药王谷拜请名动江湖的妙手神医柳石路,柳神医虽未亲自前来,但派了他的爱徒柳刃尧相助,这才救了谢无双的一条性命。据闻,在那场火灾中,谢无双的脸被烧毁,面目全非,柳刃尧为其重新植皮,谢无双的容貌因此大变。”暗影将打听的消息一一汇报,“谢无双大病一场,记忆也损失许多,在病愈之初,只记得他的父兄,曾经的友人玩伴皆无印象。” 九年前的一场大火,那么巧,十年前朝中……飞魄狭眸微眯,他抿着了唇角,表情在阴影中显得暗晦不明。 “谢无双在谢家的地位如何?只是不受谢运甫喜爱?” “谢运甫颇为看重大儿子,谢风行气宇轩昂,为人稳重,在国内各大商行中的名声一直很好,这谢家产业日后多半会交付在谢风行手中。谢无双虽不得谢运甫喜爱,但吃穿用度并无削减,谢风行对这个弟弟的态度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谢无双不做出有辱谢家名声之事,不会多管。” 暗影乙话说的委婉,听在飞魄耳中便自动转化为,比起谢家大少爷来,谢无双不成器,亦不受重用,不过是个凭借谢家之名的纨绔子弟。这样的人,平渡城有的是,飞魄见得更多。 如此说来,这谢无双并无什么可疑之处,但是……飞魄眼前闪现出谢无双的模样,再次确认:“十年间只发生了这一件事?” “若说是关乎谢无双,只有这一件。” “什么意思?” “十年前,谢家曾收留过后宫主子的近亲。” 飞魄的表情变得十分玩味:“这事,你用一下午的时间就能打听出来,你说,朝中那位知不知道?” 暗影乙朝着飞魄迈出一步,贴在飞魄耳侧低语:“安插在徐州的眼线手底下,有一位当年那位后宫主子的人,最近犯了些事,为获得庇护,他将当年事为报酬告知眼线,眼线尚未来得及将讯息传至咱们耳中。” “哦?那人犯了什么事?何时犯的?” “据眼线称,那人近些年一直藏匿他地,近日不知为何重回了徐州府,暴露了行踪。”暗影沉吟一下,将眼线的原话复述出来,“谢风行已派了至少三波杀手,要置他于死地。” “呵……”这事果然越来越有意思了,飞魄冷笑一声,“若是如此,当年投奔谢家的那群人,想必下场也不怎么样吧?” “根据那名寻求庇护之人交代,除他之外,无一幸存。” 无一幸存吗?飞魄搭在臂膀上的手指弹动两下,表情变得越发高深莫测:“你去安排下,今晚我要与那位幸运人士碰个面。” “是。” 暗影乙领命,后退一步,隐进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短短一个下午时间,暗影便将飞魄想知道的消息带回,且附送了更为劲爆有趣的信息,作为主子,飞魄对于自己手下人的办事效率非常满意。他站直身体,伸着懒腰走出暗巷,唇角又勾起习以为常的轻浮笑意,大摇大摆的朝着还未散场的戏台子走去。 小眼睛的黑衣人正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小风眼睛紧闭的躺在他的怀里,手里攥着根没吃完的糖葫芦。 “你给他吃了什么?”飞魄皱眉,俯身探探小风的鼻息,呼吸均匀,看样子只是睡着了。 “就是点蒙汗药。”小眼睛嘿嘿笑,“这不是怕他闹,就在糖葫芦上随意洒了点……”谁曾想这孩子听话的紧,不过吃都吃了,总不能再抠出来,反正剂量不大没什么副作用。 飞魄从小眼睛手中接过小风,“今晚的事你们办得不错。” 小眼睛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小乙办事,主子尽管放心。” 将睡熟或者说被迷晕的小风背起来的飞魄斜睨一眼小眼睛:“这些日子,跟着我东跑西颠,你们也辛苦了。” “给主子效劳,是我们暗影的职责,哪能嫌累。” “既然如此,原本给你们放假的嘉奖,就取消了吧。”飞魄如是道。 “……” “只取消你的,或者是你们三人全部取消。”飞魄托了托背上的少年,朝着流民营的方向迈开步子,“你自己选吧。” “……”小眼睛犹豫一番,挣扎着回复:“这事能不跟小甲和小乙说么?” 飞魄将目光抛向丰华楼,那里的二楼正灯火通明,不知道洛浮生与燕思辕谈得如何,有没有像他这么顺利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看表现吧。” 表现?小眼睛立马就要将飞魄背上的少年接过来,被飞魄躲过。 “你觉得……”飞魄偏首看了眼明显睡得太熟的少年,“怎么才能瞒过一个懂点医术的人,这家伙中了蒙汗药?” “……”小眼睛头上落了几滴汗。 “在回到流民营之前,你如果想不到解决办法……”飞魄下了最后“通牒”,“我会帮你收尸的。” “……”深知自己那两个同伴的功夫底子以及假期对于暗影的重要性的小眼睛咕咚咽口唾沫,他已经可以预见到那两个人在知道此事后的反应了。 “主子,您容我好好想想……” “主子,您走的是不是太快了点……” “主子,我帮您背吧……” 在小眼睛殷勤的献媚下,飞魄背着小风越走越远,最终隐进熙攘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而高台之上的戏还在继续,只听一黄袍老生捋须唱道:“恨李妃产生下妖魔怪样,幸喜得降太子接代后香。内侍臣摆驾金銮殿上,宣上了刘娘娘朝见孤王……” ———————————— 作者的话:最后的戏词,有宝贝能猜出是哪出戏么?不许百度哦~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十三章 命根子断不得 飞魄赶回流民营时,流民们正聚集在营地的一处露天地上闲聊,汉子们三三俩俩站着插科打诨,妇人们围作一团,手里捻着针线靠仅有的几个油灯缝补衣衫,孩子们则多围在老人们身边听讲神话传说故事。 营地入口有专门的人值守,当值的正是彭四,他认得飞魄。 “小风这是睡着了?”彭四将少年从飞魄肩头接过。 “我带他在夜市逛了一圈,应该是玩累了。”飞魄随口应付,“洛道长可回来了?” “刚刚回来。”流民营的人极少在夜间游玩过徐州府,即使是小风也不例外,见识过徐州府夜市的繁华,彭四没有怀疑飞魄的话,“道长得知小风还未回来,刚嘱咐了我派些人去外面寻寻,我这正打算召集人手。” 飞魄点点头,没再与彭四多言,直接进营地去找洛浮生。 彭四自然不会做阻拦。 燕思辕安排给洛浮生的住处比较靠近营地深处,飞魄在前往的路上惹来不少视线。虽然流民们因燕思辕的关系,对洛浮生的敌意大消,但他们二人总归是外人,尤其是穿着不俗的飞魄太过扎眼,月华之下佩玉叮咚,处在这破瓦烂帐的流民营总有那么几分不协调。 飞魄一路快行,在穿过众流民聚集的露天地时,有几个汉子有意堵住去路不愿让行,飞魄也不争执,脚下一点人腾空而起,在一片低声惊呼中连踏数人肩膀,越过露天地落在了洛浮生房门前。 众人看向飞魄的目光变成了惊叹与崇拜。 飞魄勾着唇角推开了洛浮生的房门——发如瀑垂肩而下,衣衫半解香肩裸露,洛道长正背对着门口弯腰用帕子蘸水擦拭胳膊。 感觉到门口方向有凉风吹进的洛浮生下意识回头,看到了怔愣住的飞魄。 飞魄咽口唾沫,他好像,闯祸了…… “滚出去!” 带水的帕子直接甩到了飞魄脑袋上,趁着对方双眼被帕子遮住的空当洛浮生直奔门口大力将木门关上。 洛道长的暴怒声震得流民营一晃三摇,流民们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 飞魄顶着帕子站在门口愣了半晌,才将帕子从脸上取下,黑暗中他的脸色有点红,眸中有些尴尬,还有些小庆幸,他看了看手中的帕子,将水拧干净,认认真真叠成个方块,打算贴身珍藏。 与此同时洛浮生背靠着门板大喘息,捧着脸红成一团。 她明明记得插了门闩……洛浮生垂首去摸门上的插销,然后发现那插销竟然只是个摆设,根本不起作用……那也不怪她,都是那家伙,进屋不敲门!不懂礼貌!流氓!色鬼!都是他的错! 这下身子是没办法再擦了,帕子都被丢出去了。 洛浮生一想到刚才自己裸露的后背被看了个干净,怒气就不打一处来,脸颊烧得火热,红得好似要熟透一般。 她匆匆忙忙将衣服套上,刚随意挽上头发,咚咚的敲门声传来。 “咳……你好了没……” 这家伙竟然还没走?洛浮生二话不说,大力将门打开,直接拽着门外人的衣领拖进了房间。 “等等!你先别动手!” “哎呦!别打脸!” “啊!救命!不要!打这里会死人!” 露天地里的众流民们静静盯着洛道长的居处,心说道长果然不是凡人,怪不得能受到燕公子的尊敬。 房门忽然被打开,那个华服贵公子模样的男人挣扎出半个身子,由于天太黑看不清其面目表情,但身上的衣服已经是狼狈不堪。他企图逃跑,跑出屋子没半米,房间里飞出一个盛满水的水盆,正中男子脑袋将他砸倒在地,顺带浇了一身水。 洛道长从房间中走出,拖住男子的一条腿硬是重新拉了回去。 男子头顶铜盆两手扒住地面,铜盆里发出闷声闷气的哀求声。 “救命啊!有人要谋杀啊!” 洛道长将人拖进屋,关门时特地朝着数十位见证者叮嘱:“今晚流民营很太平,什么事都没发生。” 流民们齐刷刷点头,洛道长说的都对。 门关上之后,某位不幸人士的哀嚎声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众流民们眼观鼻鼻观天。 “今天夜色不错……” “李姐你这花儿怎么缝的?” “刚才讲到哪里了?哦,对,天帝发现了偷偷下凡的织女……” 等洛浮生出够了气,飞魄已经两眼乌青满头包,他抱着脑袋蹲在角落里默默垂泪。 “说吧,今晚去哪儿浪了?”只是算了刚才“偷窥”一笔账的洛浮生打算再来第二笔,揍人,她从来不嫌手疼。 “小风说想逛夜市……就耽误了点时间。”飞魄觉得自己这不算说谎。 “现在人呢?” “彭四送回去休息了。” 洛浮生盘腿坐在了床上,燕思辕带她来看房间时越是看出她觉得床硬,又命人送来了一床软被。 “那你不去睡觉,来找我干嘛?” 飞魄扬起脑袋,一脸无辜:“我不是和你一起的么?” “谁和你一起了?”洛浮生不认。 “我下午才帮你挡了一鞭子!”飞魄说着就要扒衣裳,企图用伤口唤醒洛浮生的良知。 “我逼你的?”洛浮生翻白眼。 “……” 飞魄不说话了,蹲在地上抽泣。 洛浮生瞧着小媳妇受委屈模样似的飞魄,心莫名一软:“我去找彭四,你要不和他暂且凑合一下?” 飞魄摇头。 “那你想睡哪儿?” 飞魄指指洛浮生的床。 洛浮生抄起床上的软被就扔了过去,飞魄接了个正着。 “打地铺!”这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飞魄欢天喜地的将软被往地上一铺,翘着二郎腿往上一躺,手臂枕在脑袋后,喜滋滋地开口:“我说,你和燕思辕谈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洛浮生拉了被子盖在身上,开始后悔心软让飞魄跟自己同处一室,这家伙可是个采花贼。 不怕,她觉轻,要是敢动手动脚就断了他的命根子。 “你特意支开小风,不就是为了套话么?” 洛浮生没有回答,她沉默地望着结着蛛网的房梁,脑子里重新浮现起在丰华楼时燕思辕说的那些话。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十四章 交人要交心 在飞魄带小风离开后,洛浮生与燕思辕并未在丰华楼逗留太久。 洛浮生本以为燕思辕会讲述一个悲惨少年卖身豪门忍辱负重奋发图强获得家主信任走上辉煌人生的故事,而在这个故事里谢无双则扮演着欺霸奴仆的恶主子,不曾想燕思辕酌了口清茶,抛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二少爷是个好人。 “二少爷是个好人。”燕无双的声音一如为人,清淡如风,“我进府那年,二少爷正大病了一场,老爷与大少爷遍访名医皆束手无策,整个谢府都处于一片阴云中,大家都说二少爷活不下来了。” “那时我跟着管家学事,管家看我手脚利落,就常把二少爷院里的事安排给我做。二少爷病重,院里极为清净,只留了两三个知根知底的丫鬟仆人伺候,每日除了大少爷会领着新请的大夫匆忙来去,极少见到外人。后来大少爷请动了一位在江湖上颇有威望的柳神医,才将二少爷的病治好。” 柳神医?江湖上有威望的神医屈指可数,姓柳的只能是药王谷的人。这谢家人本事不小,药王谷谷主柳石路的脾气秉性向来古怪,莫说请动他老人家,就是能让他老人家点点头派个弟子出来,江湖各大门派都不敢夸海口说百分百请到。洛浮生没追问来者是谁,不管是柳石路本人还是他手下的寥寥数位的弟子,谢家能请动,就说明他肯卖谢家面子。 洛浮生托腮,她这次来徐州看来是来对了, “据府中的老人说,二少爷病愈性情大变,不及曾经听话乖巧。”燕思辕笑笑,似乎并不赞同这个说法,“我不了解二少爷,不过在我看来,二少爷病愈后做出的那些过分举动,不过是想引起老爷与大少爷的注意罢了。” “就好像那些用嚎啕大哭来引起大人们同情与关注的婴孩?”洛浮生略微惊讶,“如此说来,谢无双生病时年纪不大喽?” “那年少爷十二岁。”燕思辕这点记得很清楚,“与现在的小风差不许多。” “半大孩子,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洛浮生还是有些奇怪,“如你所言,谢老爷与谢大少爷应该极为疼惜谢无双才对,怎么他还要故意做出轨之事引起父兄的注意?” “这个……我也不甚了解。”燕思辕无奈,端起茶来轻酌一口,眉微蹙,“茶有些凉了。”他唤来小二,又添了壶热水,给洛浮生斟上。 洛浮生双手捧着茶等燕思辕继续讲,说了这么些,他还是没说到点子上。 比如谢无双为何如此仇视燕思辕,他不是进府后便在谢无双院子里办事么,难道是在那时候得罪过谢二少? “二少爷病重时,老爷与大少爷确实心急如焚,尤其是老爷,那段时日苍老不少,大少爷更是抛开了谢家大大小小的生意,不远千里到处奔波为二少爷聘请名医。”燕思辕转着手中的茶,看着茶汤中漂漂浮浮的碎末,不知想起什么,眸色变得有些哀伤,“后来柳神医治好了二少爷的病,谢府上下皆松了一口气,可不知为何,老爷与大少爷渐渐地就不来二少爷院子里看他了。” “那时我已经开始负责搭理二少爷院中的一些小事,算是能与二少爷说得上话的家仆。他病愈后记忆出现了偏差,忘记了许多事情,唯独记得老爷与大少爷,知道自己是谢家二少爷,叫谢无双。他很在乎父子兄弟之情,老爷与大少爷少来院里之后,他因着身体孱弱又出去,就命人在窗口摆了张软塌,时常俯趴在窗户口盼着父兄来看望。”燕思辕叹口气,他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讲述中,重新回到了初入府陪伴在方病愈的谢家二少爷身边的时刻,“那时的二少爷很让人心疼,大少爷不来,他便遣人去请,初时每次请大少爷还会来看看,后来即使派人去请,大少爷也不太来了,只派人送些新鲜玩意过来给二少爷消遣。” “为什么谢老爷与谢大少会这样对待谢无双?”洛浮生觉得这前后矛盾,若说不疼,谢无双病重举府上下紧张无比,谢风行为请动药王谷的人想来也费了不少力气;可若说疼,怎么会在谢无双病愈后就冷落起来?虽说名门望族对待子嗣更该多严厉少宠溺以免其恃宠而骄,但听燕思辕这么讲,可不是严厉这么简单。 而且谢无双现在这幅样子,明摆着就是长歪了。 “这个,我也困惑多年。”燕思辕摇摇头,“其实这些年老爷与大少爷并不曾苛责二少爷,吃穿用度从未减少,不过是没他病时那么关注。大少爷为了二少爷的病放手府中生意半年之久,二少爷病初愈他便重新接手府中生意,想来是太忙了。” 洛浮生还是觉得不对,人再忙,若想关心,无论如何也能挤出时间。谢老爷也好,谢大少爷也罢,总该不会是不吃不喝不睡的,兄弟不比姐弟兄妹,想联络感情还需注意许多事情。若非这父子俩冷落谢无双到一定地步,谢无双也不会去做些出格之事来引起父兄注意。 “那你和谢无双又是怎么回事?”燕思辕这个谢家人这么多年都搞不明白为什么,她一时半会儿的指定也找不到答案,洛浮生干脆将话题引到另外一个她更感兴趣的问题上。 燕思辕苦笑一声:“若我没猜错,二少爷应是憎恶大少爷常安排事情给我。” “……”堂堂一个谢府少爷嫉妒一个仆人受重用?洛浮生本觉得好笑,可转念一想,结合燕思辕前面说的那些,也不无道理。 看来谢无双在府中确实是不受重用,如此一来他不喜燕思辕也不是说不通。 可洛浮生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皱着眉沉吟一会儿,道:“若是这么说,刚才那个什么冯老爷其实也是谢无双找来的?” 燕思辕点点头,唇角的笑越发苦涩:“冯老爷虽然在徐州府排不上名号,但也是家境殷实的,怎么会看上我一个卖身为仆的做女婿。” 怪不得燕思辕没有明面拒绝冯老爷而是扯到要与谢家解除卖身关系,一是谢无双牵的线,他若直接拒绝当着外人面拂了谢家二少爷的面子。二是这冯老爷未免没存真把燕思辕纳作上门女婿的想法,毕竟现在看起来燕思辕确实颇受谢家重用,不然也不会将偌大的流民营交给他一个年纪轻轻的打理。 谢无双再不受宠,依旧谢家堂堂正正的二少爷,即使被人看不起也没人敢不给谢家人面子。燕思辕再受重用,不过只是谢家家仆,即使再受人尊重也不能违逆谢无双的命令。啧,这燕思辕的日子也不好过,洛浮生起身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道:“燕公子,你辛苦了。” 燕思辕哭笑不得:“何来辛苦,混口饭吃罢了。” “若是混口饭吃的都能混到燕公子这般的地位,那这‘混’字就该是拿来夸人的了。”洛浮生始终不忘恭维燕思辕几句,毕竟她日后的“大事”还得靠着燕思辕出力。 “洛道长说笑了。”燕思辕约是听惯了他人恭维,不以为意,轻笑道,“不知道长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了没了!”洛浮生摆手,心说她要问的多了,就是不能明讲,“你也别老叫我道长,我姓洛名浮生,你唤我浮生罢。” “浮生。”燕思辕也不客气,“既然如此,那你也别喊我什么公子了,这名号都是外人送的。” “思辕~”洛浮生笑弯眼睛。 “嗯。”燕思辕笑着点点头,他看看外面大黑的天,建议道,“流民营有宵禁,你早些回去比较好,我送你。” “不用,我认得路。白日里他们都认得我,不会拦我的。”洛浮生起身,随着燕思辕一同下楼走出丰华楼,“你辛劳一天,最该好好休息。”她静看了一眼唇角始终挂着笑意的纤瘦男子,轻叹口气,“劳思过度容易短命,思辕,你要注意身体。” 燕思辕愣了愣,随后笑意涌上眼眸:“嗯,我会注意的。” “明儿见。” 洛浮生扬手,不再与燕思辕攀谈,手一背大摇大摆的混进熙攘人群。 燕思辕则在丰华楼前站了许久,一直看着洛浮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轻轻垂下眼睑,脸上多了几分疲惫之色,转身离去。 他不知道,洛浮生并未走远,这家伙混进人群后便隐去形迹,藏在暗处又回了丰华楼,看着他卸去始终挂在人前的微笑面具,露出一瞬即逝的脆弱神色。 有那么一刹,洛浮生恍惚在燕思辕身上看到了她最熟悉的影子。 燕思辕或许并未撒谎,但他也没有完全说实话。 洛浮生枕着双臂心想。 房梁上的蛛网已经破烂,孤零零地挂在高处,它已经失去了为主人捕捉食物的价值,所以被抛弃在此,只等哪日刮过一阵狂风,将它完全撕碎飘落,从此化作尘土。 飞魄见洛浮生一直没有回答,翻个身望向床榻:“睡着了?” 洛浮生闭上了眼睛,呼吸逐渐变得均匀。 飞魄勾起唇角,轻声道:“晚安。” 无人回应,直到孤月倾斜,月华透过薄纸糊的窗户洒进清冷的屋子,床榻上的少女已睡得香甜。 地铺上,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十五章 姓贾的都是假的 贾老爹是个卖炭的,为人老实,其貌不扬,妻子早丧,无儿无女,独住在徐州府东城的一座独院里,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十分规律。 只是在今夜,已至丑时三刻,整个东城都陷入沉睡,连夜市都停了,贾老爹的院子里还燃着几点灯火。 打更的路过,看见门缝里透出的微弱亮光,拉住门环敲了敲。 “谁啊?” 贾老爹的声音传来。 “是我,老王,你家咋还亮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木门吱嘎一声拉开,肩头披着外衣的贾老爹探出半个身子:“没事,起个夜。”他打着哈欠,困意朦胧,叹息道,“人老了,睡前也没多喝水,说起就得起,憋不住。” 打更的与贾老爹似乎很熟:“唉,你老一个人也不是回事,回去我跟婆娘说句,让她给你物色个作伴的。” “成,老贺你快去忙,我回去睡。”三月底,天还有些凉,贾老爹拽拽身上的外衫,“明儿再说。” 更夫老贺哎了一句,提着更锣缓步离去。 贾老爹关上门,本浑浊不堪的双眸瞬间变得透亮,他在门口呆了片刻,确认老贺已走远,转身朝着燃着烛火的正堂走去,佝偻的腰身挺的笔直,脚下步子飞快,哪有百岁过半的老汉模样。 灯火通亮的正堂,窗户口与门口各站着一名蒙面黑衣人,堂中摆着一道屏风,屏风前跪着一位衣衫褴褛的猥琐男子,表情甚是惶恐不安。 贾老爹进屋后,朝着门口的黑衣人低语一句,黑衣人点点头,掌一挥熄灭了堂中的烛火。 另一名黑衣人则将窗户打开,西斜的半月正将月华洒进,照亮半个屋子。 “公子,是个打更的。”黑衣人走至屏风前,轻声道。 “老贾,你先坐下。”屏风后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贾老爹朝着屏风行礼,答了声谢谢公子,坐到一旁,那声音又道,“继续吧。” 贾老爹清了清嗓子:“陈四,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哎哎,小的都说,小的都说。”跪在地上的陈四忙不迭地应道,“小的原名叫王赐德,本是王将军的家仆……” “哪个王将军?”贾老爹瞪眼,“陈四,你既然想要我帮你,就最好将事情交待清楚。” “是是是……”陈四朝着屏风方向连磕几个脑袋,“小的说的是,王宗王将军。” 此言一出,房内的两名黑衣人互望一眼,眸中皆露惊讶之色。早已听过陈四交待的贾老爹看了一眼屏风,见屏风后的主子未有动静,开口道:“当年王宗涉嫌与叛贼联合违逆造反,王府上下诛杀的诛杀,流放的流放,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小的是……皇后娘娘派人救出来的……”陈四脑袋贴在冰凉的地面上,为了活命这番说辞他演练了无数遍,也早与王老爹交待过,现在却不知为何,竟觉得无比紧张,他虽看不见屏风后坐着的是什么人,可直觉告诉他,那是位大人物,他的话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至杀人之祸。 陈四擦擦脑袋上的汗,继续道:“王宗将军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兄长,皇后娘娘暗中买通了调查的官员,以死囚犯代替王家直系老小救出,小的伺候过太老爷,逃过流放一劫,跟着王家老小离开了平渡城,来了徐州……” “来徐州做什么?”发问的人依旧是贾老爹。 “投奔谢家……”陈四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谢家人从不参与政事,你们为何要投奔谢家?” “这个……这个小的也不知啊……小的不过是个小小的家仆,自然是主子说什么,小的就做什么,主子说来徐州,小的也是来了徐州之后才知道,他们要投奔谢家。” “皇后娘娘救出的人里都有谁?”这次发问的不是贾老爹,而是守在窗户口的黑衣人。 陈四抬起脑袋,看了看贾老爹,贾老爹未说话,屏风后的人开口道:“回答他。” “有老太爷,王宗将军的妻小,二老爷一家子,三老爷一家子,王家直系亲属都在……”陈四回忆了下,“再有的,就是管家与我们十几名贴身伺候过的家仆……” “这么说,王家人是全部都逃出来了?”那黑衣人又开口。 “是……除了已故的王宗将军,都逃出来了。”陈四咽口唾沫,脑袋上又渗出些许冷汗。 “他们现在人在哪里?”依旧是黑衣人在问。 “都……没了……”陈四脸上露出恐怖之色,仿佛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 黑衣人眯起眼眸,朝着贾老爹一使眼色,贾老爹立即唬着脸道:“陈四,你知道撒谎的代价是什么吗?” “小的不敢啊!”陈四砰砰砰就是几个响头磕下,声音里带了哭腔,“小的说的都是实话,王家投奔谢家被拒之后,便遭到一系列的追杀,对方在河州虎啸滩设了埋伏,除了小的侥幸活了下来,其余人……全部丧命在虎啸滩啊!” “为何只有你一个活了下来?”贾老爹问。 “当时的杀手把所有人都绑了石头沉进海中,小的贪生怕死,一直是装受伤装死,又熟知水性,被沉进海中后挣脱了绳索,在海上漂了一天一夜后,被渔民救了……”陈四脸色惨白,“这么多年,小的一直想把那天的事情忘记,可是小的忘不了,小的一睡着就会梦见那天的悲惨之状,数十条性命啊,把整个虎啸滩都染红了……小的,小的不敢撒谎……” “你知道杀你们的人是谁吗?” “是谢家人。”陈四笃定道。 “你为何这么肯定?” “只有谢家才知道王家人都活着……当时朝中动荡,皇上查办了一系列与王家走得近的官员,他们定然是害怕受到牵连才会屡下杀手……”陈四将自己的想法说出。 “既然你知道是谢家下的杀手,为何还要来徐州?难道你不知道徐州是谢家的地盘?” “因为……”陈四咽口唾沫,眸色恍惚几下,“因为小的身份已经暴露。” “这些年小的一直藏身河州,不敢现身,可是从去年开始小的就开始被人跟踪,小的知道,他们找到小的了……”陈四面露恐惧之色,他嗫嚅道,“小的不想死,小的已经娶了妻子,还有了孩子……小的不想死……” “你如何得知跟踪你的就是当年追杀王家人的杀手?” “除了他们,小的猜不出是什么人会企图对小的不利。” 这一番问答,除了黑衣人曾插口一两句,一直是贾老爹在追问,陈四的回答与他先前得知的并无两样。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的事情?” “小的是被人提醒的。”陈四背后的衣衫露出大片大片的湿意,“小的发现被人跟踪后,本打算一走了之避免连累家人,刚离开家就被人打昏,醒来后就已经来到了徐州郊外,有人留了封信给小的,让小的寻东城炭翁王老爹求助。” “你可还有隐瞒的?”贾老爹冷冷盯着陈四。 “小的知道的,都说出来了。”陈四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他连磕三个响头,“小的只想活命,和一家老小安稳渡过余生。” 贾老爹将目光转向屏风,毕恭毕敬道:“公子,您可还有疑问?” 屏风后的人手中捏着陈四说的那封信,确如陈四所言,上面只书了“东城王炭翁可救你一命”一行字。 黑衣人走至屏风后取了笔墨纸张,放到陈四面前:“把那封信的内容写一遍。” 陈四取笔,颤颤巍巍写了一遍,黑衣人将陈四的字送进屏风后,两张纸上的字内容相同,笔迹则相差许多。 “老贾。”屏风后的人声音再起,“你确定在徐州几番欲对陈四不利的,是谢家的人?” “回公子,在与对方交手时,我曾发现对方的兵器上有谢府的刻纹。”贾老爹回答。 屏风后又是一番沉默,许久后那粗犷的声音才道:“从现在起陈四的安全暂且由老贾全权负责,我会派人协助你的。” “是。”贾老爹朝屏风方向一拱手。 “你们下去吧。” 贾老爹带着陈四离开了正堂,守在门口的黑衣人将门窗全部关闭,快步走至屏风后。 “公子,您认为如何?” “这个陈四不够老实。” 回答他的却是另外一个黑衣人。 而端坐在屏风之后的华服男子则挠着脑袋,颇为不习惯的扯了扯垂在肩头的散发,抬头望向立在一侧的黑衣男子:“公子,咱俩能把衣服换回来了么?” 询问过陈四两句的黑衣人摘下蒙面,挑眉看着小鼻子小眼睛的下属:“怎么,让你扮成我,还委屈你了?” 暗影丙连忙摇头,他蹭地站起,将自家主子迎到太师椅上,脸上挤满了笑容,谄媚道:“能一穿公子的衣衫,是小的三生修来的福分,嘿嘿嘿嘿……” “……”另一位黑衣人无奈扶额,一点也不想承认这个没骨气的是他的同僚,“公子,接下来要怎么办?” 飞魄斜依在太师椅上,手里捏着指引陈四来找老贾的信,狭长的细眸在黑暗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按兵不动。” “小乙,你跟老贾已经打过交道,这次你来负责保护陈四的安全。” “是。” “如果有人再来杀陈四,记住留个活口。” “是。” “那我呢?”暗影丙指着自己鼻子问。 飞魄斜睨了他一眼:“继续扮演我。” 暗影丙拧了拧手指,脸色微红。 “你脸红什么?”飞魄莫名其妙。 暗影丙扭捏道:“公子果然还是觉得,几个暗影里小丙最有您的气质了……”说着捧脸做害羞状。 “……” 暗影乙捂嘴,差一点吐出来。 飞魄嘴角抽了抽,如果不是在老贾家里,不便闹出太大动静,他非得一脚踹飞这个不知廉耻的不可。 同一夜,同一时间,谢府。 已经睡醒一觉的谢无双朦胧醒来,随手扯了挂在床头的外衣披上,穿鞋下床。 守夜的仆人被内屋的动静惊醒,忙轻声道:“二少爷?” 谢无双掀开帘子走出,冷声问:“现在什么时间了?” “快三更天了。”仆人说着要去掌灯,被谢无双拦住。 他走到窗户口,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向院中望去。 只见清冷的月色之下,有一抹消瘦的身影跪在他的卧房门前,腰身挺得笔直。 “他就这么一直跪着?”谢无双的声音里听不出喜乐。 “是,燕公子回来后,就一直跪在院子里请罪。”仆人小心翼翼观察着谢无双的表情,见其目含冷光似是还未消气,忍不住劝道,“二少爷,燕公子已经跪了三个多时辰了,再这么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你也认为是我逼他跪的?”谢无双眉凝起,语气越发冰冷。 “小的不敢……” “你嘴上说不敢,心里可不这么想。”谢无双冷笑,他猛然关上窗户,大踏步走出房间。 仆人连忙取了大氅追出去,虽然天气渐暖,但夜间依旧凉意无限,若是谢无双因此生病,院子里的众人少不了要受大少爷斥责。 谢无双出门时正好卷过一阵寒风,只着了单衣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没有拒绝仆人搭上肩头的厚实大氅。 燕思辕抬首看到谢无双出来,一惊:“二少爷怎的还没睡?”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无双的眉凝成一个疙瘩。 “……”燕思辕沉默半晌,垂眸道,“白日冲撞了二少爷,是思辕的错,思辕应该受到惩罚。”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的跪在我门前,让整个谢府的下人们都看到,我谢无双不仅没用,还是个恶主,对备受谢风行看重的家仆施以私刑?”谢无双的语气咄咄逼人。 “思辕并没有这么想……”燕思辕闭着的眼睫微颤。 “你没有这么想?”谢无双冷笑一声,一把拽过身旁的仆人推搡到燕思辕跟前,“但是他们会,他们不会认为你不对,只会认为是我的不是!” “少爷……”燕思辕颤抖着开口,“您没有不对,都是思辕的错……” “是,全部都是你的错!” 燕思辕越是道歉,谢无双内心越是暴躁,他盯着眼前这个单薄的似乎风一吹就会倒的身影,十指紧紧蜷起,桃花似水的眼眸里尽是冰冷的寒意。 “给我滚!燕思辕,从现在这刻起,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燕思辕猛地抬起头,只见那张俊美的脸上尽是厌恶。 “恶心!” 谢无双冷冷抛下最后两个字,转身离去。 仆人没有立即追上去:“燕公子您快走吧,您这么个请罪法,只会让二少爷更生气的。” 燕思辕的双眸渐渐失了焦距,他望着谢无双离去的身影,低喃开口:“少爷的意思,是将我逐出院子了吗?” 仆人叹口气,没有回答。 跪了几个时辰,燕思辕的腿早就僵了,他以手撑地缓缓站起,身子晃晃一个没立住朝前倒去,仆人慌忙搀住。 “燕公子您没事吧?” 燕思辕摇摇头,朝着仆人道了谢,叮嘱他快些回去伺候二少爷,踉跄离开。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十六章 噩梦什么的最讨厌 那是一扇高耸入云见不到顶的红色大门,伫立在空茫一片的混沌世界。 洛浮生仰首看着,脖子都要僵了。 这是什么地方?她明明应该是在徐州府流民营睡觉才对……哦,是做梦…… 真难得,竟然不是噩梦。 揉着发酸的后颈,洛浮生想绕到朱红大门后面去看看,哪知刚朝旁边迈出半步,红色大门跟着移动般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 洛浮生开始左跑右颠,发现不管她怎么走,那扇大门始终会停留在面前。 果然是梦啊,只有梦才会这么不符合常理,反正也醒不了,干脆继续睡觉好了。 这么想着,洛浮生蜷腿坐下,背往大门上一靠,打算来个梦中回笼觉。 “你是什么人?” 一个陌生的声音冷冷响起。 洛浮生睁开眼睛,朝着四周望望,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除了她身后的这扇门。 “你是谁?” 声音又起,是在门后传出来的。 洛浮生好奇爬起,发现朱红大门不知何时开启了一个拇指粗的细缝,她扒着细缝往里瞧去——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正透过门缝看她。 “呀!”洛浮生被吓了一跳,门后竟然有人。 她拍着胸脯喘口气,平静下来后,又好奇的朝着细缝里望去。 里面漆黑一片,那个眼睛不见了。 难道是错觉?洛浮生正困惑,陌生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是什么人?” “我?”洛浮生托腮,“你先告诉我,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再告诉你。” “这里是……” 陌生人的声音响起又落下,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卷过,后面的话被风撕扯成碎片全部带走,洛浮生没听清。 “你说的什么,大点声。”洛浮生将耳朵贴到了门缝上。 “这里是——” 大火,瞬间而起。 红色巨门突然消失,洛浮生前趴的姿势没了支撑点,直接扑到在地。 她起身,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置身一片火海。 熊熊的大火铺天盖地而来,将整个梦境包裹成一片血红模样,触目之处暗影憧憧,像是吐着火舌的妖魔正在靠近,又像是地狱的恶鬼企图挣扎束缚的锁链,凄惨的哀嚎此起彼伏。 啊……这才是正常的梦…… 洛浮生漠然蹲下身子,双臂环住小腿,将下巴搁在了膝盖上,等着梦醒。 她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每次都是这幅场景,每次都是这个噩梦,漫天遍野的大火,奔波求救的无辜人们,以及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起初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她还曾努力去救助,后来发现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起,大火落。 洛浮生垮着脸,虽然知道这是梦,可几年来不间断的重复梦到同一场景,还是深藏在内心最不愿去回忆的事情,任谁也不会开心。 好烦啊……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她明明已经决定,不再去抓着当年事不放,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为什么还会不停的,不停的梦到这片火海……就好像,她还没有放下一样。 叹气,恼也没用,等火熄了,就能醒了。 洛浮生蜷缩在梦境中唯一不被火舌侵扰的方寸之地,静等着大火熄灭。 这次她等了许久,等到几乎要在梦里再度睡去,天边传来低沉的雷鸣声,细雨连绵开始淅淅沥沥落下。 竟然下雨了……洛浮生抬头望天,黑云低浓,不时有闪电划过。 她伸出手去接,比起虚无缥缈的火来讲,这雨真实许多,冰冰凉凉,砸在手心,碎成几瓣。 淅淅沥沥,哗哗啦啦,雨越下越大,火越来越小。 洛浮生整个人都被淋湿了,她起身,深吸一口气。 冷冽的气息灌进整个肺腑,带来无尽的寒意,洛浮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朝着四周望去,大火已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灭,触目之处,一片残垣断壁,灰色包揽了整个大地。 这梦终于有变化了……洛浮生心想。 她迈开步子,想知道火熄灭之后的梦里,除了大雨还会有什么。 咔啦,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洛浮生下意识低头。 白色的闪电骤然划破长空,将整个世界照亮。 黑色的瞳孔猛然缩成一点——白骨森森,脚下不知何时已是尸骨如山! 闷雷滚滚。 洛浮生醒了。 她是被窗外孩童们的嬉笑声吵醒的。 抬手搭在额前,额头上湿漉漉的,连发丝都浸透了。 她睁着双眼望了挂着破旧蛛网的房梁许久,似乎在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醒了。 “哈哈哈哈哈我跑的最快,来追我啊!” “我才最快!我马上就追上你了!” 糊着陈旧发黄窗纸的窗外,孩子们的追打嬉闹声清晰传来,还夹着大人们打招呼聊天的说话声。 是梦啊……洛浮生长舒一口气,虽然在梦里时意识到那不过是梦,每次醒来,她还是会忍不住庆幸。 尽管那个噩梦做久了,已经习以为常,但噩梦总归是噩梦,会让她想起不好的回忆。而且噩梦还有进展是什么鬼?她一点也不想知道那场大火熄灭后会是个什么景象…… 起身穿衣,目光落到空荡荡的地铺上,洛浮生才恍然想起飞魄那家伙昨夜是和她睡在一个屋。 只是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嘛,管他呢,反正他一向神出鬼没的,说消失就消失,说出现就出现。 洛浮生趿拉上鞋子,穿好衣服,将头发简单挽了个马尾,走出门去。 “道长好啊。” 门外有人跟洛浮生打招呼。 “早上好。” 不同于昨天的阴雨延绵,今天的天气格外好,晴空万里,白云如羽。 深吸一口气,满鼻都是春天的气息,噩梦的阴霾瞬间一扫二而净,洛浮生伸着懒腰笑眯眯地跟领早饭回家的流民攀谈:“今天天气不错啊。” “是啊,难得放晴。”流民一手端着稀饭,一手拿着窝头,黑瘦的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道长快去打饭吧,晚了可就要挨饿了。” 看来昨晚洛浮生没能吃上晚饭的那顿哀嚎,给流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洛浮生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进屋摸了碗筷就往流民营发饭的地方跑去。 还好,排完队轮到洛浮生时,稀粥还有的剩,窝头也是温的。 领了饭,洛浮生学着流民们寻了个地方一蹲,咬口窝头喝口粥,稀粥上浮着几根咸菜,那是一位流民自己腌的,特地分了她点。 “洛道长,给。” 一颗白蛋出现在洛浮生面前。 洛浮生抬头,只见彭四站在跟前,手里拿着颗白水煮蛋。 洛浮生注意到四周的流民投过来羡慕的眼神,她没接,而是将碗里的稀粥一口气喝干净,拿袖子一擦嘴巴:“大家都有吗?” “鸡蛋的数量有限,按着燕公子的意思,优先分发给孩子们和身体孱弱的病患。”彭四见洛浮生不肯接,忙解释道,“这个是燕公子叮嘱给道长的加餐。” “燕公子来了?”洛浮生开始张望寻找燕思辕的身影。 “燕公子一早就来了,视察过流民营后便走了。”彭四将鸡蛋塞进洛浮生手中,“道长您就拿着吧。” 洛浮生盯着手中的白水煮蛋,啧了一声,双手一合一滚,将蛋皮揉碎剥落,一掰两半,左边离得最近的流民半个,右边离得最近的流民半个。 “道长,这……”彭四惊讶的看着洛浮生。 “我身体强壮着呢!”洛浮生一手握拳大力捶下胸口,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强健体魄,哪知下手力气太重,捶得自己直咳嗽,闹了个大红脸。 “咳咳……呛到了,口水呛到了……” 围在四周的流民们忍不住笑出声来。 “道长是个好人。”彭四看洛浮生的眼光越发崇敬了。 洛浮生自认被一个糙汉子发好人卡并不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她干咳几声,换了话题:“燕公子都什么时候来流民营?我找他有事情商量。” “燕公子一般若无他事,一天里多半会逗留在流民营。”提到燕思辕,彭四话中露出几分担忧,“不过今天燕公子状态不是很好,巡视过后便匆匆离去了。道长若是有事,可先与我讲。” 状态不太好?难道是病了?洛浮生想起昨夜她装作离开后,燕思辕脸上一闪而过的哀伤之色。 “嘛,也不是什么大事。”洛浮生指指某位患了奇怪病症的病号的房间,“和里面那位有关,彭四哥做得了主么?若是做得了,我与你讲也一样。” “这事,确实需要请示燕公子。”彭四露出为难之色。 “这样啊……”洛浮生端着空碗去流民营唯一一处水源洗碗,彭四在她的眼色下紧跟而上。 “彭四哥,我看燕公子很重视你呀。” “道长言重了,我是个粗人,没别的好,就嗓门大,燕公子看得起我才让我帮着管流民营的事情。” “彭四哥谦虚了,我行走江湖多年,徐州是安置流民最为妥当的。不知现在还有没有流民往徐州来?”洛浮生说这话时,特地看了彭四一眼,这粗糙的汉子果然叹口气,神色变得十分凝重。 “流民营建好之后,这些年奔向其他地方没有得到安置的流民来徐州的越来越多了,要是战事不停,我看徐州早晚也得拒那些后来的流民城门外。” “若是到了那个时候……”洛浮生望了望看似已是满足的众多流民,“燕公子有打算怎么办吗?” “燕公子不曾与我说起过这个。”彭四的神色变得黯淡下去,“徐州,不过是一个州府,没有拯救全国流民的能力……”他对此事似乎有着自己的见解,“我们这批流民能够得到安置,已是感激万分,不敢奢求太多。” 洛浮生舀了瓢凉水,开始冲洗碗筷,她没再继续刚才关于现在以及未来继续涌进徐州的流民安置问题。 “彭四哥,你们这批流民是同一时间来的徐州吗?” “不是。”彭四凝眉想了一下,“大家都是陆陆续续来到徐州,当初徐州还没有流民营,和其他地方一样都是将流民拒在城外安置。不过大部分是在流民营建好后第一时间安排进来的流民,只有少部分是后来逃难到徐州再安置的。” “这样啊。”洛浮生洗干净海碗,用力控了几下水,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位患病的流民,是什么时候来的?” “去年夏天——”彭四捂住了嘴巴。 洛浮生笑弯了眼睛,说漏了。 那家伙,果然不是燕思辕的什么远方亲戚。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十七章 你硬你最大 彭四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洛浮生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彭四哥,你是个老实人。” “……”彭四还想硬撑,他摸着后脑勺打哈哈,“啊,应该是我记错了……他不是去年夏天来的……” “那是什么时候?”洛浮生端着碗往回走。 “流民营建好不久,燕公子便将他的远亲安排了进来。”这是燕思辕提前安排的说辞,总不会出错。 “其实……”流民营水源地离洛浮生的住处不远,她站在门口,回了半个脑袋看着彭四,“燕公子根本没和我提过,那个重病号是什么时候来的流民营。” “……” “彭四哥,你真的是个老实人。”这是发自真心的夸赞,洛浮生推门将碗撂到门一侧的方桌上,“不用担心,那家伙啥时候来的流民营和我没关系,我只负责给他缓解一下病情。” “那就辛苦道长了。”还是向燕公子汇报一下此事比较妥当,彭四心想。 “你要是打算去见燕公子,不妨带上我。”看透彭四的心思,洛浮生自我推荐,“我好歹懂点医术,可以帮忙把把脉,顺便谈一下燕公子远亲的后期治疗情况。” “道长果然非凡人。”彭四对洛浮生的态度越发恭敬起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洛浮生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燕思辕。 “午后燕公子应该会再来一趟流民营。” “嗯?”洛浮生好奇,“怎么,你去不了谢府?”她以为彭四会立即行动,毕竟燕思辕很看重那位“远亲”。 “去倒是能去,只怕会打扰到燕公子。”彭四略带尴尬,“若是谢府无事,他每日上午都会留在流民营,今天匆匆离去,想必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作为流民营的半个管事,彭四倒是很明白事理,也再次说明了燕思辕在流民们中的地位。 “那就等中午再说吧。”洛浮生觉得甚是无聊,她眼珠子一转,“小风在什么地方?” “小风昨天夜里大概是玩累了,现在还在睡。”彭四抬首看看日头,已是日上三竿,“我去喊他。” “我和你一起去!” 洛浮生跟在彭四身后,背着手一蹦一跳朝着小风的居处走去。 小风住在一个大帐篷里,里面搭着个大通铺,可以睡下十多个孩子。 “这里住的都是在战乱中与父母走散的孩子。”彭四介绍。 洛浮生点点头,她钻进帐篷,一眼就瞧到了正大张着四肢仰面躺在床铺上的小风。 帐篷里还有其他孩子,看到洛浮生都好奇的望过来,彭四挥挥手将孩子们赶到外面去玩。 洛浮生爬上通铺,蜷腿坐在睡得正熟的小风身边,嘴巴一咧,满眼冒着恶作剧的坏光。 彭四看到不由得笑了,这位小道长看着年纪也不大,这般喜欢与小风亲近,也是缘分:“道长,我手上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安排,你若有事,出门唤我一声,自会有人去找我。” “嗯嗯,你去吧~” 洛浮生朝着彭四摆手,在对方离开帐篷后,开始琢磨怎么趁着这小家伙还在睡觉好好捉弄一番。 目光在帐篷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一个不大的放桌上,上面摆着一小沓泛黄的粗糙宣纸和几根毛笔。洛浮生爬下床,走过去拿起几张画满了横横竖竖的宣纸瞅了瞅,看样子这群半大孩子正刚开始学字,想来大概也是燕思辕的主意。 纸墨笔虽不贵,但对于连吃穿用度都格外紧张的流民营来讲,日月累计下来,也是笔不小的支出。 毛笔凌乱的摆了一桌,大部分笔毫已经分叉,像是使用已久。 洛浮生随意拿起一根,在乌黑一团的用来涮笔的海碗里一搅,打开砚台吸满浓黑的墨汁,唇角露出奸诈的笑意。 左眼画个圈,右眼画朵花,脸蛋上添几笔横杠,洛浮生一边画一边捂着嘴忍笑,生怕惊醒了这个小家伙。 画完,洛浮生欣赏着自己鬼画符似的杰作,万分满意,将笔随意往后一抛,笔毫正落在涮笔碗里。 恶作剧要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但是恶作剧完了对方还不知情,那就没意思了。 所以洛浮生趴在床铺上欣赏够自己的作品后,见小风还在睡,便有些忍不住了,伸手戳戳小家伙的眉头,捏捏鼻子,最后干脆鼻子嘴巴全部捂住,看你醒不醒! 蜡黄的少年脸蛋都憋红了,眼睛还是没有睁开,甚至没有一点不舒服的反应。 洛浮生皱起眉头,情况不太对。 一手把住小风的脉象,一手探探小风的鼻息,脉象沉稳鼻息平缓,很正常,头也不烫,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小风?”洛浮生推推睡得极沉的少年。 小风紧闭着双眸,没有回应。 “小风!”推的力气大了一分,再大一分,还是没有回应。 洛浮生心中一紧,下床就要去喊彭四,掀开帐篷人还未走出去,脑袋直接撞上一堵厚实的胸膛。 “这么想我啊。” 熟悉的贱兮兮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声音的主人非常不要脸的两手一环,将洛浮生抱在了怀里。 在对方的双臂收紧的瞬间,洛浮生额前蹦出数个十字花,一拳飞出直中对方下巴。 旋转着飞出的男人惨叫瞬间冲破了天际,吸引了众流民们的眼光。 飞魄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被揍歪的下巴,万分不解的看着气呼呼走出的洛浮生:“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洛浮生一记眼刀横过来,飞魄不说话了,你硬你最大,你说我惹到你了就惹到你了。 “大伯。”洛浮生唤住一个过路的流民,“有没有看到彭四哥?” “彭四?”流民一指流民营入口方向,“刚在那里看到他在安排下午采购的事情。” “谢谢。” 洛浮生抬脚想走,步子迈开又顿住,小风现在一个人在帐篷里她不放心,但是让其他流民去喊彭四肯定要给出个理由,理由轻了彭四可能不会及时赶过来,若是实话相告怕是会在流民营里引起骚动……目光扫到了身旁满脸无辜委屈的飞魄身上。 “你守在这里。”找到免费劳动力,洛浮生将飞魄往帐篷口一扯,“谁也不许进去,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朝着流民营入口处飞奔,飞魄都没来得及问声为什么。 这丫头,又在搞什么幺蛾子?飞魄掀开帐篷,往里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孩子,是小风? 算算时间,都快正午了,怎么还在睡?想起洛浮生刚才略带慌张的模样,难道是生病了?还是说……昨天夜里的蒙汗药药效还没过去?飞魄头上开始冒汗,如果是蒙汗药的原因,他已经可以预想到洛浮生会是个什么反应了。 得想个法子啊……虽然他是很喜欢两个人能够有更多的身体接触,但总玩暴力,他的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在洛浮生没有回来前,飞魄先行进了帐篷,细细检查了一遍小风的身体,眉心轻蹙。 不是蒙汗药所致。 小丙这人是爱开玩笑,但办事一直知道轻重,他敢对小风使蒙汗药,定然是掌握好了剂量。 可根据脉象来看,这孩子的身体很正常,没有丝毫不妥,那么是为何会睡得这么沉? 飞魄困惑的时候,洛浮生已带着彭四赶了回来。 彭四只听洛浮生提了一句小风可能生病了,就急匆匆跟着赶过来,在看到帐篷里的飞魄时略微一愣。 昨晚见过这位华服公子之后,他就没了踪影,现在又突然出现在孩子们所居的帐篷里,他刚才一直在流民营的入口,没有看到他进来。 “浮生,小风的情况不太对。”飞魄主动开口。 “你也看出来了?”飞魄如此一说,洛浮生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 “嗯,脉象平稳,不像中毒,也没有被点穴。”说到中毒时,飞魄略微犹疑了一下,“不过我对医术不甚了解,你把过脉了吗?” 洛浮生点点头,她神色难得变得严肃起来,走到床铺边打算给小风重新把脉。 彭四也一脸紧张的走过来,看到小风脸上的鬼画符时愣了一下。 “道长,如何?”没去追究小风脸上的那些墨水痕迹,彭四轻声问道。 “没有中毒……”洛浮生眉心凝成一团,“不过,也可能是我医术不精……” 彭四伸手推了推沉睡的少年:“小风,小风醒醒,小风?” 在少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依旧双眸紧闭的躺在床铺上不动时,彭四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去请燕公子!” “我跟你一起去!” 洛浮生追着彭四就往外跑,跑到半截一瞪跟在身后的飞魄:“你留在这里看好小风!” “好。”飞魄难得没有抗议,“你们快去快回。” 站在帐篷口目送两人离开流民营,飞魄走回帐篷,脸色蓦然一沉。 他双指放在唇角吹了一声暗哨,帐篷外忽得旋过一阵冷风,吹得帐帘飞起又落下。 帐篷四周敞着的窗户同一时间落下帷幕,帐篷里瞬间陷入一片昏暗。 一身黑衣的暗影丙跪在飞魄脚旁,有些疑惑自家主子怎么会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唤自己出来见面。 “你昨天给小风到底吃了什么?”飞魄的语气听起来甚是不悦。 “少量蒙汗药。”暗影丙不敢再与主子插科打诨。 “你自己去看。”飞魄背对着属下,伸手一指躺在床铺上昏睡不醒的小风。 暗影丙起身,行至少年身旁,以最快的速度检查了一下小风的身体,一向精光十足的细小眼睛里露出几分困惑。 “公子,那一点蒙汗药的量,两三个时辰就可以排泄干净,绝不会导致小风沉睡至今。”暗影丙肯定道,他知道自家主子在怀疑什么。 飞魄没有说话,他负手而立,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帐篷里显得肃穆又冷酷。 暗影丙走回飞魄身边半跪:“公子,您若怀疑是属下办事不利,属下领罚。” “徐州,有没有医术比较精湛的大夫?”飞魄突然问。 “属下这就去查!” 暗影丙明白,这是主子在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尽管这事可能和他无关,但主子的话永远是对的。 冷风卷过,帐篷的窗口齐刷刷卷起,帐帘在风中飘浮几下,归于平静。 四周不知情的流民们忍不住搓搓胳膊:“这天刚暖和,怎么又开始吹凉风了……” 同一时间,刚刚抵达了谢府的洛浮生与彭四,被阻拦在了谢府大门外。 拦住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谢家二少爷,谢无双。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十八章 病号不止一个 “这不是彭四吗?” 谢无双长臂一伸,拦住了彭四与洛浮生的去路。 “二少爷。”彭四拘礼。 “怎么,流民营出事了?”谢无双上下打量了彭四一眼,目光晃过洛浮生时未作停留,“还是你们的燕公子派你来请点什么‘惠民利民’的指示?” 洛浮生暗松口气,看来这谢家二少爷没认出她来。 “回二少爷,是流民营的一个孩子生病了……” “生病了就去请大夫,来谢家做什么?” 谢无双显然不想轻易放行,彭四暗自懊恼怎么就撞上了谢二少,谢家二少爷一向与燕公子不对付,因燕公子掌管流民营的事情,没少给流民营找麻烦。 “咳咳……”洛浮生攥拳一咳,从彭四背后走出,“二少爷,那孩子的病情有些特殊,需要请示一下燕公子。” 谢无双这才将注意力重新转回洛浮生身上:“你又是什么人?” “哦,这位就是给孩子治病的大夫。”彭四见洛浮生主动搭腔,连忙介绍道。 谢无双扫了洛浮生两眼,轻嗤出声:“好年轻的大夫,该不会是你们请不起大夫,随便找个学童糊弄了事,想让谢家给你们出钱找人看病吧?这是把我谢家人当成冤大头了?” 彭四本就因小风来历不明的病情心焦如焚,想要尽快见到燕思辕,这下被谢无双堵在谢府门口百般难为,加之对方话里话外带着的贬辱,积压在心中的多年怨愤一时涌上心头,瞬间失去了理智,张口就想分辨,被洛浮生一把拦住。 “二少爷说的极是。”洛浮生垂眉顺目,并未因谢无双的看不起恼怒,反而赞成道,“谢老爷与谢大公子再仁义,也救不了世间所有困苦之人。莫说是区区一介流民,就算是徐州府的百姓也没有哪个病了就能惊扰谢府的。” 谢无双脸色蓦然一沉,这个矮子话里带着刺儿,是在讥讽他不如自家父兄慈悲,正欲反驳回去,洛浮生话头一转,接着说道:“不过,二少爷,流民营里的百姓多来自战乱之地,凡有战乱的地方必有死丧恶疾,其中不乏传染之症。流民营确实请不起什么有名的大夫,我这个外来的道士正巧懂些岐黄之术便代为诊治,对患病者的症状有所怀疑但不敢确诊,为了流民营的安全,彭四才会带我来见燕公子。据闻,燕公子奉命代管流民营,谢府又是代官府行权,若是流民营起了什么疫症,怕是整个徐州府的百姓都会受到牵连。” 谢无双眯起眼睛,重新打量了洛浮生一番。 年龄不大,面黄肌瘦,看着像个道士模样,但穿得不伦不类,也就比大街上要饭的叫花子稍微好些,怪不得会和流民营的人混在一起。 “你的医术好不好我不知道,倒是你这张嘴,厉害得很。”谢无双冷笑,这家伙将一人之症的危害扩大至整个徐州府,他要是再拦着,话传出去他这谢家二少爷的名声在老百姓口中怕是又要下降一个档次。下就下,他不在乎,反正已经不是什么好名声,但是万一此人所言是真,受影响的就是整个谢家。若是假的……呵,这臭道士早就给自己准备了台阶,略懂歧黄之术,误诊而已,又不曾闹出什么大乱子…… “二少爷过奖。”洛浮生当谢无双在夸她,接受的心安理得。 “哼。”洛浮生的淡定模样让谢无双莫名想起了燕思辕,那家伙对上他时也是这般,不管他说什么,都是不恼不怒,两片嘴唇上下一碰就能把他说的哑口无言,不得不做出让步。他黑着脸,朝着堵门的下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放行。 “多谢二少爷。” 彭四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朝着谢无双一拱手,带着洛浮生直奔燕思辕居处。 谢无双则瞪着两眼离去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 “二少爷,您……”随从小心翼翼开口,“还去醉花楼吗?” “去!怎么不去!”谢无双收回视线,带着随从就往府外走,没走出几米,眉头略微一皱。 刚才只顾着难为彭四,竟然忘了更重要的一件事,按着燕思辕平时的习惯,每日的早中晚都会在流民营巡查,现在已到正午,怎么流民营的人会来谢府找人?是大哥又给他安排新的事情了?什么事会比流民营的事情更重要? “燕思辕,今天去流民营了吗?”谢无双问随从。 “燕公子一早去了,不过好像很快就回来了。” “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好像是生病了。” 生病?谢无双的步子一顿,眉心凝成一个川字:“什么病?” “小的也不知道……”随从维诺道,“应该不是什么大病,燕公子的身体一直好得很。” 谢无双眼前浮现起昨夜跪在他门前的那个瘦弱身影,心中腾起一股子说不出由来的焦躁,比刚才被洛浮生顶撞还让人烦厌。 他扭头就往回走,随从连忙跟上:“少爷,咱们还去醉花楼吗?” “去什么去!”谢无双怒气冲冲,“你去请柳刃尧,让他速度来我院里,就说我病了!” “是是……”随从擦擦头上的汗,自家少爷的阴晴不定的脾性实在太难捉摸了,“可是,少爷……” “可是什么?”谢无双的眸子一瞪,显然是误会了,“难不成现在用我的名号连柳刃尧都请不动了?” “不不不……”随从慌忙摇头,小声提醒道,“二少爷,燕公子现在……不在咱们院里。” “不是病了?”病了不在房间里好好休息,还到处乱跑?谢无双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二少爷……您忘啦,昨个儿夜里,您已经把燕公子逐出院子了。” “……”谢无双愣了一下,恍惚想起昨晚他是跟燕思辕说过永远不想再见到他的话。呵,他这次倒是听话,怕是早就想换个主子了,毕竟像他这么没用又处处为难下人的主子,可不好伺候。 谢无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垂在额前的发丝被风撩起又落下。 随从跟在谢无双身侧,不敢言也不敢动。 良久,谢无双瞥了一眼战战兢兢地随从:“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请柳刃尧?” “二少爷……您的意思是……” “让他直接去厚载门。”谢无双说着眸色暗沉,“他若不去,你就去禀告大少爷,大少爷会让他去的。” “是。” “再有,吩咐几个人去厚载门守着,除了柳刃尧,其他的大夫一律不准给燕思辕诊治!” “是!” 随从应着快步离开。 等随从的身影也消失,谢无双垂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担心一个厌恶了这么多年的人? 眼前蓦然闪过燕思辕清瘦的身影,谢无双微微握拳,褐色的眸子变得越发幽深。 他转身,出了府,直奔醉花楼。 ———————————————————————— 厚载门不是一个门,而是谢府用来安置寻常下人的院子。除了随伺的贴身丫鬟或者仆人是与主子们的住在一处,大多数家仆都住在厚载门。 比如燕思辕,自从他被管家分到谢家二少爷手下后,虽然后期谢家大少爷一度安排不少府中其他事物给他,但燕思辕一直没有从谢无双的院子里搬出去。 在外人眼中,燕思辕依旧是谢无双的人,尽管有些时候,他这个下人比主子更受人尊敬。 彭四只来过谢府几次,都是燕思辕主动唤他来安排事情,每次都是在厚载门见他,所以彭四直奔厚载门,倒是少走了冤枉路。 厚载门的管事认识彭四,知道他每次来都是奉了燕思辕的命,热情引着彭四与洛浮生去找燕思辕。 “燕公子也太辛苦了。”领路的管事叹息一声,“昨夜里忙到那般晚,怕扰了二少爷专门来跟我讨屋子住,还好正巧有几个下人请假回老家省亲,正空出了一间,就是比不得二少爷院子里住的舒适……” 管事絮叨了一路,直到把两人领到燕思辕的居处,才住嘴。 “就是这儿了,据说燕公子平时在房中处理事务不喜欢别人打扰,我专门叮嘱了下人们少来这片转悠。” “谢过管事。”彭四朝着管事拱手,上前敲了下门。 屋中没有回应,彭四又敲了敲,还是没回应。 “燕公子不在吗?”洛浮生好奇问道。 “燕公子一早回来后,没见他出去啊……”管事也有些纳闷,他走上前去,拍了拍门,唤道,“燕公子,燕公子,您在吗?” 屋中一片安静,洛浮生用力推了推门,门从里面栓着,肯定有人。 “燕公子!燕公子!” 管事开始大力拍门,脸色变得有些紧张。 若是燕思辕在厚载门住了不过一夜半日就出点什么事,那他这个厚载门的当家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彭四,把门撞开!” 在确认窗户也从里面拴住后,洛浮生大声道。 彭四没有犹豫,直接开始撞门。 管事喊了几个身材壮实的家仆过来,帮着彭四一起撞门。 门栓再结实,也是木头造的,撞了十数下门就开了。 彭四没刹住脚,跌进屋去,洛浮生顾不得拉他一把,越过彭四直奔床边。 只见燕思辕正满面通红的躺在床榻之上,神思不清,眉心微揪,双唇干裂泛着白皮。 洛浮生伸手搭在燕思辕额上,惊道:“好烫!” “燕公子!”彭四和管事也挤了过来。 “去准备冷水和毛巾,把门窗通通打开!”洛浮生说着将燕思辕的胳膊从被子里拿出,打算给他把脉,“应该是发热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先降温。” “哎!” 管事连忙应道,匆匆跑出屋去安排仆人们准备降温之物,等一干指令下达完毕才反应过来,那个小道士模样的家伙是什么人?竟然敢直接命令于他? “洛道长,燕公子怎么样?”燕思辕这副模样,即使不懂医术,彭四也知道燕公子病了。 洛浮生没有回答,她蹙着双眉疑惑地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燕思辕。 彭四紧张道:“洛道长,燕公子是不是病得很严重?”小风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燕公子又病倒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应该只是受了风寒……”洛浮生将燕思辕的手放回被中,对重新回到房间里的管事道,“再去准备些红糖水。” “红糖水?”管事一愣,“红糖水也能降热?” “我另有用处,你只管准备就是。”洛浮生话里带着几分不耐烦,她定定看着燕思辕,内心的困惑越发大。 “哎呀,你愣什么,赶紧着!”见管事站着不动,彭四催促,“这位是大夫,误了燕公子的病可要不得!” “好好……” 管事连忙出门去准备。 等管事离开,洛浮生转身朝彭四道:“彭四哥,你出去守着,没我的吩咐不要让人进来。” “好。” 经过与谢无双的一番对峙,彭四对洛浮生似乎已经百分百信任。 彭四走出门后,洛浮生将刚打开的窗户重新关闭,回到床边,静静看了一眼昏睡中的燕思辕。 “得罪了。” 洛浮生说着,掀开了燕思辕身上的被子,钻了进去。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十九章 该来的总会来 柳刃尧,男,二十有六岁,闻名江湖的药王谷神医柳石路的首席大弟子,是药王谷为数不多的弟子中唯一得柳石路真传的,在十年前的一场由朝廷波及江湖的争斗中第一次随同柳石路出谷,以精湛的医术在江湖上崭露头角,此后多次被柳石路派往战乱地区为军队提供后勤保障,名声渐起,加之性格温和,比脾性不定的柳石路要好说话的多,近些年来不少门派开始主动与这位极有可能成为药王谷下任谷主的年轻人拉近关系。 只是每当这些门派的拜帖送进药王谷时,守谷的药童多半会抱歉地回复:“大师兄暂时不在谷中。” 不在药王谷,那在哪里? 徐州府谢家。 柳刃尧每年都会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逗留在徐州谢家。 九年前,谢家二少爷病入膏肓,连从皇城中请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谢家大少爷谢风行只身拜请药王谷谷主柳石路出谷,未能请动柳神医,却带回来了柳石路的亲传弟子柳刃尧。柳刃尧不负神医之徒的名号,药到病除,不仅治好了谢无双的重症,还说服了谢家家主加大了对战乱地区的药物供给量,为当时正在与燕国苦战的石家军解了燃眉之急。 柳刃尧的名号至此在江湖上大躁,送称“小柳回春”。 而柳刃尧之所以会常年住在徐州谢家的原因,有人说是谢家二少爷病情反复无常需柳刃尧时常看顾,有人传其与谢家大少爷一见如故甚为投缘,还有人说是谢家给柳刃尧提供诸多良药奇材用来研究他才会留下等等,众说纷纭。事实上,不管原因是哪个,柳刃尧与谢风行私交甚好,确实无错。 所以当谢无双的随从赶往柳刃尧所居的春晖苑时,谢家大少爷谢风行正在与小柳回春探讨事情,燕思辕生病之事不可避免的被谢风行知道了。 “思辕病了?”谢风行放下手中的书卷,“可严重?” “应该,不算严重……”随从支支吾吾。 “严重便是严重,不严重便是不严重,什么叫不算严重?”谢风行人如其名,办起事情来雷厉风行,最不喜欢的就是模棱两可。 “小的不曾亲眼见到燕公子的情况,只是今儿一早听几个丫鬟说,燕公子照例去了流民营巡查,没待多久便回来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像是病了。” 随从的声音越说越小,敏感如谢风行,立即察觉到事情有所不对。 “到底怎么回事?”谢风行神色严肃,不怒自威,“燕思辕昨日向我汇报工作时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随从不敢隐瞒,结结巴巴将燕思辕昨天在谢无双院中跪到大半夜的事情说出:“大约,是受了风寒……二少爷怕燕公子病狠了,才遣了小的来请柳神医。” “混账!”谢风行一掌拍在桌子上,浓眉一横,显然是生气了。 “风行,莫急。”一直未曾开口的柳刃尧拍拍谢风行的肩膀,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不是生气的时候,我先去看看思辕。”他朝着来请人的随从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外面等,这里交给他。 “现在正值冬夏交替时节,天气冷热无常,思辕操劳过多,会生病实属正常,未必是二少爷的错。”柳刃尧说话间,已将药箱提在手中,他看着明显动了怒的谢风行,叹口气,轻声劝道,“你若因此迁怒了二少爷,思辕才会更伤心。” 谢风行皱皱眉头,欲言又止,拿起扔在桌上的书随意翻了几页,又丢回去。 “我与你一起去。” 柳刃尧伸手一拦:“你再看重燕思辕,他也不过是一个家仆,还不知是大病小病,你这个谢家未来当家人就亲自去看望,是嫌思辕惹来的风言风语还不够多么?”将谢风行按到座位上,拿了书强行塞进谢家大少爷手中,柳刃尧认真道,“风行,你不是谢无双,不可意气用事。” 谢风行握书的手一紧,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你去吧。” 柳刃尧点点头,知晓谢风行已经冷静下来,提着药箱去寻来请人的随从。 随从着急的在屋外等,瞧见柳刃尧出来,慌忙迎上去接过药箱,庆幸道:“柳神医,真是太好了,二少爷叮嘱了非得请您不可,要是大少爷一怒不许您过去,小的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二少爷专门嘱咐的你,必须请我过去?”柳刃尧边示意随从带路,边问。 “是啊。” “为何?” “大约是怕别的大夫看得不够好吧……” 柳刃尧笑笑,没有接话,心中却留了几分疑惑。 在谢家,寻常仆人闹个小病小灾,回了主子去请府外的大夫来看,医药银子谢府都会给垫着,徐州有几名大夫医术也算不错,谢无双大可去府外请,为何非要他不可?谢无双一向不喜燕思辕,因谢风行重用燕思辕明里暗里没少给他使绊子,也因此屡受谢风行斥责。此番燕思辕若真是因受谢无双的惩戒生病,谢无双更该想尽办法瞒过谢风行,以免再受自家大哥的责备,怎会主动派人来请他? 莫说这会儿谢风行正巧在他房中,即使不在,柳刃尧相信他前脚去给燕思辕诊治,谢风行后脚就会知道燕思辕生病。 所以,谢无双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请他去? 柳刃尧想了一路,待回过神来时,人已跟着随从到了厚载门。 “这不是二少爷的院子吧?”柳刃尧觉得此地有些眼生。 “柳神医,这里是厚载门,是谢家大部分仆人居住的地方。”随从同柳刃尧解释。 厚载门?柳刃尧眉心微皱,燕思辕难道被赶出谢无双的院子了?这谢无双行事怎的如此鲁莽?! 随从喊了一个端着铜盆慌慌张张跑路前行的丫鬟:“你等会儿,我问你,燕公子住在哪间房?” 小丫鬟自然是认得喊她的人是二少爷身边的贴身仆人,连忙驻步回答:“这边,我正好儿过去。” “柳神医,您这边请。” 等柳刃尧跟着丫鬟到了燕思辕的住处,却见屋外围了一堆人,门口守着个个头不高的粗壮汉子。 “怎么回事?”随从扒开人群,挤到最前面大声问道。 厚载门的管事瞧见谢无双身边的人来,连忙迎上来:“燕公子这不是病了么,大家准备了降温的物件儿等着一会儿进去。” “为何要等着,不现在就进去?”柳刃尧扫了一眼四周,只看仆人们手中的铜盆冰水毛巾白酒灯物品,就知道燕思辕定然是发热了。 “柳神医,您过来啦!”作为众多仆人的管事,自然认识柳刃尧,连忙解释道,“是流民营的人过来,正好带来一位大夫,正在里面医治。” 柳刃尧眉头一凝,推开管事就要进屋,被彭四拦住。 “你不能进去。” 彭四往门口一站,挡住柳刃尧的去路。 “你干什么?”随从上前就要拉扯,“这可是柳神医,二少爷专门请来给燕公子治病的!” 神医?彭四狐疑地看了一眼柳刃尧,他倒是听燕公子说过谢府确实住着一位神医,可是洛道长专门叮嘱了没她的吩咐谁也不让进…… 见彭四犹豫不决,一心记挂燕思辕的柳刃尧面色一暗,不等随从动手,连点对方数个穴道,绕开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的彭四,走至门前一推,发现门从里面栓着。 没有任何迟疑,柳刃尧后退一步,抬脚就是一踹。 可怜的房门二度被强行破开。 柳刃尧迈进去半个脚,身形一顿,立时回头,抢过随从手中的药箱,朝着屋外意欲跟上的众人警告:“所有人给我在外面等着!” 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进房中,迅速关上门,捡起地上断裂两半的木闩勉强将两扇门重新栓上。 而屋内,刚从燕思辕床上下来的洛浮生抬头瞪着突然闯进来的男子,警觉道:“你是什么人?” 柳刃尧同样警惕地看着她:“你又是什么人?” 因门窗全部关闭而略显昏暗的房间里,气氛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洛浮生将手中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上下打量着身材高挑的柳刃尧,唇角勾起一抹笑:“我是大夫,怎么,厚载门的管事没告诉你吗?” 在进屋一瞬间就看见了洛浮生手中之物心中已有猜疑的柳刃尧同样一笑:“巧,我也是大夫,在下柳刃尧,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柳刃尧?药王谷柳石路的徒弟柳刃尧?江湖传言药王谷和谢家有私交,看来果然不错。 洛浮生心思转了几转,将手中的东西团了团塞进后腰,轻咳一声,朝着柳刃尧拱手:“是柳神医啊,久仰久仰,我不过是个小道士,懂点歧黄之术,没什么名号。” 柳刃尧望了一眼躺在床铺上不知轻咳如何的燕思辕,朝着洛浮生迈出一步:“阁下已给燕公子诊治过了?” “没有!”洛浮生猛烈摇头,“我正想诊治,您就来了!”她打着哈哈,绕到一旁,将燕思辕让出来,身体始终保持着正对柳刃尧,“您是名震江湖的神医,有您在,我再插手,不是添乱么……”一边说,一边朝着门口慢慢移动。 柳刃尧盯着洛浮生走到床铺边,垂眸看了一眼燕思辕,见其面色酡红,以手背一探对方额前,二话不说掀袍坐在床侧开始给燕思辕把脉。 “阁下最好别走出这个屋子。” 伴着柳刃尧的警告,一枚闪着寒光的飞镖啪的一声钉在了窗格上,本欲趁柳刃尧专心把脉的时候悄悄从窗户口溜走的洛浮生砸吧砸吧嘴,乖乖转过身来,干笑几声:“不走,我不走,哈哈,哈哈……”。 药王谷谷主柳石路的亲传弟子柳刃尧,除了以继承了柳神医的精湛医术闻名江湖之外,还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轻功更是绝佳。要是柳刃尧真的不想洛浮生走,她就算跑的出这个屋子,也跑不出厚载门的院子。 洛浮生苦着一张脸立在窗户口,没想到柳刃尧竟然会出现在谢家,更没想到燕思辕得个风寒竟然会重要到惊动柳刃尧来医治……不过,照着柳刃尧现在的这个态度,是不是代表,柳刃尧早就知道燕思辕的秘密? 就算原来不知道,现在应该也知道了…… 洛浮生决定先试探一下,她蹭到柳刃尧身旁装傻道:“咳,柳神医啊,燕公子这是得了什么病啊?” 柳刃尧已为燕思辕诊完脉,他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取出一个其貌不扬的方盒,看了一脸谄媚的洛浮生一眼,答道:“只是普通的风寒。” “原来只是风寒啊……那就好那就……好……” 洛浮生下面的话在看到柳刃尧从方盒中取出的东西后,吞了回去。 如果她没有看错,柳刃尧取出的应是在北方极寒之地才有的冰蚕魄,此魄为千年冰蚕吐丝化蛹后没入冰雪百年凝结而成,乃是疗伤圣物,江湖多少英雄豪杰求而不得,现在竟然被柳刃尧轻易拿出用来给一个谢家家仆治疗风寒之症?! 是药王谷真豪气,谢家太阔气,还是……洛浮生的眸光落在昏睡不醒的燕思辕身上,还是这家伙的身份根本不是什么谢家家仆? “去准备一下。”柳刃尧突然开口。 “准备什么?”正在想事情的洛浮生猝不及防。 柳刃尧抬眼看着她,平静道:“你应该明白。” 洛浮生下意识摸了摸后腰,那里藏着她从燕思辕身上取下来的物什。 “我医术虽好,但毕竟是个男人,有些事情比不得你们女人方便。” “……” 果然暴露了……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二十章 互助互利才是朋友 洛浮生一直觉得,燕思辕这个人不简单,甚至设想过这家伙会不会是谢家现任家主谢运甫的私生子,毕竟豪门大户像谢运甫一样此生只有一个妻子不曾纳妾的万中无一。 不然谢家何以如此重用一个家仆,在外人眼中,燕思辕的风头甚至直压谢家二少爷。想想搜查流民营时的那个管事以及昨天丰华楼的冯老爷,谢无双前脚一走,立即换上了好商好量的模样,生怕燕思辕怪罪。 但是洛浮生万万没想到,燕思辕竟然是个女人! 在给燕思辕把脉时,初呈月事脉象,洛浮生还以为是错觉,男人怎么会来月事?所以她才会赶走彭四,将门窗锁死,给燕思辕来了个“全身”检查——无喉结,胸前以厚布裹住,下身一片平坦——燕思辕应该是先患了风寒,继而发热高烧至神思不清,然后不巧的来了月事,衣裤上沾染了少量的污秽。 如果说喉结和裹胸还不足以证明燕思辕的性别,那这月事就是燕思辕其实是个女人的铁证!脉象可以把错,月事最明显的特征她绝不会认错。 那么谢家人知不知道燕思辕是女的呢?谢无双怕是还不知道,不然不会找那个什么冯老爷让他把女儿嫁给燕思辕。至于谢运甫和谢风行,可就难说了……洛浮生觉得谢风行很可能知道,不仅知道,还可能看上了燕思辕!所以才会把谢家的大事小事交付给燕思辕,这是在给未来的谢家主母培养声望!隐瞒燕思辕的性别,是为了让她办事更加方便,毕竟在梁朝,女儿不可主大事,而燕思辕作为谢家家仆,出身过于卑微,谢风行若直接迎娶怕是要惹来不少闲言碎语,更加不能服众,不如让她以男儿身行事,待时机成熟再公布她的真实性别。 这谢家人怎么都喜欢玩性别颠倒?洛浮生想起来了滕州府男扮女装活了二十多年的谢烟。 不管如何,燕思辕的性别在谢家绝对是个秘密,一个可能连谢运甫都不知道的秘密。 洛浮生奸笑,上天真是太眷顾她了,前有谢烟把柄握在手中,后有燕思辕女扮男装又被她撞上,她仿佛看到自己离想要调查之事又近了一步。 “思辕,不要怪我不够朋友。”洛浮生抱歉地看着昏睡中的燕思辕,动手将她下身沾了污秽的衣衫和床单撕下,又用燕思辕贴身的亵衣简单做了处理,“我一定会帮你保守秘密,但是,你也得帮我一把,互助互利才是朋友对不对?” 燕思辕烧得神思不清,自然不会回答洛浮生。 “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喽~”洛浮生说着,就要将撕下的沾着污秽血迹的布料团吧团吧塞进腰后。 而在这一瞬间,燕思辕的房门忽然被踹开。 一个身材高挑的陌生男子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个药箱。 柳刃尧一眼就看见了洛浮生手中拿着的东西,在洛浮生慌张将布团藏到身后时下意识将门一关,插上门栓。 他眯眼看着遮遮掩掩站在床边的洛浮生,想起守在门外的流民所言,屋里的这个是他的同行。 既然是同行,怕是已经知道了燕思辕的秘密,毕竟男女之间的脉象是有差距的,更何况燕思辕此刻正值特殊时期——是的,柳刃尧知道燕思辕的性别,他一直都知道。 “我医术虽好,但毕竟是个男人,有些事情比不得你们女人方便。”在进门之前,柳刃尧有看到洛浮生手中所拿之物,结合燕思辕现在的情况以及这位同行来自以燕思辕为尊的流民营,柳刃尧几乎是在瞬间便猜测到这个所谓的同行,怕与燕思辕是同一种情况。 洛浮生没想到柳刃尧会猜这么准,怔愣的瞬间让本只是猜疑的柳刃尧再度确认内心所想。 “哈哈哈……柳神医在开什么玩笑……”洛浮生挠头干笑,她朝着门口移动一步,“我去喊人来给燕公子帮忙……” “思辕的性别在谢家还是秘密。”柳刃尧也不与洛浮生虚言,他将切碎的冰蚕魄揉成粉状擦拭在燕思辕的额前掌心,半是威胁道,“你想将此事昭告天下吗?” “……”洛浮生悻悻转身,“可我也是男的啊,您不方便的,我也不方便不是……” “去准备该用的东西。”柳刃尧没理会洛浮生虚弱无力的辩解,“只要思辕的秘密还是秘密,你是男是女,与我无关。” “……” 如果我是男的燕思辕的清白可就没了!您老人家到底是关心燕思辕还是不关心啊喂! 洛浮生很想冲柳刃尧大喊,但她不敢,技不如人,背景也不如人,药王谷她可得罪不起。 如果飞魄此时在这里,一定会鄙视洛浮生,也就敢欺负欺负他这个好脾气的软柿子。 可惜他不在,他若在,洛浮生说不定还能多点底气,毕竟采花大盗飞魄的轻功在江湖上也是一绝,跑个路应该没的说。 叹口气,柳刃尧话说的明白,无非就是要让她保守燕思辕是女儿身的秘密,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挺划算。不过柳刃尧到底是怎么看出她也是女儿身的呢?难道药王谷的弟子已经厉害到可以隔空认性别了?洛浮生觉得自己装男人装得挺像的…… 第一次被首度撞面的人揭破女扮男装,洛浮生格外失落——飞魄那次视为犯规,丝毫没想到是她藏在腰间的那团污秽之物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拔开门栓,洛浮生垂着脑袋走出房门,按照柳刃尧的吩咐,去准备燕思辕需要用的东西。 什么?你问柳大神医吩咐了什么?笨!不曾说是药物,又必须是女儿家才可准备的,当然是女人月事必需之物。 但是此时的洛浮生依然是男儿身份,她该怎么跟管事开口要那档子事的东西呢?总不能直接开口,哎嘿你给我准备点草木灰? “洛道长!燕公子怎么了?” 苦恼的洛浮生刚走出房间,就被彭四一把抓住。 “啊……”洛浮生抬头看了满眼焦急的彭四一眼,回身先关了门,她还得帮燕思辕换衣物,要是进去了外人待会儿还得撵出来,更麻烦,“没事,就是个普通风寒,不用担心。” “我进去看看燕公子。”彭四还是不放心。 “柳神医正在里面给燕公子诊治,你进去添什么乱?”洛浮生哪里能让彭四进去,拦住粗短汉子的同时朝着围在房门前的众多仆人挥挥手,“都散了吧,留个人在这里候着等柳神医吩咐就行了。” 若说厚载门管事之前对洛浮生还有不服,那柳刃尧的话可就不得不听了。 “散了散了都散了。”管事将仆人们遣走,只留了两个丫鬟端着备好的冰水候在门外。 “那个谁,你拉过来。”见管事也要离开,洛浮生连忙将人唤住。 “可是柳神医还有什么吩咐?” “还真有。”洛浮生伸出根手指挠挠脸,她看着坠在天边慢悠悠飘荡的白云,一本正经道,“你去扯几块棉布,不用太多。”洛浮生比划了下大致长度,“要新的干净的,将布浸在沸水里,直接端了过来。” “棉布?沸水?”这是要干什么?听说过发热用帕子浸了冰水擦拭身体降温的,头次见得了风寒要棉布和沸水的。管事怕听错,重复一遍。 “嗯,就是这两样……再加个蒲扇。”洛浮生不耐烦地朝着管事挥挥手,“赶紧去,柳神医等着用呢!” 柳神医嘱咐的定是没错,只是还有点不妥,管家犹疑地开口:“麻烦你跟柳神医回一句,棉布我等下人手中都没有新的,需去管家那里现领……” “你尽管报柳神医的名号就成。”不等管事说完,洛浮生直接打断,“快去快回,柳神医等着呢。” “哎!” 有了洛浮生这句话,管事不再犹豫,抬脚就走。 “彭四哥,你先回去吧。”等管事离开,洛浮生朝一脸不安的彭四道,“流民营不能没有主事的,小风那边……”她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一锭银子放到彭四手中,“你回去的时候顺路先请个靠谱的大夫瞧一瞧,我毕竟是个半吊子。燕公子确实没什么事,就是个风寒,等她醒了我会第一时间把小风的情况告诉她。” 彭四看着手中的银锭子,他虽然放心不下燕思辕,但洛浮生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那我先回去,燕公子就拜托了给您了。” 洛浮生点点头,目送彭四离开。 这么一来燕思辕门前只剩下了厚载门管事叮嘱留下的那两个等候吩咐的丫鬟与一个穿着上明显比厚载门的仆人要好上几个档次的家仆,洛浮生觉得这人有点眼熟,摸着下巴想了一阵,想起来今天被谢无双拦在谢府门口时,他好像就跟在谢二少的身边。 真是想要什么来什么,洛浮生嘿嘿一笑,凑到谢无双随从身边:“我说,是你们二少爷派你来的?” 随从看了一眼洛浮生,没吱声。 “哎呀,看你们少爷牛气轰轰好像很了不得的样子,一听燕公子病了,还不是巴着来瞧?”洛浮生双臂环肩,语气颇为不屑,“我看啊,这谢家压根就没什么谢二少!” “放肆!”作为谢无双的贴身随从,哪里能允许外人诋毁自家主子,“你再乱说话,小心二少爷撕烂你的嘴!” “他敢吗?”洛浮生正眼都不带瞧他的,“我看燕公子一开口,你家二少爷也只能呈几句口舌之能!” “哼,你少在这里口出狂言,这话就连燕公子都不敢说!” “不敢说是一回事,敢不敢做,可是另外一回事喽~” “你一个外人懂什么?燕思辕在外顶撞二少爷一次,就得回来请罪一次,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生病的?” 在洛浮生的激将之下,随从的辩驳之言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猛然捂住嘴巴。 “燕公子是怎么生病的?”正说到重点,洛浮生自然不会放过。 随从摇摇头,背过身去不再搭理洛浮生。 “该不会是你家二少爷生气,把燕公子撵到这地儿来住的吧?”洛浮生扫了一圈厚载门,这里的仆人除了管事看起来穿着稍好一些,其他都是粗布衣衫,估计都是些做粗活的家仆。她和彭四刚来的时候,管事也曾说过燕思辕是怕夜深惊扰到谢无双才来的这里,可昨天燕思辕回府的时间可不算晚,那么是什么原因让她半夜三更的跑来厚载门休息的呢? 尽管她来徐州府不过短短两日就看见燕思辕当众顶撞谢无双数次,但经过昨夜丰华楼一叙,洛浮生认为燕思辕在骨子里对谢无双还是尊敬的,这个随从又说燕思辕在外顶撞一次回来就得请罪一次……燕思辕的这场病,果然不是平白得的,怕是先从谢无双那里受了惩罚,又被赶到厚载门,加之月事突来,身体一时承受不住才会病倒。 洛浮生见随从不说话,知道他起了警惕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走到那两名一直垂首不语的丫鬟身边,笑眯眯地搭讪:“两位小姐姐,敢问一句,你们在谢府多久了?” “奴婢来谢府不过三年。”这个回。 “奴婢来了约有五年时间。”那个答。 “那……在此之前,燕公子可有像今天这般生病过?”洛浮生指指紧闭的房门。 “人吃五谷杂粮,怎能不生病。”在谢府伺候时间较久的丫鬟轻声道,话里带着几分担忧,“只是像今日这般病得严重,倒是头次见。” 谢无双的随从见洛浮生去跟两个小丫鬟打听,不由得支棱起耳朵,怕小丫鬟不懂事说错话,却听见洛浮生哀叹一声:“唉,这次可要苦了燕公子了。” “大夫何出此言?”小丫鬟们互看一眼,担忧地问。 “燕公子既然平日身体健朗,就不会说生病就生病,定然是长年累月积下来的病灶一起发了出来才会这么重。”洛浮生有意无意地提高这音量,“你们可听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看燕公子这次,要缠绵病榻一阵子喽!” 洛浮生话落音,谢无双的随从拔腿就往外跑。 燕思辕病重!必须快点通知自家主子!他就说,若真是一个小小的风寒,何以柳神医在屋里待了这么久不曾出来!连差点不小心撞上端了热水棉布回来的厚载门管事都顾不上道歉。 “这是怎么了?”管事一头雾水,幸亏他走的稳,不然这满盆子沸水浇到谁身上都不好受。 “没事。”洛浮生迎上来,将热水和蒲扇从管事手中接过,“这里没其他事情了,你去忙吧,柳神医若有其他吩咐,我再去喊你。” “好。” 厚载门平日的事情不少,燕思辕再重要也只是个家仆,管事不可能一整天都守在这里。 洛浮生端着热水走到门前,抬脚踹踹门,高喊道:“柳神医,您要的东西都来啦!” 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洛浮生闪进房中,房门立即关上。 柳刃尧看着一改之前哀怨神色的洛浮生:“你很开心?” “咳……”鱼儿上钩了当然开心,一时有些得意忘形的洛浮生干咳出声,她忘了屋里的这个不仅是神医,还是个人精,“燕公子的身体怎么样了?” “热度退下去稍许,应该快醒了。”柳刃尧开始整理药箱。 不愧是柳刃尧,不愧是价值连城的冰蚕魄,洛浮生将盛有热水的铜盘放到桌上,探手试了试水温,开始慢慢将棉布捞出拧干。 “接下来交给你了。”柳刃尧提着药箱走到门口,下面洛浮生要做的事情他最好回避。 “您放心!” 洛浮生唰地一声将棉布甩开,搭在椅背上,手持蒲扇摆好架势,开扇! 待柳刃尧推门欲走,洛浮生突然想起来流民营的小风,连忙唤住柳神医:“神医大人,流民营有一个孩子病重,您可否过去看看?” “你们就是为了这个事来的谢府吗?”柳刃尧偏首问道。 “……”这个柳刃尧要不要事事都看得这么准?洛浮生点点头,“那孩子的病症有些奇怪,我怕寻常大夫也看不出什么。” 流民营的孩子,奇怪的病症……柳刃尧没有问洛浮生到底奇怪在什么地方,不管是什么病症,他一去就知道了。 “好。” 应下洛浮生,柳刃尧离开了燕思辕的房间。 他没有立即前往流民营,而是先回了春晖苑,谢风行还在等他的回复。 与此同时,在谢府中未曾找到自家主子的谢无双随从,直奔醉花楼,顾不得惊扫主子听曲儿的雅兴,附在谢无双耳旁急切道:“二少爷,燕公子病重。” 谢无双手中的酒杯啪嗒一声掉在了矮案上。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二十一章 冰山大哥大 柳刃尧离开后,房间里就剩下了洛浮生一人。 她拿着蒲扇猛扇了一阵棉布,感觉效果甚微,干脆推开门把椅子搬了出去,唤了候在外面的丫鬟帮忙,丫鬟听闻洛浮生是想快些将浸湿的棉布晾干,又去叫了两三个手上暂时无要紧活计的仆人,大家一听这布是病中的燕公子要用,扇起来格外卖力,棉布干得倒是挺快。 棉布干透,洛浮生朝着帮忙的丫鬟仆人道谢,进屋前叮嘱其中一个丫鬟去取一身换洗用的衣服及被单。 等给燕思辕换好衣服,再将之前沾了污秽的衣衫床单毁尸灭迹,已过去一个多时辰。 洛浮生摸了摸燕思辕的额头,热度已经褪去,脸色看起来也正常许多,不由得松口气。 燕思辕是女儿身,自从知道这点,洛浮生对燕思辕的好感度直接飙升到满值。 她本身就觉得与燕思辕很是投缘,虽然是抱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心底里却早已打算交了燕思辕这个朋友。 洛浮生深知常年女扮男装行事的不易,毕竟这么多年她也是假扮着过来的。但洛浮生知道,燕思辕比她更不容易。 她是毫无牵挂孑然一身,寻着不知真假的线索到处打游击,从来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也不会和当地的人走得过近,像是滕州府卖鱼丸的李寡妇已算是特例。燕思辕不同,她是谢家家仆,自幼在这个地方长大,每日面对的都是同一批人,其中不乏头脑精明思维活泛之人,稍有不慎就会暴露。 不管燕思辕因为何种理由需要隐瞒身份,即使柳刃尧不威胁洛浮生,她也没打算揭穿此事,顶多就是拿来当个口头把柄“逼一逼”这位与自己同患“异装癖”的同好帮个不大不小的忙。 不过现在看来,让燕思辕帮忙的想法需要放一放了。 柳刃尧显然早已经知道燕思辕的性别,他知道代表谢风行多半也知道,说不定燕思辕女扮男装就是谢风行的主意,如果真如洛浮生所想那般,谢风行与燕思辕之间是恋人关系,燕思辕极有可能就是谢家未来当家主母。 她这个忙,谢家未来主母是绝对不会帮的,非但不会帮,还可能会大力阻挠。 洛浮生还真不想和燕思辕站到对立面,她喜欢这个坚强温润聪慧的姑娘——常年行走江湖,洛浮生习惯性对陌生人保持警惕,燕思辕是少有的让她愿意放下戒备想去真心结交的朋友。 女人的直觉,就是这样的莫名其妙,有时都说不出来个为什么。 燕思辕退烧后还在沉睡,柳刃尧说应该快醒了,没说多久,也没说一定,洛浮生寸步不离房间,不敢离开。 她半趴在桌上,无聊地托着下巴,开始计划下一步该怎么走。 不过洛浮生还没开想,屋外传来有序的敲门声。 会是谁? 洛浮生拉开房门,一堵厚实的高大身躯出现在眼前。 真高啊……洛浮生仰头感叹。 来人不仅高,而且看起来很壮实,与洛浮生见过的那些五大三粗的谢家家仆不同的是,对方一身墨色装扮,眉浓似松眸光如炬,只这么垂眸一视,就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请问你是?”洛浮生心思转了几转,该不会是谢风行吧?燕思辕生病,如果二人关系真如她所想,谢风行肯定会来看望的。 “谢风行。”来者声洪如钟。 真的是谢风行……洛浮生忍不住多打量了谢风行一眼,这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和谢无双的风格相差也太多了吧?一边暗想一边赔笑着将谢风行让进屋来。 “你就是彭四带来的大夫?”洛浮生打量谢风行的时候,谢风行也在审视她。 “在下洛浮生,一介云游道士,算不得大夫,恰好懂些歧黄之术罢了。”燕思辕与谢风行的关系果然不一般,洛浮生心思活络起来,不如趁这个机会和谢家大少爷拉近点关系,相比于燕思辕,谢风行的利用价值显然更大。 “女的?” 谢风行走到床边看了燕思辕一眼,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洛浮生嘴角一抽,她要怎么回答?这位谢大少问的是她还是燕思辕?不过好像问的不管是谁,答案都只有一个……柳刃尧铁定已经和谢风行说过这边的情况了…… “我在问你。”谢风行看穿了洛浮生的心思。 “……”洛浮生觉得谢风行和柳刃尧一样都很惹人讨厌。 “嗯,我知道了。”洛浮生这边还没回答,谢风行自顾自答道,明显将洛浮生片刻的沉默当作了默认。 洛浮生抓狂,她都没说话他知道个啥? “你是昨天才到的徐州府。”谢风行又道。 “是,昨日中午刚到。”这个谢大少到底是不是来看燕思辕的?一进门只看了病人一眼,也不问病情,怎么逮着她问起个没完没了,难道是对她起疑了?洛浮生挠腮,她应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引人起疑的事情啊…… “与你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同伴,武功似乎不错。”谢风行似乎已经对洛浮生进行过调查。 “谢大少对我调查的蛮清楚嘛……”洛浮生非常不喜欢这种审问式的问答,“不知道有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没有。” “……” 谢风行如此直白的回答噎得洛浮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传闻谢家大少爷为人十分稳重,自己眼前这个难道是假的? “燕思辕生病期间,我会接管流民营的事务,你回去跟彭四说,让他放心即可。” 得,现在直接下逐客令了,看来谢风行对她怀疑甚重,想要接近谢风行的作战还未开始就宣告失败,洛浮生心塞地想。 “思辕还未醒,谢大少方便照顾她吗?”没有称呼燕公子,洛浮生直唤燕思辕其名,想以此告诉谢风行她和燕思辕是朋友关系,同时提醒对方男女有别,也想查探一下谢风行与燕思辕的关系如何。 “方便。”谢风行回答的格外痛快。 这两人一定是恋人,洛浮生更加肯定之前的推测。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尽管明白柳刃尧定然已将燕思辕的病情告知过谢风行,洛浮生还是叮嘱了些注意事项才离开。 她与彭四来谢府的原因是为了小风的怪症,柳刃尧应该已经去了流民营,燕思辕烧已退只等清醒,有谢风行在她也没什么不放心。谢风行此刻对她戒心颇重,即使留下应该也套不出什么话,谢风行不是个好相与的,只怕到时候话没套出来先把自己暴露了,不如先回流民营,搞清楚小风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风行派了两个家仆一路将洛浮生送出了谢府,这两个仆人比起谢无双身边的随从可沉稳得多,洛浮生试探几句对方都没上钩,未免引起谢风行更多猜疑,寒暄过后洛浮生就闭嘴不言。 出了谢府,洛浮生自是直奔流民营,不知道小风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只不过她走出谢府没多久,便被人截住了去路。 “呦,这不是谢二少吗?”洛浮生笑眯眯地看着冷脸立在跟前的男子。 “燕思辕怎么样了?” 谢无双倒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 “燕公子如何,您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何必专门在这里等着问我?”洛浮生可不信两人撞见是巧合,她狐疑地看着谢无双,这家伙不是相当讨厌燕思辕吗?她记得,柳刃尧好像就是谢无双身边的随从请过去的,是怕燕思辕病狠了受到谢风行责备? “他不过一个仆人,何须本少爷屈尊去探望。”谢无双说这话也不怕脸红。 洛浮生觉得好笑,半道拦人难道就比屈尊看望更有面子了? “谢二少不必担心,燕公子病得再重,有谢大少爷在,保证没事。”谢无双的出现让洛浮生再次认定燕思辕的病是由他而起,不然何以不敢探望要从她这个外人嘴里探听事实。 燕思辕得的只是普通风寒,不是什么大病,洛浮生也好柳刃尧也罢,在厚载门都是这个说辞,谢无双随便找个仆人一问就能知道。但是因为燕思辕情况特殊,不便假手他人照顾,所以整个诊治过程都只有柳刃尧和洛浮生两个人在,如此神秘兮兮的治疗,加上洛浮生故意说给谢无双随从听的“病来如山倒”一类说辞,不少人都以为燕思辕真的患了什么重症。 “大哥,去看了燕思辕?”谢无双听到“谢大少爷”一词时神情微怔。 洛浮生觉得谢无双这表情很值得玩味,她点点头,看热闹不嫌事大:“柳神医肯定已经将燕公子的情况如实告知谢大少爷,谢大少爷这么看重燕公子,自然是要亲自去看望的。”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谢无双的神情变化,“不若然,我怎么会放心离开。” 谢无双眼色微暗,似乎受到了什么打击,他让开路:“你走吧。” 洛浮生倒是没想到谢无双会是这般反应,不由得好奇:“你不想知道燕公子的病情了?” “他没事。”谢无双的话让洛浮生微微一惊,这家伙是怎么突然判断正确的? “谢二少何以这么认为?” “若有事,我大哥不会放柳刃尧离府的。”谢无双冷冷地看了洛浮生一眼,恢复了原本的桀骜之色。 “既然二少爷认定燕公子无事,为何又要拦我一问?”洛浮生挑眉看着谢无双。 是啊,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谢无双也想知道,他没回答洛浮生,转身离开。 在谢无双转身刹那,洛浮生仿佛看到有一抹落寞之色在谢无双的脸上一闪而过。 是错觉吧? 看着谢无双离去的背影,洛浮生莫名觉得,这谢家二少爷有点可怜。 啧,管他这么多,还是先回流民营看小风,不知道柳刃尧有没有诊断出小风到底是什么病症。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二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出乎洛浮生意料的是,在她赶回流民营时,柳刃尧并未在给小风治疗。 拥有“小柳回春”之称的药王谷谷主首席大弟子,正端坐在一间过于破落的毛坯房里,神色严肃的给人把脉。 彭四焦急地站在房间里,不知到底该怎么办,因为柳刃尧现在所把脉之人,正是燕思辕千叮嘱万交代绝不可让谢家人知晓的“远亲”,也就是洛浮生在初到流民营时见到的,患了她杜撰出的寒脉症的男子。 柳刃尧是什么人?彭四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这位是个神医,偶尔也会听燕思辕提起——一位与谢家关系极好的神医,燕思辕却从未将其请来为“远亲”诊治,是燕思辕请不动?彭四认为可能性不大,因为洛浮生一句拜托柳刃尧就赶来了流民营为小风治病。那是燕思辕对他的“远亲”不够上心?事实上不止柳刃尧,燕思辕甚至没有去请过徐州府有名气的一位大夫为他诊治,但是他又对这个患有重症的神秘男子格外照顾关注,时常会带些珍贵药材熬煮喂给对方,彭四觉得,与其说是燕思辕不够上心,不如说是万分谨慎小心,一面防备着谢家一面搜罗各类药材为男子吊着最后一口气。 即使是在流民营,大家也只是知道,这个房间里住着一位重症患者,与燕公子有些亲戚关系,被燕公子安排在这边好照顾。 这个男子的身份或许并不普通,彭四隐隐觉得,这个神秘的男子与谢家有关系,不然何以会让燕思辕如此相待,却又时刻提防被谢家人知道。 但这些和彭四无关,他只是一个外地逃难而来的流民,帮着燕思辕打理流民营的事务,历经生死劫难,他只想求得一处安身地,带着尚存的妻儿平安度过余生。 只是现在看来,这平稳的日子似乎要结束了。 男子的房间离流民营入口很近,这也是燕思辕刻意为之,有些事情越是遮掩越是容易引人起疑,堂而皇之的摆在大家都会看到的地方,反而不会让人注意。更何况,谢运甫也好谢风行也罢,对燕思辕管理下的流民营都很满意,极少插手流民营的事务。 洛浮生一出现在流民营,就被彭四看到了,他知道洛浮生曾给燕思辕的“远亲”医治过,所以二话不说就将洛浮生截了过来。 而洛浮生看到房中的柳刃尧后也略有些吃惊,不是说给小风治疗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但她毕竟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道道,所以没有彭四那么紧张,只认为柳刃尧也知道这个男子的存在,给小风看完后顺便帮他看看。 “小风怎么样了?”相对于这名冠以燕公子“远亲”名号,不知道到底是何身份的男子,洛浮生更关心小风。 “小风的病……”提起小风,彭四的面色相当难看。 “怎么?很严重?”洛浮生皱起眉头。 “也不是严重……” 彭四正想跟洛浮生解释,一名流民跑了进来。 “四哥,官府的人来了。” 官府?怎么又扯到官府了?此时的洛浮生一脸困惑。 “我先去和官府的人沟通一下,洛道长您先在这里看一下。” 丢下这么一句话,彭四匆匆离开。 “……” 洛浮生一头雾水,流民营入口处确实出现了几名衙差,看样子像是捕快,彭四与他们攀谈着,时不时指指流民营深处和这边,捕快们则一脸严肃,跟着彭四朝着流民营深处走去。 洛浮生看到他们进了小风所在的帐篷。 难道和小风的病有关? 洛浮生正胡乱猜疑着,柳刃尧那边似乎已经诊断完毕,将昏迷中的男子的胳膊放回软被中,起身开始整理药箱。 “柳神医觉得这人可还有救?”洛浮生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的男子。 “我听彭四说,你给他治疗过?”柳刃尧对于洛浮生的出现并未吃惊,反问道。 这个彭四交待的还挺清楚,不过对上柳刃尧这么个人精,彭四就是不想交待估计也被套了干净,并不知道男子的存在对于柳刃尧而言是刚刚知道,洛浮生对此倒不觉得有什么惊讶。 “只是随意施了几针。”洛浮生打哈哈。 “你知道他得了什么病?”柳刃尧说这话时,目光落在了洛浮生身上。 洛浮生摇头,在柳刃尧跟前她可不敢班门弄斧:“这家伙得了什么病?” “你不知道就敢下针?”柳刃尧眉头微蹙,口气听起来很是不快。 “不是也没造成什么大影响嘛……”洛浮生挠着后脑勺傻笑。 “……” 洛浮生说的确实没错,柳刃尧虽然不知道她具体做了哪些治疗,但就现在的状况来看,不管她之前做了什么,对于躺在床榻之上的人来讲,都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将死之人,除非你直接了断他的性命,也就是多撑几天少活几日的区别。 尽管如此,柳刃尧还是让洛浮生指出了施针的穴位。 正如洛浮生对飞魄曾言那般,她的法子不过是能略微缓解病者的病情,起不到什么效果,柳刃尧也没有感到太大惊讶,因为在他看来,洛浮生的施针之法虽然有些古怪,但关键的几个穴位都可以纾解血脉流动,对于男子的病了胜于无,没什么害处,也没什么太大的好处。 “柳神医可看过小风了?”洛浮生见柳刃尧收拾完药箱要走,连忙追问。相对于这个不知身份的神秘患者,她更关心情况不明的小风。 “看过了。”柳刃尧将药箱挎在肩头,回首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病患,走出房间,“事情有点复杂,你去问彭四会比较好。”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 洛浮生想骂人。 而在柳刃尧走后不久,彭四领着官府的人出现在洛浮生面前。 “柳神医呢?”彭四问。 “走了。”洛浮生没好气,如果不是彭四叮嘱让她在这里看着,她早就去看小风了。 “各位官爷,具体的情况就是我刚才所说那些,再详细的,只能去询问柳神医了。”彭四转身向衙差们解释,他没有领这些人进屋。 “既然如此,我等只好再去谢府一趟了。”为首的衙差说话倒还客气,“老彭,如果随时有情况一定要及时通知我们。” “一定一定!”彭四连连点头。 送走衙差后,洛浮生一把拉住彭四,皱眉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彭四叹口气,喊了两个流民过来守着神秘男子的屋门,带着洛浮生直奔小风所在的帐篷。 小风还躺在通铺上昏睡着,只是脸上的墨迹已经被擦去。 洛浮生没有发现飞魄,不过这没什么奇怪,那家伙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更何况官府的人都惊动了,他这个贼肯定躲得远远的。 “柳神医怎么说?”洛浮生仔细查看了下小风的情况,与先前并无区别。 “柳神医说小风没病。” “没病?”洛浮生声音一扬,没病会沉睡这么久?随即神色严肃下来,难道说连柳刃尧也诊断不出是什么症状? “洛道长,你看这里。”彭四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到没有那么担心,他将小风的左手拉出。 洛浮生顺着彭四指着的地方看去,只见小风的手又黄又瘦,骨节凸出的厉害,掌心和手指上有些许浅浅深深的伤痕,一看就知道这孩子平时也是个调皮捣蛋的。 “你看。”彭四捏住小风左手的食指,洛浮生发现在彭四所捏住的手指指肚上,有一道极浅的伤口,还未愈合,看起来是新的。 “这是……”洛浮生猛然想起燕思辕同她说起过的,那个在徐州持续了七年之久的贼人半夜侵入普通人家划伤受害者手指的案子。 “不是半个月才会袭击一次吗?”洛浮生疑惑出声。 彭四没想到洛浮生会知道这个案子,不过这样也方便,无需他再做解释。 “所以现在只是怀疑,可能是巧合。”彭四将小风的手放下,“前日十七,凶手刚袭击了醉花楼的一位姑娘,这才过去一天。而且历来遭袭的人都不曾出现过小风的这个情况,官府那边还需要再做调查。” “这个……是柳神医发现的?”洛浮生突然问。 彭四一愣,恍然明白过来洛浮生问的是小风手指上的伤口。 “对,柳神医在检查过小风的情况后,也很奇怪,所以仔细查看了小风身体各处,然后发现了手指的伤痕。” 洛浮生翻出小风的左右手,两个瘦骨嶙峋的手掌划伤累累,若非有心,极难注意到那处浅痕。 “历来被袭击的人,都是这样轻微的伤口吗?”洛浮生问。 “这……我也不知。”彭四毕竟只是个流民营的流民。 “柳神医可有说小风会何时醒过来?” “明天。”这点彭四回答的倒是很快。 “这么肯定?”洛浮生有些惊讶,“他给小风治疗过了?” “没有,只是把了把脉,检查了下身体。”彭四觉得能被谢家称之为神医的,话总有几分可信之处。 洛浮生却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可又说不出来:“是柳神医让你去报的官?” “嗯,柳神医怀疑小风的沉睡和常年袭击徐州府百姓的贼人有关系。” 只凭这个小小的伤口,就怀疑和那个贼人有关系?洛浮生的目光重新落在小风的左手上,未免太武断了……而且,柳刃尧说小风没病,没病怎么会无缘无故昏迷不醒?柳刃尧又是怎么从一个看不出症状的“正常人”身上看出,他明日会醒的? 洛浮生不觉得这是医术高低问题,哪怕柳刃尧胡诌一个病情出来都比“没病”二字有说服力,但是胡诌的前提是,小风真的患了病且除了柳刃尧没有能诊断出该症的人存在。比如洛浮生用来诓燕思辕的“寒脉之症”,她敢当着燕思辕这么说,在柳刃尧面前就不敢撒谎了。 而在给小风治疗时,柳刃尧不知道洛浮生的深浅,如果他是唯一一个给小风治疗的大夫,还能编几句话骗一下彭四,偏偏洛浮生之前已经给小风诊治过。他没法编,或者说,对于柳刃尧而言,他也不屑于欺骗。 当然,不排除某种可能,就是小风病了,但是这个病,洛浮生诊断不出来,柳刃尧诊断出来了,且已经治疗完毕——洛浮生觉得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任何医术再高明,也不可能把把脉检查检查身体就能把人治好,更何况是寻常人诊断不出的病。 所以,可能真如柳刃尧所言,小风的确没病,明日就能醒来。 明日才能醒来吗…… 洛浮生垂首重新看了一眼小风,心中有了主意。 “彭四哥,小风这里交给我,你先去忙吧。”打定主意的洛浮生朝着彭四说道。 彭四没有回应,他正凝着眉头发怔,一脸的忧郁,好似在想什么棘手的事情。 “彭四哥?”洛浮生略微提高了音量。 “什么?”彭四这才反应过来。 “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事情?”洛浮生觉得彭四心里有事,而且还是大事。 “没有了。”彭四干笑着摇头。 “如果方便,或许我能帮上忙。”洛浮生更加肯定彭四有事情瞒着她。 彭四犹豫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把燕公子那名“远亲”的事情告诉洛浮生,这个小道士和燕公子虽然走得近,但毕竟是外人。 “和燕公子的那位远亲有关?”洛浮生随口一猜。 “……” 彭四的表情果断出卖了他。 洛浮生笑笑,她对那个家伙没什么好奇,安慰道:“有柳神医插手,不更好吗?”话一说完,洛浮生微微一愣,看了一眼彭四,开口道,“难道,这是柳神医第一次给燕公子的远亲诊治?” “……” 彭四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干脆沉默。 沉默等于默认,洛浮生多聪明,立即就明白过来,这位“远亲”的存在,对于谢家而言是个秘密,不然凭着燕思辕现在在谢家的地位,怎么可能会请不动柳刃尧来看望。她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彭四:“彭四哥,莫怪我没提醒你,柳神医与谢大少爷的关系,可是挚交。” 话外之意,柳刃尧知道了,就代表谢风行知道了,而谢风行知道了,谢运甫肯定也知道了。 彭四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担心的就是这个,可现在燕公子又生着病…… “燕公子的病怎么样了?”这件事还是要尽快通知燕思辕。 “我来的时候,还在昏睡,不过热度已经退下去了,想来最近累得不清,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洛浮生将彭四想要去和燕思辕商量对策的后路堵了个干净,“谢大少爷让我通知你,以后流民营的事情,由他接管。” “……” 彭四彻底没辙了,如此一来,除非燕思辕主动来流民营,他怕是连对方的面都见不到。 “如果方便,或许我能帮上忙。”洛浮生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能见到燕公子吗?”彭四动摇了。 洛浮生点头:“对我而言,想见燕公子易如反掌。” “怎么见?” “你还记得我身边的那个朋友吗?”洛浮生托腮一笑。 彭四脑海里浮现出了一身华贵的飞魄:“难道凭着您的朋友的身份可以直接拜入谢家?”显然彭四误认为飞魄也是豪门贵公子。 “没错!”洛浮生笑眯眯地回答,不过不是拜入,而是偷偷溜进去。 “那就拜托洛道长了,一定要尽快通知燕公子,柳神医知晓了那名患者的存在。”彭四别无可法,只能坦诚。 果然,燕思辕有意瞒着谢家……洛浮生面上答应着彭四,心中则打起了算计。 什么人,会让燕思辕私藏起来,瞒着不肯让谢家知道,同时又万分小心的照顾呢?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二十三章 采花贼的计划 什么人,会让燕思辕私藏起来,瞒着不肯让谢家知道,同时又万分小心的照顾呢? 这个答案彭四肯定不知道,但是柳刃尧是谢家的人,如何来一趟流民营就这么巧的发现了燕思辕的“远亲”?洛浮生可不信是彭四突然异想天开,想让柳大神医给对方瞧一瞧看还能不能救回来。 彭四给洛浮生的答案是,在送柳刃尧出流民营时,他突然对燕公子“远亲”所在的房子感了兴趣,主动走过去的,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拦住。 难道是神医的直觉?哪里有病患哪里搬? 洛浮生不信,而事实确实也并非彭四所言。 时间推回到一个时辰前。 彭四拿着洛浮生给的银子,请了一位在徐州府还算有些名气的大夫匆匆赶回流民营时,发现已经有两位大夫在给小风诊治,应该是抱臂守在帐篷里的飞魄请来的。 三个大夫也都认识,一番寒暄后把脉的把脉,检查的检查,得出的结论与洛浮生和飞魄的一样,小风的身体没有任何不妥。 没有不妥,怎会昏睡不醒?大夫们纷纷摇头,声称自己医术不佳。 无奈之下,彭四只好送大夫们离开,而飞魄则凝眉看着昏睡的小风。 彭四请来的大夫,或许是医术不佳,但他派人找来的这两位,在徐州府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夫,即使比不上皇城里的太医,也不会太差,除非小风所患的不是寻常症状。 不过现在看来,小风的病确实很有蹊跷。 难道问题真的出在了昨日暗影丙喂给小风的蒙汗药里?不,如果是蒙汗药的问题,大夫是能够诊断出来的。 而且这么不巧,燕思辕竟然也在这时候病倒了……在看到彭四只身回来后,飞魄就已经问过了洛浮生为何没回来,彭四知道飞魄是洛浮生的同伴,毫无隐瞒的将在谢府的遭遇统统告诉了飞魄。 是巧合?还是燕思辕的病同小风一样,有什么蹊跷? 飞魄正站在床榻边沉思,帐篷的门帘忽然一卷,凉风灌进,随着帐帘的落下,一名黑衣人跪在了飞魄脚边。 “公子,查到了。” 来者正是前一天飞魄派去调查那名流民营将死男子的暗影甲。 “公子,此人身份成迷,并不在徐州府的流民记录之中,是去年夏天燕思辕私自带入流民营。带回时人已昏迷不醒,燕思辕对外称此人是他的远亲。根据调查,燕思辕于十年前是以孤儿身份进入的谢家,这十年一直效力谢府,并未听过有什么亲戚来往。” “燕思辕的身份调查了吗?”随着该暗影的轻声汇报,飞魄狭长的细眸渐渐眯起,十年前?这么巧,又是十年前。 “根据谢家家仆的统一记录,燕思辕的家乡是汲河,因战乱与家人失散,一路乞讨至徐州,最终被谢家收留。” 说到汲河,飞魄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念头,便是此地乃兵家要地。作为梁朝边陲之地,汲河与南疆搭界,是唯一能够通过陆路攻入梁朝关内的城市,是十分重要的边防要塞。近几年,一直镇守南疆的石家军分流出相当一部分南下抵御燕国,南疆蛮夷的动作越来越大,俨然有想与梁朝大军拉开阵势大干一场的意思,而汲河,必然成为了两国的必争之地。 只不过汲河在边疆西南,徐州则在中原东南,两地相距遥远,若想在短时间内验证谢家记载真假不太可能,而且,也没必要为了个燕思辕专门跑去汲河。 暗影甲正是如此想,在确认仅能得到这些信息后,才没有再继续调查。 相比于暗影丙,他带来的消息显然不够劲爆,但事实如此,主子想要知道什么他们便去调查什么,哪怕只是徒劳一场。 飞魄沉默着,小甲带来的讯息除了燕思辕是在十年前进入的谢家,看起来并无什么可疑之处——但仅仅是一个十年前,就值得他们好好思量一番。 毕竟,十年前后宫那位当家的娘家人可是集体投奔过徐州谢家。 “燕思辕这些年在谢府,都是做的什么?” “燕思辕初入谢家,便被调去伺候谢家二少爷谢无双,一直从外院家仆做到谢无双的院中管事,后来管理事务的才能被谢风行看中,七年前开始慢慢接触流民营,三年前全权接手流民营,负责流民营的大小事情。”暗影甲说道。 伺候谢无双?燕思辕竟然是谢无双的人?从昨日这二人之间的火药味来看,燕思辕可不像是从谢无双手底下走出来的人啊。飞魄有些困惑,像是谢家这样的富豪之家,一院的管事说大不大,因为其所负责的不过是主子独院里的事情,涉及不到整个家族;说小也不小,若非是主子的心腹,深得主子信任,也不会坐上这个位置。 燕思辕不像是背弃旧主之人,不然以谢运甫的眼光绝不会将流民营如此重要的事情交到他手里,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昔日的主仆如今快要反目成仇呢? 这本是谢家的家事,调查至此再挖无非就是些八卦了,但是偏偏扯上了谢无双。 现在的飞魄,对于这位谢家二少爷,可是看重的很。 “继续调查燕思辕和谢无双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暗影甲领命,正欲离开,忽然想起一件事,犹豫道:“公子,还有一件事尚在怀疑之中。” “什么事?”飞魄眉微挑,调查出现疑虑很正常,但他的手下人少有会对此事是否可以汇报而产生怀疑,这来源于他与几名属下的互相信任。比如命令暗影乙保护洛浮生的那半年,小乙虽然将洛浮生入花楼之事隐瞒了下来,但飞魄现在知道了也不会对小乙进行惩罚,因为尽到了职责,而当时的他若是因洛浮生过于分心,或许会产生更严重的后果。 “药王谷的柳刃尧此时正在谢家。” 飞魄没有感到惊讶,九年前谢无双的那场重病就是柳刃尧治好的,看来谢家与药王谷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柳刃尧与谢家大少爷谢风行关系甚好,但是燕思辕似乎从来没有跟谢风行提过,请柳刃尧为那位将死之人进行诊治。” 飞魄额头一皱:“你怎么不早说?” “只是怀疑,不确定。” “柳刃尧有没有来过流民营,难道很难确认?” “柳刃尧从来没有来过流民营。”暗影甲肯定道,“但是燕思辕给那人吃的药,多是出自药王谷。” 暗影甲此话一出,飞魄便明白了为何只是怀疑,无法确定。 柳刃尧虽然没有来过流民营,药却出自药王谷,但是药王谷的药不只柳刃尧有,毕竟柳石路不止柳刃尧一个徒弟。可是单凭燕思辕一个小小的谢家家仆,何以能请动药王谷的其他弟子?即使请得动,多半也瞒不过柳刃尧。 而且,凭着燕思辕此时在谢家的地位,请求谢风行出面拜托柳刃尧为那人诊治不是太难的事情,当然柳刃尧答不答应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燕思辕有没有请过柳刃尧?是请了没请动,还是压根就不想让柳刃尧知道?或者说,燕思辕的这位远亲,真的只是远亲吗?在燕思辕请求洛浮生诊治时,言辞十分恳切,可见此人对他而言并非不重要。 此事看似与此人身份有关系,可更多的牵连在燕思辕身上,扯到燕思辕,就要调查燕思辕的身份,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这也是暗影甲为何会犹豫是否将此事告知飞魄的原因,因为只是增加了疑惑,而无实际推动。 不过对于现在的飞魄来说,任何可能与十年前王家人投奔谢家有关的事情他都不会放过。 既然燕思辕有一定可能是在故意隐瞒谢家这位神秘患者的存在,那么若是让谢家人知道了他的存在,又会如何呢?会不会成为他们调查十年前王家人投奔谢家之事的另外一个突破口? 飞魄开始打算怎么才能引起谢家人对那名男子的注意了。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飞魄这边正要交代暗影甲接下来的事情,便听见帐篷外传来彭四的声音。 “柳神医,这边请。” 柳神医?柳刃尧! 几乎是在彭四掀开帐帘请柳刃尧进去的一瞬间,飞魄与暗影甲同时闪出了帐篷。 凉风拂面,柳刃尧平静的走进了帐篷,开始给小风诊治。 藏于暗处的飞魄看着两人进入帐篷,唇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你猜刚才柳刃尧有没有感觉到我们两个出来?” 暗影甲摇头,他不敢确定,因为柳刃尧的实力,在江湖上是个迷。 “一会儿等他走的时候,你把他引到那人在的屋子。” 飞魄说的那人,指的自然是燕思辕病入膏肓的“远亲”。 暗影甲领命,直奔流民营入口提前做准备。 柳刃尧此次来流民营定然是为了小风,那么是谁请他来的?是已经醒了的燕思辕?还是多嘴的洛浮生?亦或者是惊动了谢风行或者谢运甫?不管是谁,都说明了一个问题,柳刃尧对于流民营没有什么排斥,若是燕思辕曾与谢家提过他那位远亲,柳刃尧也不会推辞。 所以,燕思辕到底有没有隐瞒谢家,很快就会知道了。 如有隐瞒,就说明那名将死之人与谢家很可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个关系与他想要调查的事情是不是有助益,就要看谢家作何反应了。 飞魄没有再接近帐篷,一直守在暗处。 柳刃尧在帐篷中待的时间不短,等他出来时,彭四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有所放松,看样子是小风的病情得到了解决,如果他真的生病了。 彭四送柳刃尧离开,二人在即将走出流民营的时候,暗影甲忽然以极快的速度从柳刃尧眼前闪过。 暗影甲的这个举动,对于常人而言是看不到的,比如彭四,他顶多会感觉到身边突然旋过一阵风。 “最近天气转暖,风还是很凉啊。”彭四感慨,话还未落音,身侧的柳神医消失不见了。 柳刃尧不是寻常人,他出身药王谷,不仅医术得柳石路真传,还使得一手好轻功。 刚才那不是风,是人。 流民营有高手,而他就在刚刚,发现小风昏睡不醒的原因可能与在徐州作案长达七年之久的不明人士有关。 所以在暗影甲在眼前闪过的瞬间,柳刃尧便运足气力跟了上去,闯进了暗影甲消失的那间屋子,看见了燕思辕病重的“远亲”。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二十四章 老不死的快出来 暗影甲,别看在飞魄手下中名号排行首位,但只是众多暗影中极为普通的一个。 普通是好事,暗影甲一直这么觉得。 因为普通,所以重要危险的活儿一般都安排不到自己身上,前面有小乙小丙顶着。这次跟着主子出来,他干的多是跑腿送信的活儿,这对脚下功夫本身就不错的暗影来讲,再简单不过。 引起柳刃尧对某个病重号的注意,这算是暗影甲此次出门遇到的,难度系数最高的一次任务——虽然对于暗影甲来讲,这也是小菜一碟。 只要在不被彭四察觉的情况下,让柳刃尧注意到他的存在就可以了,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暗影甲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他飞速在柳刃尧面前闪过,直奔躺着某个病重号的屋子而去,为了避免自己速度过快没有引起柳刃尧的注意,他还特意在闪过的瞬间朝柳刃尧动了下手脚。 柳刃尧果然注意到他的存在,不仅注意到了,而且还追了上来。 速度好快! 柳刃尧的轻功超出了暗影甲的预计,他差一点被迫与柳刃尧交手! 直蹿进屋子快速绕到床侧掀起病号的软被丢向紧跟而来的柳刃尧,暗影甲趁机从后窗脱身。 他没跑,而是贴在墙后小心翼翼查看柳刃尧之后的举动。 这个行动无意是危险的,如果柳刃尧没有注意到床榻上的人而是直奔后窗,他多半要被逮个正着。 要是真的被捉到,那就只能硬碰硬了,暗影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还好的是,柳刃尧在挥开软被后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被子飞来的方向,燕思辕的“远亲”就躺在那里。 注意到了吗?暗影甲扒着窗口望屋子里望。 一双清冷的眸子正直直地盯着他。 被发现了!暗影甲下意识要跑,脚迈出去又收了回来,因为柳刃尧没有追上来,而是走到了床侧仔细打量起某病号。 任务达成! 暗影甲长舒一口气,悄悄退走,离开后才发现自己双手尽是汗。 他最近果然是太放松了,暗影甲打算主动去向主子请求,和小乙换换班,去守着那个随时有生命危险的陈四。 柳刃尧站在床侧,沉默地看着躺在床榻上的男子。 刚才那抹黑影,是故意引他来这里的,柳刃尧在看到男子的一眼便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认得这张脸,尽管已经多年未见——柳刃尧此生都不会忘记这张脸,除非他变得面目全非。 手探上男子的脉搏,柳刃尧褐色的眸子里变得越发幽深,他想起很多事情,关于床榻上这名将死之人的。 “你竟然活了下来。”柳刃尧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他不是一个喜欢将情绪外露的人,可是这名突然出现在流民营的男子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知道这个人存在的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包括柳刃尧。 “我知道你能听见。”柳刃尧低附在男子耳侧,手指依然紧紧按在男子的脉搏上,坚定道,“我知道你撑得很辛苦,我会救你,我能救你,再坚持一下,你会活下来的。” 男子紧闭的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在回应柳刃尧。 “柳神医?您还在吗?” 屋外,传来彭四的呼唤声。 柳刃尧推开了窗户:“我在这里。”然后看到彭四在发现他的时候,一脸震惊与不知所措。 柳刃尧微眯起眼睛,男子会出现在流民营,他不认为是巧合,而彭四在看到他时的慌措表情印证了这点。 彭四不是个擅长撒谎的,应付谢无双这样的纨绔弟子,他那点心眼还够用,但面对柳刃尧,很快便招架不住。 尽管他从头到尾都在死守燕思辕的交代,这位是燕公子病重的远亲。 柳刃尧没有继续难为彭四,他开始给男子进行系统的检查,很快察觉出曾经有人给男子进行过简单的治疗,并在彭四那里得到了印证。 洛浮生吗? 柳刃尧看着吊着最后一口气的男子,是她一直在帮燕思辕?怪不得会对燕思辕这么关心,需要好好调查一下。 此时的洛浮生正在赶来流民营的路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柳神医惦记上。 在之后,彭四按照柳刃尧的嘱咐报官,洛浮生回到流民营,与柳刃尧撞见,知道小风的病与徐州的七年未破的奇案有关,意识到燕思辕与谢家的关系或许并不像她所想那么简单。 她从燕思辕的女儿身以及她在谢家的地位推测出,燕思辕可能与谢风行之间存在儿女情长之事,但是燕思辕又将一个神秘的病重患者藏匿在流民营,并始终隐瞒着谢家——这个患了重病的男子是和燕思辕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还是他和谢家有不为人知的牵连呢? 洛浮生好奇了,或许这个男子会成为她接近谢家的另外一个契机。 不管柳刃尧是如何发现的这名男子,但是从柳刃尧的态度以及彭四的反应来看,这名男子很重要,不管对谢家还是对燕思辕。 既然如此,她得尽快去一趟谢家,再见一面燕思辕了。 希望燕思辕现在已经醒了……洛浮生摸着下巴,目光落回到小风身上。 她需要有人来帮忙。 打发走彭四,洛浮生在帐篷里转了一圈,轻咳一声,扯着嗓子就喊:“老不死的出来干活啦!” 这一嗓子,惊天动地,震得流民营都晃三晃,不少因彭四叮嘱躲进屋中的流民忍不住探出脑袋,想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走了没多远的彭四下意识就往回跑,然后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 “她在叫我。”飞魄笑眯眯地朝着彭四一挥手,大摇大摆走进了帐篷。 “……”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之前在哪里? 彭四终于意识到,这位洛道长与他的同伴,都不是普通人。 也是,能让燕公子刮目相看另眼相待的,肯定有其他的来头。 飞魄进了帐篷,然后看到洛浮生正站双手握成喇叭状放在嘴边,显然正打算再来一嗓子。 “来啦~” 看到飞魄出现的洛浮生放下了手,圆溜溜的眼睛笑眯成两弯月牙。 飞魄一看洛浮生的这副模样,就知道她肯定在算计什么,而且需要他帮忙。 “找我干嘛?”机会难得,飞魄打算好好摆一摆架子。 “不干嘛啊。”洛浮生往通铺上一坐,“找你交换下情报。” “交换什么情报?”难道被洛浮生发现了什么?飞魄心下一惊,表面故作镇定。 “比如,采花贼大盗飞魄现在就在徐州府,你说我要是把这条消息放出去,江湖上得有多少豪杰慕名前来啊。”洛浮生托腮,不知道飞魄此刻正有点惊惶不安。 “……” 原来是这个,飞魄暗中松口气,隐隐中又感到有点失望。 “要我干什么,直说。” 洛浮生朝着飞魄勾勾手指,飞魄凑过来。 “今天晚上……” 听着洛浮生的计划,飞魄的越发觉得安慰。 他的丫头,真是长大了……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二十五章 章节名是什么可以吃吗? 燕思辕醒来时,天方暗。 眼皮沉的很,四肢像是被重物碾过一般酸疼,神思尚未完全清明过来的燕思辕在床榻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坐起身来。 “醒了?” 一碗深色的汤药递到了燕思辕跟前。 “大少爷?” 燕思辕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床边的谢风行,下意识就要下床行礼,被谢风行按住。 “先把药喝了。”谢风行关心道。 接过药,燕思辕没有犹豫,一饮而尽,若非是药物太过苦涩眉心皱的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只是喝了一碗普通的温水。 “大少爷,我这是怎么了?”燕思辕疑惑道。 “你病了。”谢风行将药碗接回。 燕思辕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一早起来时便感觉到身体有些不适,所以没有在流民营多逗留,想着应该是昨夜着了凉,回来休息一下便好。 “病了,就要看大夫,不要强撑。”谢风行的声音淡淡传来。 “对不起,大少爷。”燕思辕轻声抱歉,她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竟然会惊动了大少爷。 “你和洛浮生很熟吗?”谢风行突然问道。 “洛浮生?”燕思辕又是一怔,大少爷怎么会知道洛道长?“我与洛道长……” “洛浮生知道你是女儿身了。”谢风行没有听燕思辕的回答,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燕思辕掀开软被下床,然后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焕然一新。 “洛浮生给你换的。”谢风行看出燕思辕的困惑,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简单讲给燕思辕听。 “如此说来,洛浮生也是女儿身?”燕思辕受到的惊吓有点大,她没有想到她这一病,竟然会直接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更没想到洛浮生会和自己的情况一样。 “是。”谢风行负手立在昏暗的房中,他背对着燕思辕,继续道,“以后流民营的事情,你不必再插手了。” “为什么?”燕思辕的神色一变。 谢风行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燕思辕:“你生病了,先暂时休息一下,流民营的事情我会派人接管。” “只是暂时?”就在刚刚,谢风行说的还是“以后”,燕思辕深知作为商人的谢风行说话从来不会说死。 “不是暂时,等你身体好全,谢家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来做。” “包括流民营?”燕思辕此时在意的,只有流民营。 “不包括。”谢风行的回答斩钉截铁。 “为什么?我做的不够好?” “你做的很好。”谢风行看着表情愤懑的燕思辕,垂下眼睫,面无表情道,“你做的,太好了。” “我……”燕思辕自从来到谢家,虽然被安排在谢无双的手下,但一直是跟着管家学做事,时常会接触到谢风行,她对谢风行的这副表情十分熟悉,每当谢风行做出一个不可违逆的决定时,便是这副样子。 没有任何感情的决定,代表着他已经进行了深思熟虑。 自从完全接管流民营的事务,燕思辕自认没有做出过会令谢风行失望的举措,除了一件事。 难道被她藏匿在流民营的那个人……燕思辕身子一晃,踉跄后退几步,如果是那件事,莫说是从她手上收回流民营的管辖权,就是立即要了她的命,她相信谢风行都能做得到! “我已经派人将他接回谢家了。”谢风行没有打算隐瞒燕思辕。 燕思辕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谢风行冷眸看着燕思辕,“如果真的想让谢家永远不知道这件事,你不该将他带回流民营。” 燕思辕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 “以他的情况,如果没有你那些药吊着,早就一命呜呼了。”谢风行走到燕思辕身边,手按在她瘦弱的肩头,语气突然一软,“谢谢你。” “大少爷,是我们该谢谢您……”燕思辕唇边浮起一抹苦涩的笑,眸色多出几分哀伤,正想再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哎呦,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谢风行眉头一拧,大步推门而出,燕思辕紧跟而上。 只见柳刃尧站在廊下,脚下踩着个青衣不明人士。 “怎么回事?” 柳刃尧将脚底下的人提了起来。 “嗨,大家好啊……”被踩人尴尬地跟着在场的三人打招呼。 “洛道长?”燕思辕惊讶的看着一脸讪笑的洛浮生。 “她在房上偷听。”柳刃尧一句话简单扼要的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也不能算是偷听……”洛浮生从柳刃尧手中挣扎了出来,柳刃尧料定她不敢跑,没再强行抓住,“我本来是想看看思辕醒没醒,结果谢大少爷在房间里待了一下午,你说我这突然闯进去多冒失啊,万一坏了小情人们的私会那可是大罪过!” 谢风行眉头凝起,这洛浮生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燕思辕则听出洛浮生所指,知道她误会了,连忙道:“洛道长,我只是谢家的家仆,你误会了。” “是吗?”洛浮生的目光在燕思辕与谢风行之间打了个来回,“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而且不是一会半会儿,误会了才正常吧?” “那你都听到了什么?”谢风行对这个误会似乎并没有解释什么。 “拜托,我在房顶上坐着,你们在屋里待着,能听到什么?我又不是来听墙角的。”洛浮生翻白眼。 谢风行看了眼柳刃尧,柳刃尧微微摇头,似有所指。 “既然来了一趟,就和思辕好好聊聊,她难得能和外人走得近。”谢风行没再为难洛浮生,错身让开,“下次再来,可以直接在门卫处报上我的名号,不必偷偷摸摸。” 洛浮生摸鼻子,这个谢风行的眼睛怎么会这么毒,她确实是借着飞魄的轻功偷偷溜进的谢家,本来是想将流民营的病号被谢家人发现并带走的事情告知燕思辕,哪知谢风行竟然在燕思辕房间里待了这么久。 不过,正如谢风行所料,刚才他与燕思辕在房中的谈话,洛浮生确实偷听了个大概。 燕思辕与谢风行——不,应该是燕思辕与整个谢家的关系,相当令人好奇啊……看着谢风行与柳刃尧并排离开,洛浮生不由得想。 “洛道长,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燕思辕的声音响起,唤回洛浮生的神智。 “哎呀,咱们说好的,你忘记了?”洛浮生回头搭上燕思辕的肩头,“思辕?” 燕思辕笑笑,想起昨天二人在丰华楼的约定:“抱歉,浮生。” “这才对嘛!”洛浮生勾着燕思辕的肩头将人带进屋,故意压低声音,“有事跟你说,先进屋。” 二人进屋,洛浮生将门一关,拨了拨撞坏两次已经修好的门栓,顺手插上。 “什么事……咳咳……”燕思辕突然一阵急咳。 洛浮生连忙将人推到床榻上,手往燕思辕额头上一放:“唔,热度退了。”说着开始给燕思辕把脉。 燕思辕也不拦着,她知道洛浮生是在关心自己。 “浮生,你说来找我有事,可是流民营出了什么事情?” “两件事,一件确实是和流民营有关,另外一件,我也不知道有关没关。”脉象平和,看来柳刃尧出手就是不一样,药到病除啊,洛浮生心中感慨,“你想先听哪个?” 燕思辕放在身侧的手微微一紧,两件事?她猜测到洛浮生可能会提及那名患了“寒脉”的病人,除了这件,还有哪件?几年来对流民营倾注了大量感情的燕思辕,早已将流民营的众多流民当做了亲人一般对待,若是流民营真的出了事,她怎会不着急? “流民营发生了什么?” “小风生病了。” 洛浮生话落音,就见燕思辕起身要下床,慌忙将人按住,继续道:“柳神医已经给他看过了,说小风无大碍。” 燕思辕身子微微一顿:“柳神医去看过了?”下午发生的事情,谢风行已经大致讲给她听,却唯独没提柳神医也去了流民营。 那人被发现,是不是和柳神医去流民营有关?燕思辕忍不住想。 “是,小风的病虽然无大碍,但是很奇怪。”洛浮生的话再次引起燕思辕的担忧。 “哪里奇怪?” “你可还记得,昨日曾与我说起过徐州有一个案子,持续了七年之久,作案人至今没有抓到。” 燕思辕点点头:“难道那个案子,和小风有牵扯?”她变得有些激动,“不可能,小风年纪尚小,而且不懂武功,那个案子明显是——咳咳咳咳……” “你别紧张,确实和小风有牵扯,但不是关于凶手的。”洛浮生坐到燕思辕身边,抬手帮她拍着肩膀,“小风昨夜里就开始昏睡不醒,一连请了几个大夫都检查不出原由,包括我,直到柳神医看过,才发现小风的左手手指上多了一道伤口。” “左手食指?”燕思辕微微一怔。 洛浮生点点头:“官府的人已经去流民营看过了,确认小风左手食指上的伤口与之前那些受害者的伤口一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划口,但是角度力度不同所造成的创伤口都不同,小风的这个伤口与之前受害者的伤口很像,这也是为什么柳刃尧会将小风的昏迷不醒与那件案子联系在一起,并让彭四报官的原因。 “小风现在怎么样了?”燕思辕更关心这点。 “还在昏睡。”为了避免燕思辕又要挣扎再去流民营,洛浮生紧接着道,“柳神医说他没事,明天就会醒来。” “昏迷的原因是什么?”燕思辕问。 “柳神医没说。”洛浮生觉得这件事肯定还另有蹊跷,“不过,他说明日就能醒来,肯定会醒。” 燕思辕倒不会怀疑柳刃尧的医术,只是这不明不白的昏迷,总该有个原由:“之前的受害者都没有昏迷过……” “思辕,你说过,凶手都是夜间作案可对?”洛浮生突然问。 “是,都是夜间。” “那你怎么肯定,那些受害者都没昏迷过?” “若是昏迷,如何能察觉出痛感?”燕思辕说完一愣,不是每个受害者都察觉出过痛感,察觉出的是少数,唯一能说明凶手曾做过案的理由是每隔十五日的时间,便会有百姓的左手食指出现划伤…… “你们有没有想过,昏迷才是凶手的目的?”洛浮生问。 “那将受害者迷昏的理由呢?就是为了在对方手上划个没有任何影响的小口子?” 燕思辕的困惑,洛浮生也无法解释:“我只是猜测。” “这个猜测,毫无依据。” “有没有依据,今晚就能知道了。”洛浮生突然道。 “什么意思?”燕思辕不解的看着洛浮生。 洛浮生却转了话题:“你不想知道另一件事是什么吗?”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二十六章 再进醉花楼 面对洛浮生的问题,燕思辕只是一笑。 “浮生说的可是,我那位远亲的事情?” 洛浮生点点头,心想这谢家大少爷估计已经跟燕思辕通了气。 果然,只听燕思辕轻声道:“此事大少爷已经跟我提起过了。”她话里带出几分感激。“我本不想因为自己的家事麻烦大少爷,没想到,大少爷竟会主动将表兄接回谢家医治……” “嗯,有柳神医出手,你表兄的病肯定会好的。”洛浮生不认为燕思辕会跟自己说实话,所以也不在意燕思辕撒谎,她坐到床的另一边,托腮看着面带微笑的燕思辕,伸出一只手扯了扯对方的脸蛋,“难受么?” “什么?”燕思辕不解。 “一直这样笑,好受吗?”洛浮生两只手一推自己的唇角,做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燕思辕失笑,她摇摇头,唇角微动,似乎想做出个与现在不同的表情,结果发现竟不知道要以什么表情来面对洛浮生,不觉有些尴尬。 洛浮生手一张,半躺在了床榻上:“呐,思辕,有时候面具带久了,就摘不下来了。” 燕思辕垂眸,轻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女扮男装的?” “一直都是。” “一直?”洛浮生爬起来,惊讶的看着燕思辕。 “从我记事开始,这身男装就没脱下来过。”习惯性的笑容重新回到燕思辕的唇角,面对洛浮生的尴尬只是一瞬而过,她侧身看向洛浮生,“你呢?” “我啊……”洛浮生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七八年了吧……” 为什么要女扮男装?燕思辕想问,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去问,看洛浮生这副模样是常年流浪江湖的,女子行事多有不便,这一点,她在谢家的这些年深有感触。 “浮生,刚才你说今晚就能知道凶手划破受害者手指的目的,是什么意思?”燕思辕突然想起方才被洛浮生强行扭转的话题。 “唔……”洛浮生摸摸鼻子,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思辕哪,咱们做笔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燕思辕略有好笑的看着洛浮生。 “我帮你搞明白困惑了徐州府整整七年之久的大案,你呢,也要帮我一个忙,怎么样?”洛浮生建议。 搞明白徐州府衙门七年都未破获的案子?燕思辕诧异的看了一眼洛浮生,见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不由得认真起来:“你先说是什么忙。”若她说的是真,那么这个她想知道的困惑必定不是小事,既然是交易,定然是等价交换,即使不是完全等价,也不会相差太远。 自己一个谢家家仆,知道最多的无非就是谢家事,这个洛浮生难道在打谢家的主意?想到这里,燕思辕对洛浮生重生警惕。 洛浮生两手一捧脸蛋:“我想看你穿一次女装。” “……”没想到洛浮生竟然会提出这个,燕思辕脸微微一红,“这,算是帮你的忙?” “当然了!”洛浮生一脸认真,“怎么样?答不答应?” “浮生,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这个案子困扰了徐州府衙门七年之久,洛浮生说解决就解决,燕思辕觉得没这么简单。 “嘛,也不是已经知道。”洛浮生挠挠头,“只是有点猜测,需要等今晚进行确认。” “今晚?” “嗯。”洛浮生拍拍燕思辕肩膀,示意她不要紧张,“咱们在这里等着就好。” 燕思辕略带狐疑的打量一番洛浮生,见她信心满满,也不再多问。 若是洛浮生真的能帮徐州府解决这么大一个麻烦,穿一下女装也无妨,只要不出现在人前便好。 “我有些饿了,去吃些东西吧。”燕思辕主动换了话题,算是默认了洛浮生的“交易”。 洛浮生的肚子应时的发出一阵哀鸣:“我也饿了!”她跳下床,也不见外,攀着燕思辕的肩膀就往外走,“能不能在你这里蹭个饭?” “自是可以。”燕思辕话刚落音,便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燕公子,您可好了?” 燕思辕神色微微一变,连忙将门打开。 洛浮生好奇探头,发现站在门外的正是下午的那个谢无双的贴身随从。 “可是二少爷有什么吩咐?” “燕公子……”随从正想说什么,瞧到屋内还站着个满脸好奇的,犹豫一下,“燕公子,咱们借步说话。” 洛浮生知趣的后退几步,抬头望房梁,双手堵耳朵。 燕思辕轻轻点头:“好。” 而后走出房间,将洛浮生一个人关在了房间里。 等门一关,洛浮生一个箭步蹿到门口,将耳朵贴在了门框上。 什么都听不到……意识到这点后,洛浮生嘴巴一撇,失望的回到桌前坐好,等燕思辕说完事喊她去吃饭,她今天中午可是一点东西都没吃,真的是要饿死了。 大约一刻钟之后,燕思辕推门进来,眉目间带着几分担忧。 谢无双出事情了?洛浮生下意识想,不过她没有问,反而揉着肚子可怜巴巴地瞧着燕思辕:“咱们可以去吃饭了吗?” 燕思辕抱歉一笑:“可以,只是……我没办法陪你一起吃。” “怎么了?”洛浮生微微皱眉,“你今天应该还没怎么吃东西吧?” “我不饿。”燕思辕面带歉意,“抱歉,浮生。” “没事。”洛浮生也不强人所难,只是惋惜道,“可惜不能尝尝你们谢家大厨的手艺了。” 燕思辕本想说,她可以安排洛浮生在谢家吃晚饭,随即意识到洛浮生可能只是想陪着自己一起用膳,并不是真的想留在谢家,便道:“下次我请你,徐州府的大小酒楼,你来挑。” 洛浮生弯眉一笑:“那我可记在账上了。” 随后,燕思辕带着洛浮生离开了谢府,并提出主动送洛浮生回流民营。 因着天已黑,夜市开始渐渐人多起来,路过一处小吃摊时,洛浮生买了几个包子,一边啃一边塞到燕思辕手中一个。 “再忙也不能饿肚子。”洛浮生叮嘱。 面对来自洛浮生的关心,燕思辕只能以微笑回报。 快到流民营时,燕思辕停住了脚步:“流民营的事情,我以后不便再插手,大少爷应该已经安排了其他人,我此时出现在流民营怕是会惹人非议,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嗯,快去忙你的吧。” 这一路上,燕思辕多番走神,洛浮生再看不出她心中记挂着别的事情,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燕思辕向洛浮生告别后,转身离开。 洛浮生瞧着燕思辕的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三下五除二将手中剩下的半个包子吞下,塞的满嘴鼓鼓囊囊,而后走到旁边的一处矮墙下,一个跟头翻上墙头,猫着腰沿着墙头攀上最近的瓦房,朝着燕思辕离开的方向眺望,在找到目标后小心翼翼地尾随而上。 燕思辕一定是她打开谢家大门的突破口,所以不管洛浮生对燕思辕有多少好感,该跟踪的还是要跟踪,该调查的还是要调查,必要时候该利用的还是要利用! 虽然知道谢无双的随从来找燕思辕肯定是为了谢无双的事情,但是在看到燕思辕走进醉花楼时,洛浮生还是有点诧异。 谢无双竟然把燕思辕约进了醉花楼? 醉花楼不好进啊…… 洛浮生深知经过自己初来徐州那一天的折腾,醉花楼的龟奴、老鸨一定对自己的模样牢记在心,直接进去很容易被抓个现行,但等变装完再进,估计早就找不到燕思辕的人影了。 现在正是醉花楼上客的时候,又不能像第一天那样大闹一番,挨着个屋子搜……洛浮生无奈了,干脆在醉花楼附近寻了个饭摊一坐,将没吃完的包子掏出,又管饭摊老板要了碗热汤,一边吸吸溜溜地喝,一边时刻关注着醉花楼方向。 燕思辕应该不会在醉花楼待太久,毕竟烟花柳巷之地。 不过这谢无双的脑回路实在不同一般,不管燕思辕对于谢家是怎样的存在,有一点是毋容置疑的,那就是燕思辕和谢家大少爷是在同一条战线上,不然谢风行不会如此重用燕思辕,而且是在知道燕思辕是女儿身的前提下,依旧允许她参与到谢家对外事务上。 燕思辕小病一场,谢风行都会亲自来看,那平时谢无双给燕思辕找的那些麻烦,谢风行怕也知道不少——尽管如此,谢无双还是在不遗余力的在和燕思辕对着干,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想起下午谢无双拦住自己询问燕思辕的病情,他是在担心谢风行因此生气害怕自己受到责罚,还是另有其他原因呢? 又一个包子下肚,洛浮生的双眼时刻盯着醉花楼的大门,直至月上梢头开始西移,同桌的客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喧哗的夜市渐渐消寂,已经有小贩开始收摊了。 不是吧……难道燕思辕要在醉花楼留宿?始终没看到燕思辕离开的洛浮生忍不住惊讶,难道是自己看漏了,还是说她从醉花楼后门离开了? 正在洛浮生打算给自己变个装混进去找找的时候,一个眼熟的身影出现在醉花楼门口。 是谢无双的随从,他从谢府方向而来,刚出现在醉花楼门口便有龟奴迎上来,恭敬地将人带了进去。 谢无双的随从来嫖妓?怎么可能,肯定是谢无双还没走,既然如此,燕思辕呢? 洛浮生突然有些担心,燕思辕在醉花楼待的时间有点太久了。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谢无双的随从从醉花楼离开,神色匆匆,好像很急。 洛浮生起身跟上,在行至一处人较少的地方,伺机而上,将谢无双的随从一掌劈昏,搀扶到附近的暗巷。 “对不住啦。” 洛浮生朝着昏迷的随从双掌合十一拜,开始扒对方衣服。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二十七章 关系太乱理不清 洛浮生进了醉花楼,穿着谢无双随从的衣服。 她简单做了易容,可能与被打昏的随从有点不太像,但是天黑灯昏之下,想糊弄糊弄醉花楼的老鸨龟奴姑娘们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所以她一出现在醉花楼门口,便有龟奴殷勤地迎上来。 “刘爷,您怎么回来啦?” 洛浮生轻咳一声,尽量学着随从的声音,哑着嗓子道:“府里有些事,要向二少爷禀告。” “哎呦,这可麻烦了。”龟奴明显没有发现来者系假扮,“二少爷还醉着呢,事情急不急?” “你只管带我去找二少爷。”洛浮生不想在外面和龟奴多逗留。 “哎,您跟我来。” 没有发现异常的龟奴带着洛浮生进了醉花楼,没有上楼,而是穿过主厅走到一处拐角,轻轻一推,打开一个暗门。 洛浮生跟着龟奴钻进暗门,经过一条约有五十米的暗道,再见天日时,洛浮生惊讶发现已经出了醉花楼,他们正在一处不知名的院邸。 院子不算太大,却五脏俱全,小溪断桥凉亭假山等等凡是和风花雪月能扯上点关系的都有。院前种着一排垂柳,已经发出了枝芽在夜风中轻轻舞动,树下种着夜来香,绽放的正盛,散发着阵阵幽香。 龟奴领着洛浮生往院中的一座二层小楼走去,行到楼前便不再前进,只道:“二少爷还在房中睡着,刘爷您上去看看吧。” 洛浮生心说她哪里知道谢无双在什么房间,但这话肯定不能和龟奴讲,而且他要是真把自己带到房门前反而不好,若是燕思辕真的没走留在了这里照顾醉酒的谢无双,她这个假面一定会被戳穿,解释起来倒麻烦。不如自己进去找,这院子看起来没什么人,慢慢摸总会摸到,反正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确认燕思辕的安全。 龟奴走后,洛浮生推门进楼,然后发现这小楼里是南北两列是房间,中间为通道的布置。 楼里没有灯火,门一关便是两眼一抹黑,若不是龟奴走前主动将灯笼给了洛浮生,她这趟算是白来了。 在一楼从东摸到西,确定每个房间都没人后,洛浮生上了二楼,然后发现了二楼位于最东侧的房间里隐约有灯火。 洛浮生蹑手蹑脚走过去,为怕引起房中人的注意,她在距离有灯火的房间两丈远时便将灯笼放下,然后借着灯笼的余光慢慢摸到有人的房间窗下,小心翼翼的用指头在窗户纸上捅了个洞,闭上一只眼睛,朝着屋里望去。 普通的房间,寻常的摆设,看起来和客栈的客房差不太多。桌子上摆着烛火,勉强可照亮整个房间,洛浮生的眼珠子游过来游过去,最后停在了床榻上。 她看见了燕思辕,那家伙正坐在床侧,垂首看着什么。 洛浮生顺着燕思辕的目光往下移,然后看到一个人脸朝里躺在燕思辕的大腿上。 “……” 洛浮生揉了揉眼睛。 燕思辕大腿上还是躺着个人,那人双臂揽着燕思辕的腰,脸埋在燕思辕腹部,看衣服有点像谢无双。 “……” 洛浮生收回目光,使劲用手搓了搓眼皮,又深吸口气,再度偷瞄进去。 这次的场景不仅没变,洛浮生还发现燕思辕望着谢无双的目光,有点那么含情脉脉的意思。 “……” 不是吧?燕思辕喜欢谢无双?那谢无双呢?看谢无双现在的这个姿势,好像对燕思辕也是有意思的? 那这主仆二人在外人面前闹不和其实都是在演戏? 为什么要演戏?演给谁看的?给谢风行?还是谢风行其实早就知道了谢无双和燕思辕之间的关系,也在演戏? 洛浮生突然凌乱了,她莫名想起滕州府沈家两兄弟和青萍之间的关系,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不会的,燕思辕怎么可能是青萍那种……洛浮生愣了愣,哪种?水性杨花? 洛浮生这才意识到,尽管她一直觉得青萍可能是被迫臣服在沈家两兄弟的身下,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可潜意识里依旧将青萍划分到了大多数人“看不起”“瞧不上”的那一行列里。 这个意识让洛浮生有了一种羞愧感,这种羞愧不是来自于内心深处对于青萍的轻视,而是她一向自诩不为世人眼光所束缚,其实根本没有逃离出过常人的思维判断。 所以在察觉到燕思辕的地位在谢府有所不同,并知道她是女儿身的时候,第一个联想到的是燕思辕与谢家大少爷存在不同寻常的关系,后来这层关系被打破又在找其他的原因来为燕思辕的“地位”来寻求“正当理由”,却从来没想过,燕思辕如今的地位其实就是她多年来辛勤的工作与努力所换取来的。 在唾弃他人不能公正处事时,其实自己也在带着偏见为人。 洛浮生决定如果有机会再见到青萍,一定要跟她道歉。 现在,还是以眼前最重。 洛浮生又瞄了眼房里正在“温存”的两个人,没再多作逗留,蹑手蹑脚离开。 燕思辕不管和谢无双何种关系,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一过,若是先前所设想的那件事不成立,她必须要从燕思辕这里打开谢家的突破口了。 燕思辕与谢家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就是她最大的一个筹码。 没有打扰燕思辕与谢无双“幽会”的洛浮生离开醉花楼,直奔藏匿被自己打晕的谢无双随从处,将二人衣服重新换好,为了避免第二天这个随从起疑,洛浮生特意将他身上的钱财全部搜罗干净,造成了劫财假象后离去。 回到流民营,洛浮生先去了小风休息的帐篷。 如柳刃尧所言,小风还在沉睡,因为流民营已经进入宵禁,帐篷里的其他孩子也都在,大家围坐在昏睡不醒的小风旁边,不时戳一戳推一推喊一喊,似乎这样小风就能醒了一样。 “过来吃东西了。” 洛浮生回来时又买了不少肉包子,极少能吃到肉的孩子们闻到包子的香味都围了上来。 将包子分发下去,叮嘱孩子们不要把小风围的太紧,洛浮生走到小风身边,又帮他把了把脉。 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洛浮生将剩下的最后一个包子放到小风床头,点了点小风的鼻尖,轻声道:“这个包子我给你留在这儿了,要是明天你醒不来,我可要把它分了。” 小风自然做不出什么回应,洛浮生自说自答:“说好啦,你这个臭小子可不能食言。” 其他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派出一个年龄与小风相仿的走过来扯扯洛浮生的衣角:“洛道长,小风哥说话没有算过数的。” 洛浮生噗的笑出声来,她抬手揉了把少年乱蓬蓬的头发:“快点吃,吃完赶紧上床睡觉。” 孩子们点点头,难得全部听话,大概是都被美味包子收买了,年龄小一些的上了床还不舍的舔手指。 等大家都乖乖的盖上了粗布缝制的被子躺到了通铺上,洛浮生才落下四周窗口的帐帘,走出了帐篷。 帐篷外,有两个成年流民守着,大概是担心晚上孩子们再出什么事情。流民告诉洛浮生,除了这顶帐篷,另一顶孩子通睡的帐篷也派了人把守,今晚一整夜都会有成年流民组成的巡逻队不间断的巡护,这是谢家新接管流民营的管事吩咐的。 洛浮生觉得,这是在徒劳,连官府都抓不到的人,流民营自己的巡逻队能起到什么作用?不过那个管事大概也没想过能对捉拿凶手有作用,巡逻队的存在,更大的意义在于可以让流民们安心。 维稳,是一个城市能够平和繁荣发展的重要条件。 同流民们随意攀谈几句,洛浮生没再多逗留,她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进门,给飞魄准备的毯子还铺在地上,洛浮生走过去将毯子一卷,拍打几下扔回到自己床上。 反正飞魄那家伙也用不到,不如给自己用。 仰面躺在床榻上,也不脱衣服,洛浮生裹着被子一卷,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晚上还有一场硬仗,她这一天跑来颠去的,饭都没好好吃,得先补充一下体力。 洛浮生这一寐,直到月西斜。 屋外,流民们组成的巡逻队不时从窗口掠过,脚步声繁杂不一,不时夹着巡逻流民们的低语交谈,不知道哪家流民的呼噜一声比一声高,吵得人睡不着,被人一推呼噜声矮了下去,翻个身子,不多会儿,呼噜声又重新起来。 洛浮生睁开了眼睛,她望了望窗外的月亮,算算时间,已过子时。 她仰面静躺在床榻之上,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一切动静,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漆黑的屋顶,呼吸放得又缓又慢。 一道人影嗖得一声从流民营某处房顶上穿过。 那人身法极快,脚步轻如鸿毛落地,几个跳跃便停在流民营一处帐篷附近。 那顶帐篷,正是小风所在的帐篷。 洛浮生还在房间里躺着,并没有意识到,她在等待的人已经来了。 流民营的巡逻队分为两组,不间断的在小风休息的帐篷附近路过,而帐篷口也有流民手持着长棍把守,想要进去似乎很难。 那人一身黑衣,带着面罩,在仔细观察了流民营巡逻队的移动规律后,瞅准两支队伍擦肩而过的瞬间间隙,忽然朝着帐篷直冲过去! 他没有进帐篷,而是跃在了帐篷顶端,身轻如燕,落在帐篷上时竟没有发出一点声息,帐篷顶甚至没有发生一点点塌陷。 黑衣人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瓶,瓶身在皎洁的月色下发着幽冷的绿光。 拧开瓶口,黑衣人半蹲下身子,开始将瓶中的液体缓缓倒在帐篷顶上。 帐篷顶在接触到那不知名的透明液体瞬间,便被腐蚀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黑衣人倾倒液体的速度与量把控的非常好,从液体开始腐蚀帐篷到整个蓬顶出现一个可供成年人潜入的半米宽巨型圆洞,没有一滴液体浪费滴入帐篷内部。 而黑衣人所腐蚀的洞口下方,正在小风所在通铺的一侧,即使液体不小心滴落进去,也是落在地上,不会伤到通铺上的孩子。 黑衣人拧紧瓶盖,将瓷瓶放回怀中,借着月色先往帐篷中扫了一眼,确认帐篷中只有已经睡熟的孩子们后,翻身进了帐篷。 在他落地的一瞬间,忽然一张大网从地面由下至上迅速聚拢,眼见就要将黑衣人来个瓮中捉鳖,不成想那黑衣人速度比收网的速度更快,网口还没完全收住,黑衣人一个鲤鱼跃从网口直跃而出! 仿佛已经预知了帐篷顶的洞口已经被封住,黑衣人没有原路返回,而是转向直冲帐篷入口。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口哨,守在帐篷口的两个流民手中长棍一甩,齐刷刷将入口以斜十字遮住,黑衣人的第一次冲撞竟然被弹了回来,当即意识到守在外面的不是普通的流民。 也在这时,一记掌风自黑衣人脑后直奔而来!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二十八章 半夜而来的神医 帐篷里的骚动很快引起流民营巡逻队的注意,当两支队伍的人马不约而同开始奔向帐篷方向的时候,一个瘦小的人影拦在了他们前面。 “没事,没事,别慌,别慌。”洛浮生两臂一伸,挡住了巡逻队的去路,她眼神朝着小风所在帐篷方向一瞥,笑道,“自己人,搞个演习。” “演习?”巡逻队里的流民面面相觑。 这时已经有人将彭四喊了起来。 “怎么回事?”彭四身上只披了个外套。 “没事,彭四哥。”洛浮生先一步开口,“我安排了人手在小风帐篷里,提前演练一下遇袭。” 似乎是为了验证洛浮生的话,帐篷里的打斗声停止了下来,随后帐篷口的卷帘掀开,一道彭四略微眼熟的身影出现,跟守在帐篷外的流民开始交谈,是洛道长的那位友人,彭四突然发现那两个流民有点陌生,身形过于高大。 “守帐篷的,什么时候换人了?” 巡逻队也是一愣,他们来回路过帐篷好几次,还和守帐篷的流民交谈过,什么时候换的人? “我换的。”洛浮生咧嘴一笑,“为了演习。” 彭四倒不是不相信洛浮生,只是事情太过出乎意料:“洛道长,既然是演习,为何不提前通知我?”彭四说着就要往帐篷方向走。 洛浮生挡在了彭四跟前,她瞧了一眼巡逻队,将彭四往旁边一扯,压低声音:“彭四哥,那些都是我找来的隐居在徐州府的江湖朋友,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不是不通知你们,而是怕太多人知道,反而会坏事。” 彭四点点头,确实,越是重要的行动越少人知道最好:“我得去看看小风。” “嗯,那你跟我来,巡逻队的就别去了吧。”洛浮生知道彭四最担心的是孩子们的安全。 彭四交转身交代巡逻队继续巡逻,等两支队伍都散开后,跟着洛浮生一起朝着帐篷方向走过去。 守在帐篷口的“流民”在看到洛浮生后,拱手行礼,洛浮生笑呵呵地摆摆手:“哎呀哎呀,好久不见了哈,一来徐州就麻烦你们。” “道长多虑的,应该的。”其中一人回应。 彭四悄悄打量了两人几眼,本想看看隐世高人长什么样子,无奈两人都戴上了面具,应该是在他们来帐篷的时候戴上的。 “那个……小飞在里面?”洛浮生没有立即进去。 “咳……”另外一个守帐篷的大侠突然干咳几声。 “在里面在里面,道长直接进去就好。”接话的帮忙掀开了帐篷口的帐帘。 洛浮生带着彭四大摇大摆走进帐篷,然后发现飞魄以及一名黑衣人正站在小风旁边说着什么,通铺上其他的孩子还在睡。 彭四上去查看了一番,挨个确认孩子们无恙,轻松口气。 “帐篷里提前点了易于安神的香,彭四哥放心,对孩子们没坏处。”洛浮生将一根放置在桌腿角落的已经熄灭的香递到彭四跟前,“你若不放心,明天拿着这根香去找大夫查验一下就可以。” “好。”彭四接过香,看了一眼正在小风旁边交谈的两个人。 一个他认识,是洛道长的朋友,另外一个则一身黑衣,带着面罩,背着双手。虽然同在一顶帐篷,但此二人说话声压得很低,彭四只看到洛道长的朋友会时不时张嘴说什么,但听不到内容。 两人是以呈四十五度夹角的站姿立在床侧,所以彭四并没有看到黑衣人的双手是被绳索强行束缚在身后,飞魄的一只手紧紧握在捆绑着黑衣人的绳索。 风从账顶灌下,彭四的注意力被帐篷顶端的洞口吸引。 “洛道长,这这这这……”彭四一下结巴了,这个直径约有半米的洞口给彭四的冲击力显然比得知洛浮生在搞演习大得多。 “彭四哥放心,明天给你换顶新的!”洛浮生也注意到了账顶的洞口,她拍着胸脯保证,“一会儿,小飞会把口子堵上,不能让孩子们着凉。”说着洛浮生朝着飞魄一摆手,“是吧,小飞!” “……”飞魄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感到十分不适,他正在专心和偷袭者拼内力哪里知道洛浮生说了什么,嘴角抽了抽,道,“是,生儿,你说的没错。” “……”这次换洛浮生无语了,生儿?那是什么鬼,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 洛浮生以商量“机密行动”为理由将彭四送了出去,并当着彭四的面和还守在帐篷外的两名“友人”协商,要给流民营换几顶帐篷以表达江湖人士对于流民们的关心与友爱。 “友人”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纷纷表示需要和小飞同志商量一下。 “噫,这么多年了你们两个还是对小飞唯命是从啊。”洛浮生鄙夷道。 “小……小飞本来就是老大嘛……哈哈哈哈……”两人干笑几声。 “彭四哥,你回去吧,现在太晚了,明日我跟你细说。”洛浮生对彭四说。 “好。”彭四点点头,他掀开帐帘又往帐篷里看了一眼,扫过小风时发现飞魄正冲着自己眯眼笑,感到有些尴尬,微微点头算作回应。 “那我先走了,洛道长你们也早点休息。” 话虽这样说,彭四眸中的担忧并没有褪去。 见状,洛浮生拍了拍彭四的肩膀,安慰道:“你不信我,总该相信燕公子。” “这件事燕公子也有参与?”彭四惊讶道。 洛浮生笑而不语,没有正面回答,彭四犹疑一下,心思洛道长这算是默认吗? 直到彭四的身影走远,洛浮生唇角的笑才隐去,转身走进帐篷。 飞魄瞧见是洛浮生一个人进来,问道:“走了?” 洛浮生点点头,她走到被抓住的黑衣人面前,伸手就要扯下了对方的面罩。 黑衣人下意识想要躲闪,被飞魄大力按住,面罩被洛浮生成功摘下。 “柳神医,果然是你。”对于面罩下这张熟悉的脸,洛浮生似乎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 柳刃尧冷冷盯着洛浮生:“你到底是什么人?” “呵,这话该我问你吧。”洛浮生捏着黑色面罩甩来甩去,“你到底是什么人?” “药王谷柳刃尧。”柳刃尧面无表情的回答。 “我知道你是柳刃尧,我虽然没见过小柳回春的真貌,但谢大少爷说你是,你肯定是。”洛浮生探手给沉睡的小风把脉,脉象依旧一切正常,她特意看了下小风左手食指,那道被柳刃尧认定与困扰徐州府七年之久的案子有关的小划伤已经快痊愈了。 洛浮生一抱双臂,盯着柳刃尧道,“说吧,柳神医,这么大晚上的,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来流民营是想干什么?” “治病。”柳神医的回答好整以暇。 “给谁治病?”洛浮生眯眼。 “小风。” “治什么病?你不是说他没病吗?” “说没病只是怕引起恐慌,他的病只有我能治。” “那你为什么说小风此事和那个案子有关?” “确实有关。” “有什么关系?” 柳刃尧不说话了,他看了洛浮生一眼,突然一笑:“洛浮生,你把我送官吧。” 洛浮生一愣,没想到柳刃尧会这么说。 “此事事关重大,我又是被你们亲手拿获,不送官于理不通。”柳刃尧开始变得放松,似乎并不怕洛浮生会报官,“不过你们最好先松开我,小风的病还未治愈,不然天亮就醒不来了。” 洛浮生不敢拿小风的身体跟柳刃尧打赌,她绕到飞魄一旁,低声问:“我说,他要是跑了,你们有把握再抓一次吗?” 飞魄还没回答,便听柳刃尧冷笑一声:“放心,我不会跑的。” 洛浮生会信柳刃尧就有鬼了,飞魄想了想,点头道:“他跑不了,放心。”说完在柳刃尧身上连点数穴,转身朝洛浮生邀功道,“我把他内力封了。” “多此一举。”柳刃尧嗤之以鼻。 洛浮生朝着飞魄举起大拇指:“小飞,办得不错!” “……”飞魄很想说能不能换个称呼,这个名字听起来实在是太像某种家养宠物。 给柳刃尧松了绑,他果然没跑,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乳白色瓷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就要喂给小风。 洛浮生伸手拦住:“我怎么才能相信你,这个药丸对小风无害?” 柳刃尧瞥了洛浮生一眼,直接将药丸扔进自己嘴中咽下:“可以了吗?” “这什么药,还可以乱吃?”洛浮生忍不住问。 “不是毒药。”柳刃尧又倒出一粒,他没给小风喂,反而问洛浮生,“你要试试吗?” “……”是药三分毒,她又没生病,吃什么药。 柳刃尧将药喂进小风唇中:“有水吗?” “有。”洛浮生看到桌上放着半碗白水,忙端过来喂给小风。 在小风将药服下后,柳刃尧接过洛浮生手中的白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这是为了避免我的药会和水发生什么奇特效果。” “……” “现在你们可以报官了。” “柳神医,我知道你不怕报官。”洛浮生将碗放回桌上,心思转了又转,轻笑一声,“等小风醒了,我们就会放你走。” 飞魄挑眉看着洛浮生,他们费了这么大劲儿才捉到江湖上轻功出名好的小柳回春,这家伙说放就放? “现在离天亮还早,我看柳神医神采奕奕的,大概也不困。”洛浮生走到柳刃尧跟前,乌黑的眸子闪个不停,“不如,我把流民们都喊起来,柳神医挨个给把把脉会会诊怎么样?” 柳神医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 飞魄笑了,他就知道,洛浮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柳刃尧。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二十九章 纯情的采花贼 徐州夜间扰民案在洛浮生看来是个很奇特的案子,凶手七年间在徐州持续不断作案,受害者除了左手手指出现一道微不足道的划伤,竟然没有受到任何其它侵害,那么凶手作案的动机是什么?单纯只是为了好玩?还是向徐州官府挑衅?不管是哪个理由,七年时间可不是寻常人能坚持下来了,而且每隔半月作案一起,雷打不动。 在燕思辕说起这件案子的时候,洛浮生心中就有一个猜测。 困扰了徐州七年的夜间扰民案,不过是一个烟雾弹,凶手肯定另有其他目的。 洛浮生能想到这点,燕思辕也好,徐州官府也罢,定然也想得到。官府办案,在案情没有完全调查清楚得出结果之前,自然不会公布于众。所以此案徐州官府已经调查到了什么程度,洛浮生不知道,但是在从彭四口中得知小风的情况可能与困扰了徐州长达七年的案子有关时,洛浮生就隐隐觉出事情不太对劲。 柳刃尧是个江湖人,历来官府与江湖是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柳刃尧神医的名声在外,徐州官府请他来帮忙破获这起夜间扰民案子,柳刃尧也无法触及到此案的核心要点,顶多就是帮那些受到袭击的百姓们检查身体,确认是否有寻常大夫判断不出的病症。 根据燕思辕的说法,七年来所有的受害者的唯一共同点就是被划伤的左手食指,她既然跟洛浮生这么说,这一点肯定在徐州众多百姓心中也是共识。小风左手食指上确实有一道微不可见的划伤,可他手上除了这道划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划伤,一个流民营的孩子,又如此调皮不服管教,手上会有伤痕再正常不过,更何况小风正处昏迷,虽然检查不出病因——但这与徐州夜间扰民案的众多受害者完全不同,他们只是食指有划伤,而小风不仅有划伤还在昏迷,这个划伤还是小风在日常生活中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 更重要的是,她在来徐州的前一天,凶手刚刚作了案,距离小风昏迷才过了两天。 柳刃尧仅凭小风左手食指划伤这点,就让彭四去报官,理由太过牵强。 除非,徐州夜间扰民案另有隐情,比如判断受害者的方法不止是左手食指有划伤。而柳刃尧作为有可能接触到这些受害者的大夫,对此心知肚明,他察觉到小风的“病情”与夜间扰民案有相似之处,所以才会让彭四去报官。 那么,小风和那些受害者有什么共同之处呢? 仅从燕思辕口中得知过此案一点半星消息的洛浮生当然不知道,但是不知道可以猜啊。 “柳神医啊,你若是不想给大家看病,也没事。”洛浮生紧紧盯着柳刃尧,她知道柳刃尧不怕报官,但是他决不能让流民营的人先官府一步知道他半夜偷袭流民营,“你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放你离开,怎么样?” 这里是一群从死亡线上逃命来的人们,在异地他乡抱成一团,任何一个成员在有可能受到欺负或者不公正待遇时,都可能会在当地引起不小的骚动。小风是流民营的孩子,又成了徐州夜间扰民案的受害者,作为此案曾经最大的怀疑对象,流民们对此事的敏感程度不可小觑。 “你想问什么?”柳刃尧对此自是心知肚明。 “第一个问题。”洛浮生朝着柳刃尧竖起一根手指,微微眯起眼睛,“小风到底得了什么病?” “他没有生病。” “没有生病?”洛浮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骗鬼呢?” “小风确实没有生病。”柳刃尧轻笑,“即使是我师父在这里,也会告诉你这个答案。” “那你刚才给小风吃的是什么?糖吗?”洛浮生伸手就去翻柳刃尧放回怀中的药瓶。 柳刃尧挡开洛浮生:“是药。” “没病吃什么药?”这不自相矛盾? “没病自然不用吃药。”柳刃尧一脸平静。 “那奇怪了,你说小风没病,却又给他吃药,难不成是你有病?”洛浮生问。 “若是小风有病,我何必半夜来此?白日给他医治了就是。”柳刃尧反问。 “对啊,既然你自己提出来了,不妨给我们解解惑。”洛浮生坐到了通铺上。 “不能说。” “……” 洛浮生朝着飞魄使了个颜色。 飞魄轻咳一声,将两掌掰得嘎嘣嘎嘣直响:“柳神医,得罪了。”说着拽住柳刃尧的前襟就要上演全武行。 柳刃尧神色未变,在飞魄的拳头落在脸上前,勾唇一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 飞魄默默松了手。 “喂,这么容易就叛变了?”洛浮生从通铺上跳起来。 “我怎么可能叛变?”飞魄连忙自证清白,他指指一脸平静的柳刃尧,“这家伙认出我来了,除非你允许我下杀手,不然他明天一报官,我吃不了兜着走。” 柳刃尧闻言眸色微闪,他静看了飞魄一眼,没有说话。 “关键时刻掉链子。”洛浮生嫌弃的看着飞魄,“给自己带个面具会死吗?” “我这么帅的脸戴面具多可惜。”飞魄转身看向柳刃尧,他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匕,“说吧,要不要动手。” “动个屁!”洛浮生一脚把飞魄踹向一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头来还得让本道爷出手!” 飞魄揉着后腰朝着洛浮生做个鬼脸,老老实实守在一遍看洛大道长展神通。 “柳神医,你最好配合一点,我可没那么好的耐性。”洛浮生背着手走到柳刃尧跟前,仰着脑袋瞪着传说中的小柳回春,“小风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道长,有些事情,知道了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柳刃尧好整以暇的回答。 “你管我有好处没好处,先回答我的问题!”洛浮生跳到了通铺上,从仰首变成居高临下,气势瞬间大涨。 “洛道长,据我所知,你来到徐州也不过三日,何以为了一个流民营的孩子与我为敌。”柳刃尧随手整理下衣袖,“不如,你当今夜没有看到过我,算我欠你一份人情。” “柳神医的人情,可是好大一份人情。”洛浮生俯首看着柳刃尧,似笑非笑道,“不知道柳神医的这份人情账,药王谷买不买?” “若是需要我的师父,柳石路出手相助,我也会尽力而为。” 柳刃尧的话,让洛浮生心中一动。 “徐州夜间扰民案另有隐情对不对?” “不知道。” “手指划伤并不是判断受害者的唯一办法是不是?” “不清楚。” “谢家一直在关注这个案子。” “没有。” “小风明天能醒?” “是。” “你保证?” “保证。” “你刚才的那些回答都是假的。” “不……”柳刃尧突然一顿,他好笑的看着朝着自己挤眼睛的洛浮生,“洛道长,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的你不是不肯说么?”洛浮生从通铺上跳下来,朝着帐篷口做了个请的动作,“柳神医,慢走。” 柳刃尧没有立即离开,他从怀中拿出一枚令牌递到洛浮生面前:“从现在开始,洛道长若有任何需要柳某之处,只需在谢家任何一处商户出示此令牌即可。” 洛浮生垂首看了一眼令牌,寻常的木制令牌,刻着一个毫无特色的“谢”字,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 将令牌塞进怀中,洛浮生朝柳刃尧一摆手:“快走快走,省得一会儿我后悔了又不想放你走了。” “多谢。” 柳刃尧朝着洛浮生一拱手,抬脚离开。 掀起出口的帐帘,柳刃尧斜眸看了一眼飞魄,当飞魄感觉到他的视线回望过来时,他已走出了帐篷。 “我说,你就这么放他走啊?”飞魄挪到洛浮生跟前问。 “不然呢?”洛浮生反问。 “那今天晚上白忙活了?”飞魄一脸的不平,“我可是把我好几个隐居的兄弟都叫出来给你帮忙了。” “怎么能说是白忙活呢?”洛浮生将令牌拿出在飞魄跟前一晃,“柳刃尧的人情,可不是白欠的。” “可你想知道的,还是一无所获。”飞魄提醒洛浮生她真正的用意。 “谁说一无所获?”洛浮生轻笑,“今晚收获大着呢。” “别装了,刚才我也在,你的问题柳刃尧可是一个也没回答。”飞魄不信。 “所以说,猪和人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洛浮生半是调侃半是认真道。 飞魄撸袖子决定让洛浮生见识一下猪的力量。 “开个玩笑,小飞大侠怎么能这么小气量呢对吧?”洛浮生打着哈哈往后躲去。 早就对“小飞”这个称呼有意见的飞魄脸一黑,朝着洛浮生逼近一步:“换个称呼。” 大腿已经抵住通铺的洛浮生身子后仰,她双手抵住飞魄的胸膛,讪笑道:“好好好,换换,小——飞魄大侠,您说换成啥就换成啥!” 飞魄俯身压向洛浮生,长臂一捞先行挽住洛浮生的后腰:“换成什么,这个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洛浮生冲天翻白眼,一手大力拍在飞魄揽在自己腰间的胳膊上:“行了啊,见好就收。”显然不想再和飞魄闹着玩。 飞魄狭眸微扬,薄唇轻启:“你想不想知道,我叫什么?” “你的名字我早就知道了啊。”洛浮生盯着飞魄的双眸,宛然一笑,“不是叫色狼吗?” “你是在提醒我,我的本职吗?”飞魄手臂一紧,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洛浮生这才发觉二人的姿势有多暧昧,为了躲开飞魄,她后仰的太过厉害,等意识到时,整个身体的重心不知不觉开始依靠飞魄揽住自己后腰的手臂上,双腿越发使不上力气。而飞魄的身子则越压越低,那张英俊的不像话的脸已经欺到了眼前。 “飞魄大侠,咱们能先起来吗?”洛浮生已经顾不得去推开飞魄离得越来越近的脸了。 “不能。”难得强势的飞魄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 “可是……”洛浮生按在了飞魄揽着自己后腰的胳膊上,吃力道,“我……撑不住了……” “?” 洛浮生按着飞魄的手往下一用力,自己的身体瞬间失去了飞魄的支撑,没了重心的身体本该倒向通铺,直接跌落在飞魄的臂弯间,哪知洛浮生双腿一弯,整个人顺着通铺的边缘就滑了下去。 “……” 飞魄看着突然变空的臂弯,愣了愣,垂头看向跪坐在身下的洛浮生。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在外等了许久,另有重要任务在身只是被临时抓来当壮丁的暗影乙出现在帐篷口,正打算问一句自家主子他是不是可以回贾老爹那里,然后看到自家主子正背身站在通铺前,二主子从大主子半身处探出脑袋,好奇的看着他:“飞魄,你朋友找你。” 飞魄转头,冷冷地瞪了暗影乙一眼。 暗影乙咽口唾沫:“那个……我没事,打扰了,你们继续……”说着飞速逃窜出帐篷。 洛浮生揉着发酸的腿站起身来:“你朋友怎么了?” “没什么。”飞魄转身背对着洛浮生,“我去和朋友道声谢。” “哦……” 洛浮生狐疑的看着飞魄离去的身影,刚才他转身的瞬间,是不是脸红了? 想起刚才两个人略显诡异的姿势,洛浮生搔搔后脑勺,不是吧,飞魄害羞了?开什么玩笑,他可是臭名江湖的采花大盗! 洛浮生坚信,自己一定是看花眼了。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三十章 传说中的法华寺 次日天一亮,小风就醒了。 洛浮生一直守在帐篷里,彭四也一早就赶了过来,两人看到少年转醒都舒了一口气。 “你们干嘛都围着我?”小风对着站在通铺一旁的两个成年人大眼瞪小眼。 洛浮生正想解释,帐篷里其他的孩子已经挤过来,七嘴八舌道:“小风,你可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这么久?”小风瞪大眼睛。 “可不是,担心死我们了!” “小风哥哥,你睡了这么久饿不饿?我这里有昨天剩下的包子……” “哎呀你那个包子都凉透了,一会儿该发早饭了,四叔能不能给小风多盛一点啊?” 孩子们的目光齐刷刷转移到了彭四的身上。 “能能能……”彭四连忙答应,他知道自己如果说不能,这几个孩子肯定会把自己当饭食凑出来多给小风,他朝着年龄最大的一个孩子道,“小风身体刚好,需要休息,你先带着大家出去活动活动,尽量别来打搅小风休息。” 年长的孩子听话的点点头,带着孩子们离开帐篷。 “洛道长,我也先出去了。”孩子们离开后,彭四对洛浮生说。 “谢谢你,彭四哥。”洛浮生明白,彭四这是在有意支开孩子们,他知道她有话要和小风说。 “不客气,洛道长你该问的就问。”彭四看了一眼满面困惑的小风,将目光转回到洛浮生身上,“谢家已经派来了新的管理者,可能会重新排查流民营的房子使用情况,恐怕……”恐怕洛浮生不能继续留宿在流民营,后面的话彭四没有说出口。 “我明白,彭四哥你不必担心。”洛浮生宛然一笑,“谢家,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那就好。”能和燕公子谈笑风生的,大概也不是寻常的人物,彭四没有再多逗留。 待彭四出了帐篷,洛浮生侧坐在通铺一边,先是帮小风把了把脉,尽管这一晚她已经把过许多次,且小风的脉象一直平稳,她还是不放心。 “洛道长……”大概是睡的时间太久,小风的声音有点发哑,“我这是怎么了?” “当然是生病了。”洛浮生揉了揉小风乱糟糟的脑袋,关心道,“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小风挠挠后脑勺,摇摇头:“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他们说我睡了一天一夜,是真的吗?” 洛浮生点点头:“确切的说,是一天两夜,你应该是从前天夜间就昏睡不醒了。” “前天夜里?”大概是刚醒过来的缘故,小风的神识还不够清楚。 “嗯,就是我带你去风华楼吃饭那天,还记得吗?”洛浮生耐心的引导。 提起风华楼,小风便有了印象:“记得,那顿饭是我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了……”说着眸中露出几分回念。 “那你还记不记得,那天离开风华楼后发生了什么?”洛浮生意有所指。 “嗯……”小风努力回想了一下,迷茫的双眸瞬间亮起来,他兴奋的看着洛浮生,“道长,你的朋友是不是……”声音突然压低,小风朝着帐篷口看了看,确定这会儿没人进来,才小心翼翼道,“是不是江湖采花大盗,飞魄?” 洛浮生内心略微一惊,这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没有立即回答,洛浮生反问道。 “是飞魄的手下告诉我的。”小风将那天离开风华楼后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了洛浮生。 “黑衣人……”洛浮生想起昨夜里守在帐篷外的那两个,自称是飞魄友人的家伙,“你吃了他给你的糖葫芦?” 小风点头,似乎回想起了糖葫芦的酸甜味道,不由得砸吧砸吧嘴。 “吃了那个黑衣人给你的糖葫芦之后呢?”洛浮生问。 小风凝眉想了下,摇摇头:“不记得了……”他有些担忧的看着洛浮生,“洛道长,是不是那个糖葫芦有毒?” “不会。”飞魄那家伙不至于对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动心思,这点洛浮生还是非常肯定的,“除了糖葫芦,你还有没有吃过别的东西?” “还有……瓜子。” “也是飞魄的朋友给你的?”洛浮生挑眉。 小风先是点头,随即兴奋的看着洛浮生:“他真的是飞魄?” 既然是飞魄的人主动跟小风提起飞魄的身份,洛浮生也没必要再帮他隐瞒:“对,他就是江湖上臭名远扬的采花贼飞魄。” 小风的眼睛里闪着光芒:“洛道长,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洛浮生觉得小风兴奋的有点过了头。 “我想拜飞魄为师!” “……” 洛浮生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想拜采花贼当师父的。 “你这小子,怎么不学点好?”洛浮生一巴掌糊在了小风脑袋上。 “不是……”小风听出洛浮生误会了,“我想跟飞魄学轻功,我听说书的说过,飞魄虽然是个采花贼,可是轻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 “学轻功干嘛?”洛浮生没好气,她对于像飞魄这样的恶劣分子都有崇拜者感到万分不解。 “学好轻功,我就去参军!”小风乌眸里的光越发闪亮。 洛浮生一愣:“参军?” “嗯嗯,学好轻功,就可以取敌人首级于千里之外!”小风兴奋地手舞足蹈,他给洛浮生比划着,“戏词里都是这么唱的!” 对于一个没怎么念过书的孩子,“取敌人首级于千里之外”这样的话,大概也只能是从说书唱戏人口中学到。 既然是说书唱戏,又岂能当真? 洛浮生想告诉小风,行军打仗不是只有功夫好就可以,更何况只是轻功,学好了又能怎样?在战场上逃命吗? 可面对似乎已经沉浸在驰骋沙场斩获敌人首级的孩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你想跟飞魄学轻功,也不是不可以。”洛浮生啧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小风,“就看你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 “我能吃苦的!”小风连忙保证,“不信你去问四叔——” “我谁都不问,我只问你。”洛浮生将就要下床去找彭四来当说客的小风按回床上,“我问你,你在前天偷走我和飞魄的东西之前,都干过什么?” “没……没干什么啊……”一提偷东西,小风的目光变得游移起来。 “收徒,最忌讳撒谎。”洛浮生竖起一根手指在小风眼前晃了晃。 “可是……我拜的是飞魄……”小风小声嘀咕。 “你可以去试试,如果我不同意,看他会不会答应你。”一向将唬人视为本职的洛浮生,唬起一个半大孩子来更是不在话下。 “飞魄真的肯听你的?”小风略带犹疑的看着洛浮生。 “你不信就算了。”洛浮生起身要走,衣袖被小风拉住。 “我信!”小风眨着眼睛看着洛浮生,“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帮我拜飞魄为师。” “这才对嘛!”洛浮生坐回小风床边,“那你告诉我,前天,你都去做过什么?” “我跟你说了,你不能告诉燕公子……”小风担心的看了看帐篷口,“也不能告诉彭四叔!” “放心,这是咱们两个之间的秘密。”洛浮生朝着小风伸出小拇指。 两人拉勾为证,小风才犹豫道:“其实……其实我也没做过什么,就是去了一趟法华寺。” “法华寺?” “嗯,你该不会不知道这个地方吧?”小风大惊小怪的看着洛浮生。 “知道,不就是个寺庙么。”洛浮生才不会在小风面前丢份儿。 “法华寺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寺庙!” “怎么不普通了?”洛浮生好奇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大家都说不普通。”小风偏首想了想,“反正,每月逢八,徐州大大小小的姑娘都会去法华寺求签听课。” 如此说来,这法华寺应该是相当灵验了……洛浮生摸了摸下巴,转眸看着小风:“那你去做什么?”问完一举手,“别先回答,让我猜猜,你是——想去顺点好东西,对不对?” “不是没顺嘛……”自知理亏,小风小声道,“可是说好了,不许告诉燕公子和彭四叔。” “嗯嗯,不说不说。”洛浮生继续问道,“你在那个法华寺,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事?比较奇怪的?或者是,不合常理的?” 小风皱眉眉头沉吟一会儿,摇摇头:“没有,法华寺的主持在高台上讲课,大家都坐在底下听,还有寺庙的和尚在维持秩序,我根本无从下手。”话里还带着几分遗憾。 “那,法华寺的主持都讲了什么?” 小风的脑袋立马摇得像个拨浪鼓:“不知道,我一句也没听懂。” 洛浮生噗嗤一声笑出来,换成她估计也听不懂。 “那你就光跑到法华寺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做,就回来了?” “嗯……”小风正想点头,眼睛微微一眨,“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我其实……差点就得手了。” “哦?”洛浮生似乎对小风在法华寺的所为十分感兴趣,“详细说说。” “就是,法华寺的主持讲完上午的课之后,会随即抽取信众进内室单独答疑解惑。我打听过了,内室只有法华寺的主持才能进,所以我就趁着他们都在广场上听课的时候,偷偷先溜进了内室……” “你一个人溜进去的?就没有人看到你?”既然那内室只有法华寺的主持才能进,洛浮生不信没有人把守。 “没有,你不知道,那个主持的内室在的院子里,有个狗洞,只有小孩子才能钻进去。”小风认真道。 “……”洛浮生无语的看着小风,心想这家伙调查的还真是详细,“那你溜进去之后呢?” “之后,也不知道怎么了,那天主持没有邀请什么人进内室,我就一个人在内室里待了一上午,最后憋不住又偷偷溜出来了。” “于是你就一无所获的离开了法华寺?”洛浮生若有所思的问。 “嗯,然后就遇到你们了……”一想到那天自己不仅失手,还把麻烦带回了流民营,小风就感到满心都是挫败感。 小风的情况,和法华寺会有关系吗? 洛浮生忍不住想。 咕噜噜…… 在洛浮生沉思的时候,小风的肚子开始唱起空城计。 “洛道长,我能不能先吃点东西……”小风捂着肚子,他都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当然。”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洛浮生拍拍小风的肩膀,“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打饭。” “不用……” 小风正想拒绝,洛浮生已经走出了帐篷。 这就是被人关心的感觉吗?心中莫名腾起一种满足感的小风想。 他仰面躺在通铺上,望着帐篷顶发呆,等洛道长把早饭给他送过来。 看着看着,小风发现自己头顶上的那块帐篷顶颜色有点不对劲儿,像是新换的篷布。 什么时候换的? 小风正纳闷,忽然鼻尖闻到一股奇怪的香气。 这个是……小风还没想起来到底是什么味道,新换的比原有的帐篷颜色要深许多的篷布开始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直至变成一团黑雾,将整个意识笼罩。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三十一章 探底 小风失踪了。 在洛浮生端着早饭回到帐篷的时候,通铺上空荡荡一片。 帐篷顶,明明已经被飞魄暂时用篷布遮盖起来的洞口再次出现。 洛浮生心中暗叫不好,拔腿跑出帐篷,直奔打饭处,压低声音对彭四道:“跟我来一下。” 彭四不解的跟着洛浮生走到一旁:“洛道长,怎么了?” “小风不见了。” “什么?”彭四吃了一惊。 “我刚才出来打饭,回去后帐篷里就没人了,也可能是他自己跑出去的。”怕彭四慌中出错,洛浮生提醒道,“你赶紧找人四处找一下,我去一趟谢家。” “你要去找燕公子?”彭四问。 “嗯,有些事情,我需要和她确认一下。”洛浮生叮嘱彭四,“如果找不到小风,立即来谢家和我回合,进不去门的话就用洛浮生的名义找柳刃尧,和柳刃尧说实话。” “好。” 彭四点点头,等洛浮生飞速离开流民营后才反应起来,洛道长已经去了谢家,他再去以她的名义见柳刃尧,门卫会信吗? 洛浮生自然不会通过正儿八经的方式去拜访燕思辕,她一出流民营,就看到了在不远处等她的飞魄。 “走~” 洛浮生朝着飞魄一挥手,两人一前一后的朝着谢家进发。 走到谢家附近的一处院墙下,洛浮生主动张开双臂,同时不忘警告飞魄:“不许乱碰啊!” 弯腰将洛浮生打横抱起,飞魄调笑道:“碰哪儿不算乱碰?”换来洛浮生气势汹汹的一瞪。 飞魄笑出声来:“抱紧,走了。” 话落音,脚下一踏,人已跃至半空,消失在了院墙下。 这一次洛浮生的路痴大法难得没有发作,指示着飞魄很快就找了厚载门。 “放我下来!”一到地方,洛浮生啪得拍在飞魄揽着自己腰的胳膊上。 飞魄啧了一声,不满的看着洛浮生:“过河拆桥。” “我还卸磨杀驴呢!”洛浮生斜眼看着飞魄,“你认吗?” “认啊,怎么不认。”飞魄笑看着洛浮生,“用某人的话来讲,人情债可是最难还的。” “哼,那你倒是先学个驴叫?”洛浮生叉腰。 飞魄指指厚载门方向:“你不找燕思辕了?” “让你气的,正事都忘了。”洛浮生没好气道,“你在这里躲着,别被人发现,我去和燕思辕好好谈谈。” “放心,我什么时候拖过你的后腿?” 洛浮生心想也是,飞魄毕竟是逍遥江湖多年的采花大盗,多少名门正派都捉不住,谢家本事再大,飞魄有意藏匿,估计也难发现。 “那你在这里乖乖等我,不许乱跑!”洛浮生用像叮嘱小风一样的口气对飞魄道。 飞魄忍不住笑,揉了一把洛浮生的脑袋:“快去吧。” 洛浮生打掉飞魄的手,朝着厚载门走去,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不能乱跑!” “不跑不跑,我就在这里等你。”飞魄说着飞身上了树,将身形隐藏在略见繁茂的树荫之后,隐藏好后探出半个手朝洛浮生摆摆。 洛浮生这才真的走进厚载门。 经过昨天给燕思辕看病一事,厚载门的家仆基本都认得洛浮生,看见她后皆没什么惊讶,有机灵的去通知了厚载门管事,洛浮生还没走到燕思辕房间前,管事倒是先赶过来了。 “哎呦,这不是洛道长嘛。”管事殷勤的走过来。 “管事,我来看看燕公子。”洛浮生笑道,从袖中掏出一枚银锭子悄悄塞给管事。 “洛道长太客气了!”管事立马笑颜如花,引着洛浮生往前走,“昨天大少爷专门吩咐了,燕公子会在厚载门小住一段时间,所以特地给燕公子换了房间,燕公子怎么能和我们这些普通的下人住一样的地方。” 银锭子没白给,洛浮生心想,虽然就算不给她也能找到燕思辕,但是既然给肯定就有给的用处。 等管事将洛浮生带到地方,洛浮生没有立即放走管事:“管事,在下还有不情之请,还望管事能够帮忙。” 管事的手摸了下刚塞进腰封间的银子:“洛道长客气什么,有事尽管吩咐,只要在我能力之内,一定帮忙。” “是这样,您也知道,燕公子此前一直在帮谢大少爷打理流民营,现在因为生病,暂时将流民营交托在别人手上。”洛浮生刻意加重了暂时二字,“但是,流民营的人有什么事还是愿意找燕公子商量。” “那是肯定的,燕公子人善良,又好说话,我们这些家仆也爱跟燕公子亲近。”管事接道。 “不瞒你说,我今天一是来看看燕公子,二是确实有事,过一会儿流民营那边也会派人过来。”洛浮生有意将声音压低,管事知趣儿的朝洛浮生靠近几分,“管事你也知道,其实大部分人都喜欢看人办事,流民想进谢家门,要是没主子首肯,难,不怕主子知道,就怕底下办事的不肯跑这个腿。所以,得麻烦管事先派个人去知会一声,流民营一会儿会过来个人,打着我的名号,绝非不法之徒。” “就这点事,交给我了。”管事拍胸脯。 “那麻烦管事了。”洛浮生笑着拱手,袖口又滑出一锭银子,交到了管事手中。 “我这就去,我亲自去!” 洛浮生笑眯眯地看着管事离开,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有钱能使鬼推磨,即使是在谢家,也不例外。 洛浮生走到了燕思辕的门前,抬手敲了几下。 紧闭的房门吱嘎一声打开,燕思辕在看到洛浮生后略微一惊:“浮生,你怎么来了?”她朝着屋外望了望。 “别看了。”洛浮生走进房来,转身将房门一关,“我是偷偷溜进来的。” “偷偷溜进来的?”燕思辕更惊讶了,谢家的防卫应该算是徐州府最好的了。 “在进厚载门之前,是偷溜。”洛浮生扫了房间内部摆设几眼,确实比之前那间宽裕敞亮不少,家居摆设也好了几个等次,“我估计现在,我来找你的事情已经传给你家主子耳朵里了,所以咱们得长话短说。”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燕思辕见洛浮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也认真起来。 洛浮生看着燕思辕,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你和谢无双,到底是什么关系?” 燕思辕的神色微微一变,瞬间恢复如常。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三十二章 是不是青萍 “浮生这是何意?”燕思辕粲然一笑,明媚的眼眸里丝毫不见瞬闪而过的慌张。 “就是表面的意思。”洛浮生也笑,只是多了几分探究,笑意并未直达眼底。 “二少爷与我之间的关系,我在前日都告诉你了。”燕思辕指的是前天下午,他们在风华楼的一叙。 洛浮生当然明白,她随手提了茶壶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轻嘘两口,抿着唇角提醒燕思辕:“谢二少有没有跟你提过,昨天夜里,他有个随从被人抢劫。” 燕思辕双眉微锁:“我不曾听闻此事,你是从什么地方听说的?” “不是听说。”洛浮生喝了一口热茶,“抢劫谢无双随从的人,就是我。” 燕思辕再听不出洛浮生话中之意就对不起外人称她一声“燕公子”了,她坐到了洛浮生对面,双手交叠放在了膝盖上,试探性开口:“是因为昨天二少爷拦你进谢家?” 洛浮生晃着杯中热茶,看着微黄的茶汤中漂浮着的翠色茶叶,平静道:“我昨天跟踪你进了醉花楼。” 燕思辕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猛然一僵。 洛浮生将燕思辕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促看在眼里,她继续道:“思辕,你知道滕州谢家吗?” “滕州府……你是说谢连忠?”燕思辕略思忱后回答。 “他有个儿子,叫谢烟。”燕思辕一说,洛浮生发现自己还真不知道滕州府谢家谢员外的名字叫什么。 “嗯,前不久,我还在主家见过他一面。”燕思辕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谢连忠瞒得可够严,若非闹出那么一档子事情,谢烟是男子一事怕是除了家主与大少爷之外,再无他人知晓了。” 燕思辕直呼滕州府谢家当家人的名姓,让洛浮生再度肯定了她在谢家的地位绝非一般:“那你可知道,谢烟会来求助主家的原由?” “似乎是滕州另有一家人家与谢烟的未婚妻也有婚约在身?”燕思辕提了茶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没有去喝。 “与谢烟未婚妻另有婚约的,是沈家。”洛浮生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沈家的养子沈魄在朝中任廷尉正一职。” “嗯,我听说了。”燕思辕一手搭在了桌面上,面露不解,“浮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家除了沈魄这个养子,还有一个正儿八经的沈家少爷。”洛浮生将茶杯放到桌上,她迎上燕思辕略带疑惑的双眸,“他们家,还有一个婢女,叫青萍。” 燕思辕更加不明白了:“然后呢?” “青萍曾经是沈家少爷的贴身婢女,后来被沈魄要去,也是做贴身婢女。”洛浮生意有所指。 “若是卖身沈家的家仆,调换主子并非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燕思辕搭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敲动。 “但是,这个青萍在做了沈魄的贴身婢女后,依旧与沈家少爷保持着不正常的男女关系。”洛浮生始终盯着燕思辕,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出乎洛浮生预料的,在她说起昨天夜里跟踪一事后燕思辕始终略带僵硬的身体突然一松,敲动着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燕思辕笑看着洛浮生,黑眸清澈见底:“哪家主子看上个婢女,收入房中为妾,不也是常事么?” “我若说,这位青萍姑娘,与沈魄之间关系也不同寻常呢?”洛浮生轻垂眼睫,将眸光收回。 “浮生,别打哑谜了。”燕思辕端起茶杯轻酌一口,她知道洛浮生不会平白无故突然跟她讲什么滕州沈家的婢女,“有话直说。” “我只是在想,”洛浮生犹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你会不会是第二个青萍。” 燕思辕方喝在口中的茶水如数喷出,当下咳个不停,她朝着洛浮生一摆手,哭笑不得:“你何以这么想?” 洛浮生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燕思辕。 “看来,你昨天跟踪我,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到了。”燕思辕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思辕,我不是个爱多话的。”洛浮生说这话时,突然觉得有点心虚,她干咳一声,继续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和青萍一样吗?” 燕思辕迎上洛浮生直望过来的视线,坦然道:“不一样。” 洛浮生欣慰地笑了:“那我放心了。” 燕思辕看起来很惊讶:“你就这么信我?”若是洛浮生昨天真的看到了她和谢无双之间的那些事,何以如此信任她。 “嗯,我信你。”洛浮生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手握着空杯搁在了膝盖上,“思辕,你肯不肯信我?” “你是指哪一方面?”燕思辕笑笑,“我信你不是坏人。” “比如我不会害你。”洛浮生举例。 “信。”燕思辕想都没想便回答。 “既然如此,”洛浮生把茶杯往桌上一撂,双手撑住膝盖站起,走到燕思辕身前,“你我现在都是女扮男装,不如来个君子约定如何?” “请讲。”燕思辕也站了起来,她比洛浮生稍高一些,两个清瘦的人儿站在一起显得格外和谐。 “我帮你隐瞒你和谢无双之间的事情,而你答应我一件事。”洛浮生抬眸,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放心,不会强人所难,也不是什么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事。” 话虽这样说,但燕思辕明白,这也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小事,不然洛浮生也不会因此专门与她提起昨夜跟踪之事。 纵然,她不怕洛浮生将此事捅开,但随即带来的麻烦也足够让她头疼,所以能掩盖下去最好。 “你先说是什么事情。”燕思辕还是想先听一下洛浮生到底需要她帮什么忙。 洛浮生正想开口,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厚载门管事略带急切的声音响起:“燕公子,洛道长,打扰了!” “这么快?”洛浮生扬眉一笑,主动去开门。 燕思辕拉住洛浮生:“你又做了什么?”显然已经看出,厚载门的管事不是奔着她来的。 洛浮生拍拍燕思辕拉住自己胳膊的手,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放心,我带你看场好戏。” 燕思辕不明所以,只能先让管事进来说话。 打开门,管事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外,气还没喘匀,看见洛浮生后连忙道:“洛道长,您不是说那流民营的是来见燕公子的么?怎么去找了柳神医?” 听到流民营,燕思辕眉心一皱:“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燕公子,是这样……”管事擦擦头上的汗,正欲跟燕思辕解释,洛浮生插口道,“是柳神医让你来找我的吧?” “对对对!” “那就边走边说,别耽误时间。”洛浮生拉着燕思辕就往外走,扭头对管事道,“发什么愣啊,带路。” “可是……”可是柳神医没说找燕公子啊,管事想说,但是一瞅燕公子也正皱眉看着他,似乎在责怪他耽误时间,也没可是下去,“哎,我带路。” 柳刃尧住在春晖苑,离厚载门不算近也不算远,三个人紧赶慢走也用了半刻钟的时间。 路上,管事细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燕思辕听,洛浮生时不时插一嘴,等快走到春晖苑的时候也解释的差不多了。 燕思辕若有所思的看着洛浮生,她可不信洛浮生是不小心说错了,彭四办事她一向放心,也不会是说错了,必定是洛浮生嘱咐彭四来谢家时要找的就是柳刃尧,至于为何要与管事说是来找她的,应该是为了降低管事办事的心理预期。 流民营的人来找她,和来找柳刃尧的成功率可是完全不同的。 那什么事情会牵扯到柳刃尧?燕思辕想起了她藏在流民营后被柳刃尧发现的那个男人,随即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是关于他的,可不就是牵扯到柳刃尧了。燕思辕突然想起昨天柳刃尧是去流民营给小风看病,心下一紧,快声问道:“可是小风出了事?” 不愧是燕思辕,这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联系,洛浮生心想。 “确实是小风出了事,我们见到柳刃尧再说。”洛浮生没有直接与燕思辕说怀疑小风失踪的事情。 燕思辕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洛浮生在进春晖苑之前,悄悄回首看了一眼。她在出厚载门时朝着飞魄藏身的地方打了个手势,让他跟上,不知道飞魄有没有看到。柳刃尧轻功很好,如果跟来了,不知道有没有把握不被柳刃尧发现。 三人走进春晖苑时,柳刃尧正围着围裙在日头下翻晒着一筐草药,彭四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 “柳神医,小的把人带来了。”管事媚笑着走上前去。 “嗯,谢谢。”柳刃尧抬首朝管事和气一笑,没有去看一同前来的另外两人,低头继续翻草药。 管事维诺着点头:“那柳神医,燕公子,小的先告辞了。” 燕公子也朝管事微微点头示意。 彭四瞧见燕思辕,慌忙走过来就要说什么。 燕思辕打了个手势,让他先不要开口,主动朝着柳刃尧一抱拳:“思辕拜见柳神医。” 柳刃尧翻动着草药的手一顿,没接话,反而皱眉道:“徐州的春天太过潮气,这些草药看来是晒不干了,真是白费了我一番心血。”说着将滕竹编织的药筐往药架上一放,“再好的药草,费了再多的心血,若是受了潮发了霉,再可惜再心疼,也只能扔了。” 燕思辕神色微微一暗。 “柳大神医说的没错,发霉的药材,再好也不能用。”洛浮生攀上燕思辕的肩头,凑过来抓了一把矮桌上的草药闻了闻,“这是生地黄。”放下,又端起碾了一半药材的药罐嗅嗅,“乌头子?”抬眼瞧着柳刃尧,“这可是有大毒的。” “虽有毒,对于祛除风湿却有良效。”柳刃尧将药罐从洛浮生手中拿回,他一早知道洛浮生通医理,这些又是寻常药材,洛浮生认得没什么可吃惊的。 “这就是了,是药三分毒。”洛浮生笑语晏晏,“徐州的春天虽潮,但对万物生发却极有好处,想来柳神医正在培育的那些药材应该极为喜欢的”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柳刃尧将围裙解下,搭在一旁的药架子上,朝着洛浮生作了个请的手势。 从始至此,都没有搭理燕思辕一句。 将柳刃尧对燕思辕的漠视以及神色黯然的燕思辕看在眼中的洛浮生轻声一笑:“也没什么事,就是昨个儿晚上和柳神医赏月畅谈,谈得不够痛快,想来找您再谈谈。” 昨天夜里?和柳刃尧赏月? 燕思辕诧异的看着洛浮生与柳刃尧,这两人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三十三章 小风失踪了 柳刃尧在从前来禀告的家仆口中得知流民营有人来访时,有一点惊讶。 昨天夜里他交给洛浮生的那枚令牌,足以让门卫恭敬将人领巾谢府大门,现在却阻拦在外先行来禀报,难道来者不是洛浮生?可是在流民营,除了洛浮生之外,他似乎与其他人没有什么交集。 命人将来者带到春晖苑,果然不是洛浮生,而是流民营的彭四,柳刃尧记得此人很受燕思辕重用。 柳刃尧本以为,是洛浮生派彭四来给他传个什么话,哪知彭四上来就要找燕思辕。 找燕思辕为何要报他这个对于谢家人而言是客人的大夫名字?彭四倒是没有撒谎,直言相告是洛浮生的嘱咐。 昨夜从流民营回来后,柳刃尧直奔谢风行的卧房,将他在流民营被洛浮生活捉一事如实告诉谢风行,谢风行当即便启动了谢家的秘言令对洛浮生的身份进行了调查,此一夜过后,暂且还未拿到任何消息。 虽然昨夜里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洛浮生,但是洛浮生在发现袭击者是他的时候并没有很惊讶,似乎早已料到他昨夜会出现在流民营。这让柳刃尧十分担心,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对于他们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怎会平白无故的就怀疑到他的身上? 谢风行分析有可能是柳刃尧在给小风诊断后过于武断的将小风的昏迷与徐州夜间扰民案联系在一起,引起了洛浮生的怀疑。 如果仅仅是这样,柳刃尧倒是不怕,他只是向官府建议调查一下,顶多算是个热心的江湖大夫。但是昨天洛浮生问过他一个问题,谢家是否在密切关注扰民案,他一心提防想要将谢家牵扯进来,脱口否定了洛浮生的说法,事后想起来却十分后悔。 谢家自扎根徐州,在大众眼中一直是宽仁好施的形象,即使密切关注徐州扰民案也无可厚非。他作为谢家的一个客人,对主人的心思与想法竟了如指掌,直接否决了这个问题,反倒将他与谢家的关系拉的太近。 再加上与洛浮生关系好似非常密切的那个男子……柳刃尧觉得那人眼熟,可并没有如对方所言真的认出他的身份,他昨天不过是虚炸,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轻而易举的上钩,直接承认确实与他见过。 该男子武功高强,尤其擅长轻功,江湖上轻功比他好的侠客不少,但能将他柳刃尧压制到无法逃脱的,倒也不多。他行走江湖多年,各个门派的年轻后辈见过不少,这个男子又会是什么?他们二人又是什么时候见过?与洛浮生又是什么关系? 这些疑问,只能等谢家秘言令的调查结果。 现在洛浮生突然找上门来,柳刃尧不得不多做一手准备。 只是柳刃尧没有想到,洛浮生会带着燕思辕一起来,更没想到,她会在燕思辕跟前提及昨夜的事情。 从洛浮生的说法与燕思辕略带惊诧的神色来看,洛浮生应该没有同燕思辕说过他昨晚夜袭流民营的事情,那么她有意在燕思辕面前说起此事,又是目的何在? 柳刃尧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倏忽之间想起数种应对,而最为妥当的,莫过于将计就计。 柳刃尧温润一笑,唤了一声药童准备茶点,先将来者三人迎进待客室。 “洛道长,你不来我倒是要去找你了。”四人依次落座后,柳刃尧朝着洛浮生笑道,“昨天你我论及药典医道,你说行医者应先守住仁德二字,此言甚对。”说着摇摇头,叹息一声,“可惜我药王谷众多弟子,医术没什么大成,却将我师尊那执拗的脾气学了个十成十,这个不医那个不治,还不如普天底下的赤脚大夫,能真为百姓们做点实事。” 柳刃尧一席话,打消了燕思辕心中的不少疑虑,柳刃尧肯定已经给她藏匿在流民营的男子诊断过了,以他的医术不难判断出此前洛浮生已经给他进行过诊治,医者相识,自然少不了互相交流。 “柳神医说得太对了!”洛浮生拍手好一阵鼓掌,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得是相当水准,既接上她的话题,又顺势把他自己捧了一把,“若是药王谷的弟子,都如柳神医这般心怀大仁大义,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而非是些沽名钓誉之徒,对江湖而言实乃一幸事。” 燕思辕此时开了口:“据我所知,药王谷的弟子已有不少前往了战场一线做支援了吧?” 柳刃尧这才将目光转向燕思辕,道:“确如思辕所言,不过是尽微薄之力,帮不上什么大忙。” 洛浮生托腮笑:“不是我说,最好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柳刃尧呵呵一笑:“是,最好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这洛浮生与柳刃尧你一句我一言聊得好似很投机,可急坏了一直插不上嘴的彭四。 他们来谢府不是为了小风么?他派人搜遍了整个流民营都没找到小风,怎么洛道长反而和柳神医乱扯起来,就是不提小风的事情? 燕思辕看到彭四急切的样子,轻咳一声,打断了洛浮生与柳刃尧的你来我往。 “彭四,你这么早就来找柳神医,可是有事?”燕思辕没提彭四是洛浮生嘱咐而来,只当不知道。 “是我让彭四哥来的。”洛浮生像是突然想起还有要事在身一样,一拍脑袋,“瞧我,和柳神医论起医道来把正事都忘了。” “哦?”柳刃尧挑眉,“如此,洛道长来找我确实有事了?” “不是我找你有事,而是……”洛浮生看了一眼彭四,又晃过燕思辕,目光最后落在柳刃尧身上,平静道,“小风失踪了。” “你说什么?”燕思辕猛地站起身来,柳刃尧也皱起了眉头。 洛浮生看向彭四:“彭四哥,你来说。” 彭四连忙向燕思辕道:“燕公子,今天一早小风就醒了,我出来忙事情,洛道长帮小风出来打饭,帐篷里就剩下了小风一个,等洛道长回去的时候,小风就失踪了!”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三十四章 一起绕弯子 “就没有人看到小风离开?”燕思辕紧皱着眉头,小风的帐篷位于流民营中间位置,前后都有相邻的流民居所,早饭的时间流民营一向热闹,怎么会没有人看到? “没有,我派人打听了一个遍,都没有!”彭四焦急的说。 “报官了吗?”柳刃尧插口。 “报官,官府会管我们流民?”彭四话一出口,就被燕思辕制止。 “彭四,不要乱说话。”燕思辕朝着柳刃尧一拱手,“柳神医,思辕先告退。” “你要去流民营?”柳刃尧提醒燕思辕,“不要忘了,现在你已经没有了流民营的管辖权。” “只是配合新的管理者展开调查。”燕思辕看了看彭四,意有所指,“若是小风失踪的消息一经传出,恐怕会引起大面积的流民恐慌。” “也好,你快去吧。”柳刃尧点点头,“大少爷那边,由我来说。” “多谢柳神医。”燕思辕向柳刃尧一鞠躬,唤了彭四快步离开。走出正堂大门,又转过身来看向还坐着不动的洛浮生,“浮生,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思辕你先去,我还有点事情和柳神医商量。”洛浮生朝着燕思辕说道,看起来似乎并不慌张。 “好。”事出紧急,一心只想前往流民营调查的燕思辕没有多说,带着彭四离开。 等两人身影消失在春晖苑,柳刃尧脸上的笑意推却,他冷着脸问洛浮生:“洛道长,你此番来找我,难道是怀疑小风的失踪和我有关?” “我可没说怀疑你。”洛浮生勾唇一笑,乌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是你自己说的。” “除了此事,我想不到你专门带着燕思辕来找我是什么目的。”柳刃尧分析道,“你交代彭四在门卫那里报我的名字,将人带到我这里来,你先一步去找燕思辕,又借此机会将燕思辕引到我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 “呵呵,果然什么雕虫小技都瞒不过柳神医的眼睛。”洛浮生被揭穿也不生气,反而笑意盈盈地回问,“不过,以柳神医的聪慧,在彭四跟你说他要找的是燕公子后,应该就已经猜想到我是有意引燕思辕来了,你就不怕我当着燕思辕的面说出你昨晚夜袭流民营的事情?” “你若是想说,何以这么大费周章。”柳刃尧冷笑,“你大可昨晚就闹开了,不会等到现在。”他端了茶水,掀起杯盖撩了撩热气,没有喝,又放了回去,劝道,“洛道长,错过昨晚的良机,我劝你没必要再在这上面下功夫了,那枚令牌依然有效,你我的约定也有效,不要再折腾了。” 洛浮生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托腮看着柳刃尧,道:“柳神医,你说的这上面是哪方面?我可还没说,为何来找你呢。” 柳刃尧微微皱眉:“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先不忙说这个。”洛浮生站起身来,拍拍衣袖,“柳神医,小风失踪一事,你不是要去和谢大少爷回禀么?一起吧。” “你想见大少爷?”柳刃尧惊讶。 “对啊。”洛浮生笑看着柳刃尧,“我知道谢大少不是说见就能见得到的,不然干嘛费这么大功夫先来见你呢。” 柳刃尧自然不信洛浮生折腾这么半天就是为了见谢风行,但是看她这般说法,想继续交谈下去只能去找谢风行。 “好吧。”柳刃尧应允,“不过我要提醒你……” “谢大少可不像你这么好说话,对不对?”洛浮生慧黠的眨眨眼,“我和谢大少,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她可没忘记那位和谢无双完全两种风格的冷面冰山。 “看来洛道长果真是有备而来。”柳刃尧垂眸,不再与洛浮生多言,起身带路。 不做好准备赶紧行动,等你们调查出我的身份,以后的事情可就难办了,洛浮生心想。 再说燕思辕,一路跟着彭四快步赶往流民营。 虽然彭四未将小风失踪的事情宣扬开,但是流民营就这么大,负责排查的也是流民,众人或多或少都察觉到可能出了什么事,加之小风之前莫名其妙的一场病,一时间人心惶惶。 而谢家新派来的管理者,比起燕思辕来显然不够用心,等燕思辕来到流民营一问,才知道流民们连新换的管事面都没见过。 “好好好,燕公子这次来是有其他事情,大家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彭四挥手将瞧见燕思辕后纷纷围过来的流民赶走。 燕思辕心中记挂小风,对着流民们抱歉一笑,没有多言,直奔小风的帐篷。 为了保证现场,彭四派了流民驻守在帐篷外,谁也不许进。 燕思辕一进帐篷,就看到了蓬顶洞口。 “那是怎么回事?” “哦,是昨天夜里,洛道长搞演习的时候弄的。”彭四解释。 “演习?什么演习?”燕思辕蹙眉。 彭四便如此这般的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燕思辕,说完疑惑道:“不过我记得,洛道长的友人暂时用其他布料将洞口遮盖了。我们怀疑,可能掳走小风的人也是从这个洞口进来的。” 从洞口进来,再从洞口出去,如果是夜间还能掩人耳目,现在可是青天白日,能做到这一步的人武功必定很好。 徐州府何时有了身手这么好的高手?燕思辕只能想到那个在徐州作案了整整七年未被捉到的神秘人。 可是对方作案向来不会伤害受害者,小风先是昏迷后又被掳走,和以往的风格完全不同,到底是不是对方? 燕思辕打量着整个帐篷,通铺上的薄被除了睡在一边的小风的位置上有些凌乱,其他都叠的整整齐齐,桌上摆放着用以练字的毛笔纸张也没什么奇怪,整个帐篷就这么大,进来就能将一切收入眼底。 “去报官。”思来想去,此事还是应该要通知官府,燕思辕吩咐彭四。 “哎,我这就去。”彭四虽然对徐州官府没什么好感,但燕思辕的话还是要听。 “等等。”燕思辕唤住抬脚就要离开的彭四,“报官的时候,不要说洛道长演习的事情。” “不提吗?”彭四微愣。 “对,不要提。”燕思辕看着蓬顶的圆洞,“不要提有洛道长这个人。”她叮嘱彭四,“和几个知情的也说一下,和官府的人不要提及洛道长。” “好。”虽然想不明白燕思辕为何要隐瞒官府,彭四点头,“燕公子,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燕思辕沉吟了一会儿,“没了,快去吧。” 彭四应了一声,掀开帐帘离开。 燕思辕则站在洞口之下,静静看着帐篷外的蓝天。 除了在徐州持续作案了七年的神秘凶手,还有一个人能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在蓬顶开个洞,将人掳走,那就是洛浮生的朋友。 在春晖苑,洛浮生说昨天夜里曾和柳刃尧一起赏月,她只觉得奇怪,没有细问,现在却觉得这话好似另有所指。 洛浮生的这个月,是从哪里赏的?流民营吗? 不知道站在这个洞口之下,夜间能否看到月亮…… 燕思辕微微攥紧双拳,双眸里露出坚定的神色。 洛浮生,不要让我失望。 而另一边,柳刃尧已带着洛浮生找到了正在书房查阅账本的谢风行。 “你们先下去吧,账本留下。”收到贴身随从的禀告,谢风行门外一看,柳刃尧已经站在门外等待,便将账本放到了一旁,朝着几位商铺管事道。 管事们先后离开,见到柳刃尧时皆客气的拱拱手打招呼,称一声柳神医。 柳刃尧一一回过,等人走干净,领着洛浮生进了书房。 “何事?”谢风行看到跟在柳刃尧身后的洛浮生,眉头皱起。 柳刃尧没有说话,目光落在谢风行身边的随从身上。 谢风行朝着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立即垂首离开,走时还带上了书房的门。 “说吧。”谢风行坐在了摆满了账本的书桌之后,他身材高大,坐下后尤显得如山一般壮实。 “是这样,流民营一早来报,小风失踪了。”柳刃尧将事情经过向谢风行秉明后,侧身让出洛浮生,“这位好心的洛道长,对小风十分关心,怀疑是我所为。” “哎哎哎,我可没说啊。”洛浮生连忙接道,“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怀疑是你们所为。” “是我,不是我们。”柳刃尧强调,“不过,你怀疑我也情有可原,毕竟昨天夜里我曾经偷偷去过流民营。” 谢风行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话中带了几分斥责意味:“你昨天夜里去流民营做什么?” “我只是想去确认一下小风的身体状况。”柳刃尧面露无奈之色,“风行,你也知道,此事官府已经插手,我一个江湖人,若无官府的命令,擅自插手必定会引起纷争,才会夜间一探。” “这倒是个理由。”谢风行点点头,转眸看向洛浮生,“洛道长,你既然说不是怀疑柳神医,那么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洛浮生笑看着这二人轻飘飘两句话就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脱得一干净,心想不愧是谢家未来的当家人,这个说辞怕是昨天夜里柳刃尧回来后两人就商量好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洛浮生弯起双眸,“就是想问问,先前我施针治疗过的那位公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谢风行放在桌上的手青筋瞬间崩起,站在洛浮生之前的柳刃尧眸中杀意一闪而过。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三十五章 冰山的柔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洛浮生弯起双眸,“就是想问问,先前我施针治疗过的那位公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柳刃尧没有想到洛浮生会把话题突然转到那名病重的男子身上,他朝着谢风行暗中使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唇角噙着笑意看向洛浮生:“洛道长怎么会突然关心起那位公子了?” “柳神医,你知道我给他治过病,只是医术不佳,只能勉强延缓病症。”洛浮生叹息一声,语气颇为自责,“我听彭四哥说,谢大少爷将那名病患接到了谢府来医治,由柳神医亲自主治,果然是仁心一片,怪不得在百姓心中口碑如此好。” “洛道长又误会了。”柳刃尧笑着开口,“大少爷并没有想过要将那人接到谢府来,是我见该位公子病症奇怪,拜托大少爷出的手,想将人接到身边可以更好的观察医治。” “原来是这样。”洛浮生恍然大悟,“我还当那位公子和谢家有什么渊源呢。” “洛道长多虑了。”谢风行冷声道,“若是有渊源,燕思辕在我府中办事多年不会不知道,怎会将人一直留在流民营。” “也是哈,除非这渊源不是什么好事。”洛浮生打着哈哈,见谢风行刀光一般锐利的双眸猛地瞪过来,连忙接着道,“开个玩笑,谢大少不要认真嘛!” “我谢家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谢风行的声音越发低沉,“洛道长若是没什么其他事情,谢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留客了。” “有有有,怎么没有事。”好不容易见到谢风行,洛浮生怎么会轻易放弃,“既然那位病重的公子,和谢家没什么关系,只是柳神医想接到身边来细细医治,可否让在下见上一见?” 柳刃尧掩在袖口里的手紧紧攥起,垂眉看向洛浮生:“洛道长,为何执意要见那位公子?” “我刚才说了,我给他治过病。”洛浮生一脸坦然,“作为病者曾经的经手大夫,想看一看患者情况,向柳神医请教一下诊治方法,难道不可以吗?” “自是可以。”柳刃尧微笑,他略微为难地开口,“只是那位公子现在不方便见人。” “为什么?”洛浮生疑惑地眨眼。 “我用了些较为特殊的医治法子……我看洛道长也是个江湖人,应该明白江湖高手历有闭关参悟一说,我这法子,就有点类似闭关。”柳刃尧朝着洛浮生抱歉地笑笑,“药王谷的秘技,不方便与人分享,还望洛道长谅解。” “这样啊……”洛浮生一脸惋惜,好似非常失望。 “洛道长费了这般周折,就是为了见一见那位病重的公子?”柳刃尧见状,不由得问道。 “对啊。”洛浮生一耸肩,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以为谢家和那位公子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所以只能绕着弯来见谢大少爷。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实在不好意思啊。” “无妨。”柳刃尧示意洛浮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转身对一直冷着脸的谢风行道,“大少爷,此事皆因柳某人的私心而起,若对谢家造成了什么影响,还望大少爷莫要怪罪。” “柳神医说的什么话,你于我谢家有恩,莫说是接个病重的外人进谢家医治,就是接上十数个,我谢家也养得起。”同柳刃尧说话时,谢风行的语气放软许多。 “多谢大少爷,那柳某也不多加打扰了。”柳刃尧朝着谢风行一拱手。 “我也不打扰了。”洛浮生也连忙告辞。 谢风行起身将两人送出了门外。 洛浮生跟在柳刃尧身后穿过数个长廊,柳刃尧顿住脚步,回身问道:“洛道长可还有事?” “没事了。”洛浮生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那为何还要跟着柳某?”柳刃尧不解。 “我迷路了啊。”洛浮生说得理所当然,“这谢府大的跟个迷宫似的,我又只认识你,肯定得跟着你走喽。” 柳刃尧无奈地笑笑:“那我送你离开。” “不用不用。”洛浮生赶忙拒绝,“怎么能劳烦柳神医,您找个带路的,领我去厚载门就成。” “你要去厚载门?”柳刃尧微一皱眉。 “对啊,我要等思辕回来,我还有事情找她呢。”提起燕思辕,洛浮生眼眸就闪亮,她朝柳刃尧走近一步,低声道,“我和思辕那点事,柳神医你懂得~” “……”柳刃尧不想懂得,确切的说,他并不希望洛浮生和燕思辕走得太近。 “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和任何人说的。”洛浮生冲天发誓。 柳刃尧垂眸,如果过多阻拦反而会引人猜疑,燕思辕向来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 “洛道长请跟我来。”想通这点,柳刃尧没有再犹豫,带着洛浮生走出回廊,唤了一名家仆,叮嘱其将洛浮生送到厚载门。 “务必将洛道长送到。”柳刃尧强调。 “是,柳神医。”家仆恭敬地答话。 “柳神医,咱回见哈~”洛浮生跟着带路的家仆大摇大摆离开。 望着洛浮生的背影消失在院墙之后,柳刃尧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没有回春晖苑,而是再次去了谢风行的书房。 谢风行负手站在窗前沉默地看着不远处的池塘,小荷尖尖绿得正好看,不时有蜻蜓点过碧绿的池水,引起一阵阵涟漪。 柳刃尧一踏入书房,他便开口:“来了。” “嗯。”柳刃尧轻声回道,转身将门关闭。 谢风行也将窗户关严。 “秘言令那边有结果了吗?”柳刃尧急忙问。 谢风行摇摇头,沉声道:“现在只查到,洛浮生是因为小风抢了她的财物才追去流民营,给他医治也是燕思辕的请求,起初并没有插手流民营的事情。和燕思辕的说法差不多。” “她身边的那个朋友呢?”柳刃尧对洛浮生身边那个眼熟的男子更有兴趣。 “没什么消息,无名无姓的不好查。”谢风行眉头凝成了一团,昨天夜里柳刃尧同他讲,洛浮生身边有数个江湖高手,其中一个柳刃尧还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内心就隐隐开始有一种担忧,“徐州若有江湖高手,秘言令不会收不到任何消息。” “陈四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柳刃尧突然问。 “秘言令的人一直在找他,可以确信的是他还没有离开徐州。”谢风行手垂在书桌上,轻轻敲击着。 “会不会已经……” “不会。”谢风行果断打断了柳刃尧的话,“陈四这个人精明的很,不然也不会安全藏匿了这么多年。”谢风行脸色变得越发深沉,“找不到陈四,是好事,秘言令都找不到的人,我们的对手如果想找到,也难。” “怕就怕,现在不止一个对手。”柳刃尧垂眸。 “什么意思?”谢风行眉头皱得更狠了。 “我不认为,燕思辕是无意中发现的他。”柳刃尧指的是那位病重的公子。 “你是说,有人故意让燕思辕找到他的?”谢风行眸光微变,“如果是这样,什么人会这么做?” “如果是我们的老对手先一步发现,他就没可能出现在你我面前。”柳刃尧分析道,“知道当年事的人,还活着的,只有陈四一个。怎么就那么巧,陈四突然就来了徐州,燕思辕发现了他,我是不信无人在背后推动。” “你在江湖上可有听说什么新起来的势力?”谢风行敲击书桌的手指顿住。 “没有,现在战乱纷争不断,江湖上虽然不能说是风平浪静,但是少有大的纷争,大部分人都以大局为重,共谋如何抵御外贼。”柳刃尧说着叹口气,“药王谷的弟子几乎是倾巢而出了。” “朝廷无人可用,只凭石家军的力量,这战事拖得越久对我朝越不利。”说起战事来,谢风行也是一叹。 “我相信石老将军不会让大家失望的。”察觉到书房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沉闷,柳刃尧将话题转移,“风行,我把洛浮生的那个有友人的模样画下来,你让秘言令好好查一查。” “好。”谢风行点头,帮着柳刃尧铺开纸卷。 小柳回春,医术了得,画工也是相当不错,仅用一刻钟的时间,空白的画纸上就出现了一名刘海轻垂扎着马尾的年轻英俊男子的半身画像,画得是栩栩如生,不是飞魄是谁。 “这人……”谢风行微微凝眉。 “认得?”柳刃尧问。 “不认得,但是眼熟。”谢风行将画像提起细细观看。 “你也觉得眼熟?”柳刃尧有些惊讶。 “嗯,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谢风行沉吟一会儿,摇摇头,“想不起来。” “你我都觉得眼熟的人……”柳刃尧面色冷了下来。 “我和你都见过的人,不可能是江湖人。”谢风行将画像放在了桌子上,接着柳刃尧的话道,“谢家向来不插手江湖事,与我打过交道的江湖人更是寥寥无几,能让我觉得眼熟都是你的那几位好友。若是如此,这人多半是来自朝廷……” “洛浮生是个道士,会不会是护国观的人?”柳刃尧突然道。 “有这个可能,但是护国观若是想查证什么,直接来找我就是,何必费这么大的周章?”谢风行手指敲了敲桌面,略一思忱,将画像叠起放入怀中,“我去见一下父亲。” “谢伯父向来慧眼识人。”柳刃尧赞同道,“那我去看看他,这个时间该换药了。” “麻烦你了,阿柳。”提及他,谢风行的语气就不由得柔了下来,“我也去看看他吧。” 柳刃尧笑着点头,捶了下谢风行的胸口:“若是和我客气,你们谢家怕是要赔得倾家荡产。” 向来严肃的谢家大少爷不知想起什么,微微弯起唇角,眼眸里多了几分温柔:“是,我谢家欠你太多,此生都还不完。” “只要谢家初心不变,药王谷定会全力支持你们父子。”柳刃尧目光变得深远,“大少爷,以后的路不好走啊。” “再不好走也得走下去。”谢风行垂眸,轻声道,“自从搭上这条船,谢家与大梁早已是共存亡。” “不说这个了。”知道谢风行不愿提起谢家的往昔,柳刃尧转了话题,“你怎么看流民营小风的失踪?” “你们刚才一走,我就通知了秘言令,对小风的行踪进行调查。”提及流民营,谢风行的双眉又拧起,“什么人会对流民营的一个孩子出手?”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我太急了。”柳刃尧话中多了几分自责。 “怎么回事?”谢风行不解。 “或许我不该轻易将小风的情况通知官府……”柳刃尧掐算了下时间,“真的该换药了,咱们边走边谈。” 谢风行点头,二人一同离开了书房,朝着春晖苑的方向走去。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三十六章 换药与蜈蚣 离开书房,谢风行与柳刃尧并排而行,两人边走边说,声音都不大,离得稍远一些就听不真切。 在洛浮生与柳刃尧分开后,并没有去与洛浮生会合的飞魄蹲在不远处的屋脊之后,努力想要将这两人的谈话听进耳中,无奈只能隐约听到提到几次小风,剩下的什么都听不见。 这俩人不在房间里好好谈,非得出来干什么?飞魄腹诽,跟着谢风行和柳刃尧进了春晖苑。 正在院中翻晒药材的药童见柳刃尧回来,拿了围裙递过去:“师父,到时间了。” 柳刃尧点点头,将围裙带上,吩咐道:“去准备吧” 药童应声,转身进了药房,不多会儿提了一个已经点燃的碳炉出来,腰间挎着药箱。 柳刃尧带着谢风行与药童进了春晖苑东南角一间看起来极为寻常普通的屋子,等三人都进了房中,飞魄几个翻身轻飘飘落在房顶,悄悄揭开其中一块瓦,露出一条极小的细缝,悄悄往里看去。 只见柳刃尧坐在床边,从药箱中取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小刀,正在已经燃起火苗的碳炉里烤着。 谢风行站在柳刃尧身后,担忧地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人。 从飞魄的角度无法看到床榻之上的到底是谁,他正想换个地方,便看见药童拿着一个茶盏大的玉碗半跪在床边,将床榻上的人的手臂从软被中拿出,卷起他的袖子,露出了已经缠了厚厚一层绷带的手腕。 飞魄皱了皱眉,没有动弹,他心中早已对床榻之上的人是谁大致有了猜测,现在更想知道柳刃尧到底要做什么。 随着药童将绷带慢慢解开,深色的血迹渐渐显现,最后露出一道已被缝合但还未愈合的伤口。 由于距离太远,飞魄无法确定伤口的具体时间,但可以肯定,这是一道新伤。 药童侧过身子,给柳刃尧让出地方,一手按着那条受伤的胳膊,一手端着玉碗置在对方手腕之下。 柳刃尧烤过刀子后又在一个盛有透明液体的碗里浸了浸泡,飞魄推测那是白酒。 小刀的刀刃十分纤薄,看起来很是锋利,如果不小心碰到人的皮肤,肯定会见血,飞魄心想。 将小刀从白酒中取出,柳刃尧微微偏首,轻声道:“忍着。” 这话是在跟谁说?床榻上的人?飞魄将目光转移到谢风行身上,只见一向沉稳的谢风行竟撇过了头,凝着眉心闭着眼睛,似乎不忍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柳刃尧是在提醒谢风行! 飞魄的眉深深皱起,看着柳刃尧将锋利的小刀置在那条胳膊的手腕之上,比那条缝合不久的伤口稍稍靠上一些,用力一划!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手腕流进了下面的玉碗。 划出伤口后,柳刃尧便将小刀丢回了白酒碗中,不时挤压着伤口,避免血液自己凝固,直到足足接了半碗,才开始采取止血措施。 期间谢风行曾扭过头来看过一次,正看到柳刃尧以镊子拨着伤口,几乎是在瞬间又转了回去,眸中尽是不忍之色。 而在柳刃尧对伤口进行处理的时候,药童则小心翼翼地端着玉碗走到药箱旁边,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黑色药罐,打开药罐盖子后,拿了一双银制的木筷在药罐中拨了拨,夹出一个什么东西。 飞魄定睛一看,吃惊的发现药童夹出的竟然是一条足有小拇指粗半个手掌长的黑色蜈蚣! 蜈蚣在筷子间扭动着,药童夹出后毫不犹豫的就将蜈蚣浸泡在了玉碗的鲜血中。 而在蜈蚣被放进血的瞬间,扭动的幅度突然开始变大,药童用筷子死死将蜈蚣按在碗底,直到蜈蚣不再动弹,才试探性地先松了松筷子,确定蜈蚣已经完全失去了活力,只能无力的摆动几下,才端着玉碗递到柳刃尧跟前。 柳刃尧接过玉碗,看了一眼碗中的黑色蜈蚣,用镊子将刚才被他切开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拨开,药童立即将蜈蚣夹出,放在了伤口之上。 而本已好似没了生命力的蜈蚣在接触到伤口时,忽然再度挣扎起来。 “松手!”柳刃尧一声轻喝,药童立即将银筷移开,柳刃尧眼疾手快,不等蜈蚣爬出伤口,立即取了绷带将伤口缠了个严严实实。 柳刃尧到底在干什么?!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飞魄怔愣在房顶上,那条蜈蚣明显是剧毒之物,将一条活的毒虫植入人体之内,这是什么疗伤办法?他清楚记得,柳刃尧说的是给对方换药,难道这就是换药?想起之前绷带下的那个缝合伤口,飞魄突然打了个冷战。难道那根本不是缝合伤口,而是已经潜入了皮肤的蜈蚣? “好了。”柳刃尧突然开口,打破了一屋子的紧张感。 “这样的……治疗……”谢风行的声音依旧沉稳,可脸色看起来并不好,“还要进行几次?” 柳刃尧开始整理工具,头也没抬便回道:“等他醒了,还得持续大半年。不过放心,等他的体质慢慢适应了虫子的毒性,平均一周取一次血就够了”他将小刀从白酒中取出,用棉布擦拭干净交给药童,端起那半碗已经呈现出黑色的血液,走到谢风行面前,静静地看着他,“你知道,这样做不只是为了他。” 谢风行看着那碗黑血,眸色渐沉:“我知道。” “师父,那边还等着。”收拾好药箱的药童轻声提醒。 柳刃尧将玉碗递给了药童,药童小心翼翼的将玉碗中的血倒入了一个琉璃瓶中,然后将琉璃瓶放进药箱。 那边?是哪边? 见房中三人就要离开,飞魄连忙将瓦片盖上闪至屋脊之后隐藏身形。 三人走出房间时,药箱已经从药童手中转移到了柳刃尧肩头。 “风行,你还是先去见伯父吧。”柳刃尧的声音从房下传来。 “好。”谢风行似乎也恢复了正常,“阿柳,一切交给你了。” 谢风行先行走出了房前的回廊,飞魄探出头来看着他离开了春晖苑。 房下又传来柳刃尧嘱咐药童的话,多是些什么药材该翻晒什么药材该收起的话,没什么重要的事情。等嘱咐完,药童走到了院子里的药架下,开始按着师父的吩咐整理药材。 飞魄等着柳刃尧,想继续跟踪下去。 可他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柳刃尧始终没有出现,似乎像是突然就消失了一样,根本没有出现在飞魄的视野里! 难道这春晖苑里另有玄机? 飞魄正想着,就看到柳刃尧从那间房中走了出来,药童连忙过来将柳刃尧肩头的药箱接过。 柳刃尧看起来似乎很疲惫,唇色隐隐泛着青白色。 “师父,您没事吧?”药童关切地开口。 “无妨,去把药箱里用过的东西清洗一下,记住,只能用从药王谷带来的药水清洗。”柳刃尧的话里透着几分虚弱。 “师父,这些话您都说过许多遍了。”药童搀住柳刃尧,“我扶您进房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您放心。” 剩下的事情?飞魄皱起眉头,难道柳刃尧已经去过那边了?这春晖苑果然另有暗室,而且多半和他身下的这间房子暗通着。 飞魄又等了约莫半刻钟时间,药童挎着药箱从柳刃尧房中走出,快步进了药房。 飞魄立即转移阵地,翻身至药房房顶之上,轻轻揭开房瓦。 只见药童开始从药箱中取东西,无法是些常用的医治工具,一一浸泡在一个盛有淡黄色液体的石盆中。 最后取出的,是一个半透明的琉璃瓶,飞魄认出那是之前用来装黑血的瓶子,而此时这个琉璃瓶已经空了,只是瓶内还残留着些许血迹。 药童取了布袋将双手套住,捏着玻璃瓶放进旁边另一个小一些的石盆里,一手用镊子控制住玻璃瓶的瓶颈,一手用棉刷探进瓶内开始清洗,直到将残留的血迹清洗干净才用镊子捏着瓶口捞出,丢入装有黄色液体的石盆里。 看来那些黑血有毒,不然药童也不会如此小心,飞魄心想。 摘下手套,药童开始一一洗涮医治工具,洗完后又在白酒中进行了消毒,最后擦拭干净放回药箱,走出了药房,继续去翻晒药材。 飞魄继续等了一会儿,见药童再没有其他举动,而柳刃尧似乎累坏了一直在房中未出来,便没有再逗留,悄悄退出了春晖苑,朝着厚载门的方向飞去。 洛浮生啊洛浮生,这次我可是给你带来一份大礼,我要讨点什么彩头才好呢? 等飞魄到了厚载门两人约定的地方,洛浮生正百无聊赖的蹲在假山石之后,手里拿着个细棍,在地上画着什么,嘴里好似还在念念叨叨。 飞魄轻手轻脚地落在洛浮生背后,探着脑袋朝地上看去,只见洛浮生在地上画了一个缩头乌龟,细棍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在乌龟壳上,碎碎念道:“死王八,臭王八,烂王八!” 飞魄忍不住笑出声来:“你闲着没事,咒人家王八干嘛?” 洛浮生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蹿了起来,头顶直接撞上了飞魄的下巴,只听咔嚓一声,飞魄抱着嘴巴蹲了下去。 他这辈子一定是欠洛浮生的! 咬了舌尖的飞魄两眼泪汪汪的想。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三十七章 彼此的试探 洛浮生拎着木棍戳着蹲在地上的飞魄的脑袋:“死王八,臭王八,烂王八!” “……” 敢情地上那只王八画的是他,飞魄揉着下巴站起来,洛浮生手里的木棍从头顶戳到脑门再到胸口:“你还知道回来?” “我这不是给你打听消息去了嘛。”飞魄委屈地眨眼,他将戳在胸口的木棍从洛浮生手里夺下,啪嗒一声敲在洛浮生脑门上。 洛浮生揉着脑袋白了飞魄一眼:“都打听到了什么?” “我保证,对你特别有用。”飞魄弯着双眸,拍着胸脯打保票。 “哦?”洛浮生挑着眉看飞魄,“那你倒是说说看?” “这个嘛……”飞魄托腮斜看着洛浮生,唇角勾起一抹促狭地笑意,就是不说话。 “是不是我得求求你啊?”洛浮生忽闪着亮丽的大眼睛开始掰手腕。 听着咔吧咔吧的骨节掰动声,飞魄脑门上流下几滴汗来,连忙后退一步:“你不要总是这么暴力好不好?”抱着胸万分委屈的看着洛浮生,“我好歹是在帮你,这搁别人有求于人,哪有动不动就动手的?” 洛浮生一想也有理:“那你说吧,我得怎么着才能换你那点情报呢?” 飞魄摸着下巴寻思半天:“请我吃顿饭怎么样?” “就这点出息啊?”洛浮生还以为飞魄得狮子大开口。 “你不要把我想的太坏了好不好。”飞魄朝着洛浮生张开双臂。 洛浮生跳进飞魄怀中,双臂勾住飞魄脖颈:“你可是采花贼,难道还是好人?” 飞魄垂首看着怀中又瘦又轻的单薄少女,唇角微翘:“你又不是软玉温香,担心什么?” 洛浮生脸一黑,手摸到飞魄腰际就是一掐。 飞魄差点没叫出声来:“不许再动手了!谢家不比沈宅,防守严密着呢!”话虽这样说,人已经带着洛浮生跃至高处,消失在了厚载门。 洛浮生没有再动手,乖乖让飞魄抱着飞出了谢家,最后落在了风华楼附近。 “你还真打算宰我啊。”洛浮生撇嘴,这可是徐州最好的酒楼。 “不是吧你,连请我吃顿好的都不愿意?”飞魄才不管洛浮生愿不愿意,抬脚就进了酒楼,对着迎上来的小二直接吩咐,“两人包间。” “好嘞,客官这边请。”小二将毛巾往背上一搭,迎着飞魄上楼。 洛浮生不情不愿的在后面跟着,等进了包间才发现此地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知道你没钱,包间费我出了行不行。”飞魄随口点了两道普通菜肴,往椅子上盘腿一坐,提了茶壶倒杯热茶推到洛浮生跟前,“这里的保密措施做的不错,只要别闹出太大动静,外面和隔壁都听不到。” “你到底探听到了什么事情?”洛浮生见飞魄如此正经,这才认真起来,她一直以为飞魄是在唬人来着。 “你还记得不得在流民营的救治过的那位病重的公子?”飞魄给自己也倒了杯茶。 “当然记得,这才几天的事情。”就在谢家,她还把对方抬出来当了个借口,说是为他才来见的柳刃尧。 “这人身份不寻常。”飞魄继续道。 “废话。”那家伙身份若是寻常,何以能让谢家如此重视,洛浮生将飞魄举到嘴巴的茶杯夺下,“你能不能别卖关子?” “这人和谢家的关系绝非一般,谢风行非常在意他的安危,很关心。”飞魄捏着茶杯口,将他偷听到的柳刃尧与谢风行的对话统统告知了洛浮生,自然,隐去了那段关于他身份的猜测,“那人就在柳刃尧住的院子里,柳刃尧给他治疗的方法非常诡异,至少我行走了这么多年江湖,没听说过这种治病的法子。” “什么法子?”洛浮生好奇。 “用刀将手腕切一个口子,放出大概这么多血。”飞魄将茶杯内剩余的茶水给洛浮生看了看,“然后将一只这么粗这么长的蜈蚣放到血里面,等把蜈蚣溺得差不多快死了,放入手腕切开的口子里。”一边说,一边给洛浮生比划,“最后包扎起来。” 洛浮生皱起眉头,在飞魄说到将蜈蚣置入人体内后脸色变得铁青:“那条蜈蚣,是不是黑色的?” “你知道这个?”飞魄惊讶的看着洛浮生。 “嗯。”洛浮生正想细说,门外传来敲门声,飞魄起身打开,小二正端着菜肴和米饭在外面等着。 飞魄将饭食接过:“再去准备两道点心,不要太甜,咸一点最好。” “好嘞!”小二笑着帮忙关上门,下楼准备点心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咸的点心?”洛浮生睁大眼睛问飞魄。 “我不知道啊。”飞魄将菜肴摆在桌上,夹了一筷子放进洛浮生碗中,“我是按着我的口味点的。” 洛浮生看着桌上仅有的两道炒菜,木须肉和醋溜土豆丝,再寻常不过的普通家常菜:“咱俩口味挺一样的啊,我也喜欢吃。” “你知道这叫什么?”飞魄咧嘴笑,夹了土豆丝塞入口中,“这叫缘分!” “鬼才跟你有缘分。”洛浮生翻白眼,“说正事。” “洗耳恭听。”飞魄放下了筷子。 “利用毒虫来治疗的法子,其实在苗疆一带并不稀奇,你知道蛊毒吧?”洛浮生向飞魄举例,“江湖上会有人炼制蛊毒以用来防身或者害人,其实蛊毒也可以救人,只是这法子太过邪气,极少有人会这么做。” “蛊毒我知道,有人用蛊救人我也听说过。”飞魄依然感到不可思议,“我在看到药童拿出蜈蚣的时候,想到的也是蛊,但是直接将毒虫如此简单粗暴的放入人体,实在是匪夷所思。” “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记载,这种毒虫都是特殊培育的,身怀剧毒,咬人一口便会致人死亡。”洛浮生眸色渐深,她当初在药典上看到时还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只有一种人不会中毒,非但不会中毒,此虫还是他们的救命良药。” “什么意思?”飞魄皱起眉头。 “你知道伊布拉族吗?”洛浮生突然问。 “你是说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在江湖上消失的伊布拉族?”飞魄有些惊讶,“我听前辈们提起过,百年前江湖上有一个以玄学著称的伊布拉族,能通鬼神可知未来,不过由于其族人泄露天机,只在世间昙花一现。” “对,有人说他们已经灭族,也有人说他们归隐不闻世事。”洛浮生接着道,“我当时看的那本书上说,伊布拉族人会有几率患上一种非常奇怪的遗传病,越是血统纯净之人患病几率越大,一旦病发便是无力回天。伊布拉族人就研究出了一种办法,可以抑制此病。” “将毒虫嵌入人体?”飞魄想到了柳刃尧对那位病重者的处理办法。 “嗯。”洛浮生点点头。 “这么说,当初流民营的那个人是伊布拉族人。”飞魄眉心凝起,“看来谢家,和伊布拉族的关系不一般。” “还有柳刃尧。”洛浮生补充道,“其实像我这种对江湖奇人异事比较有兴趣的,知道伊布拉族和这种奇特的治病方法没什么奇怪。但是具体如何治疗,如何操作,这些在药典中并没有什么详细记载。就算是药王谷有这方面的资料,想将毒虫养育成熟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柳刃尧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的养这种东西?” “就算是为了好玩,也不可能将毒虫随身携带。”飞魄唇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看来谢家的秘密确实挺多。”洛浮生摸着下巴意味深长道。 “怎么样,这个情报不错吧?”飞魄见洛浮生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笑眯眯地邀功,“对你以后要做的事情,有好处没?” 洛浮生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飞魄一眼,抄起筷子开始扒饭,一边扒一边说:“不错是不错。不过,你是怎么觉得,这个消息肯定对我有用处的?” “这个嘛……”飞魄拖了个长腔,起身说道,“我去看看点心准备好了没。” “飞魄!”洛浮生啪嗒一声将碗放在了桌上。 飞魄一顿,讪讪回身,咧着嘴笑:“你从滕州到徐州,万事不离谢家,傻子也能猜出来你肯定对谢家有所图嘛……” “有这么明显吗?”洛浮生不信,“我有刻意接近谢家吗?” “是,可能在外人看来,你确实没刻意。”飞魄走回桌前,跟洛浮生分析,“去流民营是因为小风偷了你的东西,给人治病是燕思辕主动要求的,你喜欢小风这点流民营的人都能看出来,尤其是彭四。小风生病失踪,你着急上火四处打听帮忙,也能说得过去。”他立在洛浮生身侧,一手搭在对方的肩头轻轻按了按,“但是,你别忘了,我可是从滕州府一路跟着你到的徐州。你做的这些,如果真的是对谢家一点点企图都没有,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洛浮生抬眼,乌黑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彻人的寒意:“那么,你跟了我这么久,是不是也该给出个理由了?”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三十八章 东城密室 洛浮生抬眼,乌黑的眸子里透着彻骨的寒意:“那么,你跟了我这么久,是不是也该给出个理由了?” 面对洛浮生的质问,飞魄勾唇一笑,坐回饭桌前:“先吃饭,吃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端起碗开始扒饭。 洛浮生拧着眉,还想说些什么,小二端着点心来敲门。 “快点吃,都要凉了。”飞魄起身去开门。 暂且看看他要带她去哪里吧,洛浮生心想。从早晨到现在一直没吃什么东西,她确实也饿了。 当飞魄将点心端上桌时,洛浮生微愣了一下。 点心有两道,一道是寻常见的酱味肉卷,另一道则是炸成金橙色的黄金角,表皮上撒着一层焦烤紫菜粉。洛浮生夹起一个黄金角,若有所思的看了飞魄一眼,对方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好吃吗?”飞魄同样夹起一个黄金角,咔嚓咔嚓下了肚。 “还好吧。”洛浮生回答,咽下黄金角后拿起酱味肉卷,一口咬下满嘴酱香,赞叹道,“果然还是肉才适合我啊。” “那就多吃点。”飞魄将酱味肉卷往洛浮生跟前推了推,自己则咔嚓咔嚓地吃起来黄金角。 “好吃吗?”这次问出口的洛浮生。 “好吃啊。”飞魄擦擦嘴角的粉屑,向洛浮生介绍道,“这道黄金角据说是风华楼的最新研究的特色点心,寻常黄金角都是包沙带馅蘸白糖吃的,风华楼的大厨别出心裁,空炸面皮,配上本地特制的焦烤紫菜粉,别有一番风味。”飞魄笑看着洛浮生,“怎么,你不喜欢?”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洛浮生回答,她看着那一盘摆得整整齐齐的黄金角,撇了撇嘴巴,“你吃完没?要不要喊小二给你打包?” “好主意!”飞魄端着盘子去找小二了。 洛浮生无奈,这个采花贼从滕州跟她一路到徐州,表面上看着吊儿郎当,实际上肚子里不知道装了多少坏水。 飞魄同小二讨了个纸包,将黄金角装满,捧着就出了酒楼。洛浮生同掌柜结账,从钱袋子里摸出银子还没来得及心疼,就见小二放了锭银子在柜台上:“掌柜的,这是刚才天字间一号房的钱。” 天字间一号房,不就是刚才她和飞魄所在的房间? 掌柜一合算盘,对洛浮生笑道:“公子,您的朋友已经结了。” 不是说好她付饭钱吗?若搁平时,洛浮生定然是巴不得少花银子顿顿有人管饭吃,只是这次……洛浮生转首望向站在酒楼外捧着黄金角吃得正香的飞魄,从钱袋子摸出银两放到柜台上:“这个才是饭钱。”将飞魄那锭银子拿回,“谢了掌柜。” 留下酒楼掌柜一脸莫名其妙,这小公子刚才还一脸肉疼的模样,怎的有人抢着付还不愿意了? 洛浮生走出酒楼,将那锭银子往飞魄怀里一丢:“带路。” 飞魄接过银子,也不恼,冲着洛浮生一笑:“走吧。” 飞魄开始带着洛浮生在徐州府大大小小的街巷上绕弯,一会儿蹭到首饰摊上摸个簪子问洛浮生喜不喜欢,一会儿买点零嘴往早已见底的黄金角纸袋里塞,一会儿又被不知道在卖什么玩意的小摊吸引。洛浮生耐心的跟着,也不恼,她就是想看看这个采花贼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两人兜兜转转,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东城。 相比于西城的热闹繁华高楼林立,东城要显得冷清许多,沿街多是些杂货散货铺,百姓们的穿着打扮更加简朴。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谢风行正在派人调查你?”飞魄突然贴近洛浮生,轻声问。 洛浮生嘴里还塞着飞魄刚才买的小笼包,那个装黄金角的纸袋不知道什么跑到了她的怀里。 “说过了……”洛浮生咽下包子,擦擦嘴巴,“是不是有人跟踪?” 飞魄点点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洛浮生决定今天下午的事情全权交给飞魄决定。 “当然是——”飞魄拉了个长腔,忽然一扯洛浮生的胳膊,将人拉进旁边的一个巷子。 洛浮生冷不防被拽,怀里的纸包直接掉落在地上,她来不及做出反应,身子被打横抱起,耳边风声开始呼啸。 绕了这么半天的路,结果还是用轻功躲,洛浮生在飞魄怀中翻着白眼。 飞魄没有带洛浮生走太远,在空中几个跳跃落至一个四方院里。 “就是这里?”洛浮生从飞魄怀中跳下来,搭眼瞧着眼前再寻常不过的房子。 “对,就是这里。”飞魄手一背,开口喊道,“出来吧!” 一名蒙面黑衣人出现在两人面前,瞧见飞魄就想要行礼,被飞魄眼一横,弯到一半的腰愣是停在了半空。 “怎么,腰又疼了?”飞魄绕到黑衣人身旁。 “哎疼疼疼……”黑衣人配合的扶住腰,一阵哀嚎。 洛浮生瞧着黑衣人拙劣的演技,冷笑:“这是你的人吧?” “什么叫我的人,都是江湖上的朋友。”飞魄搭上黑衣人的肩头,“小风呢?” “在屋里。”黑衣人朝着东屋一指。 “小风在这里?”洛浮生眼前一亮。 “对啊,你不是让我将小风藏起来么?” 飞魄朝着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黑衣人会意,后脚一撤消失在洛浮生跟前。 好轻功!洛浮生在心底暗叹。 “这都是以前在江湖上无恶不作的,藏身徐州多年。”飞魄领着洛浮生往东屋走,一边走一边告状,“为了让他们帮忙,我可是威逼利诱什么办法都用了,就差跪下磕头叫爷爷。” “……” 隐在房顶暗处监视四周情况的暗影甲嘴角抽搐,主子不让他们跪下磕头叫爷爷就谢天谢地了。 “他们现身帮忙就不怕暴露身份?”洛浮生好奇地问。 “怕啊,这不蒙着面呢。”飞魄敲了敲东屋房门。 “眼睛。”在门被打开之前,洛浮生突然道。 “什么?”飞魄不解地看着洛浮生。 开门的也是个黑衣人,朝着飞魄拱拱手:“来了。” “嗯,来了。”飞魄随口应着,他带洛浮生走进房间,“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洛浮生已经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小风,眉心一皱快步走过去。 “放心,他只是累了,在休息。”黑衣人二号道。 洛浮生先是给小风把了把脉,确认身体无恙后还是不放心,坐在床侧轻唤道:“小风,小风?” 睡得正甜的小风被唤醒,眼睛都没睁挥手翻身,嘟囔道:“别烦我,让我睡会儿,就一会儿……” “这是怎么了,累成这样?”飞魄问。 “带过来之后又吵又闹的要回流民营。”不敢打不敢骂更不敢喂药,黑衣人二号默默腹诽,无奈地开口,“没办法,我们就陪他一起闹。” “怎么闹?”飞魄好奇,洛浮生也将目光移向黑衣人二号。 “只要他抓住我们其中一个,就送他回去。”黑衣人二号沉默片刻,回答。 飞魄忍不住笑出声来,洛浮生也忍俊不禁,摸了一把小风埋在软被里的脑袋。 “捉到了吗?”飞魄用胳膊肘捅了捅黑衣人二号。 黑衣人二号求饶地看着自家主子,怎么可能会让他抓到。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不会就是让我看看小风吧?”洛浮生插话。 “当然不是。”飞魄将注意力转回洛浮生身上,“这不让你见见我的办事能力嘛。” “明明是你朋友办事能力高。”洛浮生对眼前这位正感激地看着自己的黑衣人笑笑,“多谢。” 飞魄斜睨了黑衣人二号一眼,黑衣人二号抬眼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人呢?”突然就被下属抢了功劳,飞魄表示心情非常不爽。 “在密室。”主子生气是件很可怕的事情,黑衣人二号连忙道,语气里不自觉的就带上了几分恭敬。 密室?飞魄到底想做什么?满心疑惑的洛浮生没有察觉到飞魄与黑衣人略微怪异的互动方式。 “开始吧。”飞魄吩咐。 “是。”黑衣人二号应声,但并没有离开,只将手指衔在唇间吹了一个口哨。 不多会儿,屋外传来几声鸟鸣,黑衣人二号朝着飞魄道:“准备好了。” 飞魄点点头,正欲喊洛浮生,却在看到洛浮生正温柔地帮小风掩被角后闭上了嘴巴,等洛浮生坐在床侧定定地看了小风好一会儿后才轻声道:“走吧。” “嗯。”洛浮生起身,跟着飞魄离开了东屋。 黑衣人二号则在正副两个主子离开后,拽下了面罩,正是暗影丙。 他看向睡得正沉的少年,微微摇头,忍不住轻叹口气。这孩子跟他这一大一小两位主子扯上关系,也不知是福是祸。 飞魄带着洛浮生进了另一间更加宽敞的房间,房中站着一名老汉,瞧见飞魄后恭敬地行了个礼,正想开口,被飞魄拦下。 “贾老爹,好久不见了!”飞魄热情地一抓贾老爹拱起的双手强行按下,大力拍了拍贾老爹的肩膀,笑道,“怎么样,身体还硬朗吗?” 贾老爹余光中看到正打量着自己的洛浮生,立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熟稔的笑:“我身体硬朗着呢!” “贾老爹。”见贾老爹意会,飞魄才松手,转身向洛浮生介绍。 “也是隐居此地的江湖高手?”洛浮生挑眉看着跟前笑得无比真诚的二人,“没想到徐州府,藏了这么多江湖高手哦?” “哎,你猜错了,贾老爹可不是什么高手。”飞魄伸出食指朝着洛浮生摆了摆。 “那敢问贾老爹是如何和你们这群刀里来剑里去的嗜血之徒相识的呢?”洛浮生眨眨眼睛。 贾老爹讪笑,不说话。 飞魄胳膊往洛浮生肩头一搭:“难道就不许江湖人有一两个寻常朋友?” “许,怎么不许?”面上这样说,洛浮生心里则腹诽,我会信你的鬼话才怪。但是不管飞魄和他的这群朋友身份如何,只要不妨碍到她想要做的事情,就算他是天皇老子,也不管她的事情,“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是想干什么?” “见个人。” 飞魄朝着贾老爹一点头,贾老爹立即将门窗统统关闭,然后朝着洛浮生做出请的姿势:“这边请。” 洛浮生狐疑地跟在贾老爹身后,只见他走至一处屏风之后,分别拧动供有观音慈像的条案四条桌腿。 条案之下,无声的开启一个两人宽的方形洞口。 这就是刚才黑衣人二号提到的密室吗?洛浮生心想。 贾老爹点燃了一盏烛台,先走了下去,洛浮生随后,飞魄最后进入。 密道内漆黑一片,只能靠贾老爹手中的蜡烛勉强照亮脚下的路,堆砌整齐的台阶一路通下底下,看起来很长。 “你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走了约一刻钟时间,还没到头,洛浮生忍不住开口。 “怕了?”飞魄调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怕个鬼。”洛浮生翻白眼,不再搭理飞魄。 飞魄却在这时一拉洛浮生的手。 “干嘛?”洛浮生大力甩了甩,没甩开。 “我怕。”话虽这样说,飞魄的声音听起来却很平静。 洛浮生正想反驳,只觉飞魄抓住自己的手冰凉,手心里还湿润润的,像是出了汗。 不是吧,这家伙真的怕?回想起在滕州谢家密道和沈家密室飞魄的表现,洛浮生撇撇嘴巴:“胆子这么小还当采花贼。”话里带着几分不耐烦,却没有再甩开飞魄的手。 昏暗中,飞魄微微翘起了唇角。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三十九章 燕思辕的身份 走了不知多久,平坦的密道开始上斜。 贾老爹举着蜡烛在前面带路,洛浮生牵着飞魄跟在之后,三人都不曾说话,密道里安静的能听到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我说,你们江湖人在徐州的地界挖了这么长一条密道,是有什么图谋吗?”洛浮生忍不住问出口。 “这个……”贾老爹犹豫地开口。 “但说无妨。”飞魄示意贾老爹不必隐瞒。 “是这样,这条密道并非是我们所挖。”贾老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沧桑,“我在搬来徐州时,它就已经存在了。” “哎?”洛浮生好奇,“那你是怎么发现这条密道的?”她记得,贾老爹也是通过机关开启的密道。 “前面一位此地的主人告诉我的。” 前面一位?贾老爹还有前任?洛浮生正处于惊诧之中,听到贾老爹说到了。 一阵卡啦卡啦的机关移动声后,密道尽头的墙壁豁然开启,炫目的白光从外照射进来,已经习惯了昏暗密道的洛浮生下意识遮住眼睛。 待适应光线后,洛浮生放下手,跟着贾老爹出了密道,而后微微张大嘴巴。 “这里……”这个地方,和飞魄一开始带她去的东城那座小院一模一样!洛浮生当然不会相信这是同一座院子,不然就不会在密道里绕来绕去的走了这么久。既然不是同一座,那么就是有意而为之。 “这边请。”贾老爹在将密道关闭后,朝着洛浮生做了请的姿势。 洛浮生回头看了看飞魄,他正笑眯眯地瞅着自己,对此并没有感到惊讶,也就是说飞魄是知道这条密道这个院子的存在的。 好像飞魄不知道才奇怪吧……毕竟是他的朋友……洛浮生暗想,心中浮起几分异样的感觉。 贾老爹将两人带进正堂:“二位请稍候。”说完便关门离开。 “你到底想干什么?”洛浮生问飞魄,她越发不看不透这个采花贼了。 “稍安勿躁,马上你就知道了。”飞魄翘着二郎腿一坐,随手翻了翻桌上的茶壶,发现是空的,啧了一声又放下。 过了不多会,房门被推开,贾老爹回来了,身后跟着个长相十分猥琐的男子。 “进来吧。”贾老爹对男子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友好。 洛浮生打量了那名猥琐男子几眼,长相普通,穿着寻常,除了贼眉鼠眼的看着就想招人打之外,没什么特别。 “这人是谁?”洛浮生问飞魄。 飞魄朝着贾老爹一努嘴,意思是让贾老爹解释。 洛浮生只好看向贾老爹:“贾老爹,这位是?” “这位……”贾老爹瞄了一眼飞魄,轻咳一声,“这位是陈四。” 陈四?洛浮生挑眉:“你费这么大功夫把我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见见他?”这话是对着飞魄说的。 飞魄换了个姿势,推推桌上的茶壶:“贾老爹,去沏壶茶。” 贾老爹连忙答应,端着茶壶离开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我说你就别卖关子了,我还有别的事情呢!”洛浮生瞧着外面开始西斜的日头说。 “你不是一直想找点谢家的小问题小把柄之类的么?”飞魄指指垂着脑袋畏手畏脚的陈四,“这家伙,手上有你想知道的信息。” 洛浮生发现陈四在听到谢家的时候抖了一下。 “谢家的小问题小把柄,我手上已经有了好几个……”洛浮生坐到飞魄旁边,一手托腮,斜睨着陈四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陈四吱吱呜呜一阵子,最后还是闭上嘴巴什么都没说。 “喂,我真没这么多时间跟你在这里靠,他知道的你肯定都知道了,想说就快说。”洛浮生瞪向飞魄,她没有骗他,她今天真的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飞魄叹口气:“王赐德,一会儿这位公子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陈四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洛浮生觉得这个陈四知道的可能并非飞魄口中的“小问题小把柄”,不然怎么会吓成这样。飞魄说让他问什么答什么,也就是说自己想知道什么,飞魄早已心中有数,所以放心让自己跟陈四交谈。 洛浮生挑了挑眉:“王赐德?” “小的……小的原叫王赐德……”陈四头上开始冒汗。 “你知道燕思辕吗?”既然飞魄想让自己知道一些事情,同时还要隐瞒一些事情,那她就先把自己想知道的问一问再说。 “燕思辕?”陈四有些茫然,“不认识。” 洛浮生看向飞魄,你不是说我想知道他都知道吗? 飞魄拨弄着空茶杯:“燕思辕是谢家的一位家仆,十年前被谢家收留的一个孤儿。” 陈四微微一愣,结结巴巴道:“十……十年前?” 洛浮生没说话,她记得燕思辕曾跟自己说过,她是九年前才进入的谢家,为何飞魄要说十年前? “对,十年前。”飞魄看向陈四,眸色深沉,“十年前,跟你一起来谢家的,有没有孩子?” “有有有……”飞魄这么一问,陈四就明白了,“十年前,我们那队人马里,有好几个孩子。” “那你认得画像上的这人吗?”飞魄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宣纸,展开给陈四看。 飞魄手中画像上的人,正是燕思辕。 洛浮生皱着眉头,飞魄到底想告诉她什么?她看向陈四,只见他正努力辨认着画像上的人,表情犹疑。 “你认得吗?”洛浮生问。 “我……”陈四底气不足,“时间太久了,当年的孩子我也没特别注意过,只凭一个画像,我认不出来……” 洛浮生又看向飞魄,只见他将画像叠起来,重新塞回怀中,腿一翘眼一弯冲着自己笑,就是不说话。 “你到底想干啥?”洛浮生被飞魄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 飞魄还是不说话。 洛浮生急了,噌的一下站起来:“我要走了!” 步子还没迈开,便听到飞魄慢悠悠说道:“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可就没喽。” “……”洛浮生深吸一口气,飞魄虽然吊儿郎当的不是个好人,但这么久来确实也没给她拖过后腿,他把自己叫到这里来见这个陈四,肯定有目的。什么都不说,只让她问,好,那她就问。 重新坐下,洛浮生将审视的目光抛向陈四:“陈四,你是哪里人?” “河……河州……”陈四目光游移。 “那王赐德呢?”洛浮生眯起眼睛。 “王……赐德……”陈四偷偷瞄向飞魄。 “你不用看他,他都说了,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洛浮生瞥了眼飞魄,“他人在这里,如果说到我不该知道的,一定会阻止你的,你尽管说就是了。” 飞魄点头,十分赞同洛浮生的说法。 厚颜无耻,洛浮生腹诽。 “小的,本是河州人士,真的是河州人士……”陈四擦擦头上的汗。 “我没问你,我问的王赐德。” “小的,小的就是王赐德啊……” “这么说吧……”洛浮生换了个说法,“你叫王赐德的时候,人在什么地方?” “在……”陈四继续犹疑,见飞魄没有阻止自己,才说道,“在平渡城。” 平渡?皇都?洛浮生略微一惊,在皇都,还姓王……洛浮生脸色沉下来:“你和王家是什么关系?” 陈四依旧是在看过飞魄后才回答:“小的,本是王家的家仆。” “王家人可是在十年前已经被灭门了,就算你是家仆,也该是被流放,怎么会出现在徐州?”洛浮生问。 瞄一眼飞魄,见对方没有任何示意,陈四咽口唾沫,将当年皇后娘娘如何救人,自己如何跟随王家人逃离平渡投奔谢家,被拒绝后又被追杀的经过一一告知洛浮生。 在陈四的陈述过程中,洛浮生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 王家是大梁有名的五大家族之一,千百年来屹立朝中不倒,地位一直很稳固。十年前平渡城政变,王家是五大家族中唯一一个被连根拔起的家族,除了当年的王皇后之外,嫡系子孙全部斩首。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说王家肯定还有血脉留下来,洛浮生不是不信。 只是陈四还说道,投奔谢家的王家人被如数拒绝后,全部葬身虎啸滩,就他一个活了下来……这个是真的吗? “拿来。”洛浮生向飞魄伸手。 “什么?”飞魄不解。 “装什么傻?”洛浮生瞪着飞魄,“那幅画像。” “哦,你说明白嘛……”飞魄从怀里掏出画像递给洛浮生。 洛浮生接过来,将画像展开重新拿到陈四跟前:“你再仔细看看,眼熟吗?” 陈四盯着画像瞧了又瞧,最后还是摇头:“真的,记不清了。” “那这样呢?”洛浮生将画像折叠,只剩下了画像之人的眼睛。 “这个……”陈四表情变得犹疑。 洛浮生觉得有戏:“好好想想。” “有一点……有一点像王管家……”陈四不太确定。 “王管家?”洛浮生抓住重点,“这个王管家,是男是女?” “当然是男的。”陈四回答。 “多大年纪?可有子女?”洛浮生追问。 “年龄大约是五十岁左右……我想起来了……”陈四一拍脑袋,“当年跟着王家一起逃出来的孩子里,确实有一个是王管家的儿子。” “儿子?你确定?”洛浮生问。 “确定确定,当时跟着一起逃出来的孩子里都是男孩。”陈四肯定道。 洛浮生若有所思的看着画像上的燕思辕。 “两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陈四小心翼翼地开口。 “没了,下去吧。”飞魄主动回答。 “小的告退。”陈四爬起来,倒退着离开。 陈四离开后不一会儿,贾老爹端着沏好的茶回来了。 “你这茶也太慢了。”飞魄抱怨着从贾老爹手中接过,倒满一大杯顾不得烫,吹嘘着喝下大半杯。 “不慢,这不正好嘛。”贾老爹笑着问还在盯着画像看的洛浮生,“这位公子,要来一杯吗?” “不了。”洛浮生将画像收起,还给飞魄,“喝完,跟我去个地方。” “好嘞。”飞魄把画像往怀中一塞,笑眯眯地回答。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四十章 前往法华寺 离开院子走上大街,洛浮生绕了绕发现他们还在东城。 “你想去哪儿?”飞魄朝着洛浮生敞开怀抱,示意用轻功速度更快。 洛浮生没搭理飞魄,拦住一个路人借问出城怎么走,得到答复后立即朝着城外方向走去。 飞魄只好跟在洛浮生身后,走了不多会儿快步赶上去,小声提醒:“有尾巴。” 洛浮生脚步顿都没顿一下:“没事,让他们跟着。” 飞魄挑挑眉,没再说话,看起来洛浮生已经有了计划,既然让他跟着肯定有用到的地方,到时候她怎么说他怎么做就是。 两人脚程不慢,很快就出了城,洛浮生不时会停下借问过路人要去的地方该怎么走。 “我说你的悟性什么时候这么差了?”飞魄双手枕在脑后,不解地看着洛浮生,“该不会是易容了,这张脸底下其实是别人?”说着就要伸手去捏洛浮生的脸,被洛浮生啪嗒打在手背上。 “跟着就行,废话那么多。”洛浮生看起来很不爽。 飞魄耸肩,他知道,洛浮生这是因为燕思辕的身份而扰心。 “如果陈四没有撒谎……”飞魄绕到洛浮生身前,笑得一脸骄傲,“我是不是给你帮了个大忙?” 面对求表扬的飞魄,洛浮生丢了个白眼过去。 飞魄也不恼,朝着洛浮生跨近一步,低声道:“尾巴还在哦。” “我知道。”洛浮生小声回应,随即点着飞魄的胸口将人推远,大声道:“靠这么近干嘛,打你哦!” 看样子洛浮生是想利用谢家的小尾巴做点什么,飞魄放心了,继续优哉游哉地跟着洛浮生赶路。 走着走着,便觉得眼前有点眼熟,这不是他们来徐州时的那条小路吗? 一侧是烟波浩渺,一侧是良亩万顷,他们就是在这里被小风偷了财物,一路追到流民营去的。 洛浮生沿着河岸滑下坡,朝着不远处漂着的一艘渔船大声喊:“船家,载人吗?” 渔民听到喊声,撑着竹竿移到岸边:“公子可是要去法华寺?” “对,就是去法华寺。”洛浮生跳上船,飞魄连忙跟上。 “公子,今儿法华寺的主持可不讲课。”渔民在撑船前友好地提请洛浮生。 “我就是去上个香,不听课。”洛浮生说。 “好嘞。”渔民将小船撑离了岸边。 洛浮生站在船上眺望着远方时隐时现的法华寺,回忆着小风醒来时同她说的那些话。 小风说,他想去法华寺顺点财物,还偷溜进去了内室,不过什么都没找到。因为不想空手而回,所以偷了她和飞魄的东西。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洛浮生隐隐觉得,小风的昏迷和法华寺有关。 在小风抢他们的东西之前,除了法华寺没有去过任何地方,此后一下午都待在流民营不曾出去过,晚上也是一直和飞魄在一起,当晚小风便昏迷不醒。不管小风的情况是不是真的如柳刃尧所说,是困扰徐州七年之久的夜间扰民案其中的一例,这法华寺都是小风昏迷之前曾经去过的地方。 “公子,您这是代谁去上香啊?”渔民一边撑船一边与洛浮生搭腔。 “不是代谁,就是我听说法华寺挺灵验的,去试试。”洛浮生笑着回答。 “这可稀奇了。”渔民忍不住道。 “有什么稀奇的?”洛浮生好奇。 “公子是外地来的吧?”渔民向洛浮生解释,“法华寺里供奉的是女娲娘娘,求姻缘求子最灵验了,所以一般都是咱们徐州的大小姑娘们去上香。外地也有慕名来的,不过都是赶着逢八的日子,可以听主持讲课,幸运的话还能与主持单独一叙。” “你说,来上香的多是女子?”洛浮生突然想到什么。 “对啊,大部分都是。偶尔也能碰到老爷公子,不过少,太少了。” 洛浮生凝起眉头,会是巧合吗?正困惑着,袖口忽然被人一扯,洛浮生转头,只见飞魄正朝自己使着眼色。 顺着飞魄眼神示意的地方悄悄望过去,只见离他们上船稍远的地方,有两艘渔船一前一后的搭载着数人离岸,一艘远远地跟在他们之后,另一艘则以相当快的速度朝着法华寺方向而去。 “你故意把他们引来的吧?”飞魄小声问。 洛浮生点点头,没有再隐瞒飞魄。 “我说呢,一路上不停的拦住路人问法华寺怎么走,我还以为你被刺激糊涂了,又不是什么难找的地方要问这么多遍。”飞魄松口气。 “为什么我会被刺激糊涂?”洛浮生挑眉。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飞魄指着前方的法华寺大声道,“法华寺快到了!” “那什么啊?”洛浮生不上当。 “……”飞魄干咳几声,“你对那位燕公子感情不一般,傻子都能看出来好吧……” “所以我不想利用她。”洛浮生望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巍峨寺庙,“你不用再在她身上下功夫了。” “喂,你们才认识几天啊,就这么向着她?”飞魄不满地看着洛浮生。 “这你就不懂了。”船家靠了岸,洛浮生破天荒的没让飞魄掏钱,自己拿了几枚铜板递给船家,“船家,你们一般都几点回家啊?” 船家望了望渐斜的日头:“天黑之前,一般都能喊到船。就算是没有,法华寺也可以借宿,公子不必担心。” “好,谢谢船家。”洛浮生跳上岸,朝着寺庙走去。 飞魄连忙跟上:“你话还没说完呢,什么叫我不懂?” “说了你不懂你就是不懂,解释再多你也不会懂。”洛浮生瞧了一眼,警告道,“我不知道你那群朋友将陈四搜罗起来是想做什么,或者是陈四投奔的你们,但是别对燕思辕动手,不然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飞魄乐了:“你想怎么个不客气法?” 洛浮生微微一笑:“如果我没记错,滕州谢家地底下好像也有这么一条暗道。” 飞魄眯起了眼睛。 “就是不知道,徐州地底下这条,能通到什么地方?”洛浮生踮起脚尖拍拍飞魄的肩膀,威胁完继续道,“兄弟,到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飞魄看着高耸在眼前的寺庙高墙,眉角一耸:“你想溜进去?” “不然叫你来干嘛?”洛浮生的语气让飞魄想打人。 叹气,谁叫是他离不得她呢?飞魄无奈地敞开双臂:“来吧。” 洛浮生唇角一勾,熟练地跳进飞魄怀中,朝着他们来的方向一瞥,确认后面跟着他们的那艘渔船靠岸后一拍飞魄肩膀:“走了。” 飞魄脚下一踏,衣袂翩飞,带着洛浮生就进了法华寺。 “去哪里?” 落至寺庙内一处高顶上,飞魄看着四周高矮不一的建筑。 洛浮生揽着飞魄的脖颈四处张望了一下,一指某处:“那边。” 飞魄身随声动,洛浮生话落音,人已跃至半空中,落下后发现是一处禅房,隐约可以听见禅房里有诵读经书的声音。 洛浮生朝着飞魄做了嘘的动作,悄声悄气地走到禅房门口,扒着门缝往里看。 飞魄余光中注意到谢家的尾巴也来到了附近。 “里面只有一个人,看你的了。”洛浮生确认禅房里的人数后,不等飞魄反应过来,一脚就将禅门踹开。 正在诵读经书的小沙弥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发出声,眼前人影一闪,自己已被捂住嘴巴钳制住双臂动弹不得。 洛浮生笑眯眯地走进禅房,将房门关闭锁住。 飞魄则没好气地瞪着洛浮生:“你就不能提前说一声?” “这样才能表现出你武功高超反应灵敏嘛!”洛浮生一撮鼻子,嘿嘿地看着目露恐惧的小沙弥,“小和尚,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生,一个死,你选哪个?” 小沙弥猛烈摇头,随后又激烈点头,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这样,想生你就点头,想死你——”洛浮生话没说完,小沙弥已经如磕头虫一般点个不停。 “那我们放开你,你不许出声,不然……”洛浮生做了抹脖子的动作。 小沙弥继续点头,洛浮生示意飞魄松手。 飞魄没有立即松开,先是轻轻放了放手,确认小沙弥不喊不挣扎之后,才将人完全松开。 小沙弥年纪不大,十三四的模样,瑟瑟发抖的看着眼前这一高一矮的两个陌生人,结结巴巴道:“两两两两位施主……有……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大事。”洛浮生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就是想问你,你知道内室怎么走吗?” “你们……想找主持?”小沙弥试探性的问。 “真聪明!”洛浮生夸奖。 小沙弥呵呵傻笑:“施主过奖……” “但是太聪明了会死得早。”洛浮生话风一转。 小沙弥欲哭无泪。 飞魄叹口气,戳了一下洛浮生:“别唬人家出家人,抓紧办事。” 洛浮生咳嗽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递给小沙弥:“吃了它。” “这……这是什么?”小沙弥看着黑色药丸,瑟瑟发抖。 “毒药。”洛浮生也不撒谎。 小沙弥扑通就跪下了:“施主饶命啊,我这就带你们去内室,这就带你们去!” “不必。”洛浮生在禅房里翻出纸笔,摆在小沙弥跟前,“你把路线图画出来就成。” “我画我画。”小沙弥抄起笔来就将路线图画了出来。 洛浮生拿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将药丸递给小沙弥:“吃了。” “我已经……画了……”小沙弥结结巴巴。 “谁知道真假?”洛浮生不肯相信,掰开小沙弥紧攥着的手将药丸塞进去,“放心,我们办完事会回来将解药给你的。” 小沙弥豆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你吃不吃?”洛浮生唬起脸来。 小沙弥只好将药丸塞进口中,犹犹豫豫地咽下。 “这才乖嘛。”洛浮生朝着飞魄扬了扬手中的地图,“走了。”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盯着小沙弥道,“待在这里,不许出去,不然一会儿来给你解药找不到人了怎么办?” 小沙弥拼命点头。 出了禅房,飞魄将洛浮生打横抱起跃至禅房房顶,看了一眼正研究地图的少女,不解道:“你没事吓唬那个小和尚干什么?” “不吓唬怎么得来地图?”洛浮生一指正北方向,“过三个门洞左拐,再过两条走廊。” “我看你不服大家尊佛轻道,把气撒在人家小和尚身上了。”飞魄脚不沾地,嘴巴也没闲着。 “你又知道了?”洛浮生看着地图指路,“右拐。” “难道不是?”飞魄没有立马行动,有两三个大和尚从廊下走过,他隐着身形避免被人发现。 洛浮生轻笑:“那个小和尚,哪里像个和尚了?” 飞魄落在了一处禅房模样的房前,洛浮生从他怀中跳出,看着房门上悬着的红色牌匾——内室。 说是内室就叫内室,这么直白?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四十一章 法华寺的秘密 洛浮生没有进内室,反而在禅房四周转悠起来,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你为什么说那个小和尚不像和尚?”飞魄跟在洛浮生屁股后面一起转悠。 “剃个光头穿件僧衣就是和尚的话,和尚也太好当了吧?”洛浮生摸着墙根转了半天,皱着眉嘀咕,“没有啊……” “你在找什么?”飞魄不解,不是奔着内室来的吗? “小风说,他在遇到我们之前来过法华寺,还悄悄溜进去了内室。”洛浮生看着挂着内室二字的禅房,“但是他是通过一个狗洞溜进来的,这座禅房虽然也是在独院,但四周的围墙上都没有洞口可供人出入啊……” “会不会是被人发现堵上了?” “那也会留下痕迹,这才过去几天,新砌的墙面一看就能看出来。”洛浮生摸了摸下巴,“小风说的,肯定不是这个地方。” “但是那个小和尚在地图上画的就是这里啊。”飞魄又将小沙弥画的地图拿出来瞅了瞅。 “万一他在撒谎呢?”洛浮生将地图从飞魄手里夺过来,上下左右一番颠倒,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要不回去再威胁一次?”飞魄提议。 “你是不是傻?”洛浮生鄙视地看着飞魄,“换成是你,会在原地乖乖等我们回去吗?” “你不是给他喂了毒药?” “是毒药肯定就有解药,我又没说那毒只有我能解。再说了……”洛浮生耸肩,“那也不是什么毒药,就是点泻药。” “……”敢情洛浮生真的就是在欺负人,飞魄无语,“那你打算怎么办?” 洛浮生盯着挂着内室牌匾的禅房:“先进去看看再说。” 飞魄在洛浮生推门时轻声提醒:“尾巴还在。” “知道。”洛浮生小声回复,吱嘎一声推开了禅房房门。 这是一间极为普通的禅房,正对房门的条案上供着数位铜佛,佛前摆着瓜果香炉,香炉上插着三束正燃烧着的素香,案前的地上放着三个供弟子打坐修行的蒲团。 “没什么特别的。”飞魄将整个禅房细细搜罗一遍后说道。 “你来这里。”洛浮生朝飞魄唤道。 飞魄走到洛浮生跟前,抬头看了看两人面前的数尊佛像:“有什么问题吗?” “佛像没问题。”洛浮生指指香炉里袅袅升起白烟的香,“你看这个。” 飞魄盯着香看了许久,觉得眼睛都要被烟熏疼了:“这香有什么问题吗?” 洛浮生同情地看着飞魄:“你智商什么时候下降了?” “……”飞魄想打人。 “门关着,窗户也关着,你屏住呼吸。”洛浮生提醒飞魄,“好好看看这烟的走向。” 飞魄按着洛浮生的说法深吸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烟。 只见随着素香的燃烧,本该缓缓向上升起再消散的烟气在冒起的瞬间,忽然偏离了直升的轨道朝着他们站着的方向微微一弯,像是被极小的力推动了一下,而后斜斜升起,晕散在半空中。 “有风?”飞魄看向满墙神佛,是从这些佛像的方向吹过来的。 “感觉到了?”洛浮生伸出手挡在佛像前,后升起的烟气不再变向,将手撤开,烟气瞬间变向朝他们这边微弯。 “这风太小了。”飞魄学着洛浮生的样子也将手伸过去探了探,“若不是有意为之,很难察觉。” 洛浮生后退两步,细细审量着威严的众佛,突然往蒲团上一跪,合着掌连磕数头。 飞魄被吓了一跳,蹲到洛浮生身前,好笑地开口:“你这个道士,怎么拜起佛来了?” 洛浮生没搭理飞魄,而是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微微抬头朝条案下看去。 飞魄顺着洛浮生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红棕色的条案之下,是一面青灰色的墙壁。 佛像是直接雕刻在墙壁上的,而条案则在佛像之下墙壁之前,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样。 “咦?”飞魄发现那墙好像和条案之外的墙面颜色不太一样,“这墙,像是新刷的。” 洛浮生干脆钻了进去。 飞魄半蹲在外面等着,瞧着洛浮生对着墙面又敲又拍:“发现了什么吗?” 洛浮生从条案底下出来,拍拍身上沾染上的尘土:“走,出去看看。” 飞魄老实地跟着洛浮生走出禅房。 “尾巴们还在不?”洛浮生一边朝禅房后面走一边轻声问。 “一直盯着呢。”飞魄眼珠子往两边依次一瞟,将谢家尾随跟上来的人所在位置传达给洛浮生。 禅房是依靠院墙而建,洛浮生走到禅房与院墙相连的地方,约莫了一下禅房地面高度,微微弯下身子拍了拍墙面,换个位置,再敲敲。 “怎么样?”飞魄问。 洛浮生没回答,她起身背对着院墙,贴着禅房往前跨步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记步数。 “二十一步。”洛浮生朝飞魄说,“记住了。” 飞魄点头:“记住了。” “走。”洛浮生又带着飞魄进了禅房。 一进门,洛浮生就开始以与刚才相同的步伐往条案方向走,走到条案前时站住:“十七步。”她蹲下身子,看着条案下距离墙面的地面,“飞魄,你说这点距离大约有多长?” 飞魄目测了一下:“不到一米。” “你觉得我刚才的步子,大概多少一步?” “半米左右。”飞魄想了想。 “将这个条案的宽度按照两步来计算,加上从门口到条案的十七步,也就十九步。” “可你在外面数的,从后墙到前面这堵墙的距离是二十一步,差了半丈。”飞魄终于明白洛浮生的意思了,“这个禅房的后墙和院墙,不是一堵墙?” “对,不是一堵。”洛浮生肯定道,“而且,小风说,他是从一个狗洞里钻进内室的。” “这个条案下的墙是新砌的。”飞魄摸了摸下巴,“这么说,那个小和尚其实没骗我们喽?” “都跟你说了,那家伙不是和尚。”洛浮生再次走出禅房,她还是得再确认一下。 “不是和尚,难不成是道士?”飞魄连忙跟出去。 “说不定还真是道士。”洛浮生数着步子走出禅房所在的院子,一出院子就看到有几个和尚在附近,连忙拽着飞魄躲回院子里。 飞魄看着洛浮生拉着自己手腕的细指,轻轻捏住洛浮生的手腕提起。 洛浮生回头狐疑地看着飞魄:“你干嘛?” 飞魄笑眯眯,将洛浮生的手往下一移,放到自己修长的手掌中,五指交叉握紧:“这样才抓得比较牢。” “……”洛浮生抬起另一只手冲着飞魄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飞魄抱着脑袋无声哀嚎,抓着洛浮生的手却始终不肯松开,洛浮生挣扎了几下见挣不动,无奈朝天翻了个白眼,抓着就抓着吧,反正也少不了块肉,不再搭理飞魄。 飞魄乐呵呵地又抓紧了些。 等和尚们走远,洛浮生抬步要走,没走两步深吸一口气,回头瞪着还抓着自己的手发痴傻笑的飞魄:“走啦!” “哎!”飞魄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跟着洛浮生走出院子,当然手还是没松开。 洛浮生只能牵着一个不知道怎么就发了邪风的采花贼,照着院子里丈量的步子预估禅房内条案下那块新砌墙的位置,很快就找到了相应的地方。 果然也是新砌的,洛浮生蹲下身子摸摸敲敲,后退几步,估摸着出了禅房范围,再蹲下摸摸敲敲,心底大概有了数。 “怎么样?”采花贼终于从痴呆状态清醒了过来。 洛浮生回头看着他,也不计较刚才被占便宜的事情,眨着一双乌黑亮丽的眸子问:“你内功怎么样?” “内功?”飞魄沉吟了一下,“应该,还算不错?” “一掌打个洞什么的,能做到吧?”洛浮生拍了拍眼前的院墙。 “……”飞魄流汗,“能倒是能,但是动静会不会太大了?” 洛浮生朝着飞魄勾勾手指,飞魄贴过耳朵来,洛浮生眼睛一眯,一巴掌就糊在了飞魄脸上。 “你干嘛?”飞魄捂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突然就动手的洛浮生。 只见洛浮生一撕自己前襟,后跳一步,双手握成喇叭扯着嗓子就开始喊:“救命啊!采花贼非礼啦!” “……”飞魄正想说什么,已经有和尚听到动静朝这边跑过来。 洛浮生听着人们越跑越近,连忙对飞魄说:“快来非礼我啊!快点!” 飞魄的表情有点奇怪。 “快点!”洛浮生不耐烦了,直接走到飞魄跟前,抓住飞魄的胳膊往自己腰间一搭,“搂住我!” 飞魄照做,不仅搂住,还搂得死死的。 “然后呢?”飞魄双臂勾着洛浮生纤细的腰肢,垂首看着踮脚歪头不停看向脚步声传来方向的洛浮生,腕间一用力,将洛浮生的身子往上提了提,自然,两个人贴得更紧了。 “待会儿人来了,你就带着我跟他们打!”洛浮生还没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吃豆腐。 “好。”飞魄翘着唇角答应。 “打不是重点!”洛浮生跟飞魄嘱咐,“想办法在墙上开个洞,就那儿,看到没,禅房佛案下面的那个地方……”洛浮生想伸出手给飞魄指指,发现自己的双臂都被对方紧紧地桎梏着,根本动弹不得。 这才发现两个人贴得有点过于近的洛浮生皱皱眉头:“你没必要抱得这么紧吧?” “既然演戏,当然越逼真越好。”飞魄轻笑出声,又将洛浮生抱得更紧了些,“抓好,要开始喽!” 话落音,十数个大和尚手中抄着僧棍出现在两人面前。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四十二章 又见黑棺 “啊啊啊啊救命啊!” 飞魄一头黑线的揽着洛浮生在和尚挥舞的棍棒中左躲右闪。 “耳朵要聋了!” 腕粗的棍棒从头顶挥过,飞魄翻身一躲,右腿微弯踏在墙面之上,左腿一扫将奔过来的和尚踹向意图后袭的同伴身上。 “演戏嘛,你说要逼真的!”洛浮生扒着飞魄的耳朵,继续吼,“快救——” 忽然两个和尚一左一右挥着棍棒击过来,飞魄一手将洛浮生的脑袋按向胸口,身子迅速后仰躲过夹击,洛浮生后面没喊出来的话如数被憋在嘴里。 洛浮生抓着飞魄的衣襟猛捶,飞魄略微松了松手,游刃有余地躲着和尚们的袭击低头看她:“还喊吗?” 被憋了个满脸通红的洛浮生一口咬在了飞魄胸口,飞魄闷哼一声,抬脚将另一个和尚踹飞数丈开外。 “我说你干嘛呢!”洛浮生小声嘀咕,“先给墙开个洞啊,你跟他们纠缠什么?” “闭嘴!”又要躲开这十来个明显武功不俗的和尚进攻,又要保证洛浮生的安全,还得装成是在挟持的模样,饶是飞魄也开始吃力起来。 毕竟这会儿干活的是飞魄,洛浮生老实听话的不作妖了,时不时扯着嗓子喊几句,扮演一个被采花贼劫持的良家妇女。 在飞魄第三次将和尚踹到墙上的时候,洛浮生终于发觉了飞魄的意图。 这家伙是想利用这些和尚将墙面撞开?好主意,如果直接给墙开洞,反而太明显。 她就是不想让法华寺的人意识到这点才故意大声将这些和尚引过来,看来飞魄这家伙也不是太笨嘛,洛浮生心想。 在不知道第几个和尚撞在那处墙面后,青墙上开始出现裂痕,飞魄又连踹两个和尚过去,随即卖了个破绽,被数个和尚击中后背,将洛浮生的头往胸前一护,抱着她就朝着已经碎裂的墙面撞过去! 闭着眼睛的洛浮生只听一阵稀里哗啦,身体好像失重般坠落下去。 两人皆预料到在院墙与禅房真正的墙面之间必定另有文章,很大可能是空洞夹层,但都没想到竟会是如此深的一个洞口。 飞魄紧紧抱着洛浮生,蹬着洞壁延缓下降的冲势,头顶上的白光忽然被遮盖,洛浮生抬头望去,发现洞口竟然直接被堵死了! 落了地,四周一片黑暗,洛浮生从飞魄怀中脱出来:“那群和尚竟然没有跟下来……” 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了个踉跄,洛浮生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口中被塞进什么东西,嘴巴紧接着被什么堵住,随着一股真气从口中渡过来,塞进洛浮生嘴里的东西咕咚一下咽了进去。 唇瓣之间带着咸湿的热度,洛浮生瞪大眼睛,任凭对方将齿间舔舐了个遍,才猛然反应过来,一把将那人推开。 “哔哔哔!”洛浮生大骂。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不用看见对方的模样,洛浮生就知道是谁。 她朝着笑声传来的方向一脚踹过去,飞魄哎呦一声后退几步,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 “你特么给我吃了什么?”洛浮生摸着嘴巴,刚才这家伙……这家伙是亲了她对吧? “解毒丸啊。”飞魄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地底空气流通不畅,谁知道这里存着些什么,万一是死人墓,中了尸毒就不好了。” “那你直接把解毒丸给我不就好了!”洛浮生一想起刚才这家伙的轻浮举动,脸就烫到不行。 嚓得一声,黑暗中闪出一丝光亮,飞魄点燃了火折子。 “能点着,看来这里也不是经常没人来嘛。”飞魄欠揍的帅脸出现在攒动的火光中。 有了目标,洛浮生撸袖子直接动手。 “哎哎哎哎!”飞魄抱着头后退几步,“现在可不是揍人的时候,先搞清楚这是个什么地儿最重要!” 洛浮生举起来的手掌放了下来,直接夺过飞魄手中的火折子,绕着周围转了一圈。 这一转不要紧,两人皆是倒抽一口冷气。 四周摆放着一圈的棺材! 莫名的,洛浮生想起在滕州府沈家底下的那个密室。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棺材?”惊讶之后,是无尽的困惑。 洛浮生想借着火光细细察看一下这些棺材,衣服忽然被扯住。 “你干嘛?”洛浮生皱眉看着缩在自己身后的飞魄,随即恍然大悟,“害怕?” 飞魄用力点头。 “放心,有我在。”洛浮生温柔地拍拍飞魄的肩膀,带着飞魄往前走两步,忽然一个转身尖叫出声:“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飞魄比洛浮生嚎得声音还大,抱着脑袋就蹲了下去。 “噗哈哈哈哈哈……”洛浮生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够了发现飞魄还蹲在原地抖个不停。 “喂,不是吧,怕成这样?”洛浮生也蹲了过去。 飞魄不吱声,身子抖得像个筛子。 “至于吗……”洛浮生看飞魄不像是装的,搓搓鼻子,“你要是怕,就先在这里等着,我去转转。” 起身要走,手直接被拉住。 “我跟你一起!” 飞魄的手掌汗津津的,冷得厉害,洛浮生没有甩开,轻轻握紧:“跟好啦,这破地方也不知道多大。” 带着飞魄,借着火折子微弱地火光,洛浮生挨着个数棺材。 “十一口……”洛浮生微微皱起眉头,“飞魄,你还记得滕州府沈家密室里的棺材有多少口来着吗?” “和这里一样多。”飞魄似乎也冷静了下来,两人的手还是紧紧握在一起。 “你拿好。”洛浮生将火折子递给飞魄。 “你想干什么?”飞魄看到洛浮生朝着其中一口棺材走过去,连忙拉住。 “看看这些棺材和沈家密室里的有什么区别。”洛浮生甩了甩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你要是不敢,就松手,我自己拿着火折子照亮也行。” 飞魄怎么可能会松:“我给你照。”长臂一伸,把火折子伸到了洛浮生面前的棺材上,只是人还是躲得远远的。 洛浮生撇嘴,也不知道这家伙是真怕还是假怕。 借着火折子的光,洛浮生牵着飞魄绕着地洞走了一圈,将十一口棺材全部查看一遍,发现这些黑棺与当初在沈宅密室发现的棺材一样,都用粗大的铁钉钉死了。 “往下点。”洛浮生蹲下身子,朝着其中一口黑棺下方看了看,“再往下点。” 飞魄别着头,按照洛浮生的指示往下递火折子。 “好了。”洛浮生抬住飞魄差一点就要碰到地面上那一滩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的手。 “看好没?”又要蹲着又要背着身还要递火折子照亮的飞魄吃力的说。 洛浮生撕下一片衣角,轻轻沾了点那些液体,叠好放进怀中,起身道:“好了。”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考虑怎么出去了?”飞魄觉得这个地方阴森森的,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刚才转了一圈,你发现有其他出口没?”洛浮生问。 飞魄摇头:“光跟着你看棺材了,没注意。” “那就找找。”头顶上的那个洞口估计是不用指望了。 “你不觉得奇怪嘛?”飞魄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不过两人的手还是紧紧地牵着,“法华寺地下怎么会藏着这么多棺材?” “当然奇怪。”洛浮生绕开黑棺,开始排查四周的墙壁,“而且,你记得不得我跟你说过,小风说他是通过一个狗洞进入的内室。” “显然小风说的内室不是我们找到的这个。”飞魄适时的将火折子递到洛浮生跟前,方便她检查墙壁。 “我觉得是一个。”对于飞魄的配合,洛浮生表示很满意。 “为什么?”飞魄惊讶。 “直觉。”洛浮生的回答让飞魄很无语。 “那你直觉一下,咱们怎么出去?”飞魄将火折子在洛浮生面前晃了晃。 洛浮生按住飞魄的手,向面前的墙上一凑:“别乱动,要不你就松手。” 飞魄乖乖闭嘴,用力握了握和洛浮生交叠在一起的手,唇角浮起几分笑意。 “假设……”洛浮生换了一种说法,一边对四周的墙壁拍拍打打一边对飞魄说,“小风说的就是这个内室,可他却没跟我们说实话,你觉得会是为什么?” “你该不会想说小风有问题吧?”飞魄觉得这个可能性太低。 “小风没问题,他说的话对于他而言,可能就是实话。”洛浮生在附近墙壁上摸到一个凸起,“这里好像有机关。” 飞魄凑过去,将火折子递得更近一些。 “我要按了。”洛浮生发现这个凸起是可活动的。 “按吧。”飞魄明白洛浮生的意思,万一不巧是陷阱,他们可能会有危险。但是出不去困在这里也是个死,不如赌一赌。 洛浮生一巴掌朝着那个凸起按了下去。 随着一阵轰鸣声,两人面前的墙壁缓缓升起。 而就在墙壁升起的瞬间,空气中忽然传来数道嗖嗖利箭划破长空的声音! 飞魄眸中寒光一闪,勾住洛浮生的腰身反向一躲,闪至开启的洞口之外。 看着齐刷刷射进来的暗箭,洛浮生贴着飞魄的胸膛倒吸一口凉气,晚上一步,他俩就都变成刺猬。 洞外传来一个清脆脆的声音:“两位侠客,不出来见个面吗?” 这个声音……洛浮生与飞魄交换了一下眼色,没错,是告诉他们内室怎么走的那个小沙弥!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四十三章 神秘的小沙弥 洛浮生与飞魄没有回应,小沙弥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放心,刚才只是机关,不是我放的暗箭。” “你干嘛不过来和我们见面?”洛浮生高声喊。 “好啊!”小沙弥竟然答应了,随即洞口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小沙弥在洞口停住了:“那位武功高强的大侠,我打不过你,你可不可以先把剑收起来?” 借着被丢在地上的火折子微弱的光,洛浮生这才发现飞魄手中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 飞魄将剑递到洛浮生手里,反握住洛浮生的手腕:“收起来了。” “喂,你以为你把剑给那位女侠,我就不知道了吗?”小沙弥不上当。 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洛浮生诧异的看着飞魄。 飞魄眯起眼睛,松开洛浮生,将软剑缠回腰间。 “这就对了嘛,我不带武器,你们也不带武器,才公平。”小沙弥这才出现在洛浮生与飞魄跟前。 飞魄在小沙弥走入洞口的瞬间,身形一闪,消失在洛浮生眼前,出现在小沙弥身后,可还不待他动手,只听小沙弥轻笑一声,人也在刹那消失,洛浮生只觉脖子上一凉,小沙弥竟出现在了她的背后! 飞魄一摸腰间,他的软剑不见了! “不要伤害她!”飞魄紧张道。 “我不想伤害她的。”小沙弥比洛浮生要矮,大概是觉得举着剑威胁人太累,将剑移动到了洛浮生腰间,“但是都说了,不要动手,你还仗着轻功好欺负人,我也要自保的好不好。” “我保证,不会再动手了。”飞魄举起双手,“你先放了她。” “我觉得还是抓着比较保险。”小沙弥不肯放手。 洛浮生被锐利的长剑抵着腰身不敢乱动,她惜命的很,见小沙弥死活就是不放手了,不由得冲着飞魄暴躁:“都怪你!乱动什么手!最后还不是害我落入虎口!”吼完又劝小沙弥,“小师父,刀剑无眼,你可注意着点,别玩真的啊!” “你给我吃泻药的时候怎么不注意点?”小沙弥的声音听起来很不爽。 “哈哈……哈哈……”洛浮生讪笑,“你这不是也没上当嘛。” “哼!”小沙弥用剑柄抵了下洛浮生的腰,“走!” “好好好,走走走,你别乱捅。”洛浮生朝着飞魄使眼色,使了半天才意识到洞里太暗,飞魄可能看不到。 “男大侠,你走前面!”小沙弥吩咐。 飞魄冷眼看着冲着自己挤眉弄眼的洛浮生,走出了洞口。 洛浮生被小沙弥威胁着跟出,然后发现洞口之外是一条黑漆漆的密道。 这徐州府地底下的密道不少啊,洛浮生还有心思想这个。 “小师父,你多大了?”洛浮生一边走一边闲聊,“怎么会想不开出家当和尚?” “你不是看出来我不是和尚了么?”小沙弥说。 “……”这家伙难道会读心?洛浮生腹诽。 “那你是专门在法华寺等我的吗?”洛浮生刻意强调了一下“我”。 “对啊。”小沙弥没听出洛浮生话里有话,“前面那个,走快点啦,这条密道就一个出口,没有机关,放心啦!”说完不满的嘀咕,“要是被那群大和尚提前赶到,再想出去就没这么容易了!” “不是只有一个出口么?”洛浮生觉得这个小沙弥没坏意,“那我们不是得和那群和尚撞上?” “他们来的路和我们离开的不是一条啦。”小沙弥话落音,洛浮生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轰鸣声,她想转过头去看,被小沙弥拿着剑柄又捅了一下,“不用看啦,是我把洞口的机关关上了。” “你挟持着我……怎么关的机关?”洛浮生好奇。 “你管我怎么关的!”小沙弥暴躁道。 “……”这个小沙弥脾气还挺大的,洛浮生忍不住想。 在黑暗中走了不多会儿,小沙弥大概是觉得太无聊,主动问:“我说女大侠,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不是和尚的?” “哦,这个啊……”洛浮生拉了个长腔,“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回答你怎么样?” “喂,现在你的命可在我手上握着,你跟我讲条件?”小沙弥继续捅剑柄。 “你又不会真的杀我。”洛浮生无所畏惧。 “谁说我不会杀你的?”小沙弥不满,这家伙哪里来的自信? “你要是想杀我,就不会想办法把我引到内室发现这个地下密洞,再出现救我啦。”洛浮生像是哄孩子一样跟小沙弥搭话。 “谁说我是在救你了!”小沙弥傲娇道。 “难道你是在救那个男大侠?”洛浮生指着离他们不过几步远的飞魄。 “我干嘛要救他,我又不认识他!”小沙弥道。 “那你认识我?”洛浮生继续逗他。 “不认识!”小沙弥似乎被问急了,大力捅了洛浮生两下,“你这个家伙太坏,闭嘴闭嘴!” 洛浮生吃痛,老老实实闭嘴,反正她也猜出个差不多了。 由于密道里没什么光线,只能靠着飞魄手中的那个火折子照路,三个人走的并不快。 又不知走了多久,洛浮生身后的小沙弥突然踮脚凑到洛浮生耳边小声道:“心太软,是做不成大事的。”说完,把剑往洛浮生手中一塞。 洛浮生立即转身,小沙弥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 “要不要追?”飞魄拿着火折子走过来。 “不用,追了也追不上。”洛浮生把剑还给飞魄,“你今天好怂。” “我怂?”飞魄差点把剑扔了。 “连个小孩都打不过。”洛浮生鄙视道。 “……”飞魄很想解释,他是顾忌她的安全,因为这里黑灯瞎火地域不明施展不开,加之刀剑无眼,他不敢轻易动手。但是,那个小沙弥的武功不知深浅,他轻敌导致洛浮生落入对方手中这是事实。 从飞魄手中接过火折子,洛浮生朝前面探了探,发现竟然没了路。 “奇怪,小和尚不是说有出口么?”洛浮生开始摸索四周的墙壁。 “对不起。”飞魄沉默半晌,突然道,“不会有下次了。” 洛浮生吃了一惊,没想到飞魄会道歉,她刚才只是习惯性的打击他:“哎,我说着玩的……” “我是认真的。” 黑暗中,飞魄的双眸闪着异常坚定的光。 洛浮生吞口唾沫:“你是不是中毒了?” “……”飞魄深吸一口气,一个跨步走到洛浮生跟前。 “你干嘛?”洛浮生下意识后躲。 下一秒,人忽然被飞魄拽了过去,紧接着后脑被一只大手托住,双唇被抵住,牙齿被撬开——洛浮生瞪大了眼睛。 “唔……”洛浮生愣了几秒钟,随即一拳砸在飞魄腹部,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飞魄闷哼一声,搂着洛浮生腰肢的手非但没松开,反而圈得更紧了。 洛浮生打算再来一拳,手腕却被飞魄的大手禁锢住直接扭到了身后,火折子从手中掉落到脚边,她被飞魄抵在了密道的墙壁上,想要合上牙齿,下巴却被飞魄紧紧捏着根本合不上,面对火力全开的采花贼,她完全无力抵抗。 双舌交融,两人的身体贴得紧紧的,吞咽不下的口水从唇角溢出,洛浮生开始觉得呼吸困难,意识也开始变得恍恍惚惚,身子不知觉的就软了下来。 大概是察觉到了洛浮生的不适,飞魄松开了洛浮生的双唇,离开时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洛浮生的唇角。 洛浮生的意识还有些朦胧,她双眼迷蒙地看着与自己鼻尖相贴的男人,呼吸急促。 “舒服吗?”飞魄觉得洛浮生生涩的反应格外可爱,又亲了洛浮生一下。 这一下,洛浮生的飘远的意识瞬间被拉回。 她她她她她这是被采花贼轻薄了?怒火直冲天际的洛浮生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立即发作,压着声音说:“手疼……” 飞魄立马松了钳制洛浮生胳膊的手,将洛浮生的双手捧到身前握住,关心地问:“哪里疼?” 洛浮生将手抽出,往飞魄眼前凑了凑:“这里……” “哪里?”飞魄刚出口,那凑到眼前的手瞬间变成了拳,冲着他就砸了下来。 “哔哔哔哔!!连老子都敢动,你哔哔哔的不想活了是不是?我让你贱,我让你贱!” 呛得一声,飞魄腰间的软剑不知怎么的被洛浮生抽了出来。 本来还抱着头老实挨打的飞魄瞬间跳开:“喂喂喂,那把剑可不是闹着玩的!” 洛浮生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冲着飞魄就劈了过来。 密道总共两人宽,飞魄左躲右闪,剑就劈在了密道墙壁上,洛浮生这是起了杀心,剑剑都在墙壁上留下了手指深的痕迹。 “你冷静一下!”堪堪躲过从脑袋上划过的利剑,飞魄闪身到洛浮生背后一招将人制住。 “冷静个头!老子今天不杀了你就不姓洛!”洛浮生哪里听得进去劝。 飞魄将剑从洛浮生手中夺过来:“那你也得等从这里出去以后再杀吧?” “在这里杀了你,就不用毁尸灭迹了!”洛浮生怒道。 “你都想得这么远了吗?”飞魄这下知道洛浮生有多气了,“不就是亲个嘴,又不是没亲过。” “我什么时候和你亲过?”洛浮生大吼。 “就刚才啊,在密洞里的时候。”飞魄只凭一只手就将洛浮生的两条胳膊都钳制在了背后。 “那能一样?”洛浮生挑眉,继续扭动身体想要挣脱。 “怎么不一样,都是嘴对嘴。”另一只手拿着剑在附近墙壁摸索,飞魄知道,这会儿是别指望洛浮生能冷静下来找出口了。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四十四章 地下陵园 此时的洛浮生像是一只被触到了逆鳞的小兽,龇牙咧嘴誓要将敌人碎尸万段!无奈对上飞魄这个武力值高出她太多的禽兽,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冷静下来了?”还在继续找出口机关的飞魄见洛浮生不动了,探过头来问。 黑暗中洛浮生双眸冷光一闪,一歪头冲着飞魄的脖子就咬了过去! “你数狗的吗?!”飞魄疼得嗷嗷叫,虽然那一咬没咬到重要地方,但绝对破皮了! 唇齿间有血腥味弥散开来,失去理智的洛浮生这才稍微冷静下来,松开口,冷哼一声不理飞魄了。 飞魄适时的松开手,摸摸被咬的地方,触手之处温热一片,看来不止破皮,洛浮生这一口那可是下了狠心。 “我就这么招你恨?”飞魄也没了好气。 “难道我还要喜欢你不成?”洛浮生更没好气,明明她才是被轻薄的那个,为什么这家伙的声音听起来会这么委屈? 飞魄摸索石壁的手顿了顿,低声道:“也不是不可以。” 咔嚓,洛浮生找到了机关。 “找到了!”洛浮生惊喜道,她转头看向飞魄,“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飞魄弯腰捡起了火折子,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出表情。 一阵轰鸣过后,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飞扬的气息,洛浮生捂着嘴巴咳嗽两声,想继续往前走,被飞魄一把拉住。 “你又想干嘛?”洛浮生瞪着飞魄。 “小心一点比较好。”飞魄走到洛浮生跟前,自然而然地牵起洛浮生的手,不顾她的挣扎举着火折子往前路探了探,“跟紧我。” 洛浮生冷哼一声:“用你管!”话虽这样说,却没有再挣脱飞魄牵着她的手。 密道尽头重新开启的出口,还是一条蜿蜒的密道。 “没想到这徐州地底下竟然有这么长的一条密道。”洛浮生感慨,“我们是从法华寺内室掉下来的,也就是说这条密道是在湖水之下……而且……” “而且什么?”飞魄见洛浮生没说下去,问道。 “没什么。”洛浮生回。 飞魄握着洛浮生的手紧了紧,没再说话,沉默的领着她往前走。 走了又不知多久,在洛浮生觉得呼吸有点困难的时候,两人的前路再度出现了一堵石墙。 这一次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不约而同的开始在石墙附近寻找机关。 很快,石墙被开启。 轰鸣声过后,洛浮生正嘟囔着该不会还是密道吧,石墙之后却透过来了光亮。 因为早已适应密道黑暗的洛浮生下意识抬手遮眼,等把手放下时不由得一愣——飞魄不知何时,挡在了她的身前。 “这家伙……”洛浮生戳了一下飞魄,“有危险吗?” 飞魄偏首看她,咧嘴一笑:“没有。” 逆着密道口的白光,飞魄狭长的黑眸里闪着华丽的光彩,本来锐利的线条竟也显得柔和起来,洛浮生看得有些怔。 这家伙的脸,长得还真是好看啊……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这点,但为什么会突然心跳加速,脸颊也开始变得燥热……一定是在密道里太久了,这里面太闷了,闷得人快要喘不过起来了! “你先别动,我出去看看。”飞魄的声音响起时,人已经走出了密道。 “喂——”小心点,后面的话,洛浮生没喊出来。 她捧着砰砰跳个不停的心口,耳朵里全是血液流动发出的嗡嗡声,看着飞魄高大的背影渐渐被泛着白光的洞口吞隐,只觉大脑里一片炫白。 等空明结束,洛浮生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拽住了飞魄的手,跟着他一起走出了密道。 “你怎么跑出来了?”飞魄皱眉看着洛浮生,万一外面有危险怎么办? “这不是没危险吗?”洛浮生立马松开了飞魄的手,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中毒了?不敢直视飞魄,只能将目光移到别处。 飞魄勾起了唇角,他微微弯腰将脸凑到洛浮生跟前:“是不是因为担心我?” 洛浮生没回应,反而怔怔地看着别处。 飞魄不满地顺着洛浮生的视线望过去,也不由得一愣。 密道之外,是一处相当宽阔的空地,确切的说是一个面积相当大的圆顶石洞。 四周的墙壁被打磨得非常光滑,雕刻着祥云繁花的细纹,每隔一米左右的距离镶嵌着铜制镂刻莲花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而照亮整个石洞的,则是悬挂在高约三丈的洞顶的琉璃灯盏,白乳色半透明的巨大琉璃内部燃着烈烈火光,共计六盏,中心一盏最大,另外五盏体型只有中心的一半,呈包围式将最大的那盏琉璃灯圈在最中间。 但是让洛浮生与飞魄惊讶的,并非那些不知用何物悬吊在高空中的琉璃灯,而是地面上排放整齐一座座白色石棺!这些石棺以发散式的形状排列在层层台阶之上,从中心向外由高至低,越靠里石棺数越少,最中心的位置地理位置最高,只放着一座石棺。 很显然,这是一座家族式的的地下陵园。 “我们该不会发现了什么古墓吧?”飞魄吞口唾沫,“如果那样我们岂不是发了?” 洛浮生一脚踹在了飞魄小腿上。 “疼疼疼疼……”飞魄抱着小腿跳起来,“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洛浮生没搭理飞魄,走到离他们最近的一座石棺旁细细观察。 从远处看起来是白色的石棺,离近后其实是带着条纹的灰白色,从石棺的材质和纹理来看像是大理石所制。大小与寻常普通棺材没什么不同,密封完好,石棺下置有两条成年男子胳膊粗的方形石棍,没有直接与地面接触。洛浮生绕着棺材转圈,似乎在找什么。 “你找什么呢?”飞魄凑过来。 “人名。”洛浮生说。 “人名?”飞魄不解。 “这里明显是一座底下陵园,既然是陵园,就得有下葬人的生平记载。”洛浮生说着眼前一亮,“找到了!” 飞魄把脑袋伸过去,只见在棺材下方的一块微微凸起的石板上刻着几行小字,字迹看起来非常清晰。 “不是古墓啊……”飞魄很失望。 “谢天笑,徐州人士,勤恳仁厚,寡言质朴……”洛浮生轻声念出,她愣了愣,飞快跃至与该石棺相邻的另一处石棺旁,找到凸起的石板,挥开上面的尘土,“谢氏丛云,心软如絮,性善如佛……再换一个石棺,“谢伟岸,徐州人士……”再换,“谢氏芳染,十七入谱,尊为主母……” 洛浮生站起身,望着眼前一座座石棺,黑色的眸子闪烁出激动的光芒。 “你怎么了?”飞魄看洛浮生露出遮掩不住的欣喜之色,好奇地问。 洛浮生没理他,飞快跑向最高处的白色石棺处,然后在石棺前凸起的石板上找到了主人的名字。 “飞魄。”洛浮生唤道。 “干嘛?”飞魄不急不缓的跟上来。 “谢家第一任家主,叫什么?”手指拂过石板上已经变得模糊的字迹,落定在隐约能辨认出是何字的名姓上。 “好像是谢沐禾?”飞魄也蹲了下来,他略带诧异地看着洛浮生,“这里该不会是……谢家的族陵吧?” 洛浮生将石板上的尘土吹干净,由于年代久远,上面的字迹大多已经辨认不清,唯有最开始的名字尚能看清。 “谢沐禾……”洛浮生摸着那三个字,低声喃道,“这么奇怪,又这么出名的名字,在大梁,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叫了吧?” “真的是谢家的族陵?”飞魄惊讶,“那我们岂不是发了?随便一个谢家人的陪葬物品都够普通老百姓活一辈子了!” 洛浮生鄙夷地看了欣喜若狂的飞魄一眼:“出息呢?” “我一个采花贼要什么出息?”飞魄说着就要撸袖子开馆。 “盗谢家的棺,还是第一任老祖宗的棺,你觉得谢家人能放过你?”洛浮生阻止了飞魄不理智的行径。 “全江湖我都不怕,会怕谢家?”他像是这么胆小的人吗? “你轻薄过的那些姑娘,所有的背景加起来,有谢家有钱吗?”洛浮生问。 “……”飞魄考虑了一下,不太确定,“没有吧?” “你信不信,你今天开馆,明天谢家就会买通全江湖的大小门派,对你进行通缉?”洛浮生拍开飞魄贪婪地放在石棺上的手。 “咱们偷偷地盗,再偷偷地走,别跟他们留下线索不就好了。”飞魄还是不肯放弃。 “呵,谢家的族陵是能让你那么容易的来又毫发无损的走地么?”洛浮生见飞魄不听劝,也不再多费口舌,“你随意吧。” “哎?不对啊……”洛浮生不劝了,飞魄反倒对棺材没兴趣了,他绕到洛浮生跟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我记得你贪财的很,怎么对谢家的陪葬品一点也不感兴趣?” “谁说我不感兴趣?”洛浮生非常惋惜地盯着谢沐禾的棺材,天知道这棺材里除了谢沐禾的白骨外还有多少金银珠宝,“但是付出与收获向来是成正比的,相对于钱财而言,自由更重要。”她可不想走到哪里,都带着谢家的通缉令。 “也是。”飞魄挠挠首,“那咱们现在干什么?” “帮我找个人。”洛浮生望着眼前的一百多口棺材。 “谁?” “谢氏岫溪。”洛浮生走到了旁边的一座石棺前,蹲身挥开了记载着棺材主人石板上的尘土,“远岫的岫,溪水的溪。” “好嘞。”见洛浮生是从上往下找,飞魄打算从石棺群的最外围找起,找了没两个,飞魄好奇地问,“你要找的这个谢家人,和你什么关系?” “和我没什么关系。”洛浮生换了一座石棺,“不过,她的后代你认识。” “谁?” “谢烟。”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四十五章 谢氏岫溪 “谢烟?”飞魄愣住,“这个岫溪是滕州谢家的?” “嗯。”洛浮生换了块石碑,“你还记不记得,谢家和穆家的百年恩怨是怎么引起来的?” “第一位进入滕州的谢家祖先同穆家祖先争夺一位绝世佳人,穆家落败,从此记恨上了谢家呗。”这么八卦的内容,飞魄怎么会忘记,“你的意思是,岫溪就是当年那位绝世佳人?” “嗯,当年的一场夺妻大战,穆家作为滕州根基稳固的地方商人因为谢家主家的插手而落败,看起来似乎是美玉配佳人的传奇佳话,其实在当时变相稳固了谢家在滕州商行中的地位。”洛浮生一边找,一边向飞魄解释,“这位岫溪姑娘,可不简单。” “怎么个不简单法?”飞魄好奇。 “找到了!”洛浮生叫道。 飞魄连忙跑过去,只见在位于整个棺群中间列的位置上摆着一顶与其他白棺并无什么区别的石棺,在洛浮生挥去尘土的凸起石板上,正刻着谢氏岫溪的名字。 将这位在滕州当地相当出名的美人生平看了一遍,飞魄嘀咕:“和其他嫁入谢家的女子相比,没什么不同啊,比她背景家世好的我刚才就看到好几个。比如说——” “别比如了,过来帮忙。”洛浮生打断了飞魄的举例。 “帮什么忙?”飞魄站起身,吃惊的洛浮生正在企图开棺。 “喂!”飞魄一手拍在石棺上,挑着眉毛将洛浮生阻止他盗谢沐禾棺材的话扔回来,“不怕谢家人找你算账了?” “一个小小分支主母的棺,和谢家第一任家主的棺是没办法相比的。”洛浮生吃力的推着棺盖。 “那也是谢家的棺材啊!”飞魄说。 洛浮生斜眼看着飞魄:“你帮不帮忙,不帮忙就让开。” “……”飞魄突然有种自己好像被洛浮生吃定了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有点欣喜又有点不高兴,“那我帮你开了岫溪的棺,一会儿你得帮我开谢沐禾的。” “不可能。”洛浮生表示自己做人是有原则的,说不做的绝对就不做。 “那你自己开吧!”飞魄就不信了,凭洛浮生这小胳膊小腿的,真的能推动这一百多斤沉的石棺棺顶。 凭着洛浮生一个人当然推不动,她使出了全身力气,双颊憋得通红,也没能动得棺顶分毫。 若是寻常百斤的石头,洛浮生拼上一拼也不是没有可能将其移动。但是谢家石棺显然都是经过特殊的处理,棺顶与棺身贴合的非常严实,只凭蛮力极难推动。 但是如果有内力深厚的武林人士出手,那就不一样了。 洛浮生的主意最后还是打在了飞魄身上:“喂,你帮我开棺,我答应你一件事,怎么样?” “什么事?”飞魄掏耳朵。 “什么事都可以。”洛浮生见飞魄双眸突然发亮,脸一黑,“不仁不义和你满脑子的龌龊事不算!” “我是那种人吗?”飞魄说着撸袖子上前,朝洛浮生挥挥手,“靠边。” 洛浮生乖乖站到一旁,看飞魄大展身手。 只见飞魄站定在棺材前,一手搭在棺顶的一角,神色一凛,五指呈鹰爪状握住石棺大力一推,石棺发出咔嚓一声,棺顶与棺身发生了小小的错位。 洛浮生看着额前勒起青筋的飞魄,再度意识到仅凭她一人之力想要在不破坏石棺的前提下将石棺打开是天方夜谭。不过她有点惊讶,她本以为依着飞魄那在自己面前爱现的风格,怎么着也得先来个飞鹤亮翅,像跳大神一样鬼嚎一阵摆摆架势的。 不过,如果这家伙知道自己会这么想他,肯定会气炸吧?洛浮生忍不住莞尔。 在洛浮生走神的这一会儿,飞魄已将棺顶推出了近半米的距离,足以满足她的需要。 “可以了!”洛浮生阻止飞魄继续。 “这就可以了?”飞魄看着只露出不到半身大口子的石棺。 “嗯。”洛浮生点点头,她走上前去,借着火折子的光往石棺里照照。 “喂……”飞魄想拦住洛浮生,谢氏岫溪死了百年之久,里面的尸首肯定已经化作一堆白骨,她不怕么?就这么往里看。 洛浮生皱了皱眉头,发出一声咦,好像很奇怪。 “怎么了?”虽然不想看到森森白骨,飞魄还是凑过去,往石棺里瞥了一眼。 这一瞥,飞魄也愣住了。 棺材是空的! “飞魄,再推开点。”洛浮生说。 “好。”话语间,飞魄又将棺顶推出半米开外,这一下半个棺材内部都暴露在两人面前。 洛浮生朝里面望去,只见棺材里除了一件破烂的衣衫之外,空无他物。 “衣冠冢?”飞魄推测。 洛浮生没回话,伸手向棺材里探去,被飞魄一把拉住。 “你疯了!”飞魄拽住洛浮生的胳膊,皱眉看着她,“这棺材里就一件破衣裳,你还想找什么?” “我要找的东西,说不定就在衣服里面。”洛浮生回答。 飞魄见洛浮生一脸认真,知道拦不住,无奈道:“你等下。”说着刺啦一声撕下衣袍下摆,递给洛浮生。 “干嘛?”洛浮生不解。 “你就不怕这衣服上有毒?”飞魄拉过洛浮生的手,用撕破的衣服缠裹住。 洛浮生看着仔细给自己双手缠裹的飞魄,他说得没错,名门望族为了避免族陵受到盗墓贼的损害,多会在修建墓室时就会加以机关毒物来防御,尤其是谢家这样在大梁持续了千年不曾落寞的富豪之家,其富可敌国的名号响彻整个大梁,难以说明到底有多少人觊觎着谢家的这块宝地。 谢家的族陵,在无数以盗墓为生的贼人眼中,就是一个巨大的宝库。 洛浮生望向这空旷的地下的墓室,虽然在地下无法对时间做出明确的预估,但是从法华寺湖底走到这里,应该还没出徐州的地界,谢家的族陵在徐州不奇怪,但是就这么容易被他们误闯进来,而且没有任何的机关耳室作为抵御,怎么看都会觉得奇怪。 飞魄会担心棺材里有毒,说明他对地下墓室也并非不了解。 可他并没有提出质疑,至少对于洛浮生没有,是没有意识到这点,还是像她一样,一直有所隐瞒呢? “想啥呢?”缠完手的飞魄冲着洛浮生招招手。 “没什么。”洛浮生回过神来,管他有没有隐瞒,只要不坏她的事就好了。 两只手已经被飞魄缠得像粽子一样,只有拇指勉强能动,洛浮生嘴角抽抽,像看智障一样看了一眼一脸求表扬的飞魄。 即使只有拇指能动,如果只是想将一件衣服从棺材里拿出来还是很容易的,洛浮生探身下去的时候特意注意了下棺材内部四周,光滑的石壁上看不出什么,直到她将衣服取出,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人的鼻口也皆被缠上,洛浮生将衣服铺在地上细细检查。 “有没有发现什么?”飞魄问。 “没有。”洛浮生摇摇头,这就是一件非常普通的已经腐烂的衣服,她连上面的花纹都刻意看过了。 在将衣服放回石棺时,洛浮生不死心的探头在棺材里观察许久,若不是飞魄硬生生将她拽起来,她大概整个人都要探进棺材里去了。 “下面干嘛?”飞魄将棺顶重新盖好。 洛浮生指指与谢氏岫溪的石棺相邻的棺材:“再开一个。” “……” 沦为苦力的飞魄一掌劈向石棺,将棺顶推出半寸。 等棺顶完全打开,洛浮生取了火折子往里一探,只见棺材里躺着一具森森白骨。 盖上棺顶,洛浮生跨步走到另一樽石棺前:“开这个。” 飞魄深吸口气,出手开棺。 棺材里依旧是一具白骨。 “这个。” “开这个。” “试试这个。” “……” 在开到不知道第几个棺材后,飞魄眉角一跳,罢/工了。 “喂,你当我力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吗?” “我只是想确认一个问题。”洛浮生探头看向飞魄最新开启的棺材。 “什么问题?” “是不是只有岫溪的棺材是衣冠冢。”洛浮生看着棺材里的白骨说道。 “这不很明显么?”飞魄凑过来,瞧了一眼棺材里的尸首,“后面打开的这几个,本主都在。不过谢家也太寒酸了,竟然没有任何财物陪葬,我还想着能顺手捞点出去。” “奇怪,你不是怕鬼么?”洛浮生突然想起来,飞魄之前都胆小的不得了,怎么在这墓室里面对这么多棺材,没了一点惧意。 “谁说我怕鬼了?”飞魄嚷嚷,“我只是……有点怕黑……”后面的话小的几乎听不清。 “那你就不怕他们半夜去敲门?”洛浮生指指被飞魄开过的棺材。 “他们来试试!”飞魄跳起来,“敢来,我第一个就把你供出去,你才是主谋!” “棺材又不是我开的。”洛浮生摊手,翻脸不认账。 “……”飞魄觉得自己彻底上了洛浮生的当。 “开个玩笑啦。”洛浮生拍拍飞魄肩膀,“现在找出口最重要,出不去,咱俩和他们都得一样。” 飞魄扫了一圈墓室,仿佛才想起来一般:“你说,谢家的族陵,怎么会没有任何机关和防御措施?” “是啊,墓室的机关多是用来对付盗墓贼,咱俩开了这么多棺材,如果有机关,绝对早已经触动了。”洛浮生望着圆顶那些巨大的半透明琉璃灯道。 “难道这是个假墓陵?”飞魄猜测。 “不管真的假的,先出去再说。”洛浮生开始四处查探寻找出去的机关。 不管这里是不是谢家的族陵,谢家人大费周章在徐州地下搞了这么一个陵园,一定有他的目的所在。他们来的那条路,直通法华寺的地下密室,不可能是这处墓陵通往外面的唯一道路,肯定还有别的出口。 既然这样,那条通往法华寺的密道又是谁挖的呢?谢家人知道吗? 法华寺地下的那些和滕州穆家密室里如出一辙的黑棺,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身上背负着更重要的事情而打算对滕州的那些黑棺撒手不管,却发现它们如影随形的出现在了徐州,洛浮生觉得,事情可能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四十六章 谢家的秘密 出乎洛浮生意料的,开启墓陵的机关就在石壁上的一个莲花灯盏上。 “会不会太容易了?”连飞魄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可是谢家的陵园,就这么简单的打开了?” “可能……”洛浮生分析,“进来的机关没这么容易,只是出去相对容易一些。” 话虽这样说,但洛浮生明白,为了让盗墓贼进入墓室后也难以活着出去,墓室设计向来是难进难出,她的这个解释根本站不住脚。 “走吧。”飞魄却是信了,直接闪进密道。 洛浮生想提醒飞魄最好还是小心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跟在飞魄身后走进密道。 这条密道能通往地面吗?洛浮生回头看了一眼在他们离开后并没有关闭的洞口,如果另有机关挡路,他们还能原路返回。 在密道中走出没多远,地面开始向上倾斜,飞魄欣喜道:“终于可以看见外面的天了,都快憋坏我了。” 由于密道中不像墓室那般有灯火照明,只能靠着飞魄手中的火折子依稀辨认前路,洛浮生也想早一点出去,两人步伐不由得加快。 又走了约有一刻钟时间,斜坡变作拾阶而上的陡立石梯,往上攀爬不多久,飞魄说:“没路了。” “有出口吗?”洛浮生刚问出口,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两人同时一惊,密道里难道有其他人? “别慌,是上面。”飞魄回身朝着洛浮生指指密道上方。 洛浮生从飞魄手中接过火折子向上照了照,发现两人前面之所以没路,是因为石梯已经抵达尽头,原本一路同石梯平行向上递进的密道石顶变成了一块横置在二人头顶的木板。 是出口!木板之外就是地面! “父亲,你找我。” 地面上传来清晰的说话声,洛浮生与飞魄同时屏住呼吸。 “是谢风行。”洛浮生听出了说话人的声音,小声同飞魄讲。 飞魄点头,二人支着耳朵偷听上面的对话。 “嗯,你上次给我的画像我看过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根据谢风行的称呼来看,洛浮生推测说话人是谢家现任的当家人,谢运甫。 “父亲可认得画像上的人?” “眼熟。” “父亲也只是觉得眼熟?”谢风行诧异。 “我有一个推测,不过尚需确认。”谢运甫说,“再没有完全确认前,还不能给你答案。” “是从平渡城来的吗?”谢风行问。 “行儿,你不要再调查这个人了。”谢运甫似乎有所隐瞒,“倒是,你上次提到同这画像上的人一起的,还有个叫洛浮生的小道士?” 听到自己名字的洛浮生微微一愣,谢家这是在调查她?那刚才谢风行和谢运甫提到的画像上的人,难道是飞魄? “你和谢运甫撞过面?”洛浮生悄悄问。 “撞过。”飞魄低声回答。 “那你岂不是要暴露了?”洛浮生有点激动。 “暴露不了,我和他见面那次是偶然,不是采花贼的身份。”飞魄对于洛浮生的激动很是无语,这家伙是盼着他被抓吗? “那是什么身份?”洛浮生好奇。 “先听上面他们会讲些什么。”飞魄朝着洛浮生比了个嘘的手势。 洛浮生安静下来。 只听谢风行道:“对,和这人一起来徐州的还有一个小道士,名唤洛浮生,是从滕州方向过来的。” “滕州府?”谢运甫低喃一句,“半个多月前,滕州那边是不是来过人求助?” “是的,父亲。”谢风行应道,“滕州掌事的儿子谢烟与当地商户穆家之女相恋受阻,谢烟曾来向本家求助。” “我记得听你简单提过这件事,最后是请了太常大祝的副卿魏大人出马。”谢运甫好像对滕州的事情并不了解,“这穆家是什么背景?” “魏大人只是过去帮个小忙,去的原因也不是为了穆家。”谢风行将滕州谢穆沈三家的婚约之争总结给谢运甫听,而后道,“若无沈家义子从中作梗,此事本不必这么麻烦。” 谢风行在讲述整个事件的时候,并没有提到洛浮生的名字。 “嘛,看来这个谢烟还是蛮遵守承诺的。”洛浮生嘀咕。 “你和谢烟之间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黑暗中,飞魄挑起一边的眉毛。 “不是什么大事,我私下跟谢烟提过,让他同谢家汇报的时候别提我。”洛浮生为自己的早有准备感到骄傲。 这时又听谢运甫道:“看来此事还是百年前岫溪嫁入谢家引起的了?” 岫溪?洛浮生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是不是你之前说的那个谢氏岫溪?”飞魄问。 “闭嘴!”洛浮生没空跟飞魄解释。 “和岫溪前辈确实有所关联。”谢风行道。 “会是巧合吗?”谢运甫突然问。 “什么?”谢风行没明白谢运甫的意思。 “滕州原来的掌事一家离开了滕州,起因和百年前岫溪嫁入谢家有关。这个叫洛浮生的是从滕州方向来的徐州,如你所言,一来就和燕思辕牵扯上了关系,比你我还早一步接触到了双儿,会是巧合吗?”谢运甫又问。 洛浮生微微皱眉,他们说的双儿是谁? 只听谢风行道:“此事疑点甚多,洛浮生也不是有意与思辕接近,她会闯入流民营完全是因为有一个孩子抢了她的财物。秘言令的人已经快马加鞭赶往了滕州,最晚明天就可以赶回来。” “你一定要盯牢了这个洛浮生,她的来历绝没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谢运甫叮嘱。 “是。”对于向来善于识人的父亲,谢风行没有任何怀疑,“她身边那名江湖侠客,需要秘言令停止调查吗?” “立即停止,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再对他展开任何调查。”谢运甫笃定道。 “是,父亲。”谢风行犹豫了一下,接着道,“今天下午,洛浮生去了东城。” “去东城做什么?” “不知,秘言令的人跟丢了。” “跟丢了?”谢运甫有些惊讶,“洛浮生的武功也很好?” “根据现在所掌握的情况,这个洛浮生就是会点三脚猫的功夫。”谢风行答道,“是她身边的那名江湖侠客带她去的东城,他们察觉到了有人跟踪,那名侠客摆脱了我们的人。” “这两人的关系竟然这么好?” “阿柳曾经和他们二人打过交道,那名侠客对这个洛浮生可谓是言听计从。”谢风行说。 “言听计从?”谢运甫更加惊讶,“你确定?” “确定。”谢风行回答,“思辕我也询问过,这二人关系很好,据流民营的人讲,那名侠客对洛浮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地面和地下同时一阵沉默。 “我们两个的关系,有谢风行说的这么夸张吗?”洛浮生怎么觉得跟听别人的故事似的。 “哪有夸张?”飞魄反而觉得形容的力度还不够,“我问你,你揍我的时候,我还过手?” “你不还手那是因为你理亏。”洛浮生想了想,好像自打两人认识,每次都是她暴揍飞魄,飞魄顶多就是防御一下,还真没还过手。 “不管理亏不亏,我想还手压制你总是易如反掌吧?”飞魄提醒洛浮生,二人的武力值相差还是很多的。 “那除开这个,咱俩关系也没谢风行说的那么好啊。”洛浮生觉得飞魄这人恶劣透了,她一点都不想和他当朋友。 “喂,做人要有良心。”飞魄说,“我都对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了,关系能差?” 好像是这么个理?洛浮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是你有求于我才……” “嘘……” 飞魄捂住洛浮生嘴巴,地面上又传来说话声。 “父亲,洛浮生还要调查吗?”开口的是谢风行。 “查,而且要详细的查。”谢运甫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沉稳。 “为什么咱俩待遇还不一样?”洛浮生小声的为自己抱不平。 “那如果在调查过程,涉及到了那位侠客呢?”谢风行试探性地问。 谢运甫沉默了一下,回道:“如果真的涉及到了,就立即停止调查。” “喂,你到底是什么人?”洛浮生捅捅身边沉默不语的男子,竟然让谢运甫忌惮到这种程度。 “采花贼啊。”飞魄笑嘻嘻回答。 洛浮生翻白眼,都这个时候了,她还信他只是个采花贼,她就是个傻子。 “听听他们还会说些什么。”飞魄转移话题。 “好,父亲,我会立即将命令传达至秘言令。”谢风行说,“父亲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吩咐吗?” “燕思辕的身体怎么样了?”谢运甫语气稍软下来,不再像刚才那么严肃。 “思辕的身体本就没什么大碍,不过着了风寒,已经好了。”谢风行道,“介于之前的事情,我已经将流民营的协管权收了回来。” “嗯,她现在确实不适合再去流民营了。”谢运甫道。 “今天下午,思辕来找我,希望能去照顾双儿。”谢风行突然道。 谢运甫叹口气:“双儿的病,柳公子怎么说?” “阿柳说,再放一次血,双儿应该就能醒了。” “当真?”谢运甫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激动。 “阿柳向来不行无把握之事,他既然敢这么说,我看双儿真的快要醒了。”谢风行话里也带上了几分愉悦。 “是咱们父子俩对不起你弟弟,让他流离在外这么多年。”谢运甫伤感道,“如今竟能重回谢家,是祖上的庇佑。” 洛浮生呆愣在地下,她有点听不明白谢氏父子的话,谢风行的弟弟?谢风行的弟弟谢无双不是好好待在谢家么?难道……他们口里的双儿,是燕思辕藏在流民营的那个病重的男子?谢家现如今的二少爷其实假冒的,根本不是谢无双?那他是谁?什么原因会让谢家将亲生儿子放逐,养了一个替代品十多年?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四十七章 谢运甫 只听地面上谢风行又道:“爹,恐怕这次并非是祖上庇佑,而是双儿与娘之间的血缘感应。” “何意?” “阿柳曾与我讲过一个猜测,伊布拉族人可能有一个特性,他们能够依凭血统互相吸引聚集在一起,而这种吸引,越是血缘相近的吸引力越大。”谢风行的话听起来有些玄妙,“双儿会出现在徐州,很可能也是源于这种天性。尤其是,娘现在很需要一个血缘与她相近之人……” “你是说,双儿感应到了你娘即将不在人世,才会来的徐州?”谢运甫的声音在微微发颤。 “只是一个猜测,若非如此,当年已经被完全抹去了记忆改换了面貌的双儿……”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当年事,谢风行话里带了几分愤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徐州?” “当年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谢运甫镇定下来,“不管双儿是怎么回来的,祖上庇佑也好,血缘吸引也罢,只要不是有人恶意为之就好。” “这一点,在接双儿回府后秘言令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暂时得到的结果是,双儿是去年随着少量流民自己来的徐州,后来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徐州郊区,思辕也是因此而接触到了双儿。”谢风行道,“思辕是当年见过双儿改换面貌的人之一,没想到,她竟如此心细,立即就猜疑到了双儿的身份。” “若无柳公子的担保,怕是你我都不敢随意断定双儿的身份。”谢运甫感叹一声,“燕思辕是个好姑娘,她留在我谢家,也是委屈了。” “是委屈她了,还摊上那么一个主子。”谢风行的声音带着无奈。 “这几日,禁了谢无双的足,不要让他随意出去乱跑了。”谢运甫道。 “爹,你有没有想过给双儿一个身份?”谢风行问。 “此事再议。”谢运甫没有立即回答。 “是。”谢风行似乎打算离开,“父亲可还有其他事情要嘱咐?” 在谢运甫给出回答前,洛浮生推了一把飞魄:“把上面这块板子击碎,做得到不?” “你想现在出去?”飞魄讶异。 “对,现在。”洛浮生肯定道。 “把你带上去没问题。”飞魄抓住洛浮生的后腰,在她耳边低语,“但是别提我也在这里。” 话落音,洛浮生只听一声咔嚓巨响,头顶的木板已被飞魄一掌劈裂,尘土木渣噼里啪啦掉下来的瞬间,她被一股大力甩出了密道。 “什么人!”谢风行一声大吼,护在了谢运甫跟前。 洛浮生虽然是被甩出,但飞魄用的是巧劲儿,加上她也会点儿功夫,落地倒是平稳。 “哎哎哎哎——冷静冷静!”一站稳,洛浮生立马嚷道,“我没有恶意的!” 谢运甫看着洛浮生出现的洞口,脸色阴晴不定,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父亲,她是洛浮生。”谢风行则早已认出了洛浮生。 洛浮生见这父子二人都没有唤人来助的意思,微微放松一下,是担心密道口被人发现吗?她随意打量了一下四周,猜测此地是谢运甫的书房,密道与谢运甫的书房相连,看来地下墓陵是谢家的族陵没错了。 “你就是洛浮生?”谢运甫微微皱眉。 “对,我就是你们刚才口中频繁提起的洛浮生。”洛浮生看着一身儒雅气息,与谢风行硬汉风格完全不同的谢运甫,心想把不是谢家亲生的谢无双排开在外,这大儿子和爹也不像啊。 “我们口中?”谢风行眯起眼睛,“你都听到了什么?” “这个嘛……我想一下哈。”洛浮生挠挠腮,坦然道,“大致上,从谢大少爷进门开始,后面的话都听见了。” 谢氏父子似乎没想到洛浮生会这么直白的承认,皆是一愣。 谢运甫最先反应过来,他走到密道口向里探了一眼,转身看向洛浮生:“只有你一个人?” “这里除了你我他,还有第四个人吗?”洛浮生摊开双手。 “父亲。”谢风行走过来,“我下去看看。” “小心一点。”谢运甫没有反对。 但愿飞魄那家伙跑得快,别被谢风行发现,洛浮生在心底为飞魄祈祷。 谢风行取了一盏油灯进入密道,书房中就只剩下了洛浮生与谢运甫二人。出乎洛浮生意料的,谢运甫朝着一旁的座椅作了请的姿势:“道长请坐。” 唔,看样子谢运甫是想和自己聊聊,洛浮生大摇大摆的坐在了座椅上,二郎腿一翘晃个不停:“谢老爷,你打算出多少钱来堵我的嘴呀?” “堵什么嘴?”谢运甫一笑,似乎没明白洛浮生的意思。 “不是吧?”洛浮生指指洞口大敞的密道,“我可是把你们父子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父子?你是指我和风行,还是我和无双?”谢运甫好整以暇。 这是打算抵死不认?怪不得刚才问她还有没有其他人在。 “看来谢老爷是想来个口说无凭了?”洛浮生托腮,笑眯眯地看着谢运甫,“谢老爷,你猜,如果我把这件事转告给那位江湖大侠,会怎么样呢?” 洛浮生打算利用谢运甫对飞魄的忌惮来威胁,不想谢运甫面色不改:“你大可去说说看,看那位侠客,是帮你,还是帮我。” 谢运甫竟敢这么说,是在炸她还是笃定了飞魄肯定不会拿此做文章?刚才飞魄就和她在一起,虽然她不知道飞魄到底是何身份会让谢运甫讳莫如深,但从飞魄的反应来看,他也并不想和谢运甫正面撞上。所以,此事飞魄会不会站到自己这一边,可能真如谢运甫所讲,难以肯定。 不过……洛浮生勾唇一笑,如果她不知道另外一件事的话,大概还真拿谢运甫这一招没辙。 这也是她敢此时从密道中出来的原因。 “谢老爷,思辕的身体没大碍了吧?”洛浮生转了话题。 谢运甫放在桌上的手指微蜷,他笑道:“你说的可是我谢家的家仆燕思辕?” “对,就是十年前来到你们谢府的燕思辕。”洛浮生咬重了十年二字。 谢运甫笑道:“道长将我谢家事打听的很清楚啊。” “那是相当清楚。”洛浮生翘着的二郎腿又晃了晃,她依靠在椅背上,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像是无意说出一样,“江湖上有个传言,说当年圣上下令灭门的王氏一族其实并未完全灭门,除了当今的太后娘娘,还有余孽存留……”洛浮生看向面色未改的谢运甫,“不知谢老爷,觉得此事有没有可能呀?” “谢家从不插手朝中事。”谢运甫平静答道,“如果洛道长对我谢家事了如指掌的话,应该知道这点吧。” “当然知道,所以我才好奇……”洛浮生身子往前一倾,声音压低几分,“当年谢家为何要收留从平渡城逃难而来的王家人呢?” 谢运甫脸色一变,他猛地瞪向洛浮生:“洛道长,此事乃是重罪,不可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谢老爷其实心里明白,不是吗?”洛浮生轻笑。 根据陈四的说法,燕思辕极有可能是当年随王家人一起逃出的管家之女,而谢风行更是说过燕思辕摊上了一个不像样的主子。现在作为谢家家仆的燕思辕,她的主子是谁?谢风行说的绝对不可能是他和谢运甫,那只能是谢无双……可是谢无双,不是真正的谢无双,那他是谁? 燕思辕提过,谢无双九年前曾大病过一场,生病期间对谢无双关怀备至甚至请动了药王谷出手相助的谢氏父子,在谢无双病愈后却一改常态,对这个昔日疼爱的小儿子、兄弟不闻不问,更是将其养成了一个纨绔子弟,同谢家家风完全不符。 作为谢无双曾经的院内掌事,燕思辕在受到谢风行重用同时也遭受着来自谢无双的嫉恨。洛浮生来到徐州短短几日,燕思辕与谢无双就在外爆发了数场矛盾,每一次矛盾都是燕思辕占上风,作为谢家二少爷的谢无双反而被压得抬不起头,丢尽脸面,无时不刻不向世人证明着谢无双是个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富家公子,可在私下的言语间,燕思辕又对谢无双充满了怜悯与理解。 在燕思辕没有生病之前,她甚至还和谢无双同住一院。 谢无双若不是谢家二少爷,那他能是什么身份,会让当年王家管家之女怀有如此矛盾的情感?更让谢家不惜放弃自家的亲生骨肉,换回他一条性命? 答案呼之欲出,这谢无双怕是与皇都里那位高高在上的王者,脱不了干系。 “洛道长,若无实际的证据,一切说辞都是空口无凭。”谢运甫依旧不打算向洛浮生低头。 “空口无凭就空口无凭呗。”洛浮生笑,“但是,此风若是传进平渡城,您说当今的那位会不会在心里留个疑影呢?毕竟,空穴不来风对不对?” 谢运甫沉默地看了洛浮生半晌,忽然朗声大笑。 洛浮生也跟着笑起来。 “洛道长若是真想将此事捅得人尽皆知,就不会在这里和我绕圈子了。”谢运甫也朝洛浮生探出半个身子,轻声道,“洛道长有事就直说吧,若是谢某能助一臂之力,定然全力相助。” “啧,我就喜欢爽快人。”洛浮生双臂叠在桌面上,笑眯眯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和谢老爷讨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洛浮生盯着谢运甫喙利的黑眸,轻声开口:“滕州谢氏岫溪的一件遗物。” 谢运甫脸色暗了下来。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四十八章 谈判 “你果然是奔着谢家来的。”谢运甫的脸色不太好看。 “唔,看样子谢老爷已经知道我想要什么了。”洛浮生托着腮,双眼弯成月牙状。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不会将东西交给你。”谢运甫沉声道。 洛浮生耸肩:“无所谓的,我想要的东西自然会想尽办法拿到手。”她抖着二郎腿,看起来像是一个江湖混混,“只不过这次阴差阳错的知道了个足以能让谢家满门抄斩的小秘密,所以想试试看,能不能靠着这个小秘密将我想要的东西换过来。” “你在威胁我?”谢运甫皱眉。 “是啊。”洛浮生回答的相当坦然,一脸的你奈我何,“光明正大的威胁,而且还是在谢家。” 洛浮生越是这般的无所畏惧,谢运甫越是不知道洛浮生的背景有多深。 这个小道士只是个江湖道士吗?和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那位到底是什么关系?站的是哪方立场?想要岫溪的那件遗物又是为了什么?动了她,那位会不会出手?会不会有第二个洛浮生来谢家?到底有多少人知道,那件东西现在在谢家? 而洛浮生也正是想到了这点,才会装得毫不在意,其实心里早就开始嚎叫,快答应啊,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一个具有威胁的条件,可不能轻易放过!如果谢运甫连这个威胁都不怕,宁死不肯交出岫溪的遗物,那她以后再想拿到那样东西,简直难如上青天。 “其实那样东西,对于谢家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谢运甫突然道。 洛浮生喜上眉梢,她克制了下欣喜若狂的心情,轻咳一声:“谢老爷这是想通了?” “我想请问一下洛道长,”谢运甫没有回答洛浮生的问题,反问道,“你是从何人口中知道,那样东西在谢家的。” “这个嘛……”洛浮生拖了个长腔,“我若说是自己查到的,谢老爷信吗?” 谢运甫轻笑:“我倒是想信,那洛道长总得给我一个,你千辛万苦查证此事的理由吧?” “为了查这事,我这些年确实挺苦的……”洛浮生感慨,“不过还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总算是有点回报。” “哦?”谢运甫等着洛浮生继续往下说。 “其实我想要这样东西的理由,谢老爷应该很清楚吧?”洛浮生觉得此事很好推断,“那个玩意,也就那么一个作用不是吗?” “是,那样东西只有一个作用。”谢运甫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岫溪留下的遗物其实并不止一个,但是每一个都事关重要,绝不能随意外借,所以当洛浮生提出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此事谈不拢的准备,现在与洛浮生周旋不过是想从她嘴里套出更多的信息。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洛浮生想要的竟然是岫溪的遗物中,唯一一个有着明确作用的物品,而它的重要性足以让整个谢家为之守护,绝对不可能交给洛浮生。 “你既然知道这点,就应该明白,谢家不可能将这样物品交给你。”谢运甫已经打算送客了。 但洛浮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即使谢家为此满门抄斩?” “我谢家未来如何,皆在天命,若是躲不过这一劫,再多徒劳也是无用。”谢运甫朝洛浮生作了个请的手势,“洛道长请回吧。” 不答应,是因为那样东西的确很重要,洛浮生觉得能够理解。 但是就这么放她离开?谢运甫真的不怕她将十年前那件事捅出去吗?还是因为谢运甫在忌惮什么……脑海里闪过飞魄的笑脸,谢运甫是因为飞魄,而不敢对她动手吗? “如果……”洛浮生眼珠子转了转,“是那位侠客,来向你讨这样东西呢?” 谢运甫冷眼看向洛浮生:“那就请那位侠客亲自来试试。” 看样子飞魄来也会吃个闭门羹。洛浮生瞅着谢运甫,这个老家伙软硬不吃,威逼利诱这等手段在他面前显然是小儿科,他打定主意不肯交出那样东西,恐怕就不会再松口。但是现在机会难得,她又不能真的将谢家十年前的秘密捅出去,来个打击报复,必须再争取一下。 “谢老爷不愧是我大梁忧心忧国的典范。”洛浮生夸赞道,“能为了保护大梁不惜牺牲整个谢家,当真值得人敬佩。” 谢运甫闭眸不言,不作任何反应。 “其实谢老爷大可不必如此排斥我这个小道士。”洛浮生放软了态度,“你是为了这天下才要守住岫溪的遗物,我又何尝不是为了这天下,想要得到这件遗物呢?” 谢运甫这才看了洛浮生一眼:“洛道长此言何意?” “如果我没说错,谢老爷手上的那样东西并不全吧?”洛浮生问。 “全又如何,不全又如何?”谢运甫没有正面回答。 “不全,就代表那样东西即使落到我手上,我也不能拿它怎么样。”洛浮生双手交叠,“谢老爷,你觉得,有着另外一半遗物的那位,会把它交给我吗?” 谢运甫突然笑了笑:“怕是会直接将你斩了。” “对嘛……”洛浮生揉了揉脖子,好像这会儿那里真的有刀子在横着一样,“你何苦为了个什么作用都起不到的玩意,丢了谢家这千百年的基业呢?” 谢运甫似乎犹豫了一下,洛浮生再接再厉:“再说,到时你谢家满门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那样东西不一样要流失出去?你也知道,若不将分离的两物拼接在一起,是摧毁不掉的。皇家一旦发现此物的一半在你谢家,你猜,当今圣上会不会猜到另一半在哪里?” 谢运甫的眸色暗了暗,洛浮生所说的这点确实是个极大的问题。 谢家若因此事败落了,是他谢运甫一人的罪过,但若是牵扯到……那他就将是整个大梁的罪人。 “谢老爷,当年岫溪会突然出现在滕州,会选择滕州谢家以及谢家必须将岫溪娶进门的原因,都是因为岫溪手上的这样东西,是吗?”情动完了,洛浮生开始晓之以理。 “你这个小道士,调查倒是清楚。” “不查清楚,我哪敢和您讲条件啊。”洛浮生嘿嘿笑,她看着不知是否已经有所动摇的谢运甫,语气正经起来,“您有没有想过,为何他们守护了这么久的东西,会突然一分为二,派送到了两家人的手中。” 谢运甫没有说话。 “谢老爷,您是关心国家大事的人,这百年来大梁的运势如何,您心中可还有数?”洛浮生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谢运甫凝起眉心。 “护着那么一块不会动不会跑的东西,大梁就真的能获救吗?”洛浮生又问。 谢运甫微微一怔。 “若因那物,谢家与另外一位守护此物的无辜人士皆遭灭顶之灾,您觉得,岌岌可危的大梁在这场暴风雨中还能存活多久?”这次洛浮生没有再给谢运甫反应的机会,“您真的认为,隐世了千年的事物突然现世,只是为了换个守护者?” “岫溪的背景远比谢家要强大,为何岫溪要带着这物来投奔谢家?” “投奔也就算了,还留下了线索,我一个小小的道士有心查了几年就直接追到了你们谢家大宅,其他人会查不到?” “那位高居天位手握生杀大权的王者,会查不到吗?” 这一次,谢运甫是真的犹豫了。 “洛道长,你先回流民营吧。”谢运甫再次选择了送客,然后在洛浮生以为自己还是失败了的时候,轻声道,“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耶!表面上依旧沉重无比的洛浮生内心开始欢呼雀跃。 “告辞。” 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强,知道再说下去谢运甫也不可能立即给出答案,洛浮生起身离开。 然而当她推开门走出书房的那一刻,却愣在了当场。 “谢无双……” 谢运甫的二儿子,不,确切的说是十年前代替了谢无双的男子木然地站在窗外廊下,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挑着,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洛浮生。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四十九章 男子 谢运甫在听到洛浮生喊出谢无双的名字时,立即冲了出来,在看到站在廊下的男子后,面色微僵。 他听到了多少? 这是洛浮生和谢运甫两人的第一个念头。 “我全部听到了。”男子仿佛看透了眼前二人的心思,冷声道。 “无双……”谢运甫一开口,便被男子打断,“别叫我无双!” 他满目冰霜,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般看着养育了他十年之久的父亲:“谢老爷,我该称呼您什么?”他讥讽地指指自己,“或者说,我到底是谁?” “你是我谢家的二少爷。”谢运甫冷静了下来,“难不成还能是其他人?” 男子忽然大笑出声,那双极具风情的桃花眼里尽是无尽的自嘲:“谢老爷,你都已经把真正的谢无双接回来了,何苦再守着我这个假儿子?” “无双,你冷静一点。”谢运甫看向洛浮生,“洛道长,你若是不嫌弃,可以继续居住在流民营,我决定好后会派人通知你。” “好。”看来谢运甫是想和这个假二少爷好好聊聊,洛浮生摸摸鼻子,知趣儿的离开。 “进来吧。”待洛浮生离开,谢运甫朝男子道。 男子看着谢运甫转身走进书房,那背影格外的熟悉,在这十年的时间里,多少次谢运甫都是这样留给他一个背影离开,不管他是捧着被教书先生夸赞的书画希望得到来自父亲的一句肯定,还是故意砸坏东西妄图来吸引父亲的注意,谢运甫都是不冷不淡。疏离的夸奖,不在意的批评,一句我还有事便匆匆离去,从来不会像对谢风行那般耐心对待自己。 这十年里,他费尽心思,只希望父亲与兄长的眼睛里能有他的身影。 直到他发现,唯有当他做了令谢家蒙羞之事时,父亲与兄长才会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对他有了情绪,他才开始不遗余力的去当一个纨绔子弟,除了违反乱纪之事,那些不争气的事情几乎一件不落。 可他似乎越搞越砸,渐渐地,就连他将花楼女子带回谢家,都不会再引起父亲与兄长的反感了。 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仿佛看陌生人一样。 他知道,他已经被谢家放弃了。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父兄会突然待他如此,他羡慕燕思辕一个家仆能够得到兄长的青睐,甚至能时不时得到父亲的关怀,羡慕得不得了。他偷偷观察着燕思辕的一举一动,想着是不是他变成了燕思辕那般谦卑的人,就能重新获得父兄的爱?可他却在无意中发现了燕思辕的秘密。 燕思辕竟然是女儿身! 从那天起,谢风行与燕思辕的所有互动在他眼睛里都变了味道,昔日一起长大的玩伴转眼间成了以女色魅惑父兄的存在。不然,为何他学燕思辕学得那么像,恨不得连说话走路的姿势都一模一样,父亲与兄长还是不会看他一眼! 对燕思辕的羡慕转为了嫉恨,他将一切的怨言都发泄在了燕思辕身上。 他想尽办法去给燕思辕下绊子,谢风行赏给燕思辕的,他转头就会抢过来,谢风行要给燕思辕升职,他死活不放燕思辕离开他的院子。他以为他对燕思辕过分了,谢风行早晚要来与他算账,可是没有,不管他对燕思辕做出怎样过分的事情,父亲与兄长都像不曾听到看到一般,对他依旧不闻不问。 他独有着谢家二少爷的身份,依靠着这个光环,所有人明面上都对他卑颜曲膝。但他知道,表面上多么恭维,背后里就骂得多么狠,谢家二少爷不受宠早已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而在这些人当中,只有一个人一直站在他的身边。 那就是被他欺负折辱的燕思辕。 那个女人啊,像个傻子一样,明明他对她恶言相向,甚至动手时也毫不留情,她却依旧挺着笔直的后背,像昔日一样规劝着他错误的做法,希望着他重新走上正道,不惜在众人面前与他发生正面冲突,也要阻止他继续错下去。 在一次和燕思辕发生冲突的时候,他从那双狭长的眸子里看到无限的担忧。 他突然感到了一种满足,曾在父兄身上希翼不到的情感,在一个谢家家仆身上得到了,而他竟然感动地想要立即将这人拥进怀里。 他知道,自己对燕思辕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他依旧嫉恨着她,在看到谢风行同燕思辕在一起时,却又觉得涨满心口的酸意中不止是嫉恨。 有什么不知名的情愫,悄悄地在他心底发芽生根,等他意识到的时候,那朵幼芽已经长成了一棵小树,根越扎越深。 他慌了,他怎么能对兄长看上的女人动心呢? 他依旧对着燕思辕冷眼相向,行为举动越发的过分,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内心大喊着,你滚啊!不要再管我!你算老几! 可是每当那些愤怒在看到燕思辕狭眸里的忧伤时,就会化作那棵小树的甘霖,促使着它越发繁盛。 燕思辕…… 男子眼前浮现起那抹清瘦的身影,他紧紧抓住猛烈作痛的胸口。 自从得知燕思辕的流民营管辖权被撤,他一直认为是他连累了她,他知道这些年燕思辕对流民营倾注了大量心血,他开始后悔找流民营的麻烦,他想帮燕思辕做点什么。谢风行的决定,只有谢运甫才有可能推翻,他早就来到了谢运甫的书房,只是犹豫着不敢进去,直到谢风行神色匆匆地出现。 谢运甫屏退左右,谢风行关上了门,二人在房中似乎密谈着什么。 鬼使神差的,他悄悄走到了廊下,将耳朵贴在了窗户上。 然后,他知道了一个困扰了他整整十年的疑问。 为什么父兄会对他视而不见?因为他根本不是真正的谢家二少爷!他不过只是一个……替代品。就连燕思辕,会这般对他似乎也是另有隐情。 在那一刻,支撑了他整整十年的感情,突然化作了云烟,他对燕思辕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那股子情愫,似乎也成了一场笑话。 男子垂首看着自己繁乱的掌纹,他是谁?为何要存在于这个人世间?他这二十几年的人生,有何存在的意义? “进来吧。” 谢运甫沉稳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男子的思路。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男子眸光闪了闪,他走进书房,关上了房门。 书房里有一处地面塌陷,里面黑布隆冬的什么也看不见,男子猜出那个洛浮生应该就是从这个洞口出来的。 “坐吧。”谢运甫随意指了一个座位。 “不必了。”男子毫无感情地回道,“我现在只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等你兄长回来……” “我兄长?”男子冷笑一声,“谢老爷,你说的我兄长,是指哪位?谢风行吗?” 谢运甫眼色暗了暗,他深深地叹口气:“你说的没错,我不是你亲生父亲,行儿也不是你的兄长。” “呵,那你们是我的什么人?”尽管已经知道这是事实,但听到谢运甫说出这些话,男子还是忍不住攥紧了双拳。 他是有那么一点希翼的,希望谢运甫坚定地否决他的怀疑,肯定地告诉他,他就是谢无双,根本不是什么替代品,是他误会了。 “我们不是你的什么人。”谢运甫目光变得深远,“若是说一定有什么关系的话,大概就是,差一点就成了君与民吧。” 男子登时愣在了原地。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五十章 梁原 谢风行举着蜡烛一路行到墓陵,他惊讶的发现墓陵中的机关全部被关闭了,这一路畅行无阻,怪不得洛浮生能安然无恙的从墓陵里出来。 墓陵里没有遭到任何破坏,至少从外表上看起来是这样,他着重检查了谢家第一任家主的棺材,发现没有开棺的痕迹。随后谢风行又来到谢氏岫溪的石棺前,手指抚过棺顶与棺身相接的地方,眉心紧紧皱起。 他没有在墓陵里多逗留,在确信墓陵没有遭到破坏后,谢风行离开了墓陵,并开启了已被关闭的机关。 回到地面的谢风行发现洛浮生已经离开了,父亲正在上位端坐着,而那个当了他十年弟弟的男子则站在书房中,眸中带着讥讽的色彩看着他。 “无双,你怎么来了?”谢风行还不知道他们隐瞒多年的事情已经暴露,皱眉看着男子,“是不是又在外面闯了祸事?” “行儿,他都知道了。”谢运甫沉声道。 谢风行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父亲?” “当年的事情,他都知道了。”谢运甫重复道。 谢风行手中的蜡烛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一向以冷静沉稳而著称的谢家大少爷,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看来谢大少爷的道行还是不够深啊。”男子冷笑,“瞧谢老爷多镇静。”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谢风行不解,怎么他去了一趟地下墓陵,十年前的事情说暴露就暴露了?就这半个时辰的时间,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和洛浮生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了,本来世间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谢运甫平静道,“正好,双儿也回来了,不必再因他的关系,藏着掖着。” 男子握紧了双拳,双儿……这父子两个叫了他这么多年的无双,原来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儿子看待过。 “现在谢风行也来了,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谢老爷总该告诉我了吧?”男子高昂着头颅,似乎这样就能证明,他也不屑于谢运甫父子的情意一样。 “行儿,你去外面守着,不要让外人进来。”谢运甫对谢风行道。 “是,父亲。”谢风行没有犹豫,他对父亲的决定一向信服。 将书房门关闭,守在门外的谢风行望着湛蓝无尽的苍穹,心中升起无尽的担忧。 他们谢家苦守了十年的秘密,终究还是被揭破了,是谁动的手脚?洛浮生吗?无双又是怎么知道的?知道了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这天……是不是真的要变了? 书房中,谢风行坐在太师椅上,他双手交叠又放开,眉微微皱着,时而摇摇头时而叹口气,似乎在考虑要怎么开口。 男子有点不耐烦,催促道:“你尽管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就是了,何必这么为难?” “你是谁?”谢风行自嘲地笑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男子愣愣,急道:“那你刚才说什么君与民,是什么意思?” 谢运甫深深地看了男子一眼:“容我再叫你一声无双。” “无双啊,你自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个君与民,你真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谢运甫问道。 “在大梁……能和民相对的君,只能有一个人……”男子咽口唾沫,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谢运甫,“我正是不敢相信,才需要向你确认,你说的是真的?” “若是没有十年前的那场浩劫,现在的你,应该居住在平渡城的皇城之内,就算没有登上帝位,也该是个王爷。”谢运甫叹口气,他看向震惊地长大嘴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的男子,继续道,“你本该姓梁,单字原,是太上皇当年最宠爱的妃子,瑾妃的小儿子,梁原。” 男子身子晃了晃,他嗫嚅地重复着谢运甫的话:“梁原……瑾妃幼子……十年前……”他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不由得问道,“十年前,叛王梁恒发动政变,瑾妃还有……梁原,不是在动乱中惨死了吗?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你们谢家……你在开玩笑对不对?其实我就是谢家的二少爷,根本不是梁原……” 男子猛地抓住谢运甫的胳膊,希望从谢运甫的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 谢运甫却只能眸带歉意的看着他。 “我不信……我不信……”男子踉跄后退,“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会是皇家的儿子,我明明是你们谢家的儿子……” “我知道这件事,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男子毕竟是在谢家长大的,说谢运甫对他没有感情,是假的。尽管这十年来谢运甫从来不曾在外面表露出对他的关心,但从来没有放弃他。眼前这个年轻人十年来的所行,他与谢风行都时时刻刻关注着。 “你让我怎么接受!”男子怒吼出声,他颤抖着伸出手指着谢运甫,“证据呢?” “需要证据吗?”谢运甫反问他。 “当然需要!”男子突然笑出声来,“没有证据,你没有证据对不对?你说我是梁原,就是梁原吗?你想栽一个已故的皇子名号给我,这样就可以把我完全摆脱掉,然后接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双儿进门当谢家二少爷。” 他扑到谢运甫身前,抓住谢运甫的双臂,死死地盯着中年男子的眼睛,像是一个即将要被抛弃的孩子般开口:“是不是这些年我做得不够好,让父亲和哥哥太失望了,所以你们想要换一个儿子?我可以改的,你们想要我变成什么样子?燕思辕那种,还是你们要接回的那个双儿……” 谢运甫看着眼前话里带着哭腔,泪流满面的男子,抬手放在他的肩头拍了拍,轻声道:“梁原,你冷静一点。” 男子像是被谢运甫点住了穴道般,垂泣声戛然停止,他松开了谢运甫的双臂,就这样站在养育了他十年的父亲面前,一动不动。 “你何时冷静了,我何时将当年的事情说给你。”谢运甫继续道。 过了好半晌,男子沙哑着开口:“你说吧,我听着。” “去坐下。”谢运甫指了指列在左侧的客椅。 男子四肢僵硬地走过去,机械地坐下,他双眸失色,好像一具没了魂魄的木偶,谢运甫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见他这般样子,谢运甫只得再叹口气。 “你也知道,十年前先皇驾崩当日,叛王梁恒在王皇后的母家支持下发动政变,当今圣上虽然率兵平息了内乱,但是瑾妃与其幼子梁原皆在动乱中不幸丧命。”谢运甫垂下眼睛,他负手而立,背对着男子继续道,“王皇后的母家,王家的第一任家主,是与我谢家第一人家主谢沐禾一样,随同着开国圣祖打天下才换来得世代荣耀。当年我谢家先祖深知,对于刚刚建朝的大梁而言,越是功劳深重的开国将领对于圣祖的威胁也越大,故而放弃了在朝中为官的机会,解甲归田,这才开辟了谢家在大梁的商界传奇。” “当年的五虎战将,只有谢家选择了主动退出。其他四家,依旧还在朝廷中任职,尤其是王家,虽然主动上缴了兵权,担了文职,历代的皇后至少有半数以上是王家的女儿,即使不是皇后,也至少位居四妃之上。”谢运甫的声音格外沉稳,对于谢家先祖当年的选择,他深感敬佩,一个人能在莫大的权欲之前选择放弃,那得具备怎样的一种气魄与远见,才能做到? “先皇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圣母皇太后,就是王家的女儿。”说到这里,谢运甫忍不住叹口气,“王皇后为先皇生下了两个儿子,大皇子梁悟,二皇子梁恒,也就是十年前发动政变的叛王。你可知道,为何梁恒要发动政变?” “为何?”男子的声音依旧沙哑,只是听起来要冷静许多。 “因为王皇后不喜欢大皇子梁悟。” 流民营里,洛浮生惊讶地看着飞魄:“我没记错,当今圣上的名字就是梁悟吧?” “你小点声!”虽然门窗都关着,但这流民营的房子四处漏风,谁知道外面有没有人在偷听。飞魄警惕地走到窗户前,透过破烂的窗纸往外看了看。 “哎呦,你快讲,急死我了。”洛浮生将飞魄拉回桌前,好奇地问,“因为王皇后不喜欢梁悟,所以就唆使梁恒发动了政变?王皇后为什么不喜欢梁悟?梁悟和梁恒都是她的儿子,不管谁当皇帝,她都是皇太后啊,何必冒这个风险?” “这个就是皇室秘闻了,一般人不知道。”飞魄却在故意买关子。 “你说不说,说不说?”洛浮生举着拳头就要动手。 飞魄连忙拦住:“我说我说,你坐好。”他将洛浮生按住,继续道,“传闻,当年王皇后生梁悟的时候难产,差点没了命,而先皇面对太医是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梁悟。” “这个……”洛浮生想说,这种问题,不要说放在皇家,即使是放在平民百姓家里,其答案也不会有任何悬念。可是,这对于十月怀胎的妻子而言,又是多么的不公,明明是她自己的生命,却掌握在一个三妻四妾的男人手中。 “王皇后既然不喜欢梁悟,为何不早点劝先皇改立太子?”洛浮生不想纠结先皇的做法是对是错。 飞魄挑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白水,瞅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眯眼道:“这就是另外一个皇室秘闻了。”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五十一章 曾经往事 梁原呆愣地坐在座椅上,手旁是谢运甫亲自给他斟得茶,茶汤淡黄,散发着幽幽香气。 谢运甫讲述过往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缥缈而不真实,他对谢运甫所说的事情一点记忆都没有,什么十年前的皇家动荡,什么瑾妃,什么先皇,听起来就像戏台上的演绎一样,怎么可能是他的过去。 可是,他确确实实没有十年前的记忆,在他大病初愈那一天起,他就只记得自己是谢家的二公子谢无双。 “叛王梁恒发动政变,是在太后母家的支持下才得以起事。虽然太后并未参与,但事却发于后宫。太后娘娘英明,在察觉到梁恒意图不轨后立即召令内廷大将梅瑞安进宫,却不想阴差阳错地害了你的生母。”谢运甫叹口气,“也就是先皇在世时,集三千后宫宠爱于一身的瑾妃娘娘。” “梅瑞安进宫是为保护后宫,为何会害了瑾妃?”梁原问。 “梅瑞安的妻子是瑾妃娘娘的远方亲戚,梅将军能在众多同僚中脱颖而出,其能力毋容置疑,但若说背后没有瑾妃的这一层关系,怕是没人会相信。”谢运甫继续道,“梁恒本意图政变,梅瑞安突然率兵出现在后宫,这梁恒如何能放得过梅将军?” “我曾听人提起过,十年前的那场动荡里,梅将军忠心护主,只是寡不敌众,为保护皇子战死宫墙之内。圣上登基后,赐谥号,加官职,厚葬之。”梁原低喃着,他垂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着的双手,“梅将军,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吗?” “梅将军是不是保护你而死,暂且不知。”谢运甫目光变得幽深,“但是梅将军的及时出现,拖延了梁恒的政变,确实立了大功。你可知,这立了大功的梅家,为何在今日的朝野上却找不到了踪迹?” “为什么?”谢家人世代不可求取功名,梁原在谢家的这十年又是个纨绔子弟,极少打听朝廷中事。经谢运甫这么一提,他方才意识到,在与徐州那些个官家子弟插科打诨时,确实不曾听他们提到过朝中有什么姓梅的大官。 “因为在那场动荡中,整个梅家都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谢运甫垂下眼睛,声音带了几分哀伤,“等陛下带人赶到的时候,梅家已经火势冲天。火灭之后,根据找到的尸体来看,梅家老少三十一口全部葬身火海。” “是梁恒动的手!”梁原一拳砸在桌子上。 “姑且算在他头上吧。”谢运甫似乎对当年另有看法。 “你觉得……梅家的灭门另有原因?”若非梁恒,谁会对梅家动手?可梁原觉得,不止是梅家灭门,谢运甫的话里好像对十年前的那场政变都存在疑问。 “谢家不管朝中之事。”谢运甫没回答梁原的问题,“梅将军为谁而死,梅家因何灭门,与我谢家并无关系。” “既然谢家不管朝中事,你为何说我是梁原?”梁原对自己皇子的身份还是不愿接受,“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我是瑾妃幼子,为何不将我送还皇都?” “朝中有个传言。”谢运甫转过身来,他静静地注视着愤懑的梁原,“先皇在世时,太后娘娘曾多次劝先皇改立梁恒为太子,陛下皆以嫡子为长的理由拒绝了。可先皇在病重期间,却屡屡传召三公九卿,商议之事就涉及到了是否要改换太子。” “而改换的对象,并非太后娘娘力捧的叛王梁恒,而是瑾妃尚未成年的幼子,梁原。” 谢运甫话音一落,梁原如被雷击,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你还想回去吗?”谢运甫问。 梁原双唇抖了几下,他虽然不懂政治,也不曾踏足官场,但他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当今的圣上不可能允许一个曾被传言过会代替他的王爷存在,若是他的身份一旦暴露,将直接招来杀身之祸。 “你收留我的时候,就知道这些?”半晌,梁原轻声问,他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嗯。”谢运甫走到梁原身边,大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王家助力梁恒造反,圣上是肯定不会放过王家人的。当年的王家,除了圣上的生母如今的太后娘娘还在,其他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王家三代以内的血脉,已荡然无存。” “那……你是怎么救我出来的?”梁原忍不住问,“谢家不得插手朝中事物,你这算不算已经插手?” “圣上要灭王家,太后却要保,当年的王家人有一小部分嫡系子弟在太后的运作下逃了出来。他们连夜投奔徐州,我本不愿与王家牵扯太多以免给谢家带来灭顶之灾。”谢运甫按在梁原肩头的手微微握紧,“不曾想,他们来徐州的目的并非是想让谢家收留残余,而是为了你。” “我?”梁原满眼困惑,“你的意思是,我是王家人从皇宫中救出来的?” “是的。梅将军为之战死也未能救出的小皇子,圣上已颁旨确认死亡的瑾妃幼子,被逃出的王家人送到了谢家的府上。”谢运甫叹口气,“瑾妃曾于谢家有恩,你既然是谢家恩人的孩子,谢家自然要全力保之。” “你就不怕惹祸上身?”梁原迎上谢运甫那双略显沧桑的眼睛,“圣上多疑,怎会对太后娘娘的运作没有任何察觉?” “圣上自然察觉了,他不仅察觉了,还派人追到了徐州。”谢运甫垂眸,梁原从他话里听出了几分无力之感,“所以,被我拒之门外的王家人不得已连夜出逃徐州,最终被全部灭口在虎啸滩。” 一股凉气从梁原后背蓦地腾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无限的愤怒:“圣上为什么一定要置王家人为死地?抓捕起来,严加看管难道不可以吗?” “唯有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谢运甫淡淡地开口。 “那我呢?”梁原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我算什么?就因为瑾妃对你有过恩情,所以你就留下了我,然后将王家人拒在了门外?你这样做,和杀死王家人的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你说的没错,对于王家人,我谢运甫此生有愧。”谢运甫负手而立,“只是愧对王家,永远比愧对谢家要好。” 梁原嘴唇哆嗦几下,他在生气,可又不知在气什么。 在这整个事件中,他是最没资格生气的那个,梅将军因他而死,甚至可能梅家灭门也因他而起,王家千里迢迢将他送到了谢家,转身带走追兵,数十条性命葬身异地他乡,连个坟冢都没有。 就连自称愧对王家的谢运甫,对他而言,都有养育之恩。 “那谢无双,又是怎么回事?”梁原的手指不自主的开始发颤,他猜测到了,可又想从谢运甫口中得到相反的答案。 “圣上当年已对谢家起疑,为保住你,我与妻子商量后决定将你和同龄的双儿调换。”谢运甫平静地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越是避嫌,越会引起圣上的疑心,所以干脆闹大了一场,将双儿生病之事闹得大梁朝人尽皆知,甚至动用关系去朝中请人。如此一来,圣上反倒疑心尽消。柳刃尧帮你与双儿都修改了容貌,施以催眠手段将记忆掩藏。” “你竟舍得?”谢无双可是老来得子,尽管他在这十年里没有尝到过来自谢运甫的真切关爱,可是从谢家老人口中探听到许多关于谢无双的事情,在那场大病之前,谢无双可是整个谢家的宝贝。若非如此,梁原也不会心理落差这么大。 “何来舍得与不舍。”谢运甫望向窗外明晃晃的光亮,“原本,我们只是打算将双儿送出谢家,寄养他人膝下。只是不曾想到,战争突然爆发,送出不过半年,双儿与寄养的人家在逃难中走失,再也没了讯息。” 梁原想到他大病初愈之时,谢运甫也好,谢风行也罢,对他还是关心的。现在看来,谢氏父子的态度会突然发生变化,就是在谢无双失踪之后,而谢家主母也是在不久后一病不起,缠绵病榻至今。 “对不起……”梁原觉得自己该和谢运甫说一声道歉,若非是因为他,谢无双也不会遭此一难。可笑的是,他之前竟然还觉得谢氏父子对不起他。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感到抱歉。”谢运甫平静道,“你也是被蒙在鼓里,此事是我和行儿一手促成。”他顿了一下,继续道,“要说抱歉,我和行儿该向你道歉才是,收留了你,给了你一个身份,却不能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我都明白。”梁原用双手挡住眼睛,心底的酸涩在无尽的蔓延。 他明白的,谢氏父子会对他疏远至此并非只是因为谢无双的失踪。他们是在故意营造出谢家二少爷不成器,不受重视的氛围,这样一来,大家对谢家二少爷的关注度就会下降到最低点。 若是他受重视,被培养成了谢风行的好助手,就会频繁与全国各大商行乃至官员打交道,露面越多,就越有可能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不如直接将他养成纨绔子弟,外人一提起就是鄙夷不屑,虽然名声不好,却能最大限度的保住性命。 他们一直都在为他考虑…… 眼角开始发酸,梁原将手指插进发间,思绪乱成一团。 按照他偷听到的内容来看,真正的谢无双应该已经找到了,那他呢?是不是也该把谢家二少爷的位置,还回去了?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五十二章 飞魄离开 洛浮生猜想到了梁原的身份不会普通,很可能是王家仅存的血脉,而谢王两家的祖辈曾是生死之交,尽管谢家退出朝廷后两家似乎没了什么来往,但私下里是否关系融洽谁也不知道。若说谢运甫为承祖上的情谊,插手留下王家的血脉也不是不可能。但她万万没想到,梁原身上流着皇家的血脉,他竟然是当年先皇与瑾妃的孩子。 “谢运甫的胆子也太大了。”梁原是先皇最宠爱的皇子,又是再议太子之位的人选,洛浮生觉得以谢运甫的人脉不可能不知道此事,“此事若是事发,谢家可是要步王家后尘了。” “没错。”飞魄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一通往事讲得他口干舌燥,“你不是正好对谢家有企图吗?拿这个去威胁威胁谢运甫,保准一威胁一个准。” “我已经威胁了。”洛浮生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哦?”飞魄惊讶,“你拿什么威胁的?” “你。”洛浮生说。 “我?”飞魄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困惑,“我有什么好威胁的?” “我怎么知道?”洛浮生瞅着眼前这个外表英俊内里下流的男子,内心对飞魄的身份越发困惑,“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采花贼啊。”飞魄色眯眯地一笑,抬手就摸了把洛浮生的脸,“你胖了。” “……”洛浮生深吸口气,只听砰得一声,飞魄的脑袋已经被她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流民营的桌子都不太结实,你砸坏了还得赔!”飞魄脑门抵着晃晃悠悠的桌子,在下一拳落下来之前举双手投降。 洛浮生这才收手,拿脚踹踹趴在桌子上不动的飞魄:“跟你说正事呢,你一个采花贼,怎么可能会让谢运甫忌惮成那个样子?” “我见过他搞女人。”飞魄侧过半张脸,揉着红彤彤一片的脑门,“谢运甫此生就娶了一个媳妇,谢夫人多年前就缠绵病榻起不来,他谢运甫在外面名声再好也是个男人,总会有需求,那么巧就被我撞上了。” 洛浮生丢给飞魄一个白眼球,撸撸袖子将沙包大的拳头放到飞魄跟前:“你再胡诌一句试试?” “真的!”飞魄缩了缩脖子,“不然,谢运甫干嘛怕我?”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洛浮生作势要打,飞魄连忙跳开。 “你怎么就不信呢?”飞魄躲到桌子另一边,“那传言中的宫中秘辛更不可信,说不定也是我胡诌的,你都信了,怎么到了谢运甫就不信了?” “你说的那些半真半假,我也是挑着信的。”洛浮生追,飞魄就躲,两人绕着张桌子跑了好几圈,飞魄看起来躲得还挺得意,洛浮生一拍桌面直接跃上了桌面,一把抓住了跑不迭的飞魄衣领,将人拽到跟前,眯着眼睛道,“在大梁朝,别说是找女人,谢运甫就是真的娶两房小妾回去,也污不了他的名声。他对你,可不是简单的忌惮,我觉得他好像在害怕你。” “哈哈哈哈……”飞魄干笑出声,“他堂堂谢家家主,怕我一个采花贼,你开什么玩笑?”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洛浮生抓着飞魄衣领的手一紧,“跟了我这么久,到底有什么企图?说!” “我能有啥企图?”飞魄斜眼瞄着洛浮生,“你一个没钱没势的小道士,我跟着你跑还倒垫了不少,你说我有啥企图?” 洛浮生松了飞魄,不解地看着他:“对啊,我什么都没有,你跟着我干嘛?” 飞魄拍拍被洛浮生抓皱的衣领,坐回座位,捧起之前倒的那杯还没喝净的茶,瞧着盘腿坐在桌子上的洛浮生,幽幽道:“你猜?” 洛浮生劈手夺过飞魄手中的茶杯,趁他没反应过来前,一脚将人踹到了墙上,震得干裂的墙皮都掉了。 “我说……”飞魄贴着墙面闷闷道,“你觉得谢运甫如此忌惮我,有没有想过我的身份其实厉害的不得了?” “能厉害到哪儿去?”洛浮生睨他,“你还能是当今圣上不成?” 飞魄扭头看她:“你只害怕当今圣上吗?” “我怕的多着呢。”洛浮生跳下桌子。 “最怕什么?”飞魄硬着脸皮又凑了过来。 洛浮生瞧着像小强一样打不死撵不走的飞魄,一字一顿道:“我最怕死。” “我也挺怕死的。”飞魄随口接道,紧接着发现洛浮生目露凶光,连忙跳开,“你拿死威胁我我也不会告诉你我采花贼以外的身份的!” “你承认你不只是个采花贼了?”洛浮生眯眼。 “反正你都猜到了。”飞魄倒是坦然,他见洛浮生露出一脸你果然在骗我的表情,连忙补充道,“哎哎哎,先提前说好啊,我确实是采花贼,只是不仅仅是采花贼,你问我的身份,所以我说我是采花贼这点是绝对没问题的。我可没骗你啊!” “……”洛浮生觉得自己要被飞魄绕晕了,“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这么从滕州一路跟我到徐州,还想跟到什么时候?” “一辈子怎么样?”飞魄咧嘴笑。 洛浮生把双手掰得咔吧咔吧直响。 飞魄连忙躲得远远的:“好好好,不跟你开玩笑。”他摸摸鼻子,认真道,“其实我来徐州也不全是跟着你,我本身就是要来徐州办事的。” “真的?”洛浮生狐疑地看着飞魄,来徐州的这几天,飞魄确实时不时就消失不见,没有和她一直在一起,也很少插手她的事情。 仔细想一想,除了去见东城那户人家藏匿着王家生还者是飞魄主动帮忙,好像她主动提出帮忙的时候居多。 “为了洗清我的嫌疑。”飞魄咳嗽几声,郑重宣布,“我打算今天晚上就离开徐州。” “哎?”洛浮生没想到飞魄突然说要走,一时愣住。 “怎么?”飞魄走到洛浮生跟前,笑眯眯道,“不舍得?” 洛浮生丢给飞魄一个白眼球,嫌弃的摆手:“走走走,赶紧走。” “真的舍得啊?”飞魄不死心。 “我为什么要不舍得?”洛浮生奇怪地瞪着飞魄。 “有钱有脸武功还好的跟班,可不好找。”飞魄提醒洛浮生他的价值还是很大的。 “哼,没你,我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洛浮生嘴硬道。 其实她心里明白,徐州的事情若没飞魄的相助,可能现在她还在谢府大门外徘徊。 “好吧。”飞魄看起来很失望,他难得正经,没对洛浮生动手动脚,只是拍拍她的肩膀,“我走了之后,你如果需要帮忙,可以去东城找卖炭的贾老爹,他毕竟在徐州呆了几十年,帮些个小忙还是没问题的。” “成,谢了。”洛浮生回。 “小风会暂时留在贾老爹那里,你想让他什么时候回来,跟贾老爹打声招呼,贾老爹会放他回来的。” “嗯,好的。” “这里还有些银子。”飞魄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塞到洛浮生手里,“别太亏对自己,看你瘦的,跟个竹竿似的。就算穿女装出去,也会被人当成男扮女装。” 洛浮生拿到钱袋本还有点感动,酝酿的感激之词被飞魄后面的话瞬间打散。 “走走走,赶快走!”洛浮生直接将飞魄推到了门口。 这下可好,不仅不感动,而且直接撵人了。 飞魄打开门,迈出一步,又回过头来,狭长的眸子盯着洛浮生:“喂,我真的走了。” 洛浮生转身一扬手:“永不再见!” 身后没有人回话,洛浮生握着钱袋的手微紧,她悄然转身,门口已经没了飞魄的踪影。 她下意识追出门外,西斜的日头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咸鸭蛋黄的颜色,映得整个流民营的红灿灿的。 流民们正拿着碗筷去流民营入口处打饭,不知是不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大家脸上都带着几分忧虑。 洛浮生没找到飞魄的身影,他真的走了。 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口,有点失望,有点难过,还有点生气……洛浮生挠头,她这是怎么了?她不是一直想赶走飞魄那个色狼么?怎么他真的走了,还有点舍不得…… 一定是待在一起的日子太长了,想她开始独自闯荡江湖,还是第一次有人跟着她东跑西颠的跟了这么久,她是人又不是神,朋友离开肯定会有点伤感。 洛浮生自我安慰着。 洛浮生没有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将飞魄从讨厌鬼的位置划分到了朋友的行列。 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饭香,洛浮生的肚子咕咕叫起,将脑袋里那点忧伤挥走,洛浮生从屋里拿了碗去打饭。 民以食为天,再大的事情也比不上吃饭重要。 流民们和洛浮生打招呼,洛浮生一一应着,走到队伍末端排队打饭。 忽然衣角被拽住,洛浮生低头,只见一个扎着双髻的男娃娃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盛食?”洛浮生记得他,是那个父亲为了让仗快点打完给他起名叫“盛食”的孩子,“怎么了?” “道长哥哥,小风哥哥还会回来吗?”盛食捧着裂着豁口的海碗,小声问。 “当然会。”洛浮生摸了把盛食的脑袋,“小风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真的吗?”盛食抱了抱海碗,乌黑的眼睛里闪着星子一样璀璨的光芒,“我把这两天发的鸡蛋都留起来了,等小风哥哥回来给他吃,他说要长得高高的才能保护我们的,不能落下鸡蛋。” 洛浮生怔了怔,她将盛食推到自己前面,轻声道:“小风哥哥明天就会回来了。” “真的吗?”盛食仰头天真的看着她。 “真的。”洛浮生弯了弯眼睛,“我是道士,能掐会算的。” 盛食脸色的忧虑之色一飞而净,开心的等着打饭。 洛浮生则在盛食转过头去时,眼底浮现出几分哀伤。 如果她真的能看破天机,知晓未来如何才能结束这场延绵了大半个梁朝国图的战争,哪怕是让她用命来换,她都愿意。 在队伍快要轮到洛浮生的时候,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洛浮生跟前。 “浮生。” “思辕?”洛浮生惊讶地看着唇角噙着微笑的燕思辕,“你怎么来了?”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五十三章 争执 燕思辕的到来在流民营不小的轰动,正在打饭的流民们瞬间围了上来,有老有少,这边问燕公子什么时候回来,那边问燕公子的身体好没好,还有人不等燕思辕开口就主动说大家都挺好让燕公子不要挂心,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洛浮生直接被挤出了人堆之外。 挤不进去,个头又矮,洛浮生只能踩到不知道谁家搬来的板凳上,占据高势,心想只要燕思辕露出一点为难的表情她就跳进去把人救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最里面的盛食爬到了燕思辕身上,燕思辕笑着将孩子抱起:“小石头,最近有没有好好练字?” “练了!”盛食大声回答,“我把小风哥哥的份儿一起练出来了!” 听到小风的名字,燕思辕神色黯然几分,大家的注意力也都转移到了小风身上。 “燕公子,都说小风是被那个一直夜袭的贼人掳走了,是不是真的啊?” “咱们流民营打来到徐州,就不受人待见,还被怀疑成是贼,现在可好,我们自己的孩子被贼掳走了!” “燕公子,徐州的官府管不管咱们流民营的孩子啊?” “那贼人还会不会再来啊?” “……” 洛浮生瞅着这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的流民,心说你们燕公子就是个谢家的家仆,一不是捕快二不是官府的人,哪能什么都知道?现在又被谢家拿去了流民营管理权,乱说话乱许诺回去肯定要挨骂的。 洛浮生撸撸袖子,正打算来个鲤鱼跃龙门翻进人群,趁乱把燕思辕带走,彭四及时赶了过来。 “大家让让,让让,别围着燕公子。” 彭四说话多少还有些力度,人群裂开一个豁口让彭四走进去,瞬间又堵上了。 彭四走到燕思辕身边,代她说道:“我知道,大家关心燕公子,关心小风,关心咱们流民营以后该怎么办!”他扯着嗓子喊,生怕外面的人听不到,“虽然这些年帮咱们流民营操了很多心,大家都把燕公子当成自己人看。但是流民营是官府建的,燕公子过去只是代表谢老爷协助官府打理咱们流民营的一些琐事,现在燕公子已经不管流民营了,她没办法再对咱们的事情代表官府做出任何的解答。咱们看在过去的情面上,别为难燕公子,好不好?” 燕思辕抱着盛食,略带抱歉的望着满怀期待的众人,微微低了低头:“对不住大家了。” “燕公子,你不用跟我们道歉,该我们跟你说声谢谢。”里层的一位流民说,“这些年多亏了燕公子,不然我那老母亲,死了都没地儿埋。” “是啊,还有我那小儿,去年要不是燕公子帮衬着,现在可能也不在了。”有流民附和。 “小风是燕公子最喜欢的孩子了,小风丢了,燕公子肯定比咱们着急,是我们多嘴了。” “是啊是啊,燕公子,谢谢你了!” 流民们越是这么说,燕思辕眸色中的歉意越是深,她几欲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都将话咽了回去。 洛浮生明白,燕思辕是想说些安慰大家的话,只是确如彭四所言,现在的她身份过于尴尬,任何安慰都有可能被流民们当成日后的承诺,若是无法兑现,更容易激起矛盾。 “小风哥哥明天就回来了。” 一片嘈杂声中,有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盛食,你说什么?”燕思辕看着怀里抱着海碗的孩子。 “小风哥哥明天就会回来的。”盛食认真道。 “你怎么知道的?”盛食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清澈,燕思辕觉得他不像是在撒谎。 “道长哥哥说的。”盛食指向站在人群外,踩着板凳向大家挥手示意的洛浮生。 燕思辕放下盛食,朝洛浮生走过来,人们自动让开一条道路。 “浮生,你……” 燕思辕想问洛浮生是不是在安慰盛食,却听见洛浮生朝着所有人宣告:“各位爷爷奶奶大哥大姐,我洛浮生呢,别的本事没有,就这占卜占卜天意,没事和鬼啊神啊聊个天,通个气儿还是能做到的。我向大家保证,小风明天就回来了!” 流民们你看我我瞅你,皆是半信半疑,最终目光还是落在燕思辕身上,好像燕思辕点头,他们就信。 “你是认真的?”燕思辕问。 “比金子还真!”洛浮生拍胸脯保证。 “既然洛道长问了天意,我看小风明天应该就能回来了。”燕思辕转身对大家道。 “太好了!” 流民们顿时一阵欢呼。 “好了好了,小风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快来打饭!”彭四连忙组织流民们继续打饭,“现在天冷,饭凉得快,万一吃坏肚子,又得给燕公子舔麻烦,以后燕公子就不敢来咱们流民营了!” 围上来的流民在彭四的催促下散开,流民营终于恢复了秩序。 洛浮生这下算是见识到了燕思辕在流民营的威望到底有多高,她心想,就算是谢运甫亲自来,也没办法达到这种一呼百应的效果吧? “浮生,我们可以谈谈吗?”燕思辕仰首看着洛浮生。 “好啊。”洛浮生从板凳上跳下来,“走吧,风华楼,我请客~” 飞魄刚送了她一袋银子,不用白不用。 风华楼的小二认得燕思辕,她一进门就殷切地迎了上来:“燕公子,您还是老位置?” “不了,换个雅间。”燕思辕笑着说。 “好嘞。” 小二带路,将燕思辕与洛浮生领上了三楼地字一号房。 “送壶茶水上来便好。”燕思辕嘱咐。 洛浮生本想说自己还没吃饭,但看燕思辕这样子似乎有要事与自己说,摸了摸肚子,觉得还是燕思辕比较重要,没有说出口。 等小二送来茶水,关门离去,燕思辕脸上的笑意才渐渐隐去,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你怎么了?”洛浮生记得飞魄说过,风华楼的雅间隔音都不错,便没有刻意压低音量。 却见燕思辕转首看她,眉头锁得紧紧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洛浮生提壶给自己倒茶,“我是洛浮生,小道士啊。” “大少爷都跟我说了。”燕思辕走到洛浮生跟前,脸色极度难看,“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你什么身份?”洛浮生装傻,“你不是谢家的家仆么?” “洛浮生,我没有跟你开玩笑!”燕思辕夺下洛浮生手中的茶杯,“你千方百计接近谢家,到底有什么企图?” 洛浮生瞅她,反问道:“我何时千方百计接近谢家了?” “你——”燕思辕一时语塞。 “就算我千方百计接近谢家,利用过你燕公子么?”洛浮生将茶杯抢了回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又是代表的谁,来质问我?” “我……”燕思辕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是了,从她和洛浮生相识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天,眼前这位与自己一样女扮男装的小道士确实和她熟络的极快,可她从来没有拜托自己做过什么事,唯一提出的条件也只是答应她一件事,而这件事会是什么事,洛浮生还没有说。 燕思辕犹豫一下:“你说过要我答应你一件事……” “是啊,我是说过。”洛浮生嘘着茶水的热气,“我也说了,是不违背仁义道德之事,你认为的那些我有可能向你提出的事情,是不违背这些的事情么?” 燕思辕沉默了,因为确如洛浮生所言,若是她是利用这个约定让她帮忙接近谢家或者是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她是肯定不会去做的。 “没话说了吧?”洛浮生啪得一声把茶杯撂在了桌子上,“没话说,那我走了。” 说着起身就走。 “你等下!” 燕思辕连忙将人拦住。 “干嘛?”洛浮生斜睨着燕思辕,没好气道,“怎么,你非得逼我说出个你不能为之的要求,把我归类到是想利用你的行列里才肯罢休么?” “不是……”燕思辕顿了一下,轻声道,“对不住,是我误会你了。” 洛浮生的脸色稍微好些,她抱着双臂盯着燕思辕:“是谢大少爷让你来质问我的?” “不,不是大少爷让我来的。”燕思辕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下午,大少爷去找我,问我有没有将……将以前的事告诉过你,我才知道你在拿当年事威胁谢家。” “所以你就跑来和我对峙了?”洛浮生挑眉。 “嗯。”燕思辕轻轻拉住洛浮生的衣袖,轻声道,“浮生,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事?” 洛浮生牵住燕思辕的手,将她按到一处座椅上,自己搬了椅子坐在她对面,就像在流民营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下午,面对面交谈。 “我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当年的那些事,这些都不重要。”洛浮生认真道,“重要的是,我对谢家没有恶意。” “既然如此,你为何……威胁谢老爷?”燕思辕忍不住问道。 “我那还不是想和谢老爷做个交易嘛。”洛浮生搓了搓鼻子,她瞅着燕思辕问,“谢大少爷有没有和你说,我为何要威胁谢家?” “只是说,你想要谢家的某样东西。”燕思辕没打算与洛浮生撒谎,“具体是什么,大少爷没有说。” “那你想知道吗?”洛浮生问。 燕思辕犹豫一下,她有种预感,如果她点头,洛浮生就会告诉她,而这件物品可能与当年谢家收留王家人一样,是无法对外告知的秘密,一旦暴露,就会给谢家引来杀身之祸。 “我……我可以知道吗?”燕思辕换了个回答方式。 洛浮生轻笑:“你当然可以,因为你知道了,也不会加害谢家嘛。” 果然与谢家安危有关,燕思辕想了想,说道:“那还是不要知道了,毕竟是秘密,少一个人知道,多一份保险。” “看来,燕公子对自己也不是那么信任嘛。”洛浮生倒了杯茶递给燕思辕。 “人都是会变的。”燕思辕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水,低声道,“现在的信誓旦旦,在未来可能就是用以出卖的理由,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我信你。”洛浮生说。 燕思辕略带惊异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为什么?” “女人的直觉。”洛浮生笑眯双眼。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五十四章 伊布拉族 “不说这个了。”燕思辕还是打算不去探听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她问洛浮生,“照你这一世,你也就是口头上威胁一下谢老爷,并不会真的将当年的事情捅出来了?” “我可没说。”洛浮生转过身,一脚蹬在椅子上,“你可别回去跟什么谢老爷,谢大少爷乱许啊,万一他们真信了,不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我把事情捅出去,害得谢家家破人亡,你可是千古罪人。” 燕思辕笑得无奈:“你不会的。” “你就这么相信我?”洛浮生抛给燕思辕一个白眼球。 燕思辕学着洛浮生的口气:“女人的直觉。” “……”靠,这姓燕的也学坏了!洛浮生腹诽。 “对了,小风又是怎么回事?”认定洛浮生就是口头威胁谢家的燕思辕,将另外一个疑惑抛出来,“你怎么知道小风明天就会回来?” “我当然知道了。”洛浮生没打算继续隐瞒燕思辕,“因为小风就是我绑架的。” “你说什么?”燕思辕腾地站了起来。 洛浮生连忙将人按下:“你小点声,这风华楼隔音再好,也惊不住你这么大声喊。” “这到底怎么回事?”燕思辕一脸困惑的看着洛浮生,她是不会相信洛浮生绑架小风是想加害于他。 “你还记不得,小风之前的病,经过柳刃尧柳神医诊治后,和徐州夜间扰民案联系在了一起?”洛浮生问。 “嗯。”说到此事,燕思辕一直觉得柳刃尧的判断偏差太大,小风的症状和扰民案的受害者情况完全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左手食指的划痕,但是小风向来调皮捣蛋,手指上有划伤再正常不过。只是这是柳刃尧的判断,而她又被剥夺了流民营的管理权,虽然心有疑惑,但也不方便再插手此事。 “你听说过伊布拉族吗?”洛浮生没继续小风的话题,反而换了一个问题。 “伊布拉族?”燕思辕满眼困惑,“是南疆的少数民族吗?” “唔,你没在江湖上混过,不知道也正常。”洛浮生玩弄着手里的茶杯,向燕思辕解释道,“伊布拉族是一个非常的神秘的部落,传言他们可探听天意,知晓未来,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个部落在什么地方。江湖上会有他们的传言,是因为曾经有人误入了一处世外桃源,据说那里黄金遍地永无黑夜,桃源里的居民个个年轻,男子都如壮年,女子皆为芳龄,而年纪却都在百岁以上。此人起初以为自己误入了仙人之地,后来才得知他们是一个神秘的独居部落,名为伊布拉族,不与世人来往。” “这人在桃源生活了许久,本来是乐不思蜀,后来发现这桃源里的人们不会衰老,可他这个外来人却会,他一日日老去,四邻却都还健壮,于是心生难过,想要离开桃源。而桃源里的人却不允许他离开,因为他们预言,此人一旦离开,就会给桃源带来灭顶之灾。此人思念家乡成疾,一位心地善良的伊布拉族少女见他可怜,帮他离开了桃源,不曾想他竟然将少女拐骗了出来。少女异于常人的美貌以及永驻的青春,很快引起了世人的注意。起初那位误闯桃源的人还能保护着少女,带她游走江湖躲避不怀好意之人,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人死于一场策划好的埋伏,少女被掳走,再也没了消息。” “故事就这么结束了?”燕思辕不解,此事与徐州扰民案有何关系? “若是就这么结束,倒是没了那么多麻烦。”洛浮生接着道,“据闻,伊布拉族人在发现少女失踪后,便开始陆续派人离开桃源,四处寻找那位少女。伊布拉族擅卜天意,很快就找到了失踪少女的所在。只是,掳走少女的那方太过强大,伊布拉族非但没有救走少女,反而引来了灭族之灾。” “这……”燕思辕惊讶道,“伊布拉族既然擅长探听天意,又可知晓未来,应该早就预知到了寻找这名少女会带来灭族之灾,难道就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为了一名少女,倾尽了整个部族,这……这少女,不是平凡人吧?” 洛浮生摇摇头:“江湖传言如此,是谁掳走了当时那名少女,怎么灭的伊布拉族,这个传言又是谁传出来的,谁也不知道。关于他们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就是他们并没有灭族,而是用一个天机换得平安,然后归隐不再现世。” “不管是灭族还是隐世,他们和徐州扰民案,有何关联?”燕思辕依旧不明白。 “在整个关于伊布拉族的传说中,也有很多半真半假的与这个故事没太大的关系的记载。”洛浮生说得口渴,仰头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燕思辕提壶帮她倒上,“其中有一点,就是伊布拉族人多患有一种血液病,此病只有养育一种毒虫才能治愈。而这种毒虫的养育方式非常的奇特,它需以百人血养之。” 燕思辕怔然愣住:“百人血?” “这个百人,应该不是指一百个人,而是泛指。”洛浮生幽幽道,“徐州的百姓,连续七年受袭,贼人不偷财不贪色,只在受害者手上划一个口子。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燕思辕犹疑道,“是不是有点牵强,毕竟伊布拉族只是个传言。” “嗯,其实我本来没往伊布拉族上想。”洛浮生转了转茶杯,撇撇嘴巴。 “你尽管说便是,今日的话,出了这个门,我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燕思辕向洛浮生保证。 “不是我不信你,我怕说了,你会受到打击。”洛浮生轻酌了口茶。 燕思辕笑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情能打击到我?” “好吧。”洛浮生将茶杯放到桌子上,“你在谢家待了十年,可曾见过谢家家母?” “初到谢家时,曾见过一两面。”燕思辕回忆道,“后来谢夫人病重,足不出户,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谢夫人的病,可是一直都由柳刃尧诊治?”洛浮生又问。 “是的,柳神医每年会有大部分时间待在谢家,就是因为谢夫人的病情一直不稳定。”燕思辕回答。 “谢夫人是什么时候生病的?”洛浮生问。 燕思辕想了想,说道:“我来到谢家两年之后。” “谢无双什么时候调的包?”洛浮生问这句话时,口气与之前没什么不同,燕思辕却微微怔了怔,才答道,“初来谢家不久,老爷与大少爷就已经策划此事了,真正实施是在半年之后。此后真正的谢二少爷被送到了一户农家,后来因战乱突发,谢二少爷走失,谢夫人因此思念成疾,才病下了。” “那,徐州夜间扰民案,是何时开始的?”洛浮生继续问。 “三年前。”燕思辕张口便答,她曾为此事帮流民们与官府打过不少交道,自然记忆深刻。 “你不觉得,这时间线很有意思么?”洛浮生分析道,“谢夫人生病后一年,徐州百姓便开始被不明贼人偷袭,而且只在手指上划一道口子。” “你……”燕思辕瞬间意识到,洛浮生这是将谢夫人与伊布拉族联系在了一起,“此话万万不可乱说。强行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没什么道理。” “是,若是单凭此两条,那是毫无道理。”洛浮生深深地看了燕思辕一眼,“我若说,那位真正的谢家二少爷所患之症,就是伊布拉族的怪症呢?” “这……”燕思辕腾地一下又站了起来,她满脸不敢置信,“你见过真正的伊布拉族人?” “没有啊。”洛浮生搓鼻子,“不对,要是算上谢二少爷,你我都见过。” “若是在二少爷之前,你没有见过真正的伊布拉族人,如何断定,二少爷所患的疾病是伊布拉族的血液病?”燕思辕下意识里还是在偏袒着谢家。 “我是没见过真正的伊布拉族人,也不知道伊布拉族的血液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洛浮生这次没有将燕思辕按下,她一脚蹬着椅子坐着,迎着燕思辕怀疑的双眸,平静道,“但是,柳刃尧给谢二少爷的治疗方式,与江湖上记载的伊布拉族人用以治愈该怪症的方式,一模一样。” 燕思辕身子一晃,又听洛浮生道:“你若不信,只管去看看被谢风行接回谢府的谢二少爷的手腕上,可否有缝合的迹象。伊布拉族以百人血养虫,成虫则要植入患病者体内才会发挥作用。” 燕思辕眸光闪烁几下:“你想要拿到的东西,和伊布拉族有关?” “当然不是。”洛浮生耸肩,“你不是说不想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吗?”她将踩在椅子上的脚放下,转身将双臂放在了桌子上,状似无意道,“那样东西一旦爆出,可比伊布拉族的影响大多了。” 燕思辕颓然坐在了椅子上。 “没想到吧,谢家的秘密竟然会这么多。”洛浮生笑着说。 “是啊。”燕思辕神色变得凄然,“老爷本已背负了如此大的压力,竟然还接纳了……”后面的话燕思辕没有说出。 洛浮生知道,她说的是梁原。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五十五章 徐州扰民案 “若按你这么说,谢家就是这七年来徐州扰民案的凶手,那小风的昏迷也和谢家有关?”燕思辕问。 “其实我本来没有怀疑到谢家身上。”洛浮生说,“我对柳刃尧只凭一个伤口就认定了小风是扰民案的受害者感到困惑,当时只是觉得,扰民案肯定还有其他官府未公布的线索,而柳刃尧知道这个线索,才会下结论。他说小风今天会醒,但是却没有对小风做过任何的治疗,小风的症状又如此不明,所以昨天夜里,我和几个朋友守在了小风帐篷的周围。” 洛浮生将昨夜柳刃尧夜闯流民营,又被他们抓住的事情告诉了燕思辕。 “柳神医竟然趁着夜色去给小风治疗病症?”燕思辕惊讶道,“他为何这么做?”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徐州扰民案的受害者可能还有另外一种症状,就是昏迷不醒。”洛浮生问。 “你是和我提过,但是除了小风之外没有人昏迷过。”燕思辕说。 “真的没有人昏迷过吗?”洛浮生反问,“每次袭击,都是在夜里,你怎么就肯定,受害者不是昏迷到第二天才醒来的吗?” “这……”燕思辕愣了愣,“可是,小风是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他第二天并没有醒来。” “他之所以没有醒来,是因为没有人给他解毒。”洛浮生垂下眼睫。 “什么意思?”燕思辕依旧没明白。 “伊布拉族的毒虫需要百人血喂养,只需要极少量的一滴血就可以。将这滴血带回喂养毒虫,反而麻烦,不如将毒虫随身携带,划破受害者手指后,将血挤出直接喂给毒虫。”洛浮生解释道。 燕思辕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柳刃尧依凭绝佳的轻功在深夜的徐州穿梭,寻找着合适的目标……她愣了下,随即问道:“所有的受害者其实还有一个共同点,以女子居多,孩子少量,成年男子则没有,喂养毒虫的人群也是要特定的吗?” “关于伊布拉族的记载中,有提到并不是所有的人血都可以喂养毒虫。”洛浮生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能够喂养给毒虫的人血,也是要特殊培养的。” 燕思辕腾地一下站起来,脸色变得极度难看:“你的意思是,谢家在拿整个徐州的百姓养毒虫?” “也可以这么理解。”洛浮生轻声道。 燕思辕身子晃了晃,扶着桌子缓缓坐了下来,喃喃低语道:“不会的,不会的,老爷如此仁心,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洛浮生叹口气,“其实这也只是我的推测,并没有什么证据,虽然伊布拉族的毒虫需要喂食经过特定人群培养的人血,但是培养合适毒虫吸食的血液时,会不会对这些人的身体造成伤害,会造成怎样的伤害,这些统统都没有记载。”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小风……”燕思辕紧紧蜷起的手指。 “小风应该就是被培养的人之一,但是不知道什么理由,他被遗忘了。”洛浮生微微皱起眉头,“我在柳刃尧给小风解毒后,将小风藏起来,就是想看看官府对此会是什么反应。” “官府的反应?官府会有什么反应?”燕思辕问。 “你想,如果是柳刃尧对小风下的手,那他不可能会将小风遗忘掉,因为就在小风之前刚刚有了一名受害者。“洛浮生推测道,“根据徐州扰民案的固定袭击时间来看,培育合适人血也是需要时间的,而且一次只能喂食一人的一滴血,所以才会每隔十五日袭击一次。基于这个猜测,小风为何会成为十五日内的第二个培育者?这不合乎常理。” “你的意思是,小风不是谢家下的手?”燕思辕问。 “极有可能。”洛浮生继续道,“这七年,流民营的人从来没有受到过伤害,不论妇幼。谢家想要保住谢夫人的性命,但是也绝对不会拿徐州老百姓的生命开玩笑,所以受袭后的百姓即使会因为与毒虫接触而中毒,也会被柳刃尧立即将毒解掉。” “关于伊布拉族的记载非常少,知道此毒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所以对于小风古怪的症状,一干大夫都束手无策,唯有柳刃尧一眼断出小风的情况。”洛浮生站起身来,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徐州扰民案最大的规律,就是十五日一起,官府抓到这个规律,每到凶手会行动的那天夜里就会全城警戒,而如你所言,从来没有人重复受到过袭击。诊断出小风的症状之后,柳刃尧没有隐瞒而是选择报官,很可能就是想打乱这个十五日的规律,方便他日后的行事。” “要想打乱规律,早就可以打乱了,隔个几天随便找个人家割一下手指就可以了啊。”燕思辕说。 “重点就在这里。”洛浮生驻步,她静静看着燕思辕,“明明可以随意打乱的规律,为何柳刃尧却没有去打乱?而这次小风中毒,给了柳刃尧机会,他立即选择了打乱这个规律,为什么?” “难道……除了柳刃尧,还有别人能诊断出这个毒?”燕思辕猛地睁大眼睛。 “只能是这个解释。”洛浮生说,“而且这个人,能够正常接触到所有被袭击过的受害者且不被怀疑。” “你是说,这个人是徐州府官衙的人?”燕思辕突然觉得,夜间扰民案之后可能牵连着一个更大的秘密。 “在小风的事情报官之后,只有两个捕快来看小风,我已经从彭四哥那里知道了是哪两个捕快。小风身边始终有我的朋友守着,除了是在守柳刃尧之外,其实还在守官府的人。但是只有柳刃尧来了,官府的人始终没有出现。”洛浮生眸底浮现出几分困惑,“所以,我把小风藏了起来,让彭四哥再度去报官,想看看官府是个什么反应。” “据我所知,官府并没有对小风的失踪太过在意。”燕思辕说着,微微叹口气,若是丢的不是流民营的孩子,而是徐州百姓家的孩子,大概官府都会更加重视。 “是,所以我现在很疑惑。”洛浮生皱起眉心,“是我的推断出错了,还是另外一个能够诊断出毒性的人不在官府。” “那你为何又突然要将小风放回来?”燕思辕问道。 “我和谢家已经摊牌,大概这几天谢老爷就会给我答复,是允还是不允。”洛浮生坐回桌旁,翘起了二郎腿,“这个扰民案,我本身就没有想过关注,是因为突然发现和柳刃尧、谢家牵扯在一起,才想着去调查,好给自己未来的谈判加个砝码。若是谢老爷答应了我的要求,这件事我管与不管,都没什么意义了。” “那……老爷若是不答应你呢?”燕思辕小心翼翼地问。 “那我就把他包庇逃犯的事情捅出来!”洛浮生冷哼一声,“然后谢家就会被满门抄斩,家底肯定会被翻个底朝天,我趁乱摸进去,找到我想要的东西,立马开溜。” 燕思辕笑出声来:“你不会。” “谁说我不会?”洛浮生再度提醒燕思辕,“我告诉你啊,你可别去跟谢运甫和谢风行说什么洛浮生是个好人一定不会告发你们之类的话,我坏着呢,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好。”燕思辕笑着摇摇头,“我答应你,不会插手你和谢家之间的谈判交易。” “真的?”洛浮生半信半疑。 “插手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燕思辕指指自己,“你可别忘了,我也是在逃犯。” “对了,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洛浮生想起那个自称王家家仆的男人说过燕思辕是王家管家之子。 “我父亲叫王合德,是王家的大管家。”燕思辕帮洛浮生倒了杯茶,说道,“我原名为王思,母亲生下我生病去世,父亲就把我当成男儿养育,想让我长大后能够继续留在王家。毕竟,作为皇后娘娘的母家,王家易出难进,我若是作为管家之女嫁出去,也就是寻个普通人家。父亲……是想借机让我认识更多的公子王孙,说不定会被哪个王爷看中挑回去当个妾室,我又自幼学着管事,运气好点的话说不定会遇到个良人,混个主母当当……” 燕思辕这话说的平静,毫无起伏,洛浮生却从那话里听出几分凄凉。 “生得好,不如嫁得好,嫁得好,不如命好。”洛浮生握住燕思辕的手,笑道,“咱们大梁朝的女人啊,注定就是要在家里相夫教子的。” “这么朝代,哪个不是过呢?”燕思辕覆盖上洛浮生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我听说南疆就不是。”洛浮生凑到燕思辕跟前,“你不知道么?在南疆,女儿家是可以自己选择夫家的,不仅如此,每个男子只能娶一房妻子,若是多娶,这男子是要被万人唾骂。”为了证明真实性,洛浮生向燕思辕举例道,“就拿镇守南疆的石家军来讲,石家的女儿一样可以上阵杀敌,若是有了功,朝廷可是一样能封将军的。” “当真?”燕思辕眼睛亮了亮。 “这还有假?”洛浮生说道,“要知道,除了咱们这位对谢夫人死心塌地的谢老爷以痴情闻名大梁之外,南疆石家世代儿孙都是只娶一房妻子,若非他们低调,哪里轮得到谢老爷担这痴情的名号?” “如此说来,那战乱不止的南疆,若是平了纷争,倒是个好去处。”燕思辕若有所思道。 洛浮生趁机握紧燕思辕的手:“思辕,你跟我走吧,离开徐州。”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五十六章 诱拐燕思辕 “什么?”燕思辕一愣。 “我说,你跟我走吧。”洛浮生重复了一遍。 燕思辕看着一脸认真的洛浮生,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犹豫道:“浮生,你知道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怎么了?”洛浮生挑眉,“你是王家管家的女儿,投奔的是谢家,你若是想要走,我不信谢运甫不放人。” 燕思辕垂眸:“我说是卖身给了谢家,其实并无卖身契,若想离开,只是一句话的事。” “对呀。”洛浮生瞧着面露哀色的燕思辕,砸吧砸吧嘴巴,“你该不会,是放不下梁原吧?” “当年父亲将我留在谢家,就是打着让我照顾二少——”燕思辕顿了下,改口道,“照顾梁公子的名义,谢家当初肯把我留下,也是因为未失忆的梁公子百般恳求,才同意的。” 洛浮生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凑到燕思辕跟前:“你和那个梁原,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公子还在平渡城的时候,时常扮成三皇子的小厮溜出来……当年的三皇子就是现在的太叔公和清王爷。”燕思辕解释道。 “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柴王爷嘛,我听说过。”洛浮生话里带着不屑,她压低了声音,“这么说,你在先皇还在世的时候,就和梁原认识了?” “嗯。”燕思辕点点头,“据说和清王爷天生不详,一出生便被养在护国观,如不得召,不能入宫。梁公子与和清王爷是同母所出,瑾妃娘娘时常想念和清王爷,先皇便允她每月可去护国观为国祈福三日,实际上就是给瑾妃娘娘一个看望和清王爷的机会。梁公子天生顽皮,总会缠着瑾妃娘娘一起出来,不是为了看望和清王爷,而是偷溜出宫来玩耍。” “都说三岁看大,我看这个梁原打小就是个纨绔子弟的命。”洛浮生冷哼一声,燕思辕在说到梁原小时候的事时目光明显柔和下来,她早就看出来燕思辕对梁原存着心思,不由得冷嘲热讽,“幸好没留在宫里,不然啊,肯定是和清王爷第二,说不定还是个鱼肉百姓的主儿。” 燕思辕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继续道:“父亲为锻炼我与人打交道的本事,在我幼时就将我送进了护国观,跟着陪同那些跟着父母来观中的年纪相仿的王孙公子。梁公子年纪虽小,却是皇子,他脾气不好,观里无人敢惹。”她叹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怀念,“我那时也小,还不算特别懂事,被欺负急了,就把梁公子给打了。” 洛浮生噗嗤一声笑出来,朝着燕思辕举起大拇指:“打的好。”夸完又忍不住问道,“于是,你就招惹上了梁原?” “也不算招惹。”燕思辕笑笑,似乎很怀念那时的时光,“我是皇后娘娘的娘家管家的孩子,梁公子是瑾妃娘娘的孩子,这事,说小,就是两个小孩子打架扯皮,说大了,就是我这个奴才仗着皇后娘娘的气势欺负皇子。父亲为了保住我,将我捆绑了送进皇宫,交给了皇后娘娘,说是任凭皇后娘娘处置。皇后娘娘又把我送到了瑾妃娘娘那里,说全权交给瑾妃娘娘处置,瑾妃娘娘就问梁公子,要怎么罚我,梁公子就把我留在了宫里伺候他。” “是把你留在身边欺负吧?”洛浮生撇嘴,心说这梁原打小就一肚子坏水。 不成想,燕思辕摇摇头道:“梁公子非但没有欺负我,反倒将我当成了座上宾客。按理说,从宫外调进后宫伺候主子的,都要净身,一净身,我这女儿的身份就藏不住了。当时急得父亲团团转,因为我是女儿家的身份只有他知道。那几年我扮着男儿身没少跟在父亲身后学事情,王家对此是默许的。若是爆出,怕是他的管家之位都保不住。我和梁公子说,我不能留在宫里,家里就我一个儿子,不能绝了后。梁公子就应了,许我是座上宾客,只是陪他在宫里玩耍一阵子,不是奴才。” “那他是为什么要将你留在宫里?”洛浮生不解。 燕思辕忍不住笑了:“先前,他偷溜出去玩时在民间招惹了几个半大孩子,打不过,又不敢和身边人说,怕那几个孩子遭罚。他留下我,就是为了等下次出宫,给他出气。” “……”洛浮生看着现在细胳膊细腿的燕思辕,难以想象小时候的燕思辕是个能与人打架的,“那你们打过他们了?” “哪儿能打的过。”燕思辕笑得颇为无奈,“一个是娇生惯养谁都不敢跟他动真格的皇子,一个是瘦瘦小小的女扮男装,那几个半大孩子都是土里滚泥里摔着长大的,就凭我们两个,怎么能打得过?” “你就没劝着梁原不去啊?”那时燕思辕虽然年纪小,但毕竟是王家大管家一手调教的,耳濡目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总该心里有数。 “他没和我说要去做什么。”燕思辕无奈道,“将我拽了去,撸起袖子就干架,最后我把他压在身子底下护着,拳脚都落我身上了。” “……”敢情燕思辕这护主的习惯,打小就养成了。洛浮生忍不住道,“那你女儿身的身份,梁原知道吗?” “曾经知道,现在……”燕思辕微微叹口气,“应该不知道吧。” 洛浮生想起那夜在醉花楼里看到的场景,燕思辕怀抱着梁原,梁原将头埋在燕思辕的小腹上,那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一主一仆能做出来的,若是仆人是女子,还能说得通,若是梁原不知道燕思辕是女子,怎么做出那般举动。 她想了想,还是将疑问问出口,事到如今,洛浮生已经打了要将燕思辕带离这是非之地的主意,自然是要将事情该问清楚的都问清楚,才好“诱拐”。 “你都看到了?”燕思辕惊讶。 “我那也是关心你,你可别怪我。”洛浮生目光游移。 “那天……”燕思辕又长叹一口气,“那天,梁公子的随从来找我,说他醉在了醉花楼,死活不肯回家,还发起了酒疯。醉花楼是个人多口杂的地方,若是任由他那么闹,谢家又要不知道丢多少脸。他们说……”燕思辕手指微微蜷起,低声道,“他们说,梁公子醉话里时不时会喊我的名字,担心这事直接报给大少爷会挨罚,所以托我去看一眼。” 洛浮生本想说,对待一个没了理智的醉鬼你去有什么用,又想到那夜看到的情形,便没开口,等着燕思辕往下说。 “我去时,他还在房间里砸东西。”燕思辕垂眸,“见到我后,他突然就乖了。” 洛浮生叹口气,她就知道,梁原那家伙早就对燕思辕存了不一样的心思,恐怕早就看破燕思辕的女儿身了。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五十七章 燕思辕的报恩 “然后,你就抱着他在醉花楼待了一晚上?”洛浮生没好气地说。 “梁公子也很可怜。”燕思辕蜷起的手指松了松,“他抱着我不肯松手,像个孩子一样求我别丢下他,我便让醉花楼的老鸨寻了个地方,哄他睡着就离开了。”说到这里,燕思辕想起来第二天洛浮生找她提起一个叫作青萍的姑娘,不由得问道,“你是因为这个,才会在第二天问我,是不是第二个青萍?” “对啊。”洛浮生有些心虚。 “按照你所说,那位青萍姑娘游走在两位主子之间,而你只看到我和梁公子有点暧昧举动,怎么会联想到青萍?”燕思辕困惑不已。 “咳……”洛浮生干咳一声,她是不敢告诉燕思辕,之前还怀疑过燕思辕和谢风行之间的关系,以燕思辕的脾气肯定是要生气的。 “你该不会以为我和大少爷……”燕思辕是个聪明的,一看洛浮生这满脸心虚的模样就猜了出来,脸色立即拉了下来。 “喂,可不许生气啊。”洛浮生连忙道,“你想啊,知道你是个女子,又这么受谢家大少爷器重,任谁也会稍微多想一点……是吧?”后面这个是吧,洛浮生问的是一点底气也没有。 “若是别人想岔也就想岔了,你怎么可以也那么……” “好思辕,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嘛。”见燕思辕像是真的生气了,洛浮生连忙拉住对方的胳膊,甩来甩去的撒娇,“不要生气,你看,眼角都有皱纹了。” 燕思辕叹口气:“浮生,我是真的拿你当朋友。” “我发誓,我也是真的把你当朋友。”洛浮生握住燕思辕的手,“特别特别铁的那种,所以才劝你和我走。” “和你走,走去哪里?”燕思辕眸光迷茫,她能去哪里? “我跟你说一件事,但你不能慌。”洛浮生握紧手中纤细的手指。 “你说便是,我不慌。”她今日接收到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还能有什么事情会吓到她? “梁原,应该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洛浮生道。 燕思辕一怔,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你说……梁公子他……恢复记忆了?” “不,记忆没有恢复。”洛浮生挠挠头,捡着下午能说的告诉了燕思辕,“梁原偷听了谢运甫和谢风行的对话,反正该知道的差不多他都知道了,比如他的身份,你的身份……” 说到这里,洛浮生偷偷瞧了燕思辕一眼,只见她在听到“身份”二字时,本来就苍白的脸色顿时没了一丝血色,就连双唇都变得有些发青。 “你要不要喝点水?”洛浮生连忙倒了杯热茶递到燕思辕手里,“你冷静一点。” 碰到燕思辕双手的时候,洛浮生发现对方的手指凉得可怕,她捧起燕思辕的手裹住暖热的茶杯:“思辕,有些事总是要去面对的。这种事情,瞒不了梁原一辈子。更何况,谢家已经找到了真正的谢无双,他早晚会知道的。” “我没事。”燕思辕话里带着几分干涩,她将茶杯凑到嘴边勉强饮了一口,“今天一下子知道这么多事情,有点接受不了,我没事,你放心……” 嘴里说着没事,端杯子的手却颤抖个不停,洛浮生咬咬唇,心想反正已经慌了,不如趁热打铁,让燕思辕再慌一点,一举说服她离开谢家。 “思辕,如果我没猜错,梁原恐怕早就对你起了心思。”洛浮生一咬牙,将话说出口。 燕思辕手里的杯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热水泼了一地。 “你刚才说什么?”她匆忙地将杯子捡起,目光闪烁不止,“我刚才走神,没听清……” 洛浮生一把抓住燕思辕的胳膊,再次重复:“我说,梁原早就喜欢你了。” “怎么可能……”燕思辕嘴角咧开苍白的笑意,“我可是个男的,梁公子怎么会喜欢一个男人……” “问题是,你不是男人。”洛浮生说。 “可是我在大家眼中,就是个男子。”燕思辕笑了笑,她看了看手中的茶杯,“这杯子磕了一道豁口,一会儿得多赔给掌柜点钱……” “燕思辕!”洛浮生不容的燕思辕去躲避这个问题,她强行掰过燕思辕的脸,盯着她那双目光游移不定的眸子,“梁原早就知道你是女子了。” “不可能……”燕思辕甩开洛浮生的手,“梁公子,没那么聪明……” “他很笨吗?”洛浮生问她,“你们一起生活了十年,后面这几年暂且不说,在你还负责梁公子院中事务的时候,你们可是朝夕相处的吧?你就从来没有露出过马脚?你知道吗,前几日你生病了,我看完你从谢府出来,直接就被梁原拦住了。” 燕思辕眼色茫然:“梁公子,拦你做什么?” “我当时也想不明白,他拦我干什么。”洛浮生垂眸道,“现在我想明白了,他是因为关心你,在意你,他心里有你。” “怎么可能……”燕思辕干笑几声,她躲开洛浮生的视线,“梁公子一向讨厌我,这些年他一直都在给我使绊子,怎么可能会在意我……” “思辕,你有没有想过,连我都在最初误会了你和谢风行之间的关系。”洛浮生说出了燕思辕最害怕的一件事,“若是梁原在知道你是女子后,会不会也误会?” 燕思辕砰得一声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浮生,你不要再说了。” “思辕……” 洛浮生还想再说什么,燕思辕朝她挥了挥手:“浮生,我知道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跟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似乎已经缓和了过来,脸上稍微带了些血色,语气也冷静了许多,“我也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什么事?”洛浮生好奇。 燕思辕微微闭上眼睛,她轻声道:“报恩。” 与此同时,在离风华楼不过几千米之远的谢家,柳刃尧所居住的春晖苑内,昏迷了许久的真正的谢无双在柳刃尧再一次施针治疗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五十八章 疯癫的梁原 “报恩?”洛浮生愣了一下,“报什么恩?谢家的恩情吗?” “嗯。”燕思辕点点头,“当年若非是二少爷与梁公子的身份对调,梁公子也好,我也罢,大概早就成了枉死鬼,进了黄泉。现在二少爷已经回来,在他没有醒来之前,我不能离开。” “可是你不离开有什么用?”洛浮生托腮,“救人治病你又帮不上忙,顶多去找柳刃尧当个药人,也只能提供一滴血。”她打量了燕思辕一眼,“难不成,你打算以身相许?” 燕思辕失笑:“我就算是想以身相许,二少爷也得愿意啊。”她将茶水喝尽,起身道,“至少要等二少爷醒了,亲口对他说声谢谢吧。” 洛浮生知道燕思辕这是打算回谢家了,也跟着站起身来,哀怨道:“好好好,你们该报恩的报恩,该还债的还债,我呢,先去找点吃的,要饿是了。” 燕思辕抱歉道:“对不起,浮生,今天没办法陪你一起用晚饭了。” “不缺这一天。”洛浮生推开了房门,双手背在脑海走在前面,“反正谢老爷一日不给我答复,我就得在徐州待一天,等我走的时候你来送送我就好啦。” 燕思辕明白,洛浮生这是已经不打算再劝她离开徐州了。 其实洛浮生描述中的南疆,对她而言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即使不去南疆,若是可以放下一切离开徐州,离开谢家,她或许都会过得比现在要好。可能会清贫一些,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谢家的背景而备受人们的尊重,但是那些承在肩头的担子却可以卸下去大半。这十年,她真的是太累了。 二人在风华楼前分手,在混入人流之前,洛浮生回头看,发现燕思辕还站在风华楼的招牌下,唇角噙着淡淡地笑意看着她,见她回头,举起手来朝她摆了摆。 那笑,从她第一次见到燕思辕就常见她挂在唇角,谦恭而疏离。 这一次,洛浮生却从那笑里看出了太多的疲惫与无奈,她转过头来,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都有想要不惜一切去做的事情,正如她放弃了安稳逍遥的生活,颠簸大半个江湖去寻求那在外人眼中几乎不可能的疯狂之事一样,燕思辕最想做的,大概就是留在谢家,看着梁原以谢家二少爷的身份无忧无虑的渡过这一生。 梁原的罪孽,十年前的秘密,都让她一个人来背就好。 傻瓜……洛浮生眼角有点发酸,她觉得,今天的促膝长谈,应该是她和燕思辕最后一次真心相对了。 如果谢运甫执意不肯将那样东西交出,或许,她和燕思辕会很快站到对立面也说不定。 看着洛浮生消失在人流中,燕思辕轻叹了口气。 她与洛浮生虽然相识不久,但是她明白,洛浮生若是拿不到她想要的东西,就不会善罢甘休,虽然她确定洛浮生不会将谢家推进不可挽回的境地。 若是洛浮生一旦和谢家站在了对立面,她肯定是站在谢家这边的,但愿洛浮生与谢家之间的矛盾能够和平解决吧。 燕思辕有些头疼的回到了谢府,自从搬离了梁原的住处,她一直居住在厚载门,病愈后也没有搬出去。自从她搂着醉酒的梁原在醉花楼过了一夜之后,她也没有再见到过梁原,此次从洛浮生口中听到梁原已经知晓当年的秘密,燕思辕突然有个冲动,她想去见一面梁原,却又不知该以什么理由,见了面要说些什么。 毕竟梁原并没有恢复记忆,一个是皇子,一个是王家管家之女,只从身份看起来,过去与未来,都不可能产生过多的交集。 她想了一路,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梁原院子的门口。 院门半开着,燕思辕神使鬼差的走了进去。 与记忆中并无差别的大院,各个厢房的门都紧紧闭着,梁原休息的正卧窗户开着,看起来屋里没人。 院子里空荡荡的,唯有廊下的菊花开得正艳。 谢家二少爷不受宠,这在整个谢家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尽管梁原的吃穿用度一直不曾被削减过,但是因为他的脾气乖戾阴晴不定,谢家家仆都不是很喜欢被调遣到梁原手下做事。 梁原生性比谁都要敏感,对他好的,他不领情,对他不好的,一句话不顺就会驱逐出去,所以偌大的院子里,并没有几个伺候的人,能留下的也就两三个陪着梁原一起长大的随从。 她曾是其中之一,现在应该不是了吧……毕竟,那天夜里,梁原亲口将她撵出去了院子。 燕思辕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没有发现在她走后,有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半开的窗户前,裸露着青筋的手指紧紧按在朱红的窗台上,眸中尽是说不出的哀伤与抱歉。 梁原在燕思辕进入院子的时候就发现她了,他从谢运甫书房处回来,便大发脾气将全院的人都赶了出去,最初还有贴身的随从悄悄守在院门外,他在发现后也冲了出来将人撵得远远的。 他将自己一人关在了卧房里,先是将满卧房里能砸能摔的东西扔了一个遍,然后搬了椅子坐在院子中央,斜歪在上面仰头看着天渐渐黑下来,又拖着椅子回到了卧室,关上门,缩在半开的窗户下面,也不点灯,无声地瞧着满屋子的狼藉,心里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呼呼地刮着寒风。 在回到这处院子的时候,贴身随从殷切的迎上来,像往常一样唤他二少爷。 那一声二少爷,让刚知道了十年前的事情还处于震惊与迷茫状态的梁原瞬间拉回了现实,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是谁了。 他不是谢无双,真正的谢无双已经被谢氏父子接回了谢家。 他也不是梁原,梁原已经死在了十年前的那场后宫动乱之中。 他……他是谁?他应该是谁呢? 梁原就这么缩着,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眼角发涩,又不敢哭泣出声。多年来希翼着用父兄的爱来填满的沟壑突然变得不存在了,本应该是他们亏欠他的东西,突然变成了他的债,他一生都还不起的债。 院子里静悄悄的,房间里黑漆漆的,那些被他赶走的家仆没有人敢回来。 梁原有那么一瞬间在想,如果有一个肯回来,只要有一个,好好劝劝他,他就去跟谢氏父子说声抱歉,恳求他们将他继续留在谢家,哪怕只做一个小小的随从。 他可以跟着燕思辕混……对,燕思辕!想到这个名字,梁原无神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燕思辕一定不会嫌弃他的,他们都是十年前那场动乱的受害者,这十年他对她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燕思辕都没有抛弃过他,现在他知道了,她一直都是在为他好,他也会好好对她,只要她不嫌弃他…… 在梁原这么想的时候,他听到了院子里有动静。 终于有人来找他了!梁原兴奋起来,刚要站起来又小心翼翼的缩了回去,他要冷静一些,不能太激动,不能把对方吓走。他悄悄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想看看来者是谁,他以为是贴身的随从,却没想到站在院子里的那个人,正是他渴求着要见到的人。 在看到燕思辕的那一刻,梁原猛地又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他要出去吗?如果燕思辕只是来跟自己告别的呢?如果她也不肯要自己的了呢?梁原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在颤抖,他从来没有这样怕过,想出去,又不敢出去。十年来,作为谢家的二少爷,他何时这般担忧过。 梁原满心矛盾犹豫不决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袖子破了。 他看着满卧室的狼藉,突然担心起来燕思辕会不会本来不嫌弃自己的,但是看到这么狼狈的自己后,会不会嫌弃? 梁原蹲着身子,慢慢离开了窗口,朝着铜镜的方向移过去,他还不小心碰到了歪倒在地的凳子,发出了一点动静,不过并没有惊动燕思辕。他将铜镜从桌台上取下,半跪在地上对着镜子里面色发黄的男子仔细的梳理着。 他回忆着燕思辕还在身边伺候时的样子,玉簪要插多高,发尾要仔细顺理才不易打结,看着看着,就发现镜子里多了一个人,燕思辕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梁原立即转身,卧室里依旧空荡荡的,谁也不在。 他冲向了窗口,然后看到了转身离去的燕思辕。 他朝着那看起来格外清瘦的身影伸了伸手,嘴巴张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又闭上了。 燕思辕也不要他了…… 如果她还要他,为什么不进来看看他呢? 梁原就这么站在窗前,直到天彻底的黑了,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把他抛弃了,就连一直守护在他身边的燕思辕都放弃他了。 梁原哀伤着,忽然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为什么不主动一点?燕思辕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一定会他有很深的感情,如果他伏低做小,跟她道歉,请求她的原谅,她一定会允许他继续留在她的身边! 梁原灰白的脸上似乎恢复了几分生机,他飞快的跑出院子,燕思辕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他便每遇到一个仆人就抓住问一句。 “燕公子呢?” “你看见燕公子没有?” “我要找燕公子,你有没有看到他?” 凡是遇到梁原的谢家家仆一时间都很惊讶,因为他们都知道二少爷与燕公子向来不合,二少爷也从来没称呼过燕思辕为燕公子。 梁原在家仆们的指引下来到一处院落,这个地方他知道,但是不常来,因为这里住着一位从来不怕他,他也不敢招惹的人物。 春晖苑,柳刃尧居住的地方。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五十九章 醒来的谢无双 燕思辕从梁原的院子里一出来,就撞见了一个模样急匆匆的谢家家仆。 那仆人一瞧见燕思辕,慌忙走上来道:“燕公子,可算找到您了!” 燕思辕瞧这仆人像是谢风行那边的人,问道:“可是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大少爷倒是没有。”仆人领着燕思辕往前走,“是柳神医那边,有要紧的事情请您过去一趟。” 这仆人一提是柳刃尧找她,燕思辕便记起她曾与谢风行提过,她想要去照顾已经找回来的谢无双,难道是大少爷已经允了? 想到这里,燕思辕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催促道:“走快些。” 两人一路快行,很快就到了春晖苑。 由于天已黑,春晖苑不大的院子里已经掌了灯,奉命守在院子里等人的药童看到匆匆而来的燕思辕,迎上来作揖:“燕公子,请这边走。” 引着燕思辕来的家仆将人带到,朝着小药童和燕思辕各拜了一下,转身离去。 药童将燕思辕领到一处偏房,房门前垂着厚重的棉帘,窗户上也挂着冬季用来保暖的棉制窗帘,看得燕思辕有些奇怪。 现在虽然已经入秋,但是天气还远没冷到需要悬挂棉帘的地步,她唤住正欲掀帘进去的药童:“小哥,柳神医在里面?” “先生在屋子里等了燕公子许久了。”药童谦恭地说。 “那劳烦小哥了。”燕思辕稍微整了下衣衫,在药童掀起棉帘后走了进去。 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一入门就是一盆燃得正旺的炭火盆,燕思辕只觉得热腾腾的气息扑面而来,好像进了暖房。 “燕公子来了。” 穿着一袭单薄衣衫,将衣袖都挽至胳膊之上的柳刃尧从屋内深处走来,发髻高高的盘起扎在脑后,白皙的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水,手里拿着块湿帕不时的擦着汗,看起来热到不行。 燕思辕不解地看着一副清凉打扮的柳刃尧:“柳神医,您这是?” “先去带燕公子去换身衣裳。”柳刃尧没有立即向燕思辕解释,而是吩咐药童。 “衣裳已经准备好了。”药童朝着燕思辕做了个请的姿势,燕思辕这才发现在屋子左侧临时围了个帘子。 “这屋太热,你先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柳刃尧对燕思辕说,“不然一会儿就要出一身的汗。” 燕思辕见柳刃尧并无开玩笑的意思,便先去围帘后换衣服,柳刃尧向来不做无意义之事,他让她先换衣服自然就有道理。 柳刃尧给燕思辕准备的也是一件夏季的凉衫,只是她本是女儿身,即使穿夏衫也要缠着厚厚的裹胸。 等换好出来,药童正垂目在外面守着,手里捧着一条绑头发的发带:“燕公子,屋里太热,把头发束起来吧。” 燕思辕束头发的时候发现,也就她换衣服的这会儿功夫,药童脸上已是布了一层的汗,从怀中取出帕子帮药童擦了擦:“若是你家先生没什么其他事情要嘱咐了,就先出去吧,我不需要伺候。” 药童朝燕思辕微微颔首,快步离开了被炭盆烤得炽热的房间。 整理好衣服的燕思辕朝着内屋走去,发现这屋子里竟然烧着数个炭盆,由于门窗全关,为避免炭气中毒,除了门口的那个炭盆之后,里屋的几个都扣着往外引烟气的烟囱罩子,虽然看不到明火,但整个屋里已经如夏日炎炎般令人热的难受了。 “柳神医,你唤我来……”燕思辕挽起袖子,瞧见正在床边整理药箱的柳刃尧,刚一出口,便愣在了原地。 只见床榻之上,有一名清瘦的男子正倚靠在被褥上,唇角噙着淡淡地笑意看着她。 这个人,燕思辕认得。 去年大雪,她在城外将晕厥的他捡回,瞒着整个谢家,把人安排在了流民营。 “柳神医……”燕思辕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这位,这位……” “怎么,你自己救回来的人都不认得了?”柳刃尧偏首看她。 “认得……我怎么会不认得……”燕思辕有些激动,又有些不知所措,她快步走到床边,看着脸色还带着些苍白的清瘦男子,嘴巴张张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干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 男子被燕思辕的举动吓了一跳:“你这是何意,快快请起!” 柳刃尧则朝男子摆了摆手:“你让她磕吧,不磕,她心里不好受。” “燕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有恩人给受惠者磕头的道理?”男子想要下床将燕思辕扶起,但他现在的身子还太虚弱,只能对柳刃尧焦急道,“柳先生,您快将燕公子扶起来,万万使不得。” 柳刃尧走过来,虚扶了燕思辕一下,劝道:“思辕,起来吧,别让二少爷为难。” 燕思辕在听到二少爷三个字时,神情微怔,只是她现在跪着,又低着头,谁也没有发现。 “二少爷……”燕思辕起身,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向柳刃尧问道,“二少爷,可是恢复记忆了?” “记忆倒是没有恢复。”柳刃尧瞧了一眼正微笑着看向他们的谢无双,拉了燕思辕到一旁,小声道,“现在只当二少爷是幼时走丢,还未与他说出事实,你不要说漏了嘴。” “思辕明白。”看来谢无双还不知道十年前的事情,但是柳刃尧已经称其为二少爷,那谢家二少爷的这个身份看来梁原是不能再用了。 燕思辕突然很想立即去找谢风行,问他一句,梁原以后要怎么办? “原来你叫思辕。”谢无双的声音天生带着几分雅意,人虽然病着,那双透亮的眼睛却十分有神。 “是,小的姓燕,名思辕。”燕思辕朝着谢无双鞠了一躬,“是谢家的家仆。” “思辕,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就不要与我客气了。”谢无双朝着燕思辕招招手,“到这边坐吧。” 燕思辕没动,而是看向了柳刃尧。 “二少爷叫你,你看我做什么?”柳刃尧轻笑,“去陪二少爷。” “可是……”燕思辕还在犹豫。 “没什么可是。”柳刃尧朝着谢无双方向给燕思辕使了个眼色,“你来这件事,谢老爷与风行,都知道。” 燕思辕明白了柳刃尧的意思,谢风行已经允了她来照顾谢无双。 只是她当时请求谢风行的时候,谢无双还在昏迷,她是想着能在真正的谢家二少爷病时出一份力尽一份心,来弥补对于当年事的愧疚。现在人已经醒了,再喊她来照顾,倒是有许多不方便之处了。 “思辕好像不喜欢与我相处?”谢无双话里带出几分失望。 “没有的事,二少爷。”燕思辕瞧着谢无双面露伤怀之色,连忙走过来,坐到了床边。 谢无双唇角又浮现出了笑意,他靠在被褥之上,细细地打量着燕思辕,也不说话,不多会儿燕思辕就被看得尴尬万分,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思辕,二少爷现在不能出去见风,你多陪他一会儿。”柳刃尧拿起整理好的药箱,“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说完不等燕思辕回复,抬脚就走。 “柳神医!” 燕思辕起身去唤,胳膊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 “思辕,与我说会儿话吧。”谢无双拉住了她。 燕思辕只能坐了回来,勉强笑道:“二少爷,您想聊什么?” “你看起来,并不想来陪我?”谢无双松了手,他安静地笑着,唇角的笑意像是绽放在灯火之下的白色蔷薇花。 “没有。”燕思辕被那笑意恍了下眼睛,她连忙错开目光,视线无意扫过了谢无双露在棉被外面的手臂。 长长的衣袖遮盖着他的手臂,燕思辕蓦然想起洛浮生的那些关于伊布拉族的话,如果谢家二少爷真是伊布拉族人的话,手腕上就该有最新的缝合疤痕。 “你在看什么?”谢无双瞧着燕思辕突然盯着他的衣袖发愣,不由得问道。 “没什么。”燕思辕收回视线,心说她这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谢无双抬起袖子甩了甩,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穿这么好的衣服。” “二少爷……”燕思辕知道谢无双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话里不由得带出几分歉意,“这些年,您辛苦了。” “辛苦倒也不算特别辛苦。”谢无双微微弯起双眼,淡淡道,“比起那些在战乱中丧生,或者是生病身体受损的难民,我四肢健全,还能阴差阳错的找回家,已经算是十分幸运了。” “二少爷,您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吗?”见谢无双总是这么一副乐观模样,燕思辕忍不住问。 “我的病么?”谢无双笑,“凡是看过的大夫,都会称它为一种病。” “什么病?”燕思辕有些惊讶,除了柳刃尧,竟然还有大夫能诊断出这是什么病。 “嗯……”谢无双有意拉了个长腔,然后一本正经道,“怪病。” “哎?”燕思辕一愣。 谢无双忍不住笑出声来,本过于苍白的脸色浮现出几分血色,像是白色蔷薇染了醉意,酡红一片,看得燕思辕一时有些发怔。 燕思辕突然想起以前陪着梁原读书时,教书先生说过的一句话。 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即使是被柳刃尧改换了面容,即使常年缠绵在病榻之上,即使没了记忆,谢家二公子依旧未曾丢失过隐藏在血统里的优雅与从容。 大概洛浮生是对的,谢家二公子并非普通人,他是伊布拉族的后代。 “思辕。”谢无双轻唤一声,将燕思辕飞远的思绪拉回。 “二少爷有什么吩咐?”燕思辕不好意思的问。 谢无双静静地瞧着眼前的女子,道:“你以前说过的话还算数么?” 燕思辕又愣住了,她以前说过的话?自从将谢无双带回流民营,他就一直昏迷不醒,二人何时一起说过话,或者做过什么承诺? 却听谢无双轻声道:“我这个病,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人虽然昏迷着,可意识却是清醒的。” 燕思辕这下彻底怔住了,她在谢无双昏迷期间,可是说过不少不该说过的话!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六十章 最后的判决 “我……”燕思辕犹豫道,“我说了许多话,有些都忘了,不知道二少爷说的哪一句?” “既然忘了,就忘了吧。”谢无双笑笑,没有为难燕思辕。 “二少爷……”燕思辕微微蜷起手指,“您说便是,若是确实是我许诺的,我一定会做到。” “当真?”谢无双黑色的眸子里似有水光波动。 “当真。”燕思辕点头。 谢无双修长冰凉的手指覆在了燕思辕的手背上:“你曾与我说,若是我醒了,愿以终身为报,此句也是真的?” 燕思辕将手抽了回来,眸光游移到别处:“是,我是曾与二少爷说过。”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会作为谢家的家仆,伺候二少爷一辈子,并无其他含义。” “这样呀……”谢无双惋惜道,“看来是我误解了。” “……”燕思辕轻吞了口唾沫,“二少爷,我可是男子……” 谢无双脸上露出无害的笑容:“我虽得了怪病,眼睛却不会看错,耳朵也不会听错。哪有男子会守在另外一个男子床边倾诉半生不愉的?你说的那些我虽听不懂,也不知道你到底欠了我什么。我躺在那里大半年,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可是从来没有把你当成男子看过。” “这……”燕思辕微微红了脸,却听谢无双继续道,“我醒来后,问柳大夫,一直照顾我的那位姑娘去了哪里,柳大夫说,一直在照顾我的是个男子,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么?” “怎么想的?”燕思辕不由得问。 “我竟然在想,若真是我耳朵出了问题,认错了男女,若他愿意与我厮守一生,我也不会拒绝。” 燕思辕睁大了眼睛,谢无双依旧笑着,他说:“直到你出现,我才肯定了你是女子。” 燕思辕诧异,谢无双是怎么看出她的真实性别的? “你是不是想问我是如何看出来的?”谢无双淡淡地笑着,“声音雌雄莫辩,模样也雌雄莫辩,我又对你存着异样的心思。自然会偏向认为你是女子。本来不确定的,现在你的反应已经告诉我了,你真的是女子。” “……” 燕思辕突然有点想逃,这位谢家的二少爷不是她能应付得了的。 “你在害怕吗?”谢无双问。 “我……”内心的想法又被看破了,燕思辕握紧拳头,镇定道,“二少爷,你想多了,我真的不是女子,也不想和一个同性厮守终身。” “既然你不肯承认。”谢无双笑道,“那等我大哥与父亲来看望时,我只能问问他们了。” “不要问!”燕思辕连忙道,她可以预料到,如果谢无双问,老爷与大少爷一定不会隐瞒他,若是这件事由大少爷与她提,她更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这么,你是承认了?”谢无双眼里闪着狡黔的光。 “是……”燕思辕轻声道,“我是女子没错,但是……”她有些无奈地看着面上始终挂着笑意的谢无双,“二少爷,我之前说的那些,真的只是想要表达出您对我的恩情,思辕无以为报,只能以终身侍奉,并无其他意思。” “既然是终身侍奉,那嫁于我为妻,有什么不可?”谢无双理所当然道。 “这……这不是一回事……”燕思辕有点慌张,她怎么也想不到谢无双会突然看上她。 “对我而言,是一回事。”谢无双笑了笑,“你不要紧张,我只是向你表明我的心意罢了,并未逼你一定要嫁给我。”他轻拈着指尖,悠声道,“我这个身体,向来是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看到翌日的太阳。虽然柳大夫已经同我说,这病他能治,我还是已经养成了及时行乐,有什么想做的想要的,便立即去做的习惯。” “所以,我在昏迷那段时间,一直在想,若是一朝醒来,定然要与你说明白。”谢无双静静地看着燕思辕,“思辕,我欢喜你,希望你能与我在一起。至于你要不要与我在一起,这个是你的选择,我不会插手。” 燕思辕站在被炭火烘烤得热浪阵阵的房里,只觉得脸颊也像是被那炭火烤着一般,烫得厉害。 活了二十年,自打有记忆以来,从未有人这样与她说过话,将她当成一个女子,倾诉爱慕之情。她甚至想过,此生都可能遇不到她的良人,就这么在谢家以燕公子的身份活下去,只要梁原好好的。有朝一日,梁原娶妻生子,她便将去求了谢风行,将她调去谢家在外的产业……燕思辕心底泛起一阵酸楚,她一心想要求到的,此生无望,却不想用另外一种形式,被梁原所取代的真正的谢家二少爷说了出来。 上天的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二少爷,我……” 燕思辕正想谢无双,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争执声。 “你放我进去,就这一个屋子没看了!燕思辕一定在里面!” 是梁原!他怎么来这里了? “这个屋子您真的不能进去。”柳神医身边的药童在拦。 “他们都说燕思辕来了春晖苑,没人看见她出去!”梁原的声音提起来很着急,“我有话要和她说,很重要的话,你让开……” “您不能进去,屋子里住着一位病重的患者,不能随便见人!” “什么病人?是不是燕思辕在里面照顾别人?”梁原慌张起来,“我要见燕思辕,她一定在里面,你让开!” 谢无双微微皱眉:“外面这么吵,是有人在找你。” “二少爷,我出去看看。”燕思辕朝着谢无双一躬身,匆匆往外走去。 “等一下!”谢无双唤住燕思辕,在燕思辕僵硬的转过身来时,笑道,“披上外衣,我知道外面比屋里要冷。” “谢谢二少爷关心。” 外面的争执声越发的大,燕思辕顾不得换上原本的衣服,只能随手拿起外套披上,撩开了垂下的棉帘。 “燕公子。”正阻拦梁原的药童看见燕思辕出来,松了紧抓着梁原胳膊的手。 “你去忙吧,这里交给我。”燕思辕轻声对药童道。 药童微微颔首,离开了。 “你真的在这里!”梁原看起来很激动,他正想将装了满心的话讲给燕思辕听,却在看见她的装束时愣了愣。 单薄的衣衫,衣袖微挽,长发高束,像是来不及穿完衣服般在肩头披着外衫,脸颊红得极不正常,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眉心轻皱,像是在不满他的到来。 “梁公子。”燕思辕没有唤梁原二少爷,“你找我什么事情?” 这一声“梁公子”如一盆凉水,将梁原从头浇到脚,那颗躁乱不已的心瞬间冷了下来。 燕思辕也不知道现在到底该称呼梁原叫什么,谢无双就在屋里听着,十年前的事情也不知道老爷与大少爷与他说了多少。若是他们想暂时瞒着谢无双,她现在唤梁原一声“二少爷”,凭着谢无双那般的聪明,定然会猜出这谢府还有一个二少爷。万一谢无双因此伤心误解,她才是真的作了孽。 所以,她只能唤他一声“梁公子”。 洛浮生与她说,梁原已经知道了十年前的事情,那么,他应该能理解她会这么喊他的原因吧?燕思辕想着,却发现梁原激动的神色渐渐冷了下去,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眸,也像是突然熄了火一般,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梁公子?”这是怎么了?燕思辕担心梁原在这里闹开,只能道,“梁公子,我暂时还有要事,您先回去,我一会儿——” “他在里面,是吗?”梁原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到了屋子里的人是谁。 “这不关梁公子的事。”二少爷在这里的事情,不能让梁原知道!一个声音在燕思辕心底大喊。 “他在里面,是吗!”梁原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的愤怒,他一把握住燕思辕瘦弱的肩膀,“是不是?你在照顾他,是不是?” 燕思辕拉住梁原,将他拽出了院子,看样子梁原是没办法冷静了,她不能在屋外和梁原吵。 夜风很凉,只穿了单衣的燕思辕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她的脑子里乱极了,完全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让梁原与谢无双撞面。 “梁公子。”将人带出院子,燕思辕没敢去看梁原,确信四周没有其他人,她背对着梁原道,“十年前的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是吗?” “是,我都知道了。”见燕思辕主动提起此事,梁原的内心突然变得慌张,只是表情依旧冷硬,“我的身份,还有你的身份,我都知道了。” 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燕思辕闭上眼睛。 “既然梁公子都知道了,那应该明白,谢家于你,于我,都是恩人。”燕思辕冷声道,“尤其是你,若无谢家当年的牺牲,梁公子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是,我知道。” 不要说,下面的话一个字也不要说,阻止她,不要让她说下去!梁原内心呼喊着,可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等着燕思辕对他下达最后的判决。 燕思辕转过身来,这会儿她的思绪比起刚才已经冷静许多,她对梁原道:“那个屋子里,是刚刚救过来的谢无双。” 梁原握紧了拳头:“他,生病了?” “嗯,很严重。”燕思辕叹口气,“所以,我暂时会留下来照顾二少爷。现在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我不能把一个人留下,有什么事,等我——” “不用了。”梁原突然开口,他后退了一步,给燕思辕让开路,“你去照顾他吧。” “梁公子……” 夜色下,梁原的脸色看起来很差,燕思辕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在春晖苑的大门外站了许久,谁也没有开口。 “梁公子,我要去照顾二少爷了。”燕思辕拉了拉肩头的外套,低声道,“您回去好好休息。” 梁原静静地站着,燕思辕从他身边掠过,衣衫微微扬起,他下意识伸手去抓,那柔软的布料却在他并没有用力的指尖滑过,像是流逝的沙,连痕迹都没留下。 梁原知道,他已经被彻底放弃了。 真正的谢无双回来了,他该将一切都还回去了。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六十一章 梁原不见了 燕思辕心神不宁的回到房里,谢无双是个极为聪明的,看燕思辕脸色不太好,便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只是与她闲聊些有的没的。 两人聊了不多会儿,柳刃尧撩开帘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谢风行。 “怎么坐起来了?”谢风行一个魁梧的汉子,这会儿与谢无双说话的声音却很轻。 “躺了这么久,都躺累了。”谢无双笑得月朗风清。 燕思辕有刹那的恍神,虽然谢无双的面容被柳刃尧改换,此生都不会再变回原来的模样,可在谢无双向谢风行露出淡淡的笑意时,她还是在他的身上恍惚看到了谢运甫的影子。 这是谢家家主与伊布拉族后人的孩子啊,燕思辕不知道当年谢运甫下了多大决心,才会忍心将最疼爱的小儿子换了出去,若是没有当年的事,谢无双安全在谢家长大,即使不接手谢家事务,必定也是光风雯月一样的人物,受尽大梁女儿们的追捧。 “阿柳说你还要多休息。”谢风行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谢无双搭在被子上的手,“等你能下地了,大哥带你去镜泊湖上游船。你小时候最喜欢在镜泊湖上钓鱼了。” “是吗?”谢无双深色的眸子露出几分向往,“大哥,你再和我说些以前的事情吧?我好想知道。” “好,今晚上大哥不走了,就在这里陪你。”谢风行说。 “那可不成。”谢无双笑弯眼睛,“这屋里烧了这么多碳火,我才觉得不冷,你若在这屋里待一夜,明儿个就不叫谢风行了。” “那叫什么?”谢风行笑着问。 “谢烤干。”谢无双调笑着说。 “哈哈哈哈哈。”谢风行指指谢无双,转身对柳刃尧说,“看到没,我这个宝贝弟弟,就算是失忆了,这机灵劲儿也变不了。” “二少爷一向聪明。”柳刃尧笑着回道,他看向神色不定的燕思辕,轻声道,“思辕,你先回去吧。” 燕思辕没有回话,她确实想离开,看着谢风行与谢无双之间的互动,不知为何,她竟感到十分的心酸,脑子里始终在浮现梁原的模样,她总觉得梁原会出事,想赶快去看看他。 但是谢风行和谢无双在这里,柳刃尧说让她离开,她不能立即走。 “去吧。”谢风行看出燕思辕的心思,朝她挥挥手。 “是,大少爷。”燕思辕朝着谢风行微微鞠躬,抬脚就要离开,被谢无双唤住。 “思辕。” 燕思辕的身子僵了僵,她转过身来,勉强笑道:“二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会回来吧?” 谢无双的问题让燕思辕有些困惑:“二少爷若是想让思辕多来看望,思辕一定会常来的。” 谢无双微微笑着:“去吧,路上小心。” “是。”燕思辕朝着谢无双俯了俯身,换上原本的衣服,离开春晖苑后匆匆朝着梁原的院子里赶去。 她之前没办法与梁原多说,依着梁原那极端的性格一定会误解颇多,她得赶紧找到梁原,与他将现在的形势好好分析清楚,万不能再任由着性子做事。 看谢老爷与大少爷的态度,并没有因为找回真正的谢无双而要让梁原将身份还回去的意思,不然也不会把谢无双藏在柳刃尧院子里不许外人随意出入。这件事牵连甚广,梁原必须是谢家二少爷,也只能是谢家二少爷! 燕思辕脚下生风,越走越快,最后直接小跑起来。 她跑进梁原的院子,发现院子里黑漆漆一片,连盏灯都没点。 燕思辕先去了梁原的主卧房,一片狼藉,没人,侧卧,没人,正堂还是没人,她把整个院子都翻了遍,也没找到梁原。 燕思辕有点慌了,她冲出院子,先去了厚载门,确认梁原也不在厚载门后,唤来了厚载门的管事。 “燕公子,有什么吩咐?” “今天二少爷有没有来过?”燕思辕不敢将找不到梁原的事情声张,只能模棱两可的问。 “没有。”管事回答,“不过听几个仆人说,二少爷先前有一会儿一直在忙着找燕公子,好像很着急。” “找我?”燕思辕愣了一下,“多久的事情了?” “大约半个时辰以前。”管事回答。 半个时辰以前,是梁原去春晖苑找她的时候,他那么着急的找她,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和她说吧?燕思辕心里更慌了,可是她又不能同管事说让他立马派人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将梁原找到,只能道:“没事了,你去忙吧。” 离开厚载门,燕思辕回到了春晖苑。 她没有进门,而是在屋外唤了一声:“大少爷,您还在吗?” 不多会儿,棉帘掀起,谢风行披着外衣走了出来,见燕思辕一脸焦急,轻声道:“怎么了?” “大少爷,借步说话。”燕思辕朝着一旁靠了靠。 谢风行看了眼身后的屋子,带着燕思辕去了柳刃尧主居的卧室。 “说吧,出了什么事?”关上门窗,谢风行问道。 “大少爷,梁原可能不见了。” 燕思辕话一出,谢风行眉心便凝成了一团:“什么叫可能不见了?” 燕思辕便将梁原曾来找过她的事情告诉了谢风行:“当时我担心二少爷一个人在房里会有所不便,所以没有和梁公子多说,只劝他回去,我一会儿再去找他。可是当我去找他的时候,他的房间里像是被人打砸过一样,根本没有人,我找遍了所有的房间,也没找到他。” “你说他房间里被打砸过?”谢风行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思辕,你速度去一趟流民营,把那位洛道长请来。” 燕思辕没明白谢风行为何突然要请洛浮生:“找洛道长做什么?” “你快去。”谢风行来不及同燕思辕解释,“找梁原的事情,我来做。除了你之外,府里的下人还有人知道这件事情吗?” “我去的时候他院子里没有人,仆人也都不见了。” “我知道了。”谢风行脸色沉了下去,“你快去找洛道长,就说她要求的事情,我父亲有答复了,让她速来谢家。” “是。” 燕思辕快步离开。 谢风行看着燕思辕离开的身影,脸色越发的低沉,这件事需要立即通知父亲。 梁原若是失踪,绝非小事。 是他太大意了,这一下午发生的事情太多,梁原身份暴露,十年前的事情暴露,他竟忘记要先安抚住脾性本就极端的梁原,只顾着沉浸在二弟苏醒的欢喜里,把正事都忘了! 燕思辕一路快行,她飞速的在夜市人群中穿梭着,四周的繁华与热闹似乎与她没有一点关系,此刻她的内心只有不住的自责。 她应该注意到的,在梁原来找她的时候,这么多年梁原从来没有主动找过她,在他找来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梁原的情绪极不稳定。在谢家的这些年,以谢家二少爷自居的梁原一直在渴求着谢运甫与谢无双的关怀,可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她一直都知道,知道梁原做那些过分事情的目的,只是为了吸引谢家父子的注意,包括不断的针对她。 谢家父子不是不想对梁原好,而是他们不能,他们必须让谢家二少爷成为纨绔子弟的代名词,说出去后除了他这身份谁也看不上眼,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降低梁原的危险。燕思辕明白这点,所以对于谢家父子的做法,她没有办法反驳,也不能干预,甚至于,她也要在外面给梁原树立这样的形象添油加火。 梁原一直嫉恨着她,她也知道。多少次在外与梁原发生冲突时,她总会有一种冲动,她想要拉住情绪激烈的梁原,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我一直在陪着你,我此生都会陪着你。 可她不能说,只能将所有情绪掩藏在虚伪的面具下,一次次的与他针锋相对,再一次次回到院子里,卑微地向梁原赔礼道歉,希翼着他不会厌弃她。 她这样了解他,为什么会在今天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内心自卑而又敏感的梁原,在得知他的身份不过是假的时候,这么多年来他所希翼得到的压根就不属于他,知道他一直嫉恨的才是真正与他站在一边的人,会怎样? 燕思辕不敢想,她现在只想抽自己几个耳光,明白了这么多年,为何在那一刻会糊涂了!竟然还说什么谢家是恩人的傻话,那个时候的梁原,明显是已经情绪失控,他那么慌张的来找她,应该就是想要确认,她还愿不愿意留在已经空无一物的他身边。 她做了什么?她竟然把梁原一个人扔在了那里,去陪什么谢家二少爷! 见鬼的谢家二少爷!她的心里,明明只有梁原一个人! 在迈入流民营的那一刻,燕思辕隐忍了一路的泪水哗啦泄了下来。 洛浮生说的对,她对梁原,早已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可这份心思,当那个人不见了的时候,她才敢面对。 燕思辕啊燕思辕,如果梁原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你此生都将不会安宁了。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六十二章 初生的萌芽 而在燕思辕在流民营找人的时候,她要找的洛浮生,却没有在流民营。 徐州府东城,贾老爹家中。 “洛道长。”贾老爹恭敬地站在一旁,手里端着一杯热茶,“飞魄走前曾叮嘱了,如果您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凡是在下能做到的,一定会全力协助。” 洛浮生幽幽看着贾老爹,拈了一枚点心放进嘴里:“我说贾老爹啊……” “洛道长请说。” “飞魄那家伙,和你什么关系呀?”这点心不错,咸咸的,入口即化,一会儿走的时候揣包里点,带回去给流民营的那帮孩子们当宵夜。 “朋友。”贾老爹回答的干脆。 “既然是朋友……”洛浮生翘起二郎腿,晃啊晃个不停,“你干嘛这么怕我?” 贾老爹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哪有怕。”说着,也不在洛浮生身边站着了,而是坐到了旁边的位置上。 洛浮生瞅着讪笑的贾老爹,轻笑一声:“行了,你别装了,飞魄都跟我说了。” “飞魄都跟您说了?”贾老爹有些惊讶。 “对啊,都说了。”洛浮生把点心吞进肚子里,“所以你也不必和我藏着掖着。” “这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贾老爹笑着捋捋胡须,“洛道长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了。” “我想知道——”洛浮生拖了个长腔,眼珠子一转,“贾老爹你是第几任守在这徐州府的呀?” “哦,我是——”贾老爹下意识回答,话说出口立马顿住,“就我一个啊,哪有什么第几任?” 洛浮生啧啧两声,指了指贾老爹:“不跟我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明明已经入秋了,贾老爹还是觉得背上汗津津的。 “哎呀,我也不逼你了,不想说就算了,反正和我没什么关系。”天已经太晚,她该回流民营了,洛浮生指指盘子里的点心,“我能带走吗?” “当然。”贾老爹立即去取油纸帮洛浮生把点心包起来。 “明儿一早,记得把小风送到流民营去,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走之前,洛浮生嘱咐贾老爹。 “洛道长放心。” 这一点,即使洛浮生不说,贾老爹也会注意。 “走了。” 将包好的点心往怀里一揣,洛浮生大摇大摆的出了院子,朝着流民营方向走去。 白日里就能看出徐州府的东城不比西城繁华,不过到了晚上会冷清到路上一个人影儿都没有,比起滕州府来还安静,这让洛浮生有点没有想到。 洛浮生一个人在苍白的月光之下走上石板路上,脚步声啪嗒啪嗒,她倒是不害怕,连墓室都钻过了有啥好害怕? 秋风萧瑟,就是有点寂寞,洛浮生瞧着脚下被拉长的影子,脑海里莫名的浮现了飞魄那张找揍的笑脸。 如果那家伙还没走的话,说不定还会突然跳出来吓她一跳。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洛浮生被自己心里突然浮现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捂了捂自己的脸颊,她干嘛要想那个采花贼?明明一直想要摆脱开那家伙的,围着自己跑上跳下的,像个苍蝇似的,烦死了! 虽然,他确实也给她帮了不少忙,不说滕州府那件事,就徐州府谢家这边,要是没飞魄,她也不会在短短几天里就接触到了谢运甫。 那就如果有机会再见,请他吃顿饭感谢一下吧! 洛浮生摸了摸自己腰包里的银两,这钱也是飞魄给她留下的,那家伙虽然是个色痞子,人还是蛮讲义气的。 做人不能只看别人的缺点,优点什么的,也得一同兼顾着。 那飞魄都有什么优点呢? 洛浮生摸着下巴想了一路,穿过东城到达西城时,月亮已经升到正空,西城的夜市都有些阑珊了。 “洛道长!” 洛浮生被这突然的一声大吼吓了一跳:“什么鬼!” “不是鬼,是我,洛道长!”一个提着灯笼的短粗汉子出现在洛浮生面前。 “彭四哥。”洛浮生瞧着一脸焦急的彭四,“怎么了?急得满头大汗?” “是燕公子有事,已经找你找了好久了!”彭四一瞧见洛浮生,就拉着她往流民营走。 “你先别慌。”洛浮生快步跟着彭四,“你说思辕找我?她人现在在哪儿?” “就在流民营!”彭四说。 “她什么时候来找的我?”洛浮生一边走一边问。 “大概一个多时辰以前。”彭四回答,“在流民营转了一圈没找到你,就回谢府了,然后又慌慌张张的回来,说是一定要等你来商量事。” 慌慌张张?难道谢家发生了什么事?能让燕思辕藏不住情绪的,也只能是谢家了! 洛浮生把怀里的点心往外掏出来递给彭四:“这是给盛食那几个孩子带的,你走的太慢,我先去!” 说罢,脚下生风,一跃就是几丈开外。 洛浮生虽然就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但是赶起路来比起寻常人还是要快上许多。 彭四连忙对着渐渐远去的洛道长大喊:“燕公子就在流民营入口等着你呢!” “知道啦!” 洛浮生大声回应,瘦小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下。 彭四看着自己手中的点心,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们这个流民营以后,大概再也无法得到燕公子的庇护了。 洛浮生一路飞奔,人刚杀到流民营入口,就被一个清瘦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浮生!” 洛浮生差些与那人撞了个满怀,待停稳了脚步,发现拦住自己的正是燕思辕。 月色之下,燕思辕苍白的脸上竟毫无血色,一双眼睛更是浸满了忧愁,甚至有哭过的痕迹。 “你这是怎么了?”洛浮生知道燕思辕这么匆忙来找自己,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但是万万没想到不过一两个时辰没见,燕思辕竟会憔悴成这副样子。 “你与我立即回谢府,我路上同你讲。”燕思辕拉着洛浮生就往外走。 “……”洛浮生这一路跑回来还没喘口气,又得往谢府赶,看来谢家确实发生了大事。 “思辕,你先别慌。”洛浮生感觉到燕思辕拉住自己胳膊的手都在发抖,她将那只手包裹住,“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燕思辕的身子在月色下微微晃着,她一手搭在了额头上,颤抖着双唇开口:“梁公子,不见了。” 洛浮生怔在了原地。 梁原,不见了?!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六十三章 拿到想要的东西了 深夜的谢府,除了值守的仆人按照往常的惯例提着灯笼夜巡,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下了。 而谢运甫的书房,此刻却是灯火通明,门外廊下屋顶,各站着数名遮面黑衣人把守,不允许任何人随便进入。 门窗紧闭的书房之内,听完梁原从得知真相到失踪不见整个过程的洛浮生表情一如谢氏父子凝重。 按照燕思辕的说法,梁原很可能是因为心理上无法承受这个真相选择了逃离,如果是这样,恐怕人现在已经离开了徐州。 “在发现梁原失踪后,我立即派人去搜寻了。”谢风行说,“梁原不会武功,府内的马匹牛车都在,根据梁原身边的随从交代,他房里虽然一片混乱,但没有丢失什么银两钱财,除了他今天身上穿着的衣服,其他衣物皆在。管家那边也没有梁原提取银两的记录,他是只身单影,两手空空离开的。” “你们去醉花楼找过了么?”洛浮生想起醉花楼暗道连着的那栋小楼。 “醉花楼是第一时间去的。”谢风行道,“没有。” “思辕,你也去过了?”洛浮生不肯定谢风行知不知道那个暗道。 燕思辕点点头,满眼的焦急与自责:“徐州府,梁公子有可能去的地方,我都亲自找过了。” “一个在谢家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哥,身无分文,脚程又不快,就这么会儿时间不会走太远的。”洛浮生安慰道,“思辕,你别着急,说不定谢大少爷的人已经找到梁原了。” “但愿如此……”燕思辕微微垂眸。 洛浮生叹口气,心说这个梁原除了给燕思辕添麻烦以外还能不能干点别的了,知道自己任性了十年之久,对不住燕思辕了扭头一声不吭就跑了,说好听点是自行惭愧不敢见人,难听点就是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大少爷。”洛浮生突然想到一个地方,“法华寺你有没有派人去过?” “法华寺?”谢风行不解,“你觉得梁原有可能去法华寺?” “不,我只是想到了这个地方,随口问一问。”洛浮生挠了挠头。 “你为何会突然想到法华寺?”谢风行眉心微凝,“法华寺虽然近年在徐州的香火极盛,但谢家与法华寺并无过甚的交往。” “呃……”洛浮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们不知道,法华寺地下有条密道可以通到你们谢家的地下墓陵吗?” “你说什么?”谢运甫惊骇的站起身来。 “法华寺是在镜泊湖湖心岛上,镜泊湖深十多丈,它的地下怎么可能会有密道?”谢风行也惊诧万分。 “我就是从法华寺地下的密道找到的你们谢家的墓陵。”洛浮生说。 “烦请洛道长将事情说得更清楚一些。”谢运甫朝着洛浮生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 “这个啊……”洛浮生挠挠脸颊,她不是很想和谢运甫讨论这个问题,这一点她本想等到谢运甫的答复,如果他不愿意将东西叫给她,就拿密道和伊布拉族的事情进行二度威胁的,“我觉得现在还是先找梁原比较重要……” “找梁原自然重要。”谢运甫道,“寻人的人手已经派出去了,谢家的密报网遍布整个大梁,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密报网?洛浮生笑笑:“怪不得谢家的生意做变全天下,原来在各地都有谢家的人手在啊。” 谢运甫不以为然道:“谢家的生意比较大,为了能够及时把控商货行情,自然对各方信息都要多留意一些。”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相信,即使我不说,谢老爷也可以查出法华寺与谢家墓陵的关系。”洛浮生笑眯眯地回道。 “如果我答应你下午商议的那件事呢?”谢运甫突然说。 洛浮生一愣:“你是指,我想要的那样东西?” 谢运甫点点头:“你把法华寺与我谢家墓陵的事情,还有滕州谢沈穆三家嫁女之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我便将你想要的给你。” “谢老爷,您是认真的?”虽然洛浮生手里握着可以威胁到谢家安全的把柄,但是她想要的那样东西也不是寻常之物,她本以为谢运甫需要好好考虑一下,怎么也得想个两三天才能给答复,没想到这么快就考虑好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谢运甫道。 “谢老爷痛快!”洛浮生朝着谢运甫伸出手,“既然这样,烦请谢老爷先将那样物品拿出来给我瞧瞧,辨个真假。” “洛道长认为我在骗你?” “只是想要保险一点。”洛浮生嘿嘿一笑,她瞅了眼守在书房外面的那些黑衣人,“反正外面有那么多高手守着,我又跑不掉。” “行儿,去拿。”谢运甫朝着谢风行道。 “爹,您真的打算……”谢风行还在犹豫。 “去吧,那样东西留在我谢家,早晚会带来灾难。”谢运甫已下定决心。 “是。”谢风行领命,在离开书房前,他特意看了一眼洛浮生。 洛浮生则对着谢风行一笑:“谢大少爷快去快回啊~” 谢风行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离开,去取要交给洛浮生的东西。 燕思辕一心担忧梁原,对谢运甫与洛浮生之间的这场交易并不感兴趣,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似乎十年里所积压的忧虑在这一天突然喷发,她已经无心顾暇其他了。 谢风行很快便回来了,手中比离开时多了一个方形的盒子。 那盒子约有两个成年人手掌那么大,挂着一枚铜锁,从外表来看没什么特殊,若是随意放在房间里哪个地方,很难引起旁人注意。 谢运甫将盒子接了过来,他没有立即打开铜锁,而是在盒子底部摸索着,洛浮生细细盯着他在盒子底动来动去的手,只见那手不知道触到了什么地方,挂在盒子外面的铜锁啪嗒一声,自己开了。 盒子有机关,洛浮生心想。 “这盒子的机关,乃是药王谷谷主亲手所设。”谢运甫沉声道,“他将此方盒交给我时,机关是未开启的,只有第一个设置机关之人才知道解开机关的方法,若是直接开锁或者是想毁掉这个盒子,里面的东西也会一并毁掉。” 谢运甫将开启的盒子递给洛浮生:“洛道长自己看吧,里面的这样物品,我谢家无一人打开过。” 洛浮生大摇大摆的起身,将盒子接过打开,只见盒中铺着一层红色软布,而软布上放着一卷颜色泛黄的羊皮纸。她避开了谢家父子与燕思辕,走到房中的一处角落,将羊皮卷打开细细察看了一番。 “洛道长可以说了吗?”谢运甫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洛浮生将羊皮纸卷好,重新放入盒子中,然后关上盖子,回头问谢运甫:“谢老爷,这机关是不是打开后,可以再设第二次?” “是。”谢运甫点点头,“机关在盒子底部,现在机关已经关闭,洛道长应该可以摸到盒子底部凸起的纹路,将纹路按照自己所想按下去,就可以重设机关了。” “那好。”洛浮生将盒子重新交到了谢运甫手中,“那就麻烦谢老爷,重新设好机关吧。” 谢运甫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发现羊皮纸还在,有些惊讶:“你不拿走?” “记住就可以了。”洛浮生指指自己的脑子,一耸肩,“这么个宝贝放在我这里,太危险了,还是让你们留着吧。” 谢运甫没有再说什么,他将重设了机关的盒子交回给谢风行,示意他将盒子放回原处。 “爹……”谢风行则另有担忧,“现在秘密已经不是只有我们谢家知道,若是以后此事泄露……”他看看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洛浮生,继续道,“这样东西若是还留在谢家,恐怕要引来灾祸。” “若是泄露出去,此物在不在谢家,灾祸都会来。”谢运甫摆摆手,“放回去吧。” 洛浮生拍了拍欲言又止的谢风行肩膀,嘿嘿笑道:“谢大少爷,不要对我那么没信心嘛。我发誓,我真的是和你们站到一边的!” 谢风行身体微闪,让开洛浮生伸过来的胳膊,显然对于洛浮生的发誓并不怎么相信,他朝着谢运甫微微一颔首,托着盒子离开。 洛浮生啧了一声,心说这谢大少爷的道行还是不够,她把这玩意留下来明明是为了谢家好。 “洛道长,现在可以说了吧?”谢运甫更关心法华寺与谢家地下墓陵的密道是怎么回事。 “法华寺有一个内室。”洛浮生随意找了座位坐下,此事说来话长,她得好好和谢运甫说道说道,“其实今天下午我去法华寺的时候,身后一直有人尾随,应该就是谢大少爷派出的人手,所以具体是哪个内室,相信谢大少爷的人手肯定知道。” “这个内室里供着几尊佛像,而佛像之下的墙面是有夹层的,这夹层约有半米宽,不是实心,而是空心。”洛浮生将她和飞魄在法华寺内室的发现统统告知了谢运甫,“夹层之中,是一个不知深浅的洞口,此洞应该直达湖底。湖底下的密室,除了有一条连着你们谢家地下墓陵的密道之外,还有数个黑棺。” “黑棺?”谢运甫有些惊讶。 “是,黑棺,装着死人的黑棺。”洛浮生眯起眼睛,“而且,在滕州府沈宅,沈魄所居住的那处院子底下,也有一处密室,密室里也有黑棺。” 谢运甫表情凝重起来:“洛道长,麻烦等行儿来了之后,细细说与我们听。” 卷二 瑞蚨还币来 第六十四章 新的任务 等谢风行回来,洛浮生便将滕州府沈穆谢三家的姻亲之争的来龙去脉与谢家父子讲了个清楚,并直言不讳地承认,她之所以想要接近滕州谢家,目的就是为了当年岫溪留在谢家的遗物。 “行儿,你派去滕州府的人什么时候回来?”听完洛浮生的话后,谢运甫朝谢风行问道。 “明日就可以赶回。”谢风行回答。 “这么说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来不及了。”谢运甫沉吟片刻,“你立即再派人手前往滕州府,密切监视沈家的行动,尤其是沈魄。平渡城那边,也要加派人手。” “是,父亲,我这就去安排。”谢风行立即离开。 “等一下!”谢运甫唤住谢风行,他走到洛浮生身边,先是鞠了一躬,随即才道,“洛道长,请问,一直与你同行的那位侠客,现在身在何处?” “你说那个采花贼啊?”洛浮生摸了摸鼻子,“他走了。” “走了?”谢运甫追问道,“何时走的?去了何处?” “我怎么知道他去了什么鬼地方?”洛浮生心说我还想知道呢,随即又呸呸呸几声,她才懒得知道,“今天下午我从你们这里离开后,他就走了。” “这么说,洛道长与那位侠客其实也是萍水相逢,并非是一起的?”谢运甫意有所指。 “这么说吧。”洛浮生二郎腿一翘,“是那家伙缠着我不放,一路跟到徐州来的。” 谢运甫笑了笑,对守在一旁的谢风行道:“去吧。” “是。”谢风行微一颔首,快步离开。 待谢风行离开,谢运甫这才坐回原来的位置,目光时不时扫过洛浮生。 他让燕思辕将洛浮生喊来的最主要目的,是想要与那位名叫飞魄的侠客会上一会,结果却得知对方已经离开了徐州。 “洛道长,你想要的东西如今已经到手,不知谢某可否有机会得知,洛道长下一步要去哪里?” 洛浮生一手托腮,笑眯眯地说:“这个嘛,我不说,谢老爷应该也能猜到吧?” “谢某又不是洛道长肚子里的蛔虫,洛道长想要做什么,我怎么会知道?”谢运甫与洛浮生打太极。 “哈哈哈哈,那我也不瞒着谢老爷。”这谢运甫就是个人精,什么都得别人往外倒,洛浮生知道谢运甫肯定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去哪里,也不在意直接与他挑明,“我明天一早就会离开徐州,去南疆。” “洛道长可否听谢某一言?” “谢老爷请讲。” “洛道长若是去南疆,不妨绕个道。”谢运甫道。 “绕道?”洛浮生眨眼,“你想提前派人去通知南疆那边的人家,好提防我一下?” “哈哈哈哈……”谢运甫大笑出声,“此言差矣。谢某若真是打算这么做,就算洛道长日夜兼程的赶路,速度也比不上谢家的飞信快。” “这倒是实话。”洛浮生点头,“既然如此,谢老爷为何要建议我绕道?” “如今战事吃紧,前方的药材粮食皆为短缺状态。”谢运甫说到这里,神情严肃起来,“据我所知,镇守在海河、台州等与燕国边界相邻城镇的士兵,已经断了三天的粮。” 洛浮生神色一凛:“朝中的军粮已经不足了么?” “这些年来战事延绵,北有蛮夷骚扰不断,南有燕国虎视眈眈,除此之外南疆一干部落也在蠢蠢欲动。天灾人祸,就连徐州这等富庶之地每年的存粮都在下降,更何况那些地处偏远,耕地不足的地方。军粮不足,是早晚的事情。”谢运甫叹口气,“我谢氏的家业虽然开遍大梁,却无法以一家之力拯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若是散尽钱粮,能换来大梁百世安宁,谢家的产业不要也罢。” “谢老爷莫说气话。”对于谢家这些年在大梁各地的善行,洛浮生不是没有耳闻,她辗转各地见到的,对流民救助最多的也是谢家,“若是战事不止,莫说一个谢家,就是大梁再来上十个谢家,也会被拖死。谢老爷若是有事相托,但说即可。” 谢运甫走到书桌前,从摞在一起的书册里抽出一个信封,思量片刻后交到洛浮生手里:“洛道长,你先看下这封信。” 洛浮生将信拆开,只见开头书有“伯求兄”三字,便知道这信是谢运甫的挚交之人写的。 谢运甫是谢家的当家,除了富可敌国又善存仁心之外,还有一点是令众人赞不绝口的,便是识人,在民间更有“千金不如伯求一赞”的说法,这个“伯求”,指的就是谢运甫。 谢运甫,字伯求,在大梁能以字互相称呼的,自然是亲密之人。 洛浮生将那封信细细看完,越看神色越差,到最后一掌将信拍在了桌子上:“谢老爷,如今战事紧迫成这个样子,他们竟然还敢克扣军粮贪污腐败,那群人就不怕遭了天谴吗?” “他们若是怕遭天谴,就不会做出这档子事。”谢运甫示意洛浮生不要激动,他将信从洛浮生手中拿过,递给一直沉默不语的燕思辕,“思辕,这些年来我也好,行儿也罢,都不曾拿你当外人,这封信,你也看看吧。” 燕思辕虽然一心担忧梁原,但是从刚才谢运甫与洛浮生的对话中也能听出些苗头,他们说的恐怕牵扯到国事。谢运甫不曾开口让她离去,她便沉默不语,听在耳朵里的那些话,只当没有听到。现在谢运甫突然将把洛浮生气到拍案而起的信交到她手中,一时诧异:“老爷,我不过是个家仆,恐怕……” “你若还把自己当成谢家的家仆,就好好看看这封信。”谢运甫把信展开。 燕思辕只能接过,一扫数行,神色大变。 这封信寥寥数语,仅有百字,却字字泣血,所说不过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军粮遭到克扣,镇守边疆的战士空腹御敌,台州一战虽侥获胜利,却是以大梁士兵死伤无数换来的。而此信的目的,就是在恳求谢运甫能够筹集米粮药材,先行送往台州、海河,暂解燃眉之急。 “怎么会这样?”燕思辕满目不可思议,“战事如此吃紧,朝中怎么还会有人敢克扣军粮?朝廷就不管吗?” “哼,恐怕朝廷上下现在已经是蛇鼠一窝,不然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洛浮生冷笑。 “可是,若是前线不敌,边疆失守,大梁这艘大船沉了,他们贪再多的粮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燕思辕质问道。 “思辕,贪字是怎么写的?”洛浮生问。 “一个今,一个贝……”燕思辕说完,微微一愣,随即嘲讽道,“只看眼前的钱财,哪管以后怎么办,这群人是疯了!” “他们若不疯,大梁何至于到今天?”洛浮生一拳砸在桌面上,她对谢运甫道,“谢老爷,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吧,若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必定在所不辞。” “老爷,我也一样。”燕思辕紧接着道。 “好!”谢运甫赞赏的看着洛浮生与燕思辕,“朝中多少酒囊饭袋,徇私舞弊,贪污腐败,竟然不如谢某眼前的两位年轻女子明白事理,谢某先在此谢过二位了!” “谢老爷,有话就直说吧,别客气了。”洛浮生知道谢运甫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必定是有重事相托。 “我想烦请二位,负责押送谢家筹集到的粮药,送往海河与台州。” 谢运甫话一出,洛浮生微微一惊。 洛浮生有想到谢运甫拜托的事情可能会与押送粮药到前线有关,但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直接将此事交给她们两个姑娘家负责。 “老爷,往他地送粮送药,我曾辅助大少爷做过。”燕思辕犹豫道,“只是此事事关重要,老爷还是派更稳妥的人来送,会更好。“ “最稳妥的人,就是你们。”谢运甫道。 “谢老爷何出此言?”洛浮生感觉此事应该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其实,思辕刚才的话不错。朝廷的那些贪官,再贪,也是大梁的官。他们敢鱼肉百姓,敢贪财敛税,敢在太平的时候克扣些军粮银财,却不敢在这种紧要关头对军粮出手,因为从上至下,都指着前方的军士保证大梁这艘船能够平稳的开下去。”谢运甫说道,“所以,他们敢扣,目的恐怕不是为了贪。” “他们想要造反不成?”洛浮生惊骇,难道大梁已经腐烂到这种程度了么? “未必是想造反。”谢运甫继续道,“海河、台州,其实并不是这场战事最紧要的两个关卡,但是,镇守这两个关卡的兵马,是从南疆石家借来的。” “谢老爷的意思是,有人怕石家借此起势,不想让石家军的胜利来的太快?”洛浮生立即明白了谢运甫的意思。 “洛道长聪慧。”谢运甫赞同道,他扬了扬手中的信,“这封信,就是负责海河、台州两地兵马的镇守大将,石敬之石将军寄给我的。以他的身份,想要上书朝廷严查克扣军粮之人,速度将军粮发下,不是什么难事。可他却给我这个商人写了封信,要我来筹集粮草,可见现在前方军士的话语,已经没有办法传递天听了。” 洛浮生握紧了拳头,如此看来大梁确实已经是一棵从根上烂透的苍天巨树,经不起什么风雨了,再这样下去,早晚会轰然倒塌。她的事情,也必须抓紧才行。 “好,谢老爷,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决定让我来运送这批粮草,我答应你就是。”千事万事,都不如军事最重要,若是连石家军都在与燕国的大战中落败,这大梁还能请出什么鬼神来扭转乾坤? “那我也答应。”燕思辕见洛浮生应下,也不再推迟。 谢运甫看向燕思辕,目露抱歉之色:“思辕,这些年在谢家,委屈你了。” “老爷说这话,是折煞思辕了。”燕思辕道,“是思辕该谢过老爷与大少爷的救命之恩。” “我谢运甫以整个谢家向你保证,在你此行回来之前,我们绝对会找到梁原,并保证他的安全。” 提到梁原,燕思辕眸中浮现几分哀伤之色,不过转瞬即逝:“谢谢老爷。” “这样,那我就与你们二人细谈一下运粮的计划。” 谢运甫将洛浮生与燕思辕带到了书桌前,他挪开了层层堆叠在一起的书籍,从一旁的画缸中取出一卷画,摊开铺在书桌上。 那是一幅看起来平白无奇的山水画,只见谢运甫按住画轴的尾端轻轻一抽,竟又拉出一层细薄的画纸,正好将整卷画都覆盖上。 而这次展现在洛浮生与燕思辕面前的,不再是山水画,而是一张标注清晰的战略地图!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一章 再会老熟人 虽然已经入夏,天越来越热,但是对于四季如春的南方众城镇而言,夏季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洛浮生与燕思辕受谢运甫所托,各押运二十万石粮食和两车的药材往海河、台州方向,也就是大梁石家的军队镇守的两座城镇。 这两座城镇并不相邻,相距百里,两人随着车队一起行进到常州的地界,就要分道扬镳了。 “思辕。”在分手前,洛浮生跑到了燕思辕的车队,“要不咱俩换换吧,我去台州,你去海河。” “不行。”燕思辕拒绝的斩钉截铁,“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么?而且这是老爷的安排。” “不就是因为海河的战况比台州严重嘛。”洛浮生啧了一声,“怕就怕了,别找借口。” 燕思辕笑:“对,我怕死,所以你此行海河,要多注意安全。”她拉住洛浮生的手,“此事一了,我随你去南疆。” “真的?”打出了徐州,洛浮生就一直在企图诱拐燕思辕,费了一路的口舌,本以为燕思辕是打定了主意守在谢家,没想到现在会突然想明白,“你不去找梁公子了?”人在外面,洛浮生对梁原一直是以梁公子相称,毕竟这个名字太过敏感。 “找人的事情,自有老爷与大少爷。”提起梁原,燕思辕就忍不住叹气,“我……我想先去南疆看看……” “如果找到了那家伙,就带着他一起归隐南疆?”洛浮生看破了燕思辕的想法。 “嗯。”燕思辕也不隐瞒,“如果他愿意的话。” “啧。”洛浮生摇摇头,完了,燕思辕这下子真的是情根深种了。 “不说这个了。”燕思辕转了话题,“出了这片林子,就进入常州了,你要从常州借道,我得绕山路抄近道去台州,两队车马一分开,护卫的力量就分流了,你万事小心。” “哎呀,你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洛浮生不以为然道,“常州有我的老朋友,借道常州还能看望一眼,多好。倒是你,夜间山路不好走,你们可别打马虎连人带车栽山沟沟里去。到时候我可不去救人。” “乌鸦嘴。”燕思辕作势拧了洛浮生一把。 洛浮生吐舌头,冲着外面呸呸呸几声,这种玩笑不能开。 “洛道长!”前往海河的车队领路人跑了过来,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地界碑说,“常州到了,咱们要和燕公子的车队分开了。” “嗯,我知道了。”洛浮生从马车上跳下来,她拉住燕思辕的手不放,“路上小心。” 燕思辕点点头:“你也要注意安全。” 多余的话不必再说,两人都明白,不管是要借道常州,还是绕常州的山路抄近道,一旦进入战乱区域,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洛浮生站在常州地界碑处,看着燕思辕的车队拐入林子,直到消失不见,才转身对领队说:“走吧。” 此次为加快脚程,两队运粮队伍都是采用的马车,这在大梁其实是犯忌讳的,因为近年战事不断,马匹多被送往了前线,满朝文武的出行多以牛车为主,若是非特殊原因御马而行,很容易遭到同僚的弹劾。更不用说在大梁地位并不算高的从商者,两地陆上的生意往来早已经替换为牛车。 但由于牛车的速度远低于马车,如果能有水路可行,大部分商人会选择水路避开陆路。 南方众城镇,江河纵横,四通八达的水路是商业繁茂的重要保证之一。 从徐州往海河、台州方向,也有水路可选,而谢运甫的决定却是行陆路,避开水路。 具体原因洛浮生没有去问,即使不问,她也能猜出大概。 朝廷的军粮被克扣,前线战士饿着肚子打仗,石将军的奏请都能被压下来,那些从中作梗的人不会想不到石将军会另想他法筹备粮食。而向各大商户借粮,是最便捷的办法。 百姓自筹粮食送往军营,这不仅不犯法,各地官员还要积极支持,前提是朝中无人作梗。 为保证粮食快速运到前线解决眼下的困境,正常人都会选择远比陆路要快的水路,但是水路的安全性远低于陆路,若是平时里各地官府能够积极配合,粮食自然能安然无恙运到目的地。所以为了遮人耳目,谢运甫分出了四个队伍,其中陆路两支,水路两支,而真正运粮的队伍只有两支,就是洛浮生与燕思辕的陆路队伍。 洛浮生又建议将整支队伍拆分成了五个小队,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往目的地进发,但是队伍要装作很庞大的样子,目的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若是被人察觉意图阻拦,拦住一支队伍,还有四支,哪怕最后只有一支队伍抵达了前线,至少也比所有粮食被扣下来得强。 洛浮生看着身后的五乘车马,实际上只有两辆马车上载着粮食,至于剩下的那三辆……洛浮生轻笑一声,她倒是挺期待有人来截粮食的。 进了常州地界,往前行进没多久,便有一匹快马飞奔而来。 洛浮生站在马车上远远地眺望,如果没错,应该是常州谢家前来接应的人。 他们这一路,从徐州往海河方向会经过数个城镇,每个城镇都有谢家的产业在,早在他们抵达前谢家人就已经用财银买通了关卡镇守的士兵。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再严密的看守也防不住有内部人放水,加上朝廷那些人多被水路上的运粮船迷惑,将注意力放在了水路上,洛浮生与燕思辕的两支队伍行的还算顺利,就是不知道其他八支队伍如何。 马匹在接近车队后,骑马者一声长吁勒住缰绳,翻身从马上跳下来,奔着洛浮生就跑了过来。 “洛道长!”对方一眼就认出了洛浮生。 洛浮生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定睛一看,好嘛,她还说路过常州的时候要寻个私心,在不耽搁马队行进的前提下去看个老熟人,结果老熟人就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洛浮生在滕州府帮过的谢家少爷,谢烟。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二章 那群家伙 滕州府谢沈穆三家的婚约之争,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周边城镇都有所耳闻。 而谢家能够在这场纷争中全身而退,除了有洛浮生的出谋划策之外,还有一点便要归功于常州谢家分支的当家答应了与滕州谢家分支交换管辖地界,谢烟这才能带着全家老小远走高飞。 常州与滕州相距甚远,又与正在交战的海河为临,本地的商户能逃的早就逃了,谁还会主动要求来此地?沈魄是文官,常年居庙堂之上,更不会抛却平渡城的繁华与奢靡,跑来常州吃苦受累,除非是旨意调度。而作为廷尉的沈魄,是因为身居九卿之列才会受人尊敬,若是被派到常州来,哪怕是当知府,也是明升暗贬。沈魄不傻,不会做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情。 所以,虽然常州不比滕州安逸,但谢烟一家要比在滕州时轻松的多。 “谢公子好啊~”洛浮生跳下马车,笑眯眯地与谢烟打招呼。 谢烟向洛浮生拱拱手:“洛道长,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洛浮生吩咐领队稍作休息,与谢烟走到一旁,轻声道,“谢公子,你怎么亲自来了?是不是常州出了什么变故?” “洛道长聪慧。”谢烟看了眼繁重的车队,表情凝重,“常州官府昨日开始,突然更换了守门的士兵,他们放松了水路上的监视,几乎将全部兵力都集中在了陆路。” “看来水路上的障眼法,已经被他们识破了。”洛浮生微微凝眉。 “我与晗儿也这么认为。”谢烟道,“所以在接到你们的车队接近常州的消息后,我立即赶了过来,就是想通知你们这件事。” “若只是通知,谢公子大可假手他人。”洛浮生说道,“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谢公子一并说了吧。”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洛道长。”谢烟笑道,“我想与你们一起去海河。” “你不要家了?”洛浮生瞅着谢烟,这家伙和穆晓晗好不容易结为连理远走高飞,从滕州到常州快马加鞭的也得走上大半个月,算算时间两人也就在一起温存了不过十几天。 “大梁的山河若是没了,谢烟还有什么家可言。”谢烟大义凛然。 “也对。”洛浮生幽幽道,“你们谢家子孙虽然不在朝堂为官,但老祖宗好歹是大梁的开国大将,如今生意遍天下,一旦国破,你们谢家肯定是首当其冲,跟着遭殃。” 谢烟讪笑,心说这洛道长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留情面。 “你要不要去海河,这件事不用与我商量。”洛浮生继续道,“只要你的父母、穆小姐不反对即可。而且,你若是想去前线报效国家,常州与海河相距不过百里,快马加鞭一日就能赶到,不必非要与我们同行。” “是,洛道长说的没错。”谢烟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洛浮生,“但是,我在几日前,收到一样东西,洛道长不妨先看看再下决定。” 洛浮生狐疑地接过那个巴掌大小,被软布包裹着的东西,沉甸甸地,还挺有重量。 打开布巾,待看清里面那样物品后,洛浮生眸孔微微一缩。 “这样东西是谁给你的?”洛浮生神情冰冷的看着谢烟。 谢烟从来没有见过这般表情的洛浮生,知道东西送对了人:“不知道,一觉醒来就摆在床头上。还附着一封信。” “信?”洛浮生立马问,“什么信?在哪里?” 谢烟从怀中掏出一封已经拆了封口的信封,将信纸抽出:“洛道长请看。” 洛浮生接过,只见微微泛黄的信纸上写着一行小字:“将此物交给应该给的人。”没有落款,但是信纸末端,印着一朵小小的墨色浪花。 洛浮生攥紧了拳头,她冷声道:“谢公子,此信并没有说明此物要交给谁,你怎么知道要给我?” “这几日萦绕我心头的大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助主家将粮食运往海河。我虽然没有行走过江湖,这些年也一直被当作女儿养在深闺中,但也对江湖上的奇闻怪事有过了解。”谢烟看向洛浮生手中的那样东西,“这样东西,不隶属于朝廷,也不是商行之物,而是江湖上的东西,我认识的江湖人士,只有洛道长一个。洛道长又负责押运前往海河的粮草,此物自然是要交给洛道长的。” “……”洛浮生讨厌聪明人,更讨厌手里的这东西。 因为讨厌,洛浮生将那东西用布团了团,啪嗒扔进了林子里。 “洛道长,你这是?”谢烟大骇,抬脚就要去捡,被洛浮生拉住。 “你就当没看到过那玩意,也没看到过这封信。”洛浮生朝着谢烟哗啦哗啦甩了几下信封,直接撕成碎片冲天一撒,“听到没?” 谢烟是个精明的,见洛浮生是这个态度,点点头道:“洛道长说什么,便是什么。” “只是,若无了那样东西,洛道长想要平安通行常州就得另想办法了。” “啥意思?”洛浮生眨眼,有那玩意难不成常州官府就会放行了? “洛道长有所不知。”谢烟道,“十天前,海河发生战事,有部分海寇趁乱扮成了流民从海河方向涌进了常州,意图侵扰常州周边地区。若非几位江湖侠客相助,常州周边的百姓要遭大难了。” “……”洛浮生一脸的不是吧,这么巧? 她犹豫一番,走进林子蹲在地上摸索了一番,找到了刚才被她丢掉的东西。 那是一枚小巧玲珑的铜制令牌,牌上刻有一个“千”字,字下纹有一朵墨色浪花,与被洛浮生撕掉的那封信上的浪花一模一样。 谢烟走过来:“这就是我必须亲自来见洛道长的原因。” 洛浮生叹气,她想尽办法左闪右逃,又是化名又是易容的,就是不想被那群家伙发现行踪,结果现在不仅被发现了,他们还早就预料了她的意图,先一步跑到常州来给她搞了把解开难题的钥匙。 要搁到平时,她肯定不管不顾,就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领他们的情。 但是现在,事关前线兵士的生死存亡,她不能任性行事。 “此令若在江湖上还能有点作用。”洛浮生将令牌随意抛了抛,“难不成常州官府也会听他们的话?” “官府与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听江湖人士的。”谢烟说道,“不过,当时侵入常州的海寇没有全部抓到,常州知府曾拜托当时出手相助的几位侠客暂留常州帮忙捉拿海寇,那几位侠客以有要事在身拒绝了,但是答应了常州知府,会派部分人手前来相助。” “……”洛浮生突然很想骂人,那群家伙难道也是伊布拉族的后代吗?这么个未卜先知法,以后还怎么斗。 “若是我没记错,按照主家的计划,五乘马车上只有两乘上装有粮药,剩余三乘都是隐藏起来的护卫吧?”谢烟说。 “是,没错。”洛浮生叹口气,只要安全通过常州,海河地界就有石将军的人马作接应,这些护卫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如果把他们乔装成那群家伙派来的帮忙驱逐海寇的人手,常州知府自然会欢迎,直接放行。 “既然这样,那麻烦谢公子再跑一趟,回去取些针线来。”洛浮生认了命,她斗不过那群人精,“要墨色的。” “好。”谢烟知道洛浮生这是妥协了,他虽然不知道洛道长与那些江湖人士是什么关系,看起来似乎不太好。但不管怎样,安全将粮药运往海河,才是最重要的事。 谢烟快马加鞭的走了,洛浮生停了车队原地休息,等谢烟将针线带回来。 “把车队的次序换一下,运粮的放到最后,护卫们的车马拉到前面来。”洛浮生交代领路。 “是!” 在领路调整车队的时候,洛浮生站在树荫下,把玩着那枚谢烟送来的令牌。 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看起来他们对谢运甫的计划一清二楚,运粮路线以及车队暗藏护卫以备不时之需更是了若指掌,十天前她和燕思辕也就刚刚出了徐州的地界,他们就已经开始行动为她抵达常州做准备,而那个时候运粮路线途径的官府严查的重点还在水路上。 那群家伙哪来的自信,朝中的幕后黑手不会提前发觉谢运甫明水路暗陆路的运粮计划,万一他们在来到常州前就暴露了呢? 握紧手里的令牌,洛浮生眯起眼眸。 相比于认为那群家伙会神机妙算,她更相信,他们很有可能在途径的每个城镇都安插了人手,随时帮她解决被发现的危机。 一想到这一路上可能遇到的危机都被那群人暗中解决了,洛浮生就恨得牙根痒痒。 她才不会感谢他们!打死不会!一群多管闲事的家伙! 既然人都来了,还护了一路子,为什么不直接出来见她?有本事一直藏着躲着,别拿出个不得不接受的人情迫使她接受,搞得好像他们在默默无闻的付出,都是她在任性一样! 洛浮生越想越生气,抬手又把令牌扔了出去。 不多会儿,她垂头丧气的蹲在了林子某处,在草堆里拔来拔去,又将东西找了回来。 不想要又不得不要,这种感觉真是太讨厌了! 洛浮生抓狂。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三章 说说那个秘言令 谢烟赶回来的时候,马背上多了一个人。 洛浮生迎上去一看,正是当初引起滕州谢家与沈家抢婚大战的女主角,谢烟的相好,穆晓晗。 “恩公!”穆晓晗被谢烟抱下马,站都没站稳,瞧见洛浮生撩起裙摆就跪。 洛浮生哪里经得住这种大礼,连忙将人搀扶起来:“穆小姐太多礼了!”她看向谢烟,“你怎么把穆小姐带来了?” “我劝不住她……”谢烟很无奈。 “恩公不要责怪谢哥。”穆晓晗怀里揣着个包袱,“是谢哥向我要针线,又忘记问恩公要这针线是做什么。我猜测可能是与女红有关,谢哥说没看见同行有女子,我就想来尽点绵薄之力,以报恩公的救命之恩。” 穆晓晗微微攥紧怀中的包袱,忐忑道:“恩公,是不是我太多事了……” “没有没有。”洛浮生挠挠后脑勺,“穆小姐来的正好,我要这些针线还真和女红有点关系。” “真的?”穆晓晗得意地朝着谢烟一扬下巴,因为自己能帮得上忙而非常开心。 “千真万确。”洛浮生没有撒谎,她要这些针线确实是要绣东西。 “既然晗儿能帮得上忙的,那洛道长就请吩咐吧。”对于穆晓晗能够帮上忙,谢烟也很欣慰。 “穆小姐请跟我来。”洛浮生带着穆晓晗和谢烟往车队走去。 穆晓晗平日里淑女惯了,洛浮生这大刀阔斧的走路法子,她得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 “恩公以后就喊我的名字吧,穆小姐太见外了。”穆晓晗一边跟一边说。 “那穆小姐也不许再叫我恩公了,这个更见外。”洛浮生偏首说,余光瞄了瞄谢烟,见他没什么反应,才道,“你就同谢烟一样,喊我一声道长吧。” “嗯,洛道长。”穆晓晗笑弯眼睛,对于今天能见到昔日的救命恩人,还能助恩人一臂之力,她真的很开心。 “穆……”洛浮生习惯性张嘴,话出口立马打住,重新换了个称呼,“晓晗,你看看这个。” 洛浮生将谢烟带给她的那枚令牌递给穆晓晗,指指上面的那朵墨色浪花:“记住这个纹样。” 穆晓晗细细地看了一番,点点头:“洛道长,我记住了。” “好。”洛浮生跳上车,掀开了在外面固定这的车帘。 只见偌大的车厢里,分别两排各坐着数名布衣男子,他们穿着普通,却都带着花色不同的面具,或腰间或背上或手中带着形状不一的武器,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 “洛道长,可是有何吩咐?”最外面的一名男子开口道。 “计划有变。”洛浮生示意谢烟将穆晓晗搀扶上车,“我需要在你们衣服上绣个花样。” “但凭洛道长吩咐。”男子接着道,“我们需要下车吗?” “不需要。”洛浮生看向穆晓晗,指指最外面的那名男子短衫尾部,“在他们的衣角,这个部位绣上我刚才给你看的那个花样,记住,大小约为你的半掌,形状必须一样,至少不能太过明显的看出不同。” “好。”穆晓晗对于自己的绣工还是挺有自信的。 但是对于不了解穆晓晗女红功底的洛浮生而言,就没那么自信了,她想了想,掏出令牌递给穆晓晗:“你先绣个我瞧瞧。” 穆晓晗笑着接过,她半蹲在那名最先开口的男子身边开始绣,却只是将令牌上放在了膝盖上,一直未曾看一眼。 由于车厢里本来就挤了十名粗壮的汉子,洛浮生和穆晓晗再进去就显得非常挤,穆晓晗开绣后洛浮生就走了出来,车帘掀着,谢烟正侧身坐在驾驶位上看着穆晓晗绣东西。 “怎么样?”洛浮生坐在谢烟身边,“婚后的生活圆满不圆满?” “我和晗儿还没有成婚。”谢烟道。 “……”洛浮生有些惊讶,“晓晗不愿意?” “是我暂时不想成亲。”谢烟说。 “你是不是有病啊?”洛浮生像看怪物一样看了谢烟一眼,“废了那么大功夫才抱得美人入怀,竟然又不想成亲了。” “我想去前线。”谢烟轻声道。 洛浮生微愣,没有想到谢烟会打这个主意。 “晓晗同意吗?” “她自然打心里是不愿意的。”谢烟笑了笑,昔日里比女子还要貌美的谢家少爷,去掉那些用于遮掩身份的胭脂水粉,此刻眉目间已多了几分属于男儿的硬朗,“只是我若是执意,她也不会阻拦。” “嗯,晓晗不是不明是非的女子。”洛浮生看向正垂首绣得认真的穆晓晗,她回过头来,埋汰道,“多么美好的姑娘,啧。世间好男儿多的是,晓晗怎么就选了你这么一棵歪脖子树,非得在你身上吊死呢?” 谢烟大笑:“洛道长尽管羡慕,晗儿此生都只会是我一人的。” “既然知道,就得珍惜。”洛浮生幽幽道,“自古家国天下忠义两难全,虽说国将不国,便无家可言,但也得惜住这条命,莫负了真心人。” “谢烟谨听洛道长教诲。”谢烟对着洛浮生拱了拱手。 “那你是打算和我一起去海河喽?”洛浮生猜到了谢烟的想法。 “嗯。”谢烟点头,“常州离海河和台州最近,论战况,海河远比台州更胶着,那边正是用人的时候。” “是啊……”洛浮生应和道。 海河虽然比台州的战况更激烈,可是台州的地理位置却远比海河重要,不管海河现在打的多么惨烈,敌方的战略重心早晚会转移到台州,所以从长远计,台州远比海河要危险。 这也是洛浮生一心想和燕思辕换地方的原因,奈何她能看出来的,燕思辕也能看出来,燕思辕比她还傻,自然不会将更危险的地界让给她。 “海河的战况一旦平稳,我就去台州。”谢烟继续道。 洛浮生瞄了谢烟一眼,心想,这家伙也是个傻瓜,哪里危险哪里钻。 “洛道长,已经绣好了,你过来看看。”穆晓晗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 洛浮生钻进去的时候,发现穆晓晗膝盖上的令牌不见了,正被那名最外面的男子拿在手里细细打量着。 她一进去,那人便转过头来看她,虽然隔着一层面具洛浮生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是仅从露出的那双眼睛里,洛浮生读出了审视的意味。 洛浮生没管,凑到男子身边看穆晓晗的绣工,半个巴掌大小的墨色浪花,形状与令牌上的一模一样。 她向着穆晓晗举起大拇指:“晓晗果然厉害。” 穆晓晗被夸奖,更加开心了。 “那就请晓晗在这车上每个人的衣角上都绣上同样的花样。”洛浮生说着,向那名拿着令牌的男子伸出手,笑眯眯地问,“这位阁下,看够没有?” 男子将令牌还给洛浮生,沉默未出声。 洛浮生接过令牌,往怀里一塞,管穆晓晗要了些针线,跳下车,往后面的马车上走去。 等洛浮生走后,那名审视令牌半天的男子走出车厢,坐在谢烟身边道:“谢公子可见过那枚令牌了?” “见过了。”谢烟知道这三辆马车里坐着的都是只听令于谢家家主的秘言令成员,如实回答。 “谢公子可知道那枚令牌代表了什么?”男子又问。 “知道。”谢烟回答。 “既然如此,为何不通知家主?”男子接着问,语音平静,并未有任何责备的意思。 “我毕竟没怎么接触过江湖,只凭这枚看不出真假的令牌,其实猜不出什么。”谢烟道,“而且给我这枚令牌的人,要我必须将令牌转给洛道长,那时你们已经从徐州出发,我若将令牌寄回主家分辨真伪,这一来一回必定赶不上运粮的车队。” “不如等你们来到常州,一并看了。我的马再快,也赶不上秘言令的飞信传书,这枚令牌代表了什么,有什么用,阁下想必比我更清楚。”谢烟目光落在男子衣角新绣上的浪花上,“由你们确认后,再向主家汇报,既不会耽误运粮的大事,又能昭示家主洛道长的身份,岂不两全其美?” “你就不怕这位洛道长的身份会坏了大事?”男子冷冷地问。 “若是会,秘言令三车的人马,难道还制不住一个小小的江湖道士?”谢烟反问。 男子没有再说话,他沉默地看着前方,似乎在思虑什么。 谢烟也没再搭腔,谢家的子孙对秘言令其实都带着一种天生的反感,因为传说秘言令的人分布在全国各地,时刻监视着他们的一言一行,每当谢家子孙做出越矩行为,他们就会跳出来代表谢家家主行使权力,将谢家子孙押解回主家听候发落。 虽然这么些年,从未听过有哪个子孙曾被秘言令的人带走过。 这也是谢烟第一次和秘言令的人打交道,一想到他们可能躲在暗处观察着他的一言一行,谢烟就满心都是厌恶感。 他看着在车厢里埋头认真绣花样的穆晓晗,不由得心想,他在滕州的所作所为,秘言令的人知道吗?是不是在他打算向主家求助,人还未动身,秘言令的飞鸽就已经飞出了滕州府,将讯息传递到了徐州,当家与大少爷才会连见都不见他一面,直接了当的拒绝了他当初的求助呢?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四章 新名词千波宫 有穆晓晗相助,洛浮生打算给所有此次跟来的三十名秘言令成员的衣角绣上浪花暗纹的想法迅速得以实施,本来她自己估计要用半晌时间才能绣完所有人,这下没用一个时辰,就全部完工。 “洛道长好绣工!”穆晓晗瞧着洛浮生绣的浪花,赞叹道。 洛浮生看着自己被针扎的满手伤,幽幽叹道:“我绣七八个的功夫,你二十个都绣完了,还夸我绣工好。” “男人会针线活,本身就是稀罕事儿。”穆晓晗说,“更何况,洛道长绣得虽然慢,可能看出来还是有些女红底子的。”她好奇地眨眨眼,“洛道长,你以前是不是也学过呀?” “你都说男人会针线活儿是稀罕事儿了,我又不是以这个为生,学它干嘛?”洛浮生撇了撇嘴,只觉得这会儿因为手生被扎到的地方钻心的疼。 穆晓晗是个聪明的,见洛浮生似乎有些不高兴,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便没再吱声,专心给最后一位带着面具的男子绣花纹。 等她咬断丝线,洛浮生主动凑了上来:“还是晓晗绣得好看。” “我天天养在家里,没事的时候就摸针线,要是还绣得不像样,谢哥就得不肯要我了。”穆晓晗笑着回道。 “他不敢。”洛浮生扬扬拳头,“他要是不要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开什么玩笑,在滕州的时候为了帮穆晓晗和谢烟在一起,她费了那么大功夫。 穆晓晗捂嘴笑:“有洛道长这句话,量谢哥也不敢始乱终弃。” “晗儿你又在说我坏话。”走过来的谢烟听到个话末儿,无奈道。 穆晓晗朝着谢烟做了个鬼脸,在谢烟展开双臂后,跳下马车,投入谢烟的怀抱。 瞧着眼前这对俊男美女,洛浮生只觉得今天的太阳忒亮,眼睛都要被闪瞎。 “洛道长,下一步要怎么做?”谢烟问。 “下一步,当然就是去常州了。”洛浮生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就这样去?”谢烟提醒洛浮生,“城门有重兵把守,恐怕……” “谢公子,你先回去。”洛浮生说,“赶在车队之前到达常州,然后让你安插在官府的人放出有五辆负重极大疑似运粮队伍的马队靠近了常州,说服常州知府去城门拦截。” 谢烟不知道洛浮生在打什么主意,但见洛浮生把握十足的模样,便没有多问,带着穆晓晗上马离开,先行去常州做准备。 谢烟一走,洛浮生就通知带路人继续赶路,她跳上了打头的第一辆马车,掀开帘子弯腰进去。 “你们的头头是哪个来着?”洛浮生瞧着一车厢的面具问。 最外面的男子抬首看向洛浮生:“洛道长请讲。” “你先出来,我有事情跟你说。”洛浮生将人喊了出来,又把驾车的车夫赶到了后面的马车上,亲自驾车。 洛浮生赶马赶的极慢,要是旁边有人步行跟着,都不必快走。 “洛道长将鄙人喊出来,不知有何要事?”男子见洛浮生一直不说话,只好主动开口问道。 “啊……”洛浮生挠挠头,“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咳嗽了一声:“那啥,我不知道谢家的秘言令是个怎样的存在,不过看样子,你们应该是负责监督各地谢家子孙或者是谢家生意,并且消息十分灵通,对吧?” “洛道长所说的事情,与秘言令是做什么的有关系?”男子没回答。 “……”洛浮生讨厌与聪明人打交道,一点信息也打探不出来,“没关系,我就问问。” “要是洛道长只是想问这个话,那我先回去了。”男子说着就要起身,被洛浮生一把扯了回来。 “你这人真是太没意思了。”洛浮生撇嘴,“你们秘言令这么厉害,可以给谢家传递消息,那肯定知道,穆晓晗绣在你们衣服上的纹样是什么意思吧?” “嗯,知道。”这点,在他看到洛浮生手上的那枚令牌时就确定了。 “是这样,你们谢家的谢烟谢公子说,朝廷在常州设了关卡,严防死守陆路这条道。”洛浮生扬了扬鞭子,抽在眼看就要停下的马屁股上,再慢也不能不走,“所以如果我们想要安全通行,你们就得换个身份。” “为何换成千波宫的人马就可以通过了?”男子平静地问。 洛浮生在听到“千波宫”三个字时,身子微微一顿。 男子着洛浮生略僵的表情看在眼里,接着道:“千波宫不过是个江湖组织,虽然它极为神秘又少在江湖上露头,每次出现都必定是在江湖陷入纷争之中的时候。但是也没听说过千波宫与朝廷有什么联系,可以比谢家更让朝廷给面子。” “千波宫的面子当然比不得大梁朝第一富贾谢家。”洛浮生不以为然道,“只不过在十天前,千波宫的人刚刚帮常州官府赶走了混进来的海寇,只不过他们急着走,留下了一部分海寇余孽为祸常州远郊百姓,颇令官府头疼。” 洛浮生看着远方隐约可见的高耸而起的常州城门楼:“而当初帮了常州官府的千波宫人,曾答应常州知府,他们会在办完事情后来把剩下的余孽解决掉。” “我明白了。”男子说道。 和聪明人打交道也不是没好处,至少不必将事情处处都要讲个明白。 洛浮生突然想起里飞魄,要是那个蠢家伙一定会缠着她把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由分辨个清楚。 “这个给你。”洛浮生从怀里掏出那枚千波宫的令牌,直接扔给男子,“一会儿就交给你了。” 男子打量着手里的令牌,看向洛浮生:“洛道长,能否多嘴问一句?” “你都说多嘴了,还问啥?”洛浮生知道这人是想问自己的身份,她才不要说。 “抱歉,是鄙人唐突了。”男子也没有强求。 事情交待完,洛浮生扬起鞭子啪得一声甩在马屁股上,马队缓缓加快了步程。 他们看到了城门楼,城门楼上的士兵肯定也看到了他们,如今要扮成千波宫来帮忙剿灭海寇的人马,马车行得太慢就说不过去了。 但愿谢烟把知府大人请来了…… 洛浮生在心底期待着,能否成功通过常州,就在此一举了!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五章 头疼的常州知府 常州知府很头疼。 十年前新帝登基,朝中官员进行了大幅度的换血,他也是在那个时候从一个县官升到了知府的位置,被派到了尤以富庶著称的江南常州。本以为这会是他官运亨通平步青云的开始,哪知刚上任不久,向来安稳的燕国就与大梁爆发了战争,并在短短几年时间里一度吞并了大梁数座城池,直接将战火延绵到了大梁中南部地区。 大梁军队连连败退,战线一度拉退到海河以内,作为中南部地区的严防要塞台州告急,来自平渡城的皇命千里加急送到守城大将手上,若台州失守提头回都复命! 数十万将士在台州浴血奋战,据说,那几天,连台州的天都是红的,将士们的血洒满了台州城外的土地,护城河里堆满了敌我双方的尸首。 直到台州城墙楼上扬起了黑色的石家旗,大将石敬之带来援军,以守为攻,拒不出战,派出和谈使者与敌方周旋,同时亲率一支精英队伍趁夜偷袭了刚被燕国军队拿下的海河,打了个燕军措手不及,燕军为保住海河只得回头防守,这才解了台州的困局。 英勇善战的石敬之在台州整备军队,半年后一举收复海河失地,将战线推回到中南以外,并奉皇命常年驻扎在了海河、台州中南一带。 燕军在石敬之手上吃了大亏,加上此番本就是北上远征,不敢再轻易进攻。 年三十那晚,因战火而恐慌了数年的海河百姓们以为终于可以在石将军的保护下过个安稳年,哪知放上天的炮仗还没炸响,攻城的号叫就在城外响起。 石家军以血肉之躯严防死守,终是没能让准备了数月的燕军攻破城门。 天亮时,燕军撤退,石敬之命人开城门清理战场,被血浆染成一片赤色的大地就如同平渡城里为欢庆新年燃了彻夜的灯笼一样,红得刺目。 开春三月,已经连续两天两夜未眠的石敬之正在与手下将领商量,如何才能以最少的兵力突袭百里外的燕国大军,以避免他们先袭台州时,接到了朝廷迟迟未到的军粮抵达的消息。 只是当他看到那些军粮时,忍不住扬天长叹,天若不亡大梁,大梁也必将毁于小人之手。 百万石的粮食运到营中的不足一半,还其中掺杂着不少糟糠,运粮人口口声声称路中遭到难民哄抢盗匪劫扣,可凡是涉战区都有石家军的驻守,怎么可能会让军粮被劫这种事情发生! 而非战乱地区,运粮队伍走的都是官道,什么匪什么民敢上官道劫粮?这明摆着就是在敷衍! 石敬之一道上书递到朝廷,同时又写了一封信快马加鞭送到了徐州谢府谢运甫的手上。 他知道那封前往朝廷的书是没什么机会被皇上看到了,只能期盼谢运甫能看在石谢两家人的千百年不曾断过的联系上,能运来足够的粮食,至少要让他的将士们能撑过燕军随时可能会对台州发动的袭击。 而燕军似乎知道石家军的后勤出现问题,打三月起就开始对海河、台州发动数起小规模的袭击,也不恋战,袭完便走,频频消耗石家军的体力与耐力,最近一次的袭击更是联合了海寇。 而驻守在海河,早已断粮三日的石家军虽然抵御住了燕军的袭击,却没能挡住那些潜入城中的海寇。 石敬之亲自率队一番摸排,还是让不少海寇溜出了海河,进入了常州的地界。 这些海寇擅长游击,东打西躲,常州城内虽有军队驻扎,海寇无法进入,却苦了周边的百姓,短短几日就有数个村庄遭到了海寇的烧杀劫掠。 石敬之亲书常州知府,请他务必在常州将这些海寇快速解决,避免夜长梦多。 常州知府看着盖着石敬之印章的信长吁短叹,他也想赶快把人都抓起来,可是他抓不到啊!那群海寇狡猾的很,一个个比兔子溜得还快,城里的军队又不能全体出动,每次都只能派出十来个人,刚去了东边海寇溜到了西边,扑向西边海寇就去了南边,把他的将士们耍得团团转。 为了向石敬之表示自己已经尽力,常州知府干脆撸着袖子亲自上阵,结果正对上了海寇的主力,差点丢了小命。 而救了常州知府的,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上颇为神秘的门派,千波宫。 这群江湖侠客都是功夫好手,将海寇杀了个丢盔卸甲,只是也没能斩草除根,海寇的头领还是跑掉了。好在千波宫的英雄走前向他承诺,会再派人手来帮忙,常州知府这才松了口气,觉得可以向正在前方奋战的石敬之将军回话了。 哪知回话的信墨迹还没干,常州知府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朝廷内阁的密信,称有商人趁乱低价倒卖粮食,要他严防水路陆路的粮船来往,不管是往外运还是往里走,只要发现全部扣下。 常州知府不明白了,自战争爆发,战乱区确实有不少商户低价卖粮换取银两往中部地区跑,这往里运粮肯定是低价倒卖粮食没跑了。可将中部地区的粮食运到战乱区来卖,是脑子糊涂了么?这个时候往外运粮的,要么是军粮,要么是朝廷赈灾粮亦或者是各大义商捐赠的粮,这个也扣? 内阁的迷信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不管是外运内运,都扣。 常州知府却不想扣,他的常州和海河就是搭界,现在海河的军队已经断粮了,一旦海河失守,下一个要攻打的就是常州!到时候,作为一州知府,他就算不亲自上阵指挥,也得坐守城池与常州共存亡。 他怕死,更怕那些逃难来到常州的海河百姓口中的地狱场景会在常州上演,他得为这一城的百姓负责,他再想升官,也不能拿着这满城的性命当跳板。 所以,常州知府很头疼,他捏着那张来自内阁的密信,时不时的就往大白天还燃着的蜡烛上凑,然后一不小心,火苗撩到了信纸,唰得一下就烧成了一团。 “哎呦哎呦!” 常州知府连忙跳着躲开,端起桌上的茶杯就往烧着的信纸上浇去,等火灭了,信也烧成了灰烬。 啊,信没了。 信没了,是不是就代表他可以当做没收到内阁的信呢? 送信的好像还在驿站没走,啊……常州最近这么乱,海寇猖獗,劫个骑马送信的也不是什么怪事。 唔,就这么办了!常州知府一手握拳捶在掌心,就要唤人来先挽留住那位朝廷送信的差使,仆人喊着老爷老爷一溜烟儿的跑进来。 “喊什么喊,还没死呢!”常州知府皱着眉,“又出什么事了?” “老爷,谢家谢公子求见。” “谁?”常州知府挑眉。 “谢家,就那个之前帮咱们一起驱逐过海寇的那个谢家少爷,谢烟。” 经仆人一提醒,常州知府想起来了:“就那个长得跟个姑娘似的谢家少爷?”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六章 想骑马的知府大人 谢烟一回到常州,来不及将穆晓晗送回宅子,带着她就直奔府衙,直接用银两买通了门卫越级通报,以最快的速度见到了常州知府胡不全。 “哎呀,谢公子,久仰大名!”胡不全拱着拳头走出来,满面堆笑。 自从来到常州,谢家的生意表面上依旧是由谢烟的父亲在打点,实际上大权已经落在了谢烟手中。只是他前不久刚在滕州府诈死闹失踪,现在就在常州混出名堂,太容易引人注意,所以一直是躲在背后不出面。 而胡不全作为常州的知府,若是连这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那他在官场上的这十年也算是白混了。 “草民拜见知府大人。”胡不全跟谢烟客气,谢烟却不能不知礼,携着穆晓晗就要下跪行礼,被胡不全搀扶住。 “谢公子不必多礼。”胡不全扫了眼跟在谢烟身后布衣打扮的清秀书童,呵呵笑了两声,“谢公子今儿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落魄的衙门啊?” “素闻知府大人为官清廉,是百年难见的青天老爷,谢某本以为是民间夸张了。”谢烟恭敬地鞠礼,“如今一见,才知知府大人果然是清廉之人,连衙门的桌椅建筑出现损毁都舍不得修理。待战事结束,谢某定会集常州全体百姓之力,为知府大人好好修缮一下衙门。” “哎哎哎,可别啊,我这名声养了多少年才传出去。”胡不全引领着谢烟至客位上坐下,“就指着传到当今圣上耳朵里再给我升个官,这破落的衙门就是个见证,不能修。” “谢某一人出力,自然是修不得。”谢烟笑道,“若是常州百姓的心意,那自然是修得。” “行了,谢公子,你也甭扯这些有的没的了。”胡不全端起下人送上来的热茶,轻嘘两口,“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就说事,没事本官还有要事要忙。” “知府大人,草民有要事向您禀报。”谢烟看了看立在胡不全身边的下人。 胡不全挥挥手,屏退左右:“谢公子,这下可以说了吧?” 谢烟站起身来,走到胡不全跟前直接跪下,穆晓晗跟上也一起跪下:“知府大人,草民有罪!” “你有什么罪,贪污行贿还是欺诈难民?”胡不全端着茶冷声问。 “皆不是。”谢烟抬起头来,“草民所犯的罪,是勾结江湖人士,插手官府行事。” 胡不全眯起眼睛,他将手中的茶一放,朝着谢烟做了个请起的姿势:“起来回话。” 谢烟起身,接着道:“知府大人可还记得前些时日,助官兵赶跑了海寇的那些江湖人?” “嗯,他们还救了本官一命,本官自然记得。”胡不全指指自己身边的座位,“坐下说。” “大人,实不相瞒,那些江湖人士其实是谢某在外游玩时所结交。他们之所以会来常州,也是听闻谢某一家老小举家迁来了常州定居,故此来探望。”谢烟在来路上就将说辞理了个通顺,他安插在城门看守里的人手要是想见胡不全难于登天,至少要通过层层的通报,倒不如他这个谢家少爷亲自出马来的快,“正巧碰见海寇为害百姓,这才出手相助。” “如此说来,本官是要谢谢谢公子了。”胡不全说道,“谢公子何来有罪一说?” “捉拿海寇不仅仅是朝廷的事情,江湖中对这些欺压百姓的贼人也早已忍耐良久,即便没有谢某,他们也依旧会仗义出手。”谢烟道,“只是海寇过于狡诈,谢某的那群朋友虽然武艺高强,却是第一次与那些贼人交手,没能将他们全部拿下。十分可惜。” “嗯,本官也觉得错过了将海寇一网打尽的机会甚是可惜。”胡不全接道,“这和你有罪,又有什么关系?” “知府大人,容草民问一句,那些江湖侠客离开时是不是与您说过,会再度回来帮您清剿海寇?” “是说过,这事在常州已经传遍了,不是秘密。”胡不全觉得这谢烟一茬又一茬的往下顺,像是准备了个套在等着他往下跳,不由得想起内阁密信中关于低价倒卖粮食的事情,冷脸道,“谢公子,我劝你有话直说,我这个人的脾气啊你可能不太知道。要是对常州百姓有益的事情,你不用铺垫这么多,我也能答应。要是对常州百姓无益之事,你就是用黄金的铲子挖坑,到时候埋得肯定是你自己。” 胡不全显然是将谢烟当成了企图低价收买常州百姓粮食转至中原地区去贩卖的不良商贾。 谢烟也听闻过胡不全是个肯为百姓做主的官,虽然算不上青天。见他如此说,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挑明道:“不瞒知府大人,我的那些友人如今已经到了常州城外。” “哦?”胡不全惊喜道,“此乃好事啊!” 谢烟叹口气,摇摇头道:“是好事,也是坏事。” “此话怎讲?”胡不全不解。 “知府大人,我这群朋友心怀天下,他们此番前来不仅仅是为了常州。”谢烟直言相告,“他们来了共计三十余人,只会在常州留下五六人左右协助官府清剿海寇,其余人马将会立即赶往海河。” “他们要去前线参战?”胡不全更高兴了,他一拍手掌,“这更是大好事啊,海河本就战况紧急,人力物力皆是不足。若是有了这群江湖高手相助,对于石将军而言,定是雪中送炭!” “在今天以前,一定是雪中送炭。”谢烟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只是现在……” “怎么?你那群朋友不想去了?”胡不全紧张了,人都来了可不能走啊,就算不去前线,也得帮他把常州的海寇给剿了啊。 “并非是不想去。”谢烟为难道,“他们先前走时,谢某曾与他们多言了一句,说前线粮草不足,本就是感叹一句前方将士的不易。那知他们竟记在了心里,今番前来,是带着粮食一起来的。” 胡不全微微皱眉:“带了多少?” “两乘车,具体多少谢某没有过问。”谢烟说着又跪在了胡不全脚边,这次胡知府没有阻他,也没有拉他起来,“本来他们在信中与谢某提到此事,谢某觉得是好事,又不想因此与朝廷、与知府大人牵连过多所以没有提前与知府大人通信。哪知昨天知府大人突然下令,严守城门不许任何粮食出入,一旦有人大批量运粮立即查扣。” “谢某的朋友,都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侠客,他们只知大义而不知朝廷的难处。在得知常州扣粮一事后,担心他们筹集来的粮食会被扣在常州无法运往海河,所以起了不快之心,想要绕过常州直奔海河……” “若是绕过常州,就得多行至少三天的路程。”胡不全道,“据本官所知,海河的将士已经断粮了。” “可若是粮食被扣在了海河,那就永远到不了前线。”谢烟抬起头来,“知府大人,他们已经派人知会了谢某,若是绕过常州,原本已经定下要来常州帮忙剿匪的人,也不来了。” “这可不行!”胡不全站了起来,他在大堂里踱来踱去,一番思虑后对谢烟道,“谢公子,你速速与你那些朋友回话,就说放心大胆的借道常州,我胡不全保他们安全通过,人能过去,粮食也能过去!” “可是知府大人……”谢烟为难道,“谢某听闻,不止常州在查扣粮食,其他州府也再查,这恐怕不是知府大人一人能做主的……” “谢公子快快请起。”胡不全将谢烟搀扶了起来,“谢公子有所不知,朝廷确实有令要严查粮草,但目的是为了防止有人利用战乱低价买入粮食运往其他未发生战事的州府高价卖出,并非是要查扣运往前线的粮草。所以,这个主,本官还是能做的。” “知府大人此言当真?”谢烟问。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胡不全向谢烟保证。 “既然如此,那就请知府大人立即与我前往城门吧!”谢烟说着拉住胡不全就往外走。 “哎哎哎,你拉我去城门做什么?” “谢某妄自揣测知府大人的心意,认为知府大人肯定会以前方战事为重放粮过城,所以早就同我那些友人说让他们放心大胆的来,如今恐怕已经快要到城门口了。”洛浮生让他把知府请到城门口去,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当场决断放粮车入城,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常州抵达海河,如果再下令层层传达,给那些朝廷来使有了封锁的时间,只怕能进得了城却出不去! “好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胡不全甩开谢烟的胳膊,这家伙看起来娘们兮兮的劲儿倒是挺大,他大声喊道,“来人,备车……” “知府大人,谢某的马就在外面等着!” 谢烟哪里肯给胡不全再备牛车慢悠悠赶过去的机会。 马?胡不全头要炸了,这个谢烟是不要命了吗?竟然敢骑马?! “真马?”胡不全咽口唾沫。 “是,千真万确的马。”谢烟拉着胡不全一路快走。 两人快到府衙门口时,有仆人追上来:“老爷,牛车备好了,您要去哪儿……” 胡不全回头瞪他:“本老爷今天要骑马!” “哈?” “你赶着牛车,把谢公子身边这个送回去吧。”胡不全说着把穆晓晗往仆人那边一推。 谢烟的步子一顿。 胡不全幽幽道:“怎么?谢公子现在信不过本官了?” “知府大人明察秋毫。”看来胡不全已经知道晗儿的身份并非书童,很可能已经猜到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谢烟朝着穆晓晗点点头,“去吧。” 穆晓晗垂眸,毫不犹豫地跟着仆人离开。 胡不全则盯着大门外那匹枣红色的大马,眼睛里冒出精光。 马!那可是他这辈子,最想尝试的马啊!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七章 又见采花贼 胡不全被谢烟载着一路颠簸到城门口的时候,城门守卫正好将洛浮生他们的运粮车扣下,正打算去禀报知府大人。 “不用禀报了不用禀报了!” 胡不全揉着屁股从马背上秃噜了下来,心想以后还是坐牛车吧,又稳又舒服。 谢烟引着胡不全走到被扣押的粮车处,他没有看到洛浮生,倒是先前坐在车里的那些秘言令众此刻正手持武器将马车团团围住,正与意图抢下马车的官兵对峙。 “把家伙都收起来。”胡不全背着手跺着步子走过去。 胡不全没穿官服,他本来是穿着的,在谢烟邀他同骑之后为了名声着想他又去换了一套布衣。值守的官兵没见过知府,不认得他,手中长枪一横:“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大呼小叫!” “呦呵,连我都不认识?”胡不全将长枪往旁边挥了挥,“叫你们老大过来!” 值守官兵见胡不全摆足了架势,身后跟着的谢烟穿着亦是不俗,不明对方身份也不敢得罪,连忙喊人去请城门官。 谢烟走到为首的秘言令男子身前拱手一拜,而后介绍道:“这位是常州知府,胡大人。” 带着面具的男子朝着胡不全微微垂首:“拜见知府大人。” “久仰久仰!”胡不全打量了对方一眼,目光在落到男子衣角处的黑色浪花标记上时,点了点头,问道,“各位侠客,敢问上次助胡某人赶走了海寇的那几位大侠可在?” “胡大人,前些日子途经贵州府的乃是我千波宫门下的左使及其部下,他们本有要务在身,不该在常州多逗留。只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海寇为祸百姓更是人人得以诛之,故才出手相助。”秘言令的男子将洛浮生先前教给他的话一字不落的学了出来,“此事本不该声张,我江湖门派更不该插手官府行事,加之江湖中人向来恩怨情仇颇多,再由左使亲自出马怕会引起来不必要的干戈,故而派了我们过来帮忙。”说着,将那枚千波宫的令牌递到了胡不全面前,“此乃我千波宫的宫令,胡大人若不放心可细细察看。” “瞧大侠说的,哪能不信啊。”胡不全话虽这样说,手却将那枚令牌接了过来,细细审量了一番。 胡不全哪里真认得千波宫的宫令,但是他记得之前那几位侠客身上衣角的位置都绣有一枚墨色浪花,这些人身上也有,令牌上也有,加上他曾探听过,在江湖上这千波宫是个颇为厉害的存在,十分神秘又爱拉仇恨,仇家相当多,一般应该没什么人闲着无聊冒充他们。于是假装确认过真假后,就将令牌还了回去。 “大侠稍等。” 胡不全轻咳一声,对着扣住马车的值守官兵道:“你们的城门官呢?怎么还没来?” “知府大人,马上就来。”值守官兵擦擦头上的汗,他们是没见过知府大人,但是在常州的地界上谁也不敢冒充知府大人,尤其是当着这么多官兵,对方还嚷嚷着要见他们的顶头上司,这一瞧就知道是真的。 值守官兵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盔甲颜色要深沉一些的官兵一溜小跑的赶过来,瞧见胡不全就要下跪:“拜见知府大人。” “别拜了别拜了。”胡不全朝着对方摆摆手,“这五乘马车,直接放行。” “知府大人……”城门官犹豫地蹭到胡不全身边,低声道,“上头刚下了命令,说来往的所有粮车都得扣住……” “上头?哪个上头?”胡不全眼睛一瞪,“我怎么不知道?” “就……”城门官咽口唾沫,看知府大人这架势好像是真不知情,难道下令的人是假的?“就是奉了朝廷的命令封了海河、常州水路的钦差大人啊……” “钦差大人?”胡不全眉毛一挑胡子一吹,“你瞧见圣旨了吗?” “没……”城门官摇头。 “有圣上御赐的信物吗?”胡不全继续问。 “没……”城门官头上开始冒汗了。 “从朝廷来的钦差大人会越过我直接找你吗?”胡不全点点城门官灰不溜秋的盔甲。 城门官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会不会!” “那哪来的钦差大人?” “可……可要是不是钦差大人,胡大人你怎么能许他们封水路啊……”那可都是打着大梁旗帜的兵啊,没大人物下令,谁敢随便出动封路? “那你知道封路是为了什么吗?”胡不全继续吹胡子。 城门官摇头。 “封路是因为有不少百姓想离开常州,朝廷怕奸商趁这个机会低价收购那些急需银两的百姓手中的粮食,然后运到别的城市去卖,从中获取暴利的差价。”胡不全一巴掌拍在城门官的头盔上,“木头脑袋,这个时候往城里运粮卖的商人是脑袋浑了么!“ 城门官抱住被胡不全一巴掌打掉的头盔:“我错了,知府大人,我真错了。” “赶紧放行,误了大事你吃不了兜着走!”胡不全唬道。 “是是是!”有知府大人发话,他还怕什么?朝廷来的钦差是大,可他这个城门官是知府大人封的,到时候就算真追究起来,有知府大人顶着,他就是个听命令办事的,不怕不怕! 城门官指挥着手下散开,放了车马进城。 秘言令的众人回到了马车中,不过按照谢烟的意思,他们留下了十人来协助胡不全捉拿海寇。 既然冒充了千波宫的人来获得好处,自然也要担着点责任。 胡不全是个极为明白的人,他不仅放了行,还派了一支亲兵开道,保证马车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了常州府,并且提前传令到了西城门不许扣押,直接放行。 等驻守在河道之上的内阁人马得知胡不全放行了一队不知载有何物的车队进城,并护着出城朝着海河方向而去时,洛浮生已经驾着马车抵达了海河与常州的交界之处。 而在海河地界碑的那边,正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兵马静静地守候着,为首者身着繁重的甲胄,一手挟着漆染着蓝色盔翎的头盔,正笑眯眯地瞧着逐渐靠近的马队。 洛浮生离着老远就看见了那展飞舞在空中,写着石字的蓝色大旗,石家军的人来迎了! 洛浮生很激动,她向来崇拜石家军,做梦都想着能像石家的女儿一样身着红妆亦然可建功立业。 可当她看清楚来接应的队伍打头的那人模样时,不由得搓了搓眼睛。 她没看错吧?是不是眼花了? 为啥那家伙看起来,那么像那个阴魂不散的采花贼呢?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八章 都尉领兵采花贼 待马队靠近,看清楚为首人的模样,洛浮生直接炸了。 还真是飞魄!这家伙怎么就阴魂不散了呢!怎么到处都可以看到他! 洛浮生正想跳下马车冲到对面把那个看起来威风的不得了的采花贼揪下马来,好好在他的兵面前杀一下他的气势,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快马奔跑的声音。 洛浮生起身往后一望,只见不远处飞奔而来一支队伍,看扬起的飞尘及闹出的动静,对方来人不少,可能与飞魄带来的人不相上下。 “加快速度!”洛浮生对着赶车人大喊,“不能让后面的人追上!” 马队立即飞奔起来,只是运着粮食又载满了人,速度再快也比不过后面的追兵。幸好他们的马队已经临近常州与海河的交界,在后面的官兵追上来之前,洛浮生的马队与飞魄带领的队伍会和了。 “一二七九!”飞魄与洛浮生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即大喝道。 “在!”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从队列中跳了出来。 “看到那些人没有!”飞魄大手一扬,指向追着洛浮生他们而来的兵队,“那是冒充朝廷人马的海寇!给我剿了!” “是!” 魁梧汉子带着人马就冲了上去。 洛浮生站在马车往后看,那些朝廷的人马哪里是一场场实战历练出来的石家军的对手,只见一阵人仰马翻之后,石家军将对方如数擒拿。 这时候飞魄也骑着马追了上来,他已经将头盔戴到了脑袋上,只露出个半个脸来,跟在洛浮生的马车旁边同她打招呼:“嗨呀,洛道长,又见面了~” 洛浮生冲他翻个白眼,她一点也不想和他再见面!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飞魄一松缰绳,飞身跳到了洛浮生的马车上,“我可是来帮你的!” “我去,你不要马了吗?”洛浮生见他竟然上了车,抬脚就踹,“快滚回去!” 飞魄哪能让洛浮生踹到,闪身躲开一个跟头翻上了车厢,两腿一盘扒着眼睛冲她做鬼脸。 “……”洛浮生想宰了飞魄的心都有了,可惜她还得赶车,不能上去将人暴揍一顿解气。余光里飞魄的马正不紧不慢的在旁边跟着,看样子被驯得很服帖。 “我说你怎么跑到石家军来了?”打不到,就只能套点话出来了,这个飞魄不是采花贼么?怎么突然变成石家军的兵了,而且看样子还是个带队的,“石家军已经缺人缺到允许滥竽充数了吗?” “喂,什么叫滥竽充数?”飞魄一指自己头盔上的蓝色盔翎,“看到这个没有,都尉领兵!我手底下也有好几百号人呢好吗?” “好几百号采花贼吗?”洛浮生才不吃那套,都尉领兵怎么了?哼,没她送的粮还不是要饿着肚子干仗。 “我说你这个臭丫头。”飞魄从车厢上跳了下来,抓住洛浮生的胳膊往怀里一扯,“你别动啊,动我就把你的身份曝光,让你连军营都进不去!” “……”被捏住七寸的洛浮生深吸一口气,露出笑脸来,“不知飞魄大侠有何指教?” 飞魄将人往怀里一带,两个人瞬间贴得更紧了,他笑眯眯地说:“笑得不够甜,嘴角再咧开点。” “死采花贼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敢曝光我,我就把你淫杀奸掠上至老妪农汉下至总角孩童统统不放过的事情昭告天下!”威胁人,谁不会!洛浮生呲牙。 “这可是你说的。”飞魄眯起了眼睛,表情变得有些危险。 “我说的,就是我说的!”洛浮生不信飞魄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她动手,而且现在运粮最重要,她还赶着马车,“你能把我怎么着——唔……” 飞魄按住洛浮生的后脑勺直接就啃了上来,洛浮生瞬间睁大了眼睛,直到对方抵开了她的牙齿将舌探进来与她共舞,都没能反应过来。 “喘气了。”飞魄亲够了,这才松开人,还恋恋不舍的舔了舔洛浮生的唇角,“又不是第一次了,咋还这么笨。” 洛浮生本还有点懵,飞魄这一舔瞬间回神了,也顾不得还在驾车,松了缰绳就朝飞魄一拳砸过去! “壮士手下领情啊!”飞魄知道不让洛浮生出了这口气是别想安稳,在洛浮生松开缰绳的时候拿脚一勾就把缰绳甩进自己怀里,乖乖坐下身子一边驾车一边任洛浮生又踢又打,反正他全副武装一身都是甲胄,打也打不疼。 他是打不疼,可洛浮生这赤手空拳的,拳拳落在他的盔甲上,那叫一个疼。 “……”不成,得把帐找回来,洛浮生瞅准了飞魄身上唯一一块没贴甲片的地方——脸,一拳就夯了过去! “别打脸!” “挡路了——嗷!” “我错了——马车马车马车!” “壮士大侠将军姑奶奶!” “叫谁姑奶奶呢你,叫谁姑奶奶啊!”洛浮生掐着飞魄的脖子猛烈摇晃。 “咳咳咳咳叫我叫我,我是姑奶奶咳咳咳咳……”飞魄被掐得直翻白眼,这车也赶得东扭西歪,为避免翻车事故连忙求饶。 本来跟在洛浮生驾的粮车后面的马车赶了上来,赶车的正是秘言令的人,对方不解地看着正在和石家军的都尉领兵打成一团的洛浮生,喊道:“洛道长,是什么情况?” 洛浮生一边致力于如何杀死采花贼,一边大声回道:“遇到个老朋友,这是我们特殊的打招呼方式!” 被掐得脸都红了的飞魄则朝着他伸出尔康手:“兄台……救我……咳咳咳咳……” “洛道长,若有恩怨事后再谈,先将粮食送到军队要紧!”该位秘言令众也看出来了,这两人多半是假仇人见面,先来段分外眼红的戏码过过瘾。 洛浮生这才松了手,从飞魄手里夺过缰绳,将人往旁边一踹,倒也没使太大力气,至少没把人踹到车底下去。 飞魄扒着车门框干呕,这个洛浮生下手太狠了,估计都把他的脖子掐出红印子来了。 秘言令的人见洛浮生的马车恢复了正常行驶,缓缓放慢了速度,继续跟在洛浮生后面。 “我说,你到底怎么回事?”闹够了,洛浮生好奇地问,“你怎么会跑到石家军来?” “咳……”飞魄爬到洛浮生身边,好像刚才被洛浮生折腾去半条命一样,沙哑着声音说,“你猜。” “……” 她是怎么招惹上这个不要脸的家伙的! 洛浮生抓狂。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九章 采花贼改名了 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晓鸦。 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在进入海河地界之后,望着四周的一片荒芜景象,洛浮生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就浮起了那么几句话。 这一路从徐州南下,沿途经过数座城池,越往南走,景色越是荒凉,集体迁移北上的流民随处可见,好些的还能拉着个板车栽着一家老少,多数人都是你扶我,我搀你徒步前行,无论老少,衣衫褴褛,纳履踵决。有时还能看到饿死在路边的流民,多为老弱残幼,一路上哀叹不绝于耳。但无论如何,只要能抵达某座城池,总会有官府的人马在安纳这些流民,或许比不上徐州的流民营那般能有一处可遮风挡雨的去处,也不至于无处可憩。 然而在海河,洛浮生看到的只有残破不堪的落败景象,这里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毫无人烟可寻。 “海河的百姓都逃干净了。” 飞魄骑着战马跟在洛浮生的马车旁边,由于已经摆脱了朝廷内阁兵马的追击,他们的速度逐渐放缓下来。 “石将军也没有把握能守住海河么?”看着沿途饱经战火摧残的残垣断壁,洛浮生似乎能想象得到当年海河城破,燕军大举攻进来的凶狠景象。 “要是军粮再这么断下去,海河和台州城破是早晚的事情。”飞魄踢了下马肚子,说到正事上收起了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谢运甫托我运粮的时候,据说军粮就已经断了。我这队应该是第一批到达海河的粮食,你们这么多天是怎么撑过来的?”洛浮生看向飞魄,此时的采花贼一身厚重战甲骑在同样全副武装的战马之上,虽然目光炯炯,神采却多疲惫之感,细看之下还能看到眼下的乌青和下巴上露出的青茬,倒比以前多了不少男人味。 “海河多湖泊,现在又是盛夏来临之际,吃什么不能吃?”飞魄说着将手伸进甲胄里一番摸,掏出个油纸包丢给洛浮生,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眨眨,“我好歹是个领兵,手底下好多人抢着孝顺呢。这是我的私藏,海河本地的特产,尝尝~” 洛浮生瞅着手里包的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再瞅瞅飞魄:“这么好心?” “哎,你不稀罕就还给我。”飞魄挑眉。 “稀罕稀罕,稀罕还不成嘛?”洛浮生将马鞭往怀里一揣,盘着双腿就把纸包打开了。 “我靠!这什么玩意!” 只看了一眼,差点把洛浮生为填饱肚子吞下去的干粮给恶心出来。她将油纸一盖朝着飞魄就扔了回去,脸都成绿色的了。 “哈哈哈哈哈……” 奸计得逞的飞魄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他接过油纸包,重新打开,捏起里面一条还活着的大白虫子直接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夸:“好吃,好吃啊!” 洛浮生强忍着呕吐感,本以为飞魄在故意吓她,没想到他真的吃了,难不成刚才她看错了,那不是一团扭来扭去的活虫子? “当地的老百姓管这个叫地龙。”飞魄把油纸包重新塞回盔甲里,他舔了舔唇角,像是意犹未尽,“你可别嫌弃,就这包地龙要是分给我手底下的那些人,抢着要。” 洛浮生突然感到很心酸,海河的石家军已经到了要靠挖虫子吃来度日了吗? “我们赶快点吧。”洛浮生朝着马匹股就抽了一鞭子。 “不急,大营就在前面了。”飞魄一扬马鞭,指向了远处高竖在空中,正在随风猎猎作响的石家军大旗。 “喂。”洛浮生说,“把你刚才那个,给我。” “哪个?”飞魄不明所以。 洛浮生脸色难看的说:“就是你怀里的那个。” 飞魄愣了愣,随即一笑,将油纸包又递回给洛浮生。 洛浮生深吸一口气,打开纸包挑起一条虫子闭上眼睛往嘴里一塞,嚼都没嚼咕咚就咽了下去。 “拿去!” 将包好的油纸重新扔给飞魄,洛浮生的表情像是被宣布了要斩头一样壮烈。 飞魄好笑地问:“好吃吗?” 洛浮生梗着脖子,不说话。 飞魄提醒她:“喂,看路。” 洛浮生慌忙一拉缰绳,然后发现前路平坦并无什么障碍,这才反应过来飞魄在唬她,一记眼刀横过去,飞魄偏头躲过,乐得两只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洛浮生气得牙痒痒,这可怎么是好,这才见面多久!论及往常都是她占上风的,怎么的今天就被反压了? 气坏了的洛浮生决定不再搭理飞魄,任凭采花贼同学接下来怎么逗弄,她都目不斜视专心赶路,只当没旁边这个人。 飞魄摸着鼻子:“你这人,以前对我又掐又揍的我都没说什么,怎么逗了你一下就生气?我认识的洛道长,可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 “哼!”洛浮生抱臂,她就小气了,怎么着! 飞魄瞧出洛浮生好像是真的生气了,心想不如劝上两句认个错,抬头一看军营到了,只能先带人去见统领,卸粮发粮才是大事。 好在洛浮生也不是不懂事情的,军营一到便立即摆正了态度。 值守军营的士兵看见领头的是飞魄,撤了挡路主动迎上来:“泰领兵,是不是粮食到了!” 飞魄跳下马,抬脚就朝着迎上来的士兵踹去:“消息倒是挺快,谁跟你透的信儿?” “下午巡视的大壮回来的时候看见你们了,说是满满五大车的往咱们军营赶,还是泰领兵亲自押运的,除了粮草还能是什么?”士兵闪身躲开,与飞魄嬉皮笑脸。 “先把马车都领到军需长那里去,记住,没有统领的命令谁也不能动这五辆马车。”飞魄朝着下属叮嘱。 “是,泰领兵!” 下属指挥着马队进了大营,洛浮生与率领秘言令前来的头领则已经下了车。 “这位是……”飞魄看向戴着面具的高大男子。 “你叫啥?”洛浮生也问,虽然一起共同赶了十多天的路,她还真不知道这位秘言令众叫什么。 “封火。”男子回答。 “他叫封火。”洛浮生跟着重复了一遍。 飞魄心说他有耳朵。 “跟我来吧。” 洛浮生跟在飞魄身后,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她这是第一次进军营。 只是她不懂行军打仗,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觉得这军营里的气氛十分肃穆,道路两侧的营帐前都有全副武装的官兵守着,不时会有成列的士兵从身边小跑而过,极少有人喧哗。有的会主动与飞魄打招呼,也是低低的喊一声泰领兵,并不会多交谈。 “我说,你啥时候姓韩了?”洛浮生凑上去,小声地问他,“这是不是你本姓啊?我记得参军可是要记录户籍的,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啊?你姓韩,那叫什么?” 飞魄无奈地看着她:“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要我回答哪个?” “一个个回答嘛。”洛浮生真的好奇极了。 “我只能告诉你,我现在叫泰下禾。”飞魄拐了个弯,洛浮生眼前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只见本来相较固定距离的营帐忽然一下子拉开,露出一片空地,空地上竖着一根高有数丈的旗杆,杆子顶端飘着红色的石字旗。 旗子之后,是一顶宽大的营帐,营帐左右还有顶小一些的帐篷,三顶帐篷前守着数名士兵,架着一堵木制的挡路。 看来,这里就是石敬之所居的军帐了。 “统领可在?”飞魄朝着看守的士兵询问。 “统领在和东西营将商量军事。”士兵回答,他看了一眼洛浮生与封火,“泰领兵有急事?” “麻烦向统领禀报一声,就说他交给我泰下禾的任务完成了。有信使前来,可否一见。”飞魄道。 “请泰领兵稍等。” 士兵立即进营帐禀报,不多会儿就出来了,撤了挡路带着飞魄与洛浮生、封火进去。 洛浮生小心翼翼地跟在飞魄身后,她虽然不懂军队里的规矩,但有一条铁令她还是知道的,就是军营不许女子擅入,违令者斩。 即使是能以女子为将的石家军,也是不允许女子擅入军营的。 营帐之中,只见有四名男子围绕着沙盘而站,其中三名身着黑色甲胄,有一人站在沙盘最前面正指着一处插着红色小旗的高地说着什么,另外两名听得十分认真。另外一名则是一身青色长衫,身材相对瘦弱一些,留着山羊胡,看起来像是军师。 三人一进入营帐,首先看过来的就是那名像是军师的男子。 他面貌儒雅,眼睛细长精亮,目光扫过飞魄,掠过洛浮生,最后落在了戴着面具的封火身上。 在看到封火绣在衣角上的那朵墨色浪花时,男子本来打量的目光变作了审视。 “安军师。”飞魄见统领正在与东西营将商量要事,没有上去打扰,而是先与军师打了声招呼。 “统领,泰领兵来了。”安军师朝着飞魄微微点头,向还在不断说话的那名男子提醒道。 被安军师换作统领的那名男子顿了一下,转过身来:“下禾回来了?” “属下拜见统领。”飞魄朝着男子行了个军礼。 “粮草可都到了?”这统领是个十分魁梧的汉子,面色绯红,声如洪钟。 “到是到了,只是没有统领说的那么多。”飞魄恭敬道。 统领凝起眉头,他看向立在一旁瘦瘦小小的洛浮生与戴着面具不知身份的封火:“你们是谢运甫派来的人?”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十章 军师安义和 洛浮生盯着那满脸凶煞之气的统领瞅了几眼,没吱声。 封火也站着一动不动。 飞魄干咳了声,凑到洛浮生跟前,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军营的徐统领,现在全权负责海河石家军。”又对徐统领及其他几位营将介绍,“这位是负责押送粮草的洛浮生洛道长,这位应也是谢运甫谢老爷派过来的帮手。” “在下封火,谢氏一族秘言令编九号小队队长。”封火补充道。 安军师闻言眸光微闪。 “拜见徐统领。”洛浮生拱手。 “洛道长多礼了。”徐统领拱手回礼,一身的盔甲嘎吱作响,“我与几位营将尚有一桩要事商谈,请两位先移步别帐。” 安军师笑着迎上来:“两位这边请。” 说着将洛浮生与封火领出了大帐,带到左边一顶稍小些的帐篷里。 洛浮生走出帐篷前回看了一眼,飞魄没有跟上来,而是和那几名营将站在一起听徐统领讲事情。 左帐篷里摆着石凳石桌,帐上悬挂着军事地图,向里靠左则是一张铺着凉席的土炕,炕上堆着不少书卷与竹简,抗边上支着一个木架子,上面支开悬挂着一件盔甲和一柄白虎佩剑。 “两位请。”安军师示意两人先坐。 洛浮生坐下,只见面前的石桌上铺着半卷地图,她只看到了地图边上绘写的海河二字,安军师已将地图卷起,与旁边堆砌在一起的卷宗、竹简放了一起。 “在下安义和,暂任海河防军军师一职。”安义和随手提了铁制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水分别推到洛浮生与封火跟前,“军中简陋,还望两位莫要怪罪。” “安军师过言了。”洛浮生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漫天的苦涩麻木之感瞬间侵占了整个喉咙。 这茶也太难喝了!洛浮生腹诽,然后面色不改的将茶水放下。 封火戴着面具,不好喝茶,免了苦茶之罪。 “敢问洛道长与谢老爷是何关系?”安义和也喝了口茶,他似乎已经习惯茶的苦涩之意,唇角始终挂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眉头不曾皱一下。 “哦,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洛浮生一手托腮,“我偶然路过徐州,与谢家同惹下一段纠葛,这才有幸结识了谢老爷。正巧谢老爷收到了石敬之将军的书信,便将此事拜托于我。我又是个无拘无束四处流浪之人,海河从未来过,就应承了下来。” “洛道长好胆识。”安义和赞道。 “哪里哪里,石家军的军人,才是个顶个的好汉。”除了某个采花贼,洛浮生心说。 “海河如今正处战乱,自去年年三十的一场大战之后,已逃成了一座空城。”安义和轻叹一声,“此番运粮亦是非同小可之事,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洛道长能够深明大义,不惧个人安危,为我海河城防守军送来救命之粮,实乃大功一件。” 洛浮生被安义和夸得飘飘然:“哈哈哈哈,安军师过奖过奖。唯有军民一心,才可所向披靡,这个道理就是三岁小儿也懂得,哈哈哈哈……” 安义和也笑,他端起茶杯,思量一下,又道:“不知这位封队长在为谢家效力之前,可曾在江湖上混迹过?” “不曾。”封火言简意赅。 “哦?”安义和笑了笑,似是不意道,“那封队长可曾听闻过千波宫?” “听过。”封火继续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我瞧着封队长衣角的图案,甚是眼熟。”安义和眸中闪过一抹不明的暗光,“不知封队长可知这图案有何意义?” “不知。”封火睁着眼说瞎话。 洛浮生扶额,心说安义和不愧是军师,就是见多识广,连多年不在江湖上露面过的千波宫令纹都知道。 “那洛道长可知道吗?”安义和见封火不说实话,便将球踢给了洛浮生。 “这个啊……”洛浮生讪笑,她要是说不知道,安义和只消派人去打听一下他们这一路所经之事,就会立即知道他们在常州以千波宫的名义通过城门检查的事情,她又想在石家军多待些时日,根本瞒不住,思来想去,不如她先将事情交待出来。当然,不能全说实话,“不瞒安军师,其实我与封队长都与千波宫不曾打过交道。倒是常州有位谢家子孙,与千波宫的侠客有些交情。我们此番前来,粮车被扣在了常州,这位谢公子就与我们出了个主意,冒充了前些时日助常州知府赶走了海寇贼人的千波宫侠客,在众位秘言令的衣角绣上了这朵墨色浪花,这才成功通过,及时与石家军汇合,将粮送过来。” “原来如此。”安义和恍然大悟,“这一路上,辛苦两位了。” “国家大事,哪有辛苦与不辛苦。”洛浮生不想再与安义和扯这些有的没的,趁着那位徐统领还没到,她得先确认一件事,“安军师,有一件事我有些困惑,还望军师能够解疑。” “洛道长请说。” “不知石敬之将军现在何处?”洛浮生问。 “你要找石将军?”安义和道,“可是谢老爷另有口信交代?” “因此番运粮是受谢老爷所托,谢老爷又是在助石敬之将军行事。我来时曾打听到,石将军正在海河军营,他若是在,这粮还是交到他手上比较放心。”洛浮生暂时没提她想要留在军营中的事情。 “这倒有些不巧。”安义和笑道,“石将军三日前刚刚离开了大营,往台州去了,现在军中暂由徐统领负责一切事务。徐统领是石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虽是统领不在将位,却有副将之权,洛道长放心便可。” “这样啊。”洛浮生不免有些失望。 都说石敬之将军虽然饱经沙场,却是个极为温雅之人,好说话的很。她此番来海河,一心想要留在石家军,打着石敬之将军在,她又有押运粮草的功劳在,可以寻个由头当个小兵什么的。如今石将军不在,换了个凶神恶煞一看就知道不好对付的徐统领,万一不同意让她留下来怎么办? 难不成要去求飞魄帮忙? 洛浮生几乎可以预见到那家伙肯定会斩钉截铁的拒绝,且不说飞魄知道她是女儿身,就算她真的是男人,飞魄想要答应肯定也得先装腔作势的拿捏一番。 “洛道长可是有其他的事情?”安义和见洛浮生面露失望之色,猜出此人定有其他相求之事。 “安军师,你们石家军还招人吗?” 这个安义和看起来好像比徐统领要好说话些,洛浮生决定先提前打探一下。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十一章 如厕也是很重要的 已过五月的海河,尚还未进入最为闷热的时候。 风中还带着几分凉意,吹得高竖在石家军驻扎地的旗子猎猎作响。由于现在正处于梁燕两军休战时期,除了轮值防守,众多将士食过午饭后多在营帐中休息。本就严禁大声喧哗的军营,一时更加安静下来。 只有巡逻防守的士兵的脚步声时不时响起,偶尔会有一两句杂声传进营帐中,也都听不真切,不知道是何发出的。 洛浮生早就知道石家军军规严谨,但不曾想会如此严格,甚至有点死气沉沉的感觉。 “现在军中正是用人之际,若有好的举荐军中自然是收的。”安义和的声音打断了洛浮生的浮想联翩,“可是谢老爷有义士要举荐过来?” “不是谢老爷。”洛浮生轻咳一声,指指自己,“是我。” “这……”安义和略有些惊讶,他审视地打量了一番洛浮生,而后目光落在坐在旁边的封火身上,“封队长也想要留在军中吗?” “不留。”封火作为谢家秘言令的人,肯定不会参军。 “这样啊……”安义和点点头。 “我说安军师,是我参军,你问他做什么?”洛浮生不高兴了,不能进来就不能进来嘛,不带这么看不起人的。 “我承认,我是瘦了点,矮了点,但我会功夫啊!”洛浮生拍胸脯,对于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相当有自信,“像在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这种事情——” 安义和微笑地看着洛浮生,等着她说下去。 洛浮生咳了一声:“是肯定做不到的。” 安义和笑着摇了摇头。 “但是上阵杀敌的将士有几个能做到的对吧?哪能人人都是吕奉先关二爷,也总得有几个文丑颜良才是。”洛浮生讪讪地说。 “若洛道长能有文丑颜良的本事,在我军中也是一员猛将了。”安义和酌了一口苦茶,笑道,“想不到洛道长竟有如此大能,是安某人以貌取人了,这可真是我海河防军的大幸事,待我速速禀了统领!” 说着就要起身,被洛浮生一把拽住袖子。 “说是文丑颜良其实夸张了点……”洛浮生挠挠耳后。 “如此说来,那洛道长应是至少有万夫莫当之勇了。”安义和说。 “……”洛浮生摸鼻子,以往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遇到群殴打架她往往都是跑的最快的那个。 安义和是什么人?海河城防的军师。海河城防现在是谁在管?石家大将石敬之!能给石敬之当军师的,怎能没个七窍玲珑心?就算识人的本事比不上谢运甫,也差不到哪儿去。 洛浮生这支支吾吾的一番举例与否定,安义和就知晓了这位洛道长或许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赢得谢家家主的信任,负责此番运粮一事,但并不适合参军。 “洛道长,参军不是一件小事。”安义和倒也没有直接拒绝,一来他是军师,可献计奉策,若无军令在先,他是没有抉择权的。二来洛浮生是谢运甫派过来的,其是否怀有大才可供军队一用这点暂且不说,谢运甫的人总归不是寻常普通的,即使对于是否接纳一两个小兵进来他能够自行拍板,还是与徐统领商量过最好。 “今日天已晚,洛道长与封队长少不得要在军中暂时住下。我会将此事与统领好好商量一下,洛道长也再思虑一番,可好?” “好好好!” 没有被立即拒绝洛浮生就谢天谢地了,一会儿得空一定要和飞魄好好合计一下,怎么才能把她搞进军队里来。 什么?你问她说好的打死不求飞魄呢?开什么玩笑,她会求飞魄?这种事情当然是以武力值碾压了! 完全将自己打不过飞魄的事情抛之脑后的洛浮生已经开始算计,要怎么才能威逼飞魄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了。 这时候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一身黑色盔甲的徐统领走了进来,飞魄紧跟其后。 “洛道长,封队长。”徐统领朝着两人一拱手。 洛浮生连忙回礼,封火则随意点头示意了一下。 徐统领向二人作了个请坐的姿势,待账内四人围着石桌坐下后,他开口道:“洛道长,我方才听泰领兵说,你们带来的五辆车中只有两乘是粮草,这与石将军同谢老爷的信中所沟通的不尽相同,是怎么回事?” 这位石统领,一脸横肉,横眉倒竖,眼一瞪如铜铃,看模样就知道是个雷霆形式的人物。果然,这一坐下也没什么寒暄,直接入正题。 “是这样。”洛浮生也是个不在意这些的,直接将他们分批运粮与在常州受到的阻扰和化解方法给这位石统领讲了一遍。 听完后,石统领点点头:“如此说来,另外几批粮草也会在近日抵达海河了?” “是的。”洛浮生道,“他们多绕开了这些城池,尽量走山路及遍野郊区,速度虽然慢,却安全。我们这批是赶着最快的速度过来,先给石家军解了燃眉之急。” “辛苦两位了。”石统领先向洛浮生与封火道了谢,随即朝飞魄道,“泰领兵,粮食可卸下了?” “尚无。”飞魄道,“粮草数量不对,属下不知其中缘由,未敢擅动。” “你速去传我命令,卸粮储存。从明日起可以新旧粮以一定配比进行发放,务必保证能在其他粮草抵达前,可再供我军将士十天的伙食。” “是。”飞魄领命离开。 整个过程他都没看洛浮生一眼,白瞎了洛浮生给他挤眉弄眼的功夫。 对接完粮草的事情,于洛浮生而言就没什么事情了。只是现在正如安军师所言,天色已晚,要想离开不如在军中暂住一晚再走。 再加上封火另有其他事情与徐统领商量,所以今天是肯定走不了了。 洛浮生不必想就知道,肯定是谢运甫授意将另外那二十名秘言令的成员交与石家军的事情。只不过这一路上她几次和封火套近乎想伪装成秘言令众光明正大的留下来,封火都没搭理她,看她都抵达海河军营还不知道封火叫什么就明白了,这位封火队长并非是个好相处的。 既然走不了,就得安排个地方休息,军中自是不缺通铺床榻,单独另拉两顶帐篷给秘言令众与洛浮生住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问题在于,洛浮生这个身份敏感啊,军营不比他处,现在天气又热,一群老爷们睡个大通铺,万一不慎暴露了身份,别说留下来了,保证第二天快马加鞭的就把她送回去。 洛浮生想了又想,觉得还是要找飞魄商量。 于是洛浮生干脆对安军师声称自己是泰领兵的旧友,今晚想与老友叙旧,可否与他一同休息。 安军师自然应下,并亲自将洛浮生带到了飞魄的营帐。 帐子不大,但是单人一顶,正合洛浮生心意。 “泰领兵应该正在派发粮草,大概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安义和对洛浮生道,“我陪洛道长在此多等一会儿吧。” “劳烦安军师了。”洛浮生明白,她毕竟是外来的,这营帐又是个领兵的帐子,里面的木桌上也堆积着些兵书地图册子,单独留下来不太妥当。 只不过安义和主动要求陪她一起等,并非只是因为这个缘由。 “洛道长,敢问这将二十万石粮草分批次运往海河、台州的计策,可是洛道长一人所想?” 洛浮生见安义和突然问起这件事,脑袋瓜一转,灵光一闪,立马道:“就是我一个人。” “此计既可暂缓了海河、台州两地的粮草紧缺问题,又可大大降低粮草被不轨之徒全部拦截下的可能性,安某人佩服。”安义和朝着洛浮生行了个拱手礼。 洛浮生摸着后脑勺笑:“哪有哪有,不瞒你说,巧过常州的那计也是我出的。” “哦?”安义和问,“之前不是说,是常州谢家谢烟公子的主意吗?” “主意是我出的,不过要是谢公子不与千波宫的侠客们正好相识,我也想不出来。”差点说露馅!洛浮生可不想让安义和知道自己与千波宫有关系,这家伙听闻过千波宫,也不知道对那群家伙了解多少,万一信了江湖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说辞,不肯让她留在军营那可坏大事了。 “原来如此。”安义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个……”向来有自知之明的洛浮生明白,自己若是想留在石家军靠这个身子骨是没可能了,安义和既然赞她能使计策,不如多在这上面下功夫,“安军师,你缺不缺给你倒水洗衣打杂的啊?” 安义和笑出声来,他怎不知洛浮生的心思。 “洛道长,你就这么想留下来?”安义和问。 “自然。”洛浮生拍胸脯,“国有难,当身报,没有缩在后面等人保护的道理。” “洛道长也是个大义之人啊。”安义和称赞。 “不敢当不敢当。”洛浮生着实看不透这个安义和的想法,始终笑眯眯的跟个狐狸似的。这家伙让她想起来千波宫的某个家伙,每次对上他,她都被耍得团团转,必须得小心应付,不知道哪句话里就埋着坑儿等人往下跳。 “既然如此,那洛道长今晚也不必宿在泰领兵这里了。”安义和突然道。 哎?洛浮生一愣,只听他说:“我不缺打杂的,倒是缺个贴身的护卫,洛道长说自己也会些拳脚功夫,想来在这军中护我个安全应该没什么问题。” “……” 这不废话么,除非敌军袭进大营将主帐都翻了,谁能对安义和这位运筹帷幄于后方的军师造成危险?显然,安义和这么说,只是个由头。 果然又听他笑道:“重要的是,能时刻与我参谋些计策。” 与军师参谋政策?这个安义和是在讲笑话吗?她一个来历不明的,本来还在犹豫是否能接入军中当个小兵,现在就直接跳到军师身边当参谋了?洛浮生要是个傻的,肯定欢天喜地的点头答应了。 可她不是,她不仅不是,还有点小聪明。 “安军师不和徐统领商量了?” “此事我还是能做主的。” “那能让我想一下吗?” “当然可以。” 给考虑时间就好,今天晚上正好可以跟飞魄探探口信,打听一下这位安军师是个什么人物。 洛浮生正想着,就听安义和道:“一刻钟的时间可够?” 一刻钟?这家伙当考虑这么大的事情是在如厕吗?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十二章 安军师有龙阳之好 答应?还是不答应? 如果这会儿就洛浮生一个人,她一定会纠结的抓耳挠腮。 但当着安义和的面,她还是要维持下形象的,于是捏着下巴故作沉思的在帐篷里转过来转过去,转了不知道多少圈自己个都快转晕的时候,终于把飞魄转回来了。 “安军师?” 飞魄一进来,就看到了站在帐篷里的安义和洛浮生。 “泰领兵。”安义和向飞魄颔首。 洛浮生则往飞魄身边一跳,一巴掌拍在飞魄背上:“兄弟,今天我在你这里借住一晚上可以吗?” 飞魄瞄着洛浮生,自然知道她为何提出这个要求,长臂一伸往她肩膀一搭:“你不来我也得去找你,你不想住我这儿都不行!” “好兄弟,够义气!”洛浮生对于飞魄的配合非常满意。 “咱俩谁跟谁?”飞魄趁机将洛浮生往怀里一勾,两人身体顿时贴的更近了,洛浮生不敢发作,飞魄又穿着一身甲胄没有能下手的地方,只能咬着后牙槽应道,“可不是,不愧我以前在你被人揍的时候帮你。” “看来洛道长与泰领兵确实是旧相识了。”安义和笑道,“既然如此,安某人也不叨扰了,两位好好叙叙旧吧。” “安军师慢走慢走。”洛浮生连忙送客。 安义和走到帐篷口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对洛浮生道:“洛道长,我方才与你说的那事,你也趁着今晚好好思虑一下,明日给我个答复可好?” “好好好,没问题!”今天一晚上就够她跟飞魄打听消息的了,洛浮生当然没问题。 待安义和走后,飞魄立即道:“考虑什么?” 洛浮生一脚踹开飞魄,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安义和想让我去他帐子里当个参谋。” “不行!”飞魄想也不想立即拒绝。 “为什么?”洛浮生想到飞魄会拒绝,毕竟他知道她是个女儿身,军营不能擅留女子。但拒绝的这么斩钉截铁,就有点不太对劲儿了。 “那家伙有断袖之癖,要你过去没好事。”飞魄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洛浮生差点喷出来:“你说安义和有断袖之癖?!” “你小点声!”飞魄连忙冲过来捂住洛浮生的嘴巴,“你想嚷的全军营都知道吗?” “咳……”洛浮生扒开飞魄的胳膊,压低声音,“那么说,安义和有龙阳之好的事情,其实还是个秘密?” “自然。”飞魄松了手。 “那你怎么知道的?”洛浮生好奇地问。 “这个你就不要问了。”飞魄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你该不会也是受害者吧?”洛浮生脑海里立马浮现出飞魄被安义和逼迫上床的画面,不觉打了个冷战。 “想什么呢!”飞魄一巴掌拍在洛浮生脑袋上,看她那浮想联翩的模样,就知道没想好事。 已经默认采花贼同志被采了草的洛浮生同情地看了飞魄几眼。 飞魄被洛浮生那一眼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安义和怎么会想起来找你当参谋?” “我这不是想留在军营吗?”洛浮生无奈道。 飞魄挑眉:“你想留在军营,干嘛要去问他?” “你要是能留下我,我就不找他了。”洛浮生说。 “我是领兵,手底下几百号人,想收个兵进来和统领也就是打个申请的事情。”飞魄往硬板床上一坐,翘着二郎腿道。 “这么说,你答应我留下来了?”若是如此她就不用去考虑安义和的建议了! “我可没说。”飞魄不认。 “你不应我,我就只能去找安义和了。”洛浮生凑过去可怜兮兮地说。 “我可提醒过你了,安义和好男风。”飞魄不以为意道,“到时候暴露了身份,别说我知道你是女的,拖累我下水。” 洛浮生见飞魄一副不关己事的模样,肚子里莫名冒出一股火,起身就往外走。 “喂!”飞魄将人拉住,“干嘛去?” “当然是去求安义和了!”她就不信安义和为留她只是因为好男色! 飞魄一个健步蹿到洛浮生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你不怕他拉你上床?” 洛浮生抱臂:“我少说也是谢运甫派来的人,他动我试试?” “那万一动了呢?”飞魄问。 洛浮生冷哼一声,将两只拳头握得嘎巴嘎巴直响:“你觉得我会给他动手的机会吗?” 飞魄回想了一下自己动手动脚的那几次下场,干咳一声,道:“你去求安义和,其实不如求求另外一个人。”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飞魄指指自己个儿。 “哦~~~~”洛浮生拖了个长腔,眼睛一眯就把巴掌扬了起来。 飞魄下意识闭眼抱脑袋,只觉对方扬起的巴掌啪嗒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泰领兵,我帮你把盔甲脱下来吧。” 飞魄睁开半只眼,只见洛浮生笑得如同一朵花,只在帮他拆卸盔甲扣子。 见洛浮生没有动手的意思,飞魄挺直了腰摆,两臂一伸任凭洛浮生伺候。 好在现在是夏天,又不是上阵杀敌,飞魄穿的是轻甲,脱起来也方便。 洛浮生刚把脱下的盔甲挂到一旁的衣架子上,就听飞魄道:“把外袍给我拿来。” 外袍?洛浮生脑门上顿时蹦出一个十字花,这家伙还蹬鼻子上脸了! 忍,一定要忍,什么事都没有留在军营重要,洛浮生深吸一口气,将搭在床边的外袍送到飞魄跟前。 哪知飞魄两臂一张,意思摆得明明白白,让洛浮生伺候他穿上。 “……” 如果想法能杀人,这会儿飞魄已经被洛浮生杀死无数次了。 洛浮生将外袍往飞魄脑袋上一套:“自己穿!” “你不想留下了?”飞魄扒拉下外袍,披在肩头,走到床边脱掉战靴,换上了平步底靴看,“刚来的新兵蛋子那个不得先让老兵欺负几天,让你帮忙披个衣服就受不了,怎么在军营留下?” “石家军的风气也这么糟糕吗?”洛浮生不是没听说过军营里新老兵拉帮结派的事情,只是这可是以军纪严明闻名天下的石家军啊,竟然也普遍存在这种倚老卖老欺负人的事情吗? “我提醒你一件事。”飞魄换好鞋子穿好衣服,拉着洛浮生走到桌前坐下,“在这里,没有什么石家军,只有海河城防军。” “这支军队不是石将军的人马?”洛浮生不解。 “一部分是,一部分不是。”飞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石家军是哪里的军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石敬之也好,石家家主石敬瑭也罢,若无王令,谁也不能私养军队。” 洛浮生立即明白了,百姓因信服石敬瑭、石敬之两位将军,将他们所统率的军队称之为石家军是为赞赏,但是传到平度城高墙里那位的耳朵里,未免会有功高震主之嫌。 百姓可以喊,但是石敬之所率领的众将士决不能以此自居,天下的军队都是隶属朝廷,听命于天子的,哪能分什么韩家石家? “你同意我留下了?”飞魄与她说这个,看来是愿意让她留下来了,洛浮生惊喜道。 “我不同意,有用吗?”飞魄没好气,他多了解洛浮生啊,这边行不通,她肯定会找别的路子。再加上安义和已经向洛浮生伸出了橄榄枝,与其把她放在别的男人身边,不如留在自己帐子里。 “这样吧,你就做我的随兵吧。”飞魄说。 “随兵是干什么的?”洛浮生好奇。 “端个茶倒个水收拾收拾帐篷什么的。”飞魄一脸快来夸奖我,“又轻松,又没危险,怎么样?” “倒也不是不行。”洛浮生挠挠脸颊,“我问你,随兵能上战场吗?” 飞魄瞧着洛浮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你还想战场杀敌?” “嗯啊。”不然她来军营干什么? “……”飞魄上下打量了洛浮生几眼。 洛浮生觉得飞魄这目光充满了歧视,拳头一握就横在了飞魄眼前:“你什么意思?” “洛道长,洛侠客,洛大仙儿,你当战场是滕州沈宅还是徐州谢家,我抱着你甩几个轻功就刷刷刷的收获一堆人头回来计功劳吗?”飞魄挥开洛浮生的拳头,说到正经事上他不想开玩笑。 “我做好为国献身的准备了。”洛浮生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 “送人头的准备吗?”飞魄轻嗤一声。 “要是只留在你这个帐子里,我还不如去找安义和。”洛浮生说,“好歹还能献个计策。” “你老老实实的什么都别做,就是对城防军最大的支持了好吗?”飞魄叹口气,“想留下,就在我这帐子里,不然明天我送你走。” “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留下吗?”洛浮生突然说。 飞魄定定地看了洛浮生一眼,神情难得正经下来:“我问了,你会说么?” 洛浮生摇摇头:“不会。” “这不就是了。”问也白问,何必出口? “你就不怕我会做什么幺蛾子坏你们的大事?”她是个女人,想尽办法留在军队里,飞魄作为一个领兵就算是想徇私,也得问清楚个缘由,哪怕是留在帐子里做个随兵,若是有心也能偷到不少机密。 飞魄托腮,笑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若是答对了,我就回答你为什么不问,怎么样?” “你说吧。” “你知道我是个风流采花贼,个把月前咱们两个还在徐州,我转眼间就跑到海河来混了个领兵,你就不怕我其实是个无良之人坏了石将军的大事吗?”飞魄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挑着,褐色的瞳仁里仿佛有流光在闪烁。 “因为你不是这样的人啊。”洛浮生脱口而出。 飞魄笑眯起了眼睛,伸手揉了把洛浮生的头发,显然对她的答案很满意。 洛浮生则因为自己这下意识的回答愣了一下,脸颊随即涨热几分。 她刚才是在说,飞魄是好人吗?她没有这么说吧,她绝对不是这个意思!飞魄这个死家伙怎么可能是好人?石将军是何等人物,他能看重的铁定有过人之处,她是基于石将军对飞魄的信任才有的这个认知! 一定是这样的!为自己找到了正当理由的洛浮生刚安慰完自己,就听那采花贼幽幽道:“我对你,亦是这样的信任。” 嘭得一声,洛浮生的脸彻底炸成了一团红云。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十三章 洛道长的困惑 早在徐州的时候,洛浮生就对飞魄产生了怀疑,一个采花贼跟着她这么个小道士,跑前颠后的帮忙,要说什么都不图她是打死不会相信的。可是要说有所图,飞魄也没对她提出过什么要求,难道是放长线钓大鱼?她有什么大鱼可钓的?一心想干的那件事从未与人说过,飞魄这个萍水相逢定然不知道。 排开那件事,她身上能有所图的,大概也就是背后那个在江湖上一提起来就人人喊打的千波宫了。 为帮谢运甫将粮草运到海河,她算是变相暴露了身份。洛浮生相信,秘言令关于她和千波宫有所牵扯的信鸽早已经在飞往徐州的路上,反正藏在谢家的那物她已经到手,谢运甫知道就知道了,她不怕。 虽然谢运甫与飞魄也明显相识,但看关系并不是多么亲近,颇有些互相制衡的意味。洛浮生也不怕谢运甫将她与千波宫有所牵扯的事情分享给飞魄,因为即使分享了,这家伙也是在滕州的时候缠上她的,所以和千波宫应该也没什么联系。 那是因为什么? 洛浮生托着腮,无聊挑着油灯灯芯,上下蹿动不止的火苗映得她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 采花贼同志扔下一句“我对你亦是这样的信任”就被手下的兵喊走,不知道去干什么了,走时还叮嘱她好好在帐子里待着不许到处乱跑。 要是能乖乖听话就不是洛浮生,飞魄前脚走,她后脚就悄悄溜了出去,想去封火再商量商量能不能以秘言令的身份留下,没走出三米远,就被两个兵挡住了前路押送了回来,还专门守在了账外。 理由她是外来人,夜间不可在营中乱闯。 洛浮生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帐子里等飞魄回来,期间还有人送来了晚饭,说是泰领兵亲自嘱咐的。 她瞧着那碗粗粮混杂的干饭和一小碟腌菜,就着白水囫囵吞枣吃了个干净,端着碗出去声称自己去洗碗,哪知外面的守兵直接接过她手里的碗筷代劳了。 洛浮生连尿遁的法子都使了,你猜怎么着,对方竟然送了个尿壶来给她。 总而言之一句话,没有泰领兵的意思,她是不能够出这个营帐的。 洛浮生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眼见着戌时了,飞魄也没回来。 今天和封火商量不成,她就只能考虑飞魄的提议,留在他营帐里做个打杂的随兵,亦或者应承了安义和的橄榄枝,去他那里做个参谋。 按理讲,做参谋比做随兵对她而言更有利,可是安义和又有断袖之癖,她自问仅凭那个送粮之计是难以得到军师大人的青睐的,所以从需要与徐统领商量突然转变了态度,还许她一个参谋的职位的安义和实在可疑,若真是因为那方面的爱好,她这女儿身早晚暴露。 留在飞魄身边,确实是最安全的。 可她不能只做个在营帐里打杂的随兵,要是真能跟着飞魄做点什么事还能考虑。 那么怎么才能让飞魄答应她,不止让她做个随兵呢? 开始在飞魄身上打主意的洛浮生自然而然的开始回忆她与飞魄一路相识以来发生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曾经在徐州的那份困惑在此时无限被放大。 飞魄到底是什么人? 江湖大盗采花贼,相识了两个月也没见他采到谁,除了在她身上占了点便宜之外没见过对别的女子动手。 徐州府谢家一事,不管她想不想承认,飞魄都于她相助甚多,能拿到那样东西有一半的功劳要归在飞魄身上。 这样一个吊儿郎当神神秘秘的家伙,突然间摇身一变成了海河城防军的领兵,看起来还颇受重视,比她先一步抵达了她想要去的人身边,再次站在了可以于她有益的位置上,这真的也是巧合吗? 若无飞魄在军中任职,她就得动其他的脑筋留在石家军中。 在没见到飞魄前,她可是做好了先在海河城中住下来的打算,只是不成想海河竟然已是一座空城,如今就算不想借飞魄的手,也难找理由留在海河,少不得要退回常州去。 如今有飞魄,想留在军中的难度大大降低,虽然这家伙只让她当个随兵…… 一个念头从洛浮生脑海里浮起,如果飞魄这一路的相随并非是临时起意,他会出现在海河也不是什么巧合而是有意为之,不去揣测他到底有何用意,那么这个所谓的随兵是不是也只是在口头上说说呢? 如果真是如此,飞魄就是有意一路帮她助她,甚至于她想要做的事情,这家伙可能也知道! 想到这里,洛浮生的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她之前并不认识飞魄,从千波宫偷偷溜出来一跑就是三四年,为了探听到对她有用的信息,走了大半个梁国。跟着乞丐一起要过饭,也差点饿死在破庙里,直到被某个落魄道士捡走才顶了个发髻穿着破道袍奔向滕州,然后在那里撞见了飞魄。 洛浮生突然觉得,她和飞魄的第一次相遇也甚是奇怪。 她会被张捕头带进官府当衙差是因为采花贼飞魄放出消息要轻薄谢穆两家小姐,张捕头让她换女装假扮谢小姐以便抓捕。她被李二虎关在谢氏制衣店的试衣间里出不来,那试衣间还有可移动的机关墙,她被迫跳下底下的洞口,然后正好砸在飞魄的身上。 她本以为这是个巧合,加上谢穆沈三家的婚约之事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又对飞魄的来历没什么兴趣,一心只放在如何拿到滕州谢家岫溪留下的疑问,所以不曾多想。现在看来,怕是她那天会遇到飞魄都是被提前算计的。 不仅仅是相遇那天,她在穆家装神弄鬼欺骗沈魄的时候,曾经有两阵穿堂风卷起她做了手脚的帕子,把她都唬了个不清。依凭飞魄这神不知鬼不觉的轻功路数,想做到这点并不难,在之后她假扮成穆晓晗跟沈书墨成亲的时候,飞魄就仰仗着常人不能察觉的轻功路子,卷灭了满堂的灯烛,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 还有沈宅放置着十数口黑棺的地下密室入口也是飞魄找到的,不仅如此,藏在徐州法华寺地下的那些黑棺会被发现,也有飞魄一半的功劳。 不,应该说,她能顺利从谢运甫手中拿到那样东西,飞魄虽然没有全程参与也不曾问过她要做什么,可每一个关键的环节,他都有参与。 是他帮她一路追着小风到了流民营,小风无缘无故生病后,也是他在她想要试探柳刃尧时提供了帮助,不知道从哪里淘来两个高手竟然将有着一身好轻功的柳刃尧都困住了。此后将小风藏匿南城,她为破解小风中毒的原因一路追查到法华寺,飞魄始终随在她身边,直到她和谢运甫摊牌,他才离开。 至于离开的原因……大概就是要先她一步来到海河…… 洛浮生被自己的这个推测吓到了,因为在飞魄离开徐州的时候,她都没有想到过她会以运粮的名义进入海河接近石敬之将军,她最初的计划是,在从谢运甫手中拿到那一半的物品后,就辗转前往南疆,从来没想过要从军队入手。 若是飞魄当时早已料到此事,那便说明他早就知道石敬之给谢运甫写信请求运粮的事情了! 洛浮生背上炸起一串的寒毛,她猛地站起,脸上尽是不敢置信。 她越想越觉得飞魄是在有意接近她这个可能性很大,因为如此一来,诸如飞魄为何一路跟着自己的疑问就会迎刃而解,其跑前颠后的帮忙也有了理由,就连小风会中毒这件事都有了答案! 给小风下毒的,可能也是飞魄……目的就是为了引她去法华寺,然后找到藏在内室之下的密室,再从密室引到谢家的地下陵园…… 洛浮生的手微微颤抖着,总不能连谢运甫与谢风行那次的谈话也是飞魄提前设计好的吧?不,那极可能是个巧合,虽然谢运甫明显与飞魄相识……不若然,根本没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将谢家的把柄扔到她手上。 不过洛浮生相信,就算那次他们没有碰巧偷听到谢运甫和谢风行的谈话,飞魄也会制造新的机会让她知道谢家的那些秘密,助她拿到那样东西…… 为什么? 明明是已至六月的热夏来临,洛浮生却感到一阵阵恶寒。 飞魄这么帮她是为了什么?难道他也是千波宫的人,那群家伙早已经寻觅到了她的存在,于是派了个她不认识的出来助她一臂之力? 不,他应该不是。 她要做的这件事有悖于千波宫一贯的大义之举,这次肯帮她巧过常州多半是因为她押运的是送往海河的粮草,而非只是为了帮她。不然她也没必要一个人跑出来,为了寻那物几次三番差点丢了小命。若是真有千波宫出手相助,想要拿到那样东西简直易如反掌,根本不必搞定如此麻烦。 那飞魄到底是什么人?他有意的接近她,计划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洛浮生彻底困惑了。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十四章 美色诱惑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飞魄回到营帐里的时候,洛浮生已经睡了。 那人霸占了他的床,只脱了外衫,身上卷着个薄毯子,睡了个大字状,是一点空地都没给他留。 飞魄叹口气,将她胡乱裹在身上的毯子轻轻扯下来,重新展开给洛浮生盖上,然后将石桌上的书册地图一类搬下来,将外衣铺在桌面上,翻身上桌,打算就糊弄一晚上。 哪知刚吹灭了快耗尽了的油灯,就听到床上的那人翻了个身子,带着点睡意朦胧的意思开口:“你回来啦?” 双臂枕在脑后的飞魄瞧着墨青色的账顶,轻声回答:“回来了,吵到你了?” “没有,我也没睡死,就是打个盹儿。” 床上的人声音哑哑的,不知道是不是睡迷糊了,飞魄只觉得对方说话的声音带着那么几分魅惑的味道,勾得他心痒痒的。 “那要不要说会儿话?” “好啊。”床上的人当真一股脑儿的爬了起来,等飞魄反应过来时,洛浮生已经披着毯子赤脚走了过来。 “快上来。” 飞魄连忙起身坐起,给洛浮生腾出半张桌子的地方。 大概是还没完全清醒,洛浮生一手抓着毯子一手扶着桌子就往上爬,结果手下一滑直接就朝着另一边歪去,眼看着人就要摔倒在地,飞魄眼疾手快,将洛浮生捞了个正着。 营帐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只是两人都习惯了黑暗所以能勉强看到彼此。 若是这会儿有旁人在,就会发现这两人的动作有多暧昧。 飞魄半跪着,身体前倾将洛浮生的腰身圈在怀里,洛浮生一手卷着毯子挡在胸前,中衣的领口微微敞开着,能看到形状好看的锁骨延伸进衣领之内,让人忍不住想要亲手描绘。 两人靠得近极了,帐子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不知道是谁的,扑通扑通突然加速的心跳声。 咕咚,飞魄吞了口唾沫。 这段时间他一直混在男人堆里,满鼻子都是撸起袖子就干架的爷们的汗臭味,如今软玉在怀,独属于女孩子的清香秀气萦绕在鼻尖,打着旋儿的钻进他的心坎里,勾得他全身都躁动了起来。 若搁到平时,两人靠得这样近,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洛浮生洛大侠客早就炸毛一脚把他踹出三丈开外了。 今天大概是还没睡醒,被他这么占便宜似的捞着也不反抗,反而带着点鼻音喃喃道:“你快点抱我上去,我这样腿不舒服。” 飞魄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红通通地一大片,满耳朵里都是洛浮生撒娇似的那句快点抱我上去。 “飞魄?”对方见他没动静,又柔柔地喊了声。 飞魄揽着洛浮生的胳膊一紧,直接将人整个捞到桌上,两人面对面坐着。由于飞魄在将人抱上桌子后也没松手,这会儿两个人贴得更近了,近到飞魄稍微一用力,就能将洛浮生拥进怀里。 黑暗中,飞魄能看到洛浮生模糊的五官与身形,仿佛两人中间隔了一层薄纱,让人忍不住将它挥开,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就在飞魄就差一点点就可以碰触到那双诱人的红唇时,洛浮生突然开口道:“你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飞魄心底腾起一股惋惜,不过洛浮生带着点埋怨与生气的语气又让他心里涨得满满的。 硬是要给形容的话,飞魄觉得有点像妻子深夜独等丈夫回家带着怨言的话语。 “是关于军队的事情。”飞魄心满意足地揽着洛浮生说,“徐统领有些想法,找了几个主事一起商量了下。” “要起战事了?”洛浮生轻声问。 “也就最近几天了。”飞魄拉了洛浮生身上的毯子,将她裹了裹,“明天我送你回常州。” “不是说好让我留下做随兵么?”洛浮生不悦道。 “未来几天我可能很少回营帐,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不觉得无聊嘛?” “我可以跟你一起上阵杀敌啊。”洛浮生说。 飞魄叹口气:“你还没绝这个心思啊?战场哪里是你说去就去的,稍不留心小命就没了。” “我的命大着呢,可不会轻易就没了。”洛浮生悠悠道。 “这个我信。”飞魄笑着刮了下洛浮生的鼻子,“但是你还是要回常州。” “你不应我,我就去找安义和。”洛浮生是铁了心要留下。 “安军师这会儿没工夫搭理你。”飞魄觉得洛浮生这会儿应该是已经醒了,稍微松了松揽着她腰的手,“他在徐统领帐子里,不到天亮估计出不来了。” “那正好,有徐统领这个当家的在,我就一并把想要留在军营的事情说了。”洛浮生说着就要下桌子,被飞魄一把拉住。 “浮生,你不要添乱。” 飞魄的话一出,两个人都是一愣,尤其是飞魄,条件反射的就想抱脑袋,哪知对方一动没动。 黑暗中看不真切彼此的表情,飞魄见洛浮生没有揍人的意思,这才继续道:“军事非同小可,你冒冒失失的半夜去闯徐统领的营帐,不被当成不轨之徒连夜看押起来就不错了。” “飞魄。”洛浮生轻唤了一声。 飞魄觉得今天晚上的洛浮生有些不对劲儿,比如这声飞魄,怎么听怎么觉得跟含着柔情似的水珠子一般,啪嗒落进他的心海里,荡漾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自从你离开徐州之后,我心里就藏了件事,一直没处诉说。”黑暗中,洛浮生的声音轻轻响起。 飞魄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只听她静静地道:“我本来以为,那事会被我压在心里一辈子,现在在海河见到你,我又觉得大概是天意如此,注定要我当面问问你。” 这下不止呼吸要屏住,心还疯狂跳起来,飞魄咽口唾沫:“你说。” 洛浮生往飞魄身上又贴了贴,这下子不用他搂了,两个人就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我们两个,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洛浮生话一出,飞魄的疯狂跳动心骤然一止。 他有些失望地开口:“我们以前没有见过。” “是吗?”黑暗中的洛浮生微微眯起眼睛,她悄然攀上飞魄的肩头,唇瓣贴在男人耳畔轻轻开启,“可是,我觉得我们两个不止见过,好像还挺熟。” 飞魄推开了洛浮生,他叹口气。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洛浮生轻笑:“看出来什么?”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十五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不是说我们以前没见过么?” 洛浮生翻身跳下桌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了打火石点亮了油灯。 微弱的火光照亮几方地,映着洛浮生似笑非笑的脸庞。 “你不是不信?”飞魄看着少女赤裸着的嫩白双足,指了指床铺方向,“先去把鞋穿上。” 洛浮生裹着毯子回到床上,两腿一盘,一本正经道:“飞魄,咱俩好好谈谈吧。” “你想谈什么?” 飞魄端着油灯走了过去,洛浮生朝旁边让让,也脱了鞋爬上了床。 得,谈判阵地从桌子上转移到了床上,两人还是面对面坐着,不同的是上一章那份暧昧的气氛烟消云散。 “我不问你是谁,也不问你想干什么。我只问你两件事。”洛浮生举起两根手指在飞魄跟前晃了晃,“第一,你这么煞费心机的跟着我,是想帮我还是想害我?” 飞魄忍不住笑出声:“这个问题应该只有一个正确答案吧?” 昏暗灯光下,洛浮生黑色的眸子闪着熠熠的光辉:“没有正确与错误之分,只要你回答了,我就信你。” 飞魄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睫:“说帮的话,算不上,但也不会害你。” “那好,第二个问题。”洛浮生托腮,笑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喜欢我?” 飞魄没想到洛浮生会这样堂而皇之的将这个问题抛出来,不由得道:“你怎么会这样问?” “一个大男人跟在一个小姑娘屁股后面跑了两个多月,又是帮忙又是跑腿的,认为这个男人对小姑娘有意不是挺正常么?”洛浮生耸肩,那副不在意的模样,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 “那你是想让我单纯问答你上面这个举例呢,还是代入到我们两个之间?”飞魄狭长的眸子微微上挑着,手指在两人之间打了来回。 “答案不一样么?”洛浮生眨眼。 “不一样。”飞魄如实回答。 “那我明白了。”洛浮生一脚把飞魄踹下床,“睡觉了。” 飞魄被踹了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没摔个狗吃屎,回头看时,洛浮生已经裹了毯子面朝里,留了个后背给他。 明白了么?恐怕这丫头不仅没明白,还误会了。飞魄挠挠耳朵,洛浮生突然那么一问着实让他吓了一跳,还以为她真的看破了他的身份,想起了陈年旧事。现在看来,大概是对他的身份再度起疑,加之千波宫也参合了进来,想要从他嘴里掏出点真材实料来,又知道他不会说实话,所以只捡着重要的问。 飞魄不得不承认,洛浮生真的很聪明,不管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目的,只要他做的这些事对她的行动没有影响,他是谁为何而来,洛浮生并不在意。而那句喜欢不喜欢,看起来好像是在问他的心意,实际上只是在为上一个问题提供佐证,并顺带给他挖个坑。 若是回答喜欢,洛浮生怕是要顺着竿儿往上爬,提出随他一同上战场的要求。 若是说不喜欢……这种违心的话,他是打死都不会跟洛浮生说的。 洛浮生支棱着耳朵听到飞魄在一阵悉悉索索后安静下来,悄悄回过头来,看到飞魄已经躺回了桌子上,油灯放在地上,没有熄灭。 她就知道想从飞魄嘴里套出点真话来没这么容易,那句不是帮她也不会害她,充其量只能信一半。 她问他这么两个问题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知道飞魄对她未来的行事会不会造成阻碍。如今看来,飞魄对她想要做的事情是心里有数的,虽然没有明说立场,但也表态不会阻拦她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 既然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飞魄肯定也知道她千里迢迢的来到海河为的是接近石敬之,不巧石敬之竟然不在军营中,本来想打着谢运甫的名义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计划落空,所以她必须想办法留在军营里。 洛浮生枕着手臂,乌黑的眼睛眨啊眨,睡意全无。 她问飞魄的第二问题,除了想诈他一诈之外,其实也有点私心,那就是她真的很想知道,飞魄对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亲也亲了,搂也搂了,她多问一句总不过分吧?换成别的姑娘,被如此轻薄,烈性点的说不定早就找棵歪脖子树吊死了。她身上还背着件大事,不能玩冲动,那就只能理智点想想,这顶着采花贼的名义不采花专门跟她往一块跑的男人,除了各自怀着的那点心思,是不是和她一样,其实也动了些别的心思呢? 如果回答是肯定的话,就这么互相利用着一路走下去,其实也是不错的。若是能把飞魄化为己用,洛浮生是不介意委身一下,勉强喜欢上一个名声又烂又臭的家伙。 无奈那家伙太精明,她问的直白,他答的却是模棱两可。 她没心情和他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若是喜欢那就摊开了说,若是不喜欢她就另想他法不再在他身上下功夫。她都主动把自己弯成钩去钓了,鱼儿还不咬饵,那只能说她的魅力还不够足,亦或者相对于敞开心扉,飞魄更热衷于玩暧昧,彼此之间互不干扰。 既然如此,那她也没必要去纠结飞魄的事情,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就好。 只是心里总是有那么点不痛快,洛浮生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非常的不爽,很想现在就跳下去把飞魄痛扁一顿。 她瞅着藏青色的帐篷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脑海里缓缓浮现了四个大字。 自作多情。 她这样上赶着去问一个没有主动表态的男人是否喜欢自己的行为,真真是应了这个词啊。 飞魄若是知道洛浮生还存着这么一个心思,绝对后悔自己刚才的回答,非得摆正态度同洛浮生好好表白一番。 只可惜一个好不容易露了真心,另一个却想太多,白白错过了一日的良宵。 此时的洛浮生与飞魄皆不知道,等他们二人再度有机会表露真情的时候,已是破釜沉舟,九死一生之际。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十六章 来自千波宫的警告 次日一早,飞魄就准备好了送洛浮生回常州的车马,是从运粮而来的那五乘马车里随便挑出的一辆,其余四乘,按照谢运甫的意思全权交给石将军处置,说白了就是送给了海河城防军。 要不说谢家财大气粗,二十万石粮食说送就送来了,顺带赠送了二十匹能长途跋涉的骏马。洛浮生严重怀疑,这些马匹卸了粮车就能直接投入战斗使用。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名秘言令的高手,洛浮生从飞魄那里探听到,昨晚他们就是在与封火商量这二十名秘言令众的分编安排。 今日起来,得知飞魄执意要送她回常州,连随兵的机会都给她的洛浮生,一番威逼利诱从飞魄那里要来了通行令,跑去找封火的时候,才知道封火昨天晚上已经连夜赶回徐州了,不若然今天飞魄也没必要再安排人送她去常州。 “怪不得这么容易就把令牌给我了!”洛浮生瞅着手里那个能在军营中随意通行的领兵牌子,忍了再忍,才忍住没扔地上踩两脚。 封火没了人影,飞魄这边突然改了主意,安军师还在徐统领帐子里没出来,洛浮生只能被迫上了马车,先回常州再说。 飞魄派来送洛浮生去常州的是个新兵蛋子,叫石步强,年纪看起来不大,个头比洛浮生高不了多少,又黑又瘦,本是在马营里洗马的。大年三十那一夜的血战,城防军死伤无数,人手短缺,石步强就被调到了步兵营,从洗马的变成了一个给老兵们擦枪磨刀的新兵。 离开军营后,洛浮生就从车篷里钻了出来,坐在驾车的石步强身边和他聊天。 石步强是个极老实的,洛浮生问什么他便说什么,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在他这个级别,也难知道什么机密大事,洛浮生问的也多是都是军中的纪律啊训练啊日常可见的,石步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行了约有半日,马车出了海河的地界,洛浮生瞧眼高升的日头,劝石步强先停车休息片刻,吃点东西再走。 洛浮生包裹里掏出几块干硬的馒头和一小包咸菜,两人就着白水坐在荫凉底下一边说话一边吃。对于已经数月不曾吃饱饭的石步强而言,能吃到白面馒头已是莫大的幸运,更不会有什么怨言。 一顿饭三五下搞定,石步强想在天黑前赶回军营,吃完饭就打算立即赶路。洛浮生不愿意,以午饭后最易小憩片刻为由抱臂躺在了树荫下打起了瞌睡,石步强劝不动,只能老老实实坐在旁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太热还是吃得有点饱,石步强坐着坐着,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强撑了没多会儿脑袋一垂,酣睡过去。 洛浮生睁开半只眼,瞧石步强像是睡着了,伸手推推,没醒。再用力推一把,石步强身子晃晃倒在地上,没有一点反应。 “小石头,不要怪我狠心,你不睡这一觉,我就得被送回常州。”洛浮生一边嘀咕一边扒石步强身上的衣服,“你看,军营有什么好的,又苦又累还天天被那些老兵欺负。本道爷今大发善心,替你去遭这趟罪,你醒了就拿着这些银两去常州也好,去别的地方也罢,谋个小营生是没什么问题了,千万别再回海河啦,听话。” 将两人衣服换了个彻底,洛浮生将她偷藏在身上的那几十两银子都塞进石步强怀里,还扯了块布咬破手指头写了几个血淋淋的大字——莫回海河。 石步强是识字的,洛浮生在先前的聊天便已探听到这点。 将石步强塞回马车,洛浮生躲在附近的树后一直等着他醒来,见他从车篷里爬出来,茫然地看着自己,再看看四周,最后驾着马车往常州方向而去,才松口气,暗自庆祝自己计划成功。 之前同石步强闲聊的时候,洛浮生就听出这个新兵对自己在军营中的际遇颇为不满,甚至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只不过当逃兵是要判罪的,万一被抓到就是死刑。 一个想走,一个想留,世间还有比这更巧的事情吗?飞魄不想让她留在军营,那她就换个身份混进去! 洛浮生搓搓鼻子,转身朝着海河城防军的驻扎地走去。 走出没两步,只听耳边嗖嗖两道风声,一封信被迎面飞来的飞镖扎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洛浮生后退回去,见那封信上没有署名,不过印着一朵她无比眼熟的墨色浪花,一看就知道这信来自何方。 她可以当作没看到吗? 答案是不能。 深知自己没得选的洛浮生,只能无奈将那封信扯了出来。 只见信中写着一行小字:战场无眼,生死有命,一切保重。 洛浮生摸鼻子,这是在告诉她,千波宫已经不打算再插手她的事,让她好自为之了吗? 如果是这样,简直不能太棒! 洛浮生还没高兴三秒钟,嗖得一声又一枚带着信的飞镖钉在了树干上。 将信扯下来一看,上面的墨迹还没干,明显是藏在附近的不知道是谁瞧她喜形于色又临时丢过来一封。 “敢伤一根发,就灭石家门。” 洛浮生吞口唾沫,她知道写这十个字的人不是开玩笑,千波宫若是想与石家为敌,大概都用不着亲自出手,尤其是现在石家本就是在风口浪尖之上,朝廷里一群人眼巴巴地等着石家出事。 “哼,怕我出事就出手帮我解决呀!”洛浮生将那两封信撕了个粉碎,随手一扬洒得满天飞,“本道爷是要做大事的,怎么可能会在这小小的海河战场上丢了小命。你们这群人,忒小看人!” 说罢拍拍手,大摇大摆地往军营方向去了。 待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附近林子里出现了两道人影。 一高一矮,一壮一瘦。 高的那个肩头上扛着个铁锤,闷声道:“丫头做事向来心里有数,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矮的那个却是目露担忧之色:“她若是个惜命的,就不会一心想办这件事。” “你要是不放心,不如咱们两个也混进去护着她?”高个子看起来跃跃欲试。 “不必了。”矮个子叹口气,“军中自有人护她。” “是谁?”高个子诧异道,“宫中除了你我,还派别人来了?” “是一个把她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的人。”矮个子没说那人身份,“走吧,我们也只能帮她到这儿了。” 高个子一头雾水,矮个子却不肯多说,只能跟着同伴一起离开。 再说洛浮生,赶着天黑前终于到了军营,她在脸上抹了好几层的灰,低头报上石步强的名号,有飞魄先前的那枚令牌在,防守的士兵也没多做检查就放了她进营。 洛浮生暗自窃喜第一步成功,寻着记忆往徐统领的营帐走。 你道她要去做什么?当然是去找安义和了! 在步兵营顶着个新兵的身份,先不说于她要做的事情没什么帮助,她这冒名顶替的身份怕是不到半日就会被拆穿。 毕竟石步强不是一个纯正的新兵,在步兵营里也是有相熟的,甭管对方是真和他好,还是喜欢拿他取乐子。 她先前是被飞魄强行送走的,不然肯定会想办法再见安义和一面,充分表达一下自己想留下为海河城防军献计献策的态度,以安义和昨天待她的态度,留下来的机会是非常大的! 现在去表忠心也不晚,所以洛浮生一回到军营就直奔徐统领的营帐。 只是还没摸到地方,就被两个高大魁梧的黑甲兵拦住了。 “你是石步强?” 洛浮生抬眼瞅着这俩黑甲兵,看他们的装扮不像是步兵营的,应该不认识真正的石步强,连连点头:“是是,我是石步强。” “这边不是步兵营的驻扎地,你来这里做什么?” “啊……”洛浮生眼珠子一转,答道,“泰领兵要我回来记得给他回个话,我这是要去见泰领兵。” “哦?”就听其中一人笑道,“那倒是巧了。泰领兵听闻你回来,派我们二人请你过去一趟。” 不是吧?!这么巧?洛浮生瞪着那俩戴着头盔面甲看不清连的黑甲兵,瞧清楚头盔上的蓝色羽翎后,腰一弯,两手捧住肚子就是一阵哀嚎:“哎呦哎呦,我肚子疼,可能是中午喝凉水喝多了。两位大哥,先容我去趟茅厕。” 说着扭头就走。 一只大手落在了洛浮生肩头。 “我们陪你去。” “……” 陪什么啊陪啊!上个茅厕而已,还要结伴同行吗?洛浮生在心底怒吼。 只是再怒,也得笑脸相迎,压根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厕所的洛浮生转过身来,嬉皮笑脸道:“我又觉得不疼了,两位大哥带我去见泰领兵吧。” 两个黑甲兵互看一眼,也未勉强她,一个在前面带路,一个在后面跟着,夹心似的将洛浮生夹在了中间,根本没有偷溜的机会。 好不容易偷溜回军营的洛浮生欲哭无泪,飞魄那家伙其实早就算准了吧?!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十七章 采花贼的计策 飞魄看到跟着黑甲兵回来的洛浮生时,没怎么惊讶,显然已经预料到洛浮生不会听话的乖乖回常州。 “你们先下去吧。” 屏退左右,飞魄朝着低着头还在装样子的洛浮生招招手。 “别装了,连你都认不出来,我们这两个月算是白相识了。” 洛浮生咧嘴笑:“才认识两个月就这么了解我,泰领兵,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 洛浮生一愣,她这么同飞魄说明显就是在开玩笑,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极为认真地回答了。 见洛浮生一副被夯了一记闷棍的表情,飞魄勾起唇角:“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洛浮生撸袖子冲过去,“你丫是不是找揍!” 这种话怎么可以乱说?害她这会儿心还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 不对,她的心乱跳个啥,昨儿晚上才和飞魄互相试探了一波,这家伙油嘴滑舌的嘴里向来没真话,她会信才是有鬼了! 眼见洛浮生的拳头就要砸下来,飞魄坐在案前一动未动,褐色的眸子微微挑着,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那老神在在的模样同往日的采花贼全然两副面孔,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洛浮生被飞魄似遮了层白纱的眸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拳头改作掌,推了他一把:“喂,我又跑回来了,你打算再把我送走一次么?” “不送了。”飞魄一把握住洛浮生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与她五指相交,“你愿意回来陪我,我很高兴。” “……”洛浮生大力将手抽回,看疯子一样瞪着飞魄,“你是不是吃错药了?”难道是谢运甫送来的那些粮草有毒不成,怎的一日未见,这人就性格大变。 “你想尽办法留在军营里,是不是想接近石将军?” 飞魄一反常态的认真表情让洛浮生不得不也收起开玩笑的心思,她点点头,没有否认。 “我这里有个法子,可以让你快速见到石将军,而且还能获取他的信任。”飞魄的眼睛微微眯着,像是一头在精心算计猎物的狼。 “你怎么突然想要帮我了?”对于飞魄的办法,洛浮生更好奇他突然改变的态度。 “我是有意派石步强去送你的,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想尽一切办法回来。”飞魄双手交叉遮在下颚,“若是石步强能送走你,于我是万幸。若是送不走,即使没有石步强,你也能想别的办法再混进来。” 洛浮生从未见过这般样子的飞魄,他的眸光如炬,炽热地灼烫着她的脸颊,那份心有成竹的模样似乎是吃定了她对他接下来的话只能选择接受。 “与其将你置身于不确定的危险因素中,不如留在我身边。”飞魄摊开双手,轻笑道,“至少能护你周全。” 洛浮生后退一步,此刻的飞魄虽然在笑,她却从他眼睛里感觉到了危险的降临。 “你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你现在还在纠结这个问题?”飞魄挑眉。 “我只是想知道,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采花贼飞魄,还是海河城防军的领兵泰下禾。” “这个重要吗?”飞魄淡淡地问。 洛浮生道:“重要。”非常重要,这关乎到她留在军营的这段时间,需要以什么态度来面对眼前这个男人。 飞魄的身形一闪,霎时出现在洛浮生跟前,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勾住少女的腰肢往身前一带,捏住她的下巴就吻了下去。 “唔唔——”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前两次洛浮生都被飞魄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晕头转向,这次哪能再给他机会。两唇相接的瞬间就大力挣扎起来,上面牙齿一合先咬舌头,下面膝盖朝着化身色狼的采花贼胯下就顶了过去。 飞魄要是连洛浮生这点伎俩都制服不了,那他这采花贼的名号算是白得了。 洛浮生的腿刚踢起来,就被他一手捞住顺着膝盖就摸到了大腿根,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子一旋将人反手带上桌案,欺身压上去,顺带捉住她那双意图挣扎的双手按在头顶。期间两人的唇舌始终紧紧相贴,即使洛浮生咬破了他的舌尖,都没有退出来。 口腔里弥漫着血腥气息似乎刺激到化身为狼的男人,飞魄吻得更深了,连呼吸的机会都不给身下可怜的少女,只叫无力抵抗的洛浮生晕红了脸颊,眼眸里逼出几分水汽,看着波光滟潋,更诱人了。 在洛浮生眼前开始发黑的时候,飞魄终于松开了她的双唇,依旧将她束缚在怀里,调笑道:“这都第三次了,怎么技术还没见长进?” 洛浮生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地瞪着他:“放开我!” “不放。”不仅没放,还和她贴得更紧密了。 “海河离常州算不得太远,一天寻个来回不成问题。”洛浮生动了动胳膊发觉根本没可能挣扎开,只能努力说服眼前这个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的采花贼,“你要是欲求不满,我见常州也有做花楼营生的。” 飞魄眯起眼睛,眸子里闪过一抹危险的光。 洛浮生好似没看到,依旧在说:“现在常州的富豪大户逃的逃,跑的跑,剩下的老百姓都没什么钱逛花楼。你这么俊美的男人,又是领兵,在花楼一定特别受欢迎——唔唔……” 还没说完的话被飞魄如数吞进口中,等两人再度分开时,洛浮生只有喘气的份儿了。 “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飞魄贴在洛浮生耳畔,轻轻吐出一句话。 洛浮生脸猛然涨红,火辣辣的热感从耳根直窜遍全身。 “你……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昨天晚上还模棱两可,今天就同她说这些有的没的,洛浮生彻底糊涂了。 飞魄却将脸颊埋进了洛浮生的脖颈间没有回答,他轻轻地舔了下少女白皙的皮肤,换回怀中人的轻颤和再欲起的挣扎。 洛浮生是真的有点怕,真动起手来她绝对不是飞魄的对手,要是这家伙就强压着她就地把她办了,她大概也只有大吼救命的份儿。 “别动。”飞魄用力搂了搂洛浮生,“让我抱一会儿,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洛浮生不敢再动了,这种时候还是乖一点比较好。 此时的飞魄并没有穿甲胄,加之现在正值夏季军中炎热,两人的穿着都较为单薄,这么紧紧贴着,不多会儿就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热度。 还有那颗,不知道是谁的,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的心脏。 “听着。”不知过了多久,飞魄的声音从洛浮生耳畔闷闷地传来,“海河早晚要失守,常州必定会成为下一条必争的防线。我让你回常州,是因为石将军已经在打算放弃海河,撤入常州。” “为什么?”洛浮生这会儿的脑子晕乎乎的,根本没办法正常运转,“剩余的粮草在这两日应该也能送达,难道除了军需不足之外,还有其他无法长守海河的原因?” “根据探子最新的消息,燕军的增援部队已经在前往台州的路上了。”飞魄轻声道。 “他们打算对台州动手了?”洛浮生立即清醒过来,她推了一把飞魄,想和他好好谈谈,但没能推开。 “是。”飞魄捉住洛浮生的手放在胸口,将人再度搂紧几分,“台州若是失陷,我大梁的整个防线都要往后挪,届时要放弃的就不止海河一座空城了。” 洛浮生自然明白台州的重要性,当初她与燕思辕争抢着要去台州,就是因为暂时看起来没什么危险的台州,定然会成为燕军的重攻之地。 “台州与海河,只能守一个?”现在的战况,已经紧急到这种份上了么? “是。”飞魄抬起眸来,他定定地看着洛浮生,手指描绘着怀中少女的脸颊,“海河必须放弃,集两地的军力方可能在台州与燕军一战。不若然,台州一丢,海河也保不住。” “你与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回常州等着?”洛浮生呼吸微促,这会儿两人面面相贴,四目相对,着实有点热得厉害。 “嗯。”飞魄在洛浮生唇角轻啄了一下,“早晚都要退回去,你没必要在海河多待。” 洛浮生眸光闪烁:“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不会留在常州。” 她之所以会来海河,是因为石敬之在这里。 如今燕军要攻台州,那石敬之肯定去了台州,她不可能在常州等着听消息。 “留在常州。”飞魄握紧洛浮生的手,“听我的话,留在那里,你想要做的事情,我保证一样可以做到。” “你果然很清楚我想要做什么。”洛浮生大力抽出手,这会儿她冷静了不少,皱眉道,“你先让我起来,让你这么压着,腰疼。” 飞魄恋恋不舍地起身,在洛浮生揉肩扭腰活动一番后,长臂一揽,又将人圈进了怀里。 “先不说留不留在常州的事。”对于飞魄这会儿动不动就抱的举动,洛浮生只觉得脑仁疼,“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昨个儿我问你,你还什么都不肯说,怎么今天就全交代了?” “大概是因为我性格太多变吧。”飞魄感叹。 “……”洛浮生翻了个白眼,就要从飞魄怀里挣扎出来。 “好好好,我说实话。”见怀里人没了耐心,飞魄只能投降,“今天下午徐统领方才下令,我所率领的这支黑甲军,要在明日赶赴台州。” 洛浮生一怔:“你要去台州?” 飞魄点点头。 “你去台州,然后要我留在常州?” “是。”飞魄目光炯炯,“我已经安排好了。海河城防军一旦退入常州,就会有人接应你进入军营。届时防军几位重要偏将都会奔赴台州,只留一名率兵守城。你若是想做点什么,也好下手。”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十八章 我们曾相识 洛浮生推开了飞魄,沉默不语地拍拍皱起的衣服。 “你不愿意?”飞魄拉住洛浮生的胳膊。 “不愿意。”洛浮生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尽管飞魄的这个主意对她而言,简直百利而无一害。 燕军若攻台州,必定是集全军之力,誓要将台州拿下,到时定是一番血战。 她要是想在台州有什么建树,借机获取石敬之的信任,必定要奔赴战场才能最大限度的引起石敬之的注意。 正如千波宫那群家伙的提醒,战场上生死难定,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她此举,最易成功,也最危险。 若是留守常州,那就不一样了。 城防军一旦放弃海河,就是告诉燕军一个讯息,他们要集结兵力守住台州,才会退回到易守难攻的常州。燕军虽然主攻台州,但是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已经没有留存太多兵力的常州。 台州一旦开战,常州必定也会遭到燕军的小股兵力袭击,加上还未剿清的海寇,常州并非是绝对的安全之地。 飞魄既然说有人在城防军接应于她,一定就会助她在镇守常州的这段时间里干点引人瞩目的事情。对于严防死守在台州的石敬之而言,留守的将领能够守住常州就是最大的功劳,比起上战场厮杀来又安全还易获得石敬之的赞赏,对她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是这个情,洛浮生不想要。 她是想借此机会接近石敬之没错,但是她更想在大梁和燕国的战场上尽一份力。不然她根本没有必要冒险来海河,按着原有的计划直奔南疆就是,何必多此一举。 飞魄仿佛看穿了洛浮生的心思一般,叹口气道:“你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 “你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洛浮生愤愤不平。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能帮上什么忙?”飞魄将洛浮生按在一旁的座椅上。 “我——” 洛浮生一时语塞。 是了,她能帮上什么忙? 此时的她一如那些不曾真正见过何为死何为亡的富家子弟一般,空有一腔热血,就想要在这枪林弹雨的杀伐场上卖命,只是这条命能值几钱? 对于大战在即的海河与台州的几十万将士而言,多一个洛浮生,少一个石步强,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于她可能还不如石步强。 “听我的话,留在常州。”飞魄半蹲在洛浮生身前,他从未这般认真地与她说过话,“留好你这条小命,才能做你那件大事。” 洛浮生任凭飞魄将自己的双手握住:“你特意提前离开徐州,先我一步来海河,就是为了劝我离开军营吗?” “是。” 面对飞魄的诚恳,洛浮生略有些不适应,她想挣出双手,飞魄却握得更紧了。 “我会留你在军营里再过一夜,明天你同我一起离开。” 洛浮生明白,飞魄说的他们一起离开,指得是飞魄去台州,而她要回常州。 “好,我听你的安排。”显然,此时的她除了听飞魄的话,没有其它选择。 采花贼是打定了主意,不许她留在军营中。 “不说这件事了。”洛浮生垂眸瞧着半蹲在自己身前,一双褐色眸子闪着温润如水光泽的飞魄,“我再问你一次,飞魄大侠,你喜欢我是吗?” 飞魄将洛浮生的双手合握在掌心,以最真诚的话语向她道:“是,我喜欢你。”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洛浮生好奇。 “大概在上辈子就喜欢上了吧。”飞魄的唇角犹如绽开一朵白玉兰,这会儿满眼里都是深情款款的柔意。 这话一听就是在哄鬼,洛浮生努力不被眼前的美色迷惑:“我们两个认识了才两个月,你就觉得上辈子有缘了?那被你糟蹋过的姑娘,岂不是要和你刻在姻缘石上了?” “是啊,才两个月就把你放心上了。”飞魄揉掰着手心中那十根比起寻常人家姑娘来要削痩许多的手指,无视洛浮生的后半句,“除了上辈子有缘,还能有什么原因可以解释?” “我觉得,你早就认识我了。”洛浮生嘟囔道。 “哦?”飞魄笑,“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连谢家的秘言令都没能调查出我的身份,你一个采花贼,哪来这么大的本事,连我是谁想要做什么都打听清楚了。”洛浮生很不服气。 飞魄今日的行径,很明显已经将她的底都摸清楚了,可她对于他却还是什么不知道,这不公平。 “我以后能不能唤你生儿?”飞魄突然道。 洛浮生一愣,这个称呼她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过了?飞魄突然喊出来,她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眼前瞬间弥漫起冲天的如云烈火,耳边响起犹如鬼狱一般的哭嚎声。 “什么生儿?”洛浮生甩开飞魄的手,“我还生女呢!” “哦?” 她甩开,他捉住,再甩,再捉,你来我往好几番,飞魄干脆将人往怀中一带,身子顺势往地上一躺。 洛浮生毫无防备的被他带离座椅,将飞魄压在了身下。 飞魄低沉的笑声在耳畔响起:“才确定我的心意,就想要给我生孩子了?” 洛浮生脸瞬间涨成了个红苹果,下意识一拳就砸在了飞魄的脸上。 “嘶——”飞魄倒抽一口冷气,双手捂住眼睛。 “活该!”洛浮生爬起来,谁叫这家伙嘴贱! 飞魄捂着眼睛坐起身子:“下次能不能换个地方揍,全身上下就眼睛不能遮。你说我明天顶着个乌眼青和徐统领告别,问起来要怎么解释?” “你爱怎么解释怎么解释!”洛浮生才不管这套。 “我就说半夜帐子里跑进来只野猫,让猫挠的怎么样?”飞魄厚着脸皮又蹭到了没好脸看的洛浮生身边。 “你家的猫能挠出乌眼青?”洛浮生斜眼睨他,发现飞魄的右眼确实有泛青的迹象,不觉有些后悔刚才下手没轻没重。 “别人家的不知道。”飞魄嬉皮笑脸道,“我家的肯定能。” “猫爪子怎么可能挠出乌眼青——”洛浮生话音一落,方才反应过来飞魄是在拿她开涮,当下又要跳脚,飞魄慌忙将人搂住。 “明日就要分隔两地。”飞魄努力安抚住怀里的小野猫,“今晚就不要这么暴力了好不好?” 洛浮生一把推开飞魄,嫌弃似的拍拍身上的衣服:“不暴力也成,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什么来头。” “这个不重要。”飞魄说。 “对我很重要。”洛浮生叉腰瞪着眼前英俊潇洒意图耍无赖的采花贼,“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又不肯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总不能就这么将自己托付出去吧?” “你的意思是,接受我的心意了?”飞魄绕到洛浮生身前,眸带惊喜道。 洛浮生脸颊微热,她别开眼睛:“你管我接受不接受,反正你跟我如实交待就对了。” “那可不成。”飞魄眼含笑意,“我的身份,也只能与人一说。” “不说就不说,稀罕!”洛浮生冷哼一声。 “当真不想知道?”飞魄竖起食指在佳人前晃了晃,“只有这一次机会哦。” 洛浮生眸光游移,想要故作淡定,又着实想知道飞魄采花贼的名号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伸出根手指戳戳那人的胸膛:“那你倒是说啊。” “我说了,有什么奖励没?”洛浮生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放下了那点傲娇的心,飞魄反倒卖起了关子。 “……”洛浮生冲着飞魄比比拳头,“你说不说?” “我说,我说。”飞魄缩了缩脑袋,“不过能不能商量件事,以后再动手,别揍脸怎么样?” “你有别的地方值得我动手吗?”洛浮生斜睨飞魄一眼。 “你一个女孩子,不能总这么暴力。”飞魄努力以理服人。 “少废话。”洛浮生跳到一旁的凳子上,不让揍脸改揪耳朵,“快说。” “哎哎哎哎我说我说,放手放手。”揪耳朵更疼,飞魄疼得呲牙裂嘴。 “你到底是什么人,处心积虑地跟着我到底想干啥?统统从实招来!”洛浮生两手一叉腰,居高临下的盯着飞魄,深觉借凳登高这个体位不错,可以从阵势上碾压飞魄一波,以后要多用。 “其实你说的没错,我们两个确实早就相识了。”飞魄幽幽盯着目露诧异之色的洛浮生,“不过,我敢保证,你肯定不记得了。” 洛浮生确实不记得自己这十七年的记忆中,有飞魄这号人物,她伸手摸了摸飞魄的脸。 飞魄被那纤细的十指摸得很舒服:“你想看看我带没带人皮面具,或者是有没有用特殊的法子易容?”他挡住了洛浮生往耳后探去的手。 洛浮生心虚地收回手,眨眼道:“咱们两个以前,是怎么认识的?” 飞魄轻笑:“自己想。” “哎?”洛浮生从凳子上跳下来,“我真的没印象。” “没印象,就没印象罢。”飞魄打定主意让洛浮生自己想。 “你好歹给我个提示。”洛浮生对着飞魄那张脸仔细瞧了又瞧,“像你这么英俊的人,若是咱俩有过交际,我肯定不会一点也不记得的。” “好吧。”看在洛浮生对自己外表认可的份上,飞魄决定提醒她一下,“我们两个关系匪浅。” “……”这算什么提示?洛浮生凝眉,“和我关系匪浅的……你是千波宫的人?” 飞魄扬眉:“怎么,和你有关系的只能是千波宫的人了?” “与我关系近些的,还活着的,除了千波宫的那群笨蛋,我想不到还有谁。”洛浮生疑惑,“你该不会是不想告诉我,故意唬我的吧?” “不信算了。”飞魄也没指望这丫头能一时半会儿就记起来,不过对于洛浮生丁点记忆也没有的举动,还是有些失望。 “你再提醒我一下。”洛浮生是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能与她关系匪浅的排开千波宫,就是她一直不愿意去回忆的,十年前在一场大火中烧得干干净净的家。 幼时的记忆已经变得很模糊,她本是女儿身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熟的玩伴屈指可数,也都是家中陪她的丫鬟,根本没可能有男子。 想到那几个丫鬟,洛浮生狐疑地打量了飞魄一眼:“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五。”飞魄眼中露出几分欣喜,“你想起来了?” “要是按年纪算的话……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差错……”洛浮生暗自嘀咕。 “你当真想起来了?”飞魄喜形于色。 “是想起一个能与你年纪对得上的。”洛浮生干咳一声,又打量了飞魄几眼,“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洛浮生目光游移。 “就是性别不太对……” “……” 营帐里的气氛一时沉默下来,洛浮生后退几步:“泰领兵,我觉得外面月色不错,出去欣赏一下。”转身要逃。 没逃出几步,身子被一股大力捞起。 “喂!你干嘛!”洛浮生挣扎。 “证明一下性别,省得你误会。” 飞魄黑着一张脸,扛着洛浮生就往床边走去。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十九章 困惑的锦囊 洛浮生在海河城防军泰下禾泰领兵的营帐里又过了一夜,依旧是她睡床,飞魄睡桌子。 若说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在入睡前洛浮生还觉得脸颊滚烫,脑海里时不时闪过飞魄笑得狡黠的俊美脸庞,然后在那双褐色眸子温润地注视下,不知不觉睡着。 洛浮生又做梦了,不同于往日熊火烈烈的噩梦,这次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条幽僻的羊肠小道。 潮湿的青苔石板路蜿蜒至林中深处,不知通往哪里。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在指引,洛浮生没有犹豫地朝着透着白亮光芒的前方走去。 有风微拂而过,摇动着头顶上遮天蔽日的树枝,在耳畔哼着不知名的歌儿,洒下一地斑驳。 她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亮光中好似有什么人在朝她招手,呼唤着她快些过去。洛浮生加快了脚步,不知不觉间开始飞奔。可不管她跑得多快,始终追不上尽头的光,那光里的人影等不及了,回首遥遥看了她一眼,背过身去打算先走一步。 不要走! 洛浮生看不清那个黑影的模样,更不知道他是谁,可她心底有一个声音始终在催促,要追上他,必须追上他。 她一边跑一边大喊,累得气喘吁吁。终于,那白光离得越来越近,眼见着她只消抬抬手就可以够到他,脚下忽然被什么一绊,洛浮生整个人都扑在了地上。 也就是这一摔,待她抬起头时,那白光倏忽飘远,光中的人影也渐渐模糊消失不见。 “不要走……不要走!” 洛浮生大喊出声,猛地睁开眼睛。 “做噩梦了?”模糊的视线中,飞魄担忧的脸颊清晰浮现。 是梦啊……天好像已经亮了,营帐外传来兵马训练的声音,洛浮生轻喘口气:“没事……” “梦到什么了?”飞魄帮她擦着汗津津的额头,“看你出得这一头汗。” “梦到——”洛浮生顿了下,梦中那种慌张心悸的感觉还在,可是她却记不得内容了,不由得托腮皱眉,“我梦到了什么来着?” 飞魄失笑,牵住她的手:“既然是噩梦,记不得就记不得了,没必要想起来。” 洛浮生嘀咕:“可是我觉得那个梦挺重要的。” “有多重要?”飞魄问,“有我重要吗?” 洛浮生丢给飞魄一个白眼,没理他。 “不睡了,就起来吃饭。” 碍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所不便,昨夜入睡时两人都是和衣而眠,加之在军营没那么多讲究,洛浮生随便用清水洗了把脸,就坐到了石桌前端起早已备好的米饭青菜狼吞虎咽。 没扒拉几口,洛浮生抬首看向坐在一旁的飞魄:“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飞魄笑着说。 洛浮生看着桌上的一饭一汤两菜,瞬间意识到这是提供给飞魄这个领兵的单人饭菜。旁边这人所谓的吃过了,其实就是将他的饭例让给了她这个压根不该在军营的人。 “怎么,吃不惯?”飞魄见洛浮生对着饭菜发愣,解释道,“除了石将军和徐统领,这可是整个军营最好的待遇了。” “哦。”洛浮生应了声,低头扒饭。 “要是真吃不惯,先少吃点垫垫肚子,等你回了常州,让谢烟请你吃顿好的。” 塞了满嘴饭的洛浮生端起汤碗来咕咚咕咚喝下去半碗,将剩了约有一半的饭菜往飞魄跟前一推:“我吃饱了。” 飞魄眼含笑意,也未拒绝,抄起洛浮生用过的筷子就夹菜。 “哎哎——”洛浮生来不及拦他,见他大口大口吃的香甜,面颊一热,嘀咕道,“也不怕脏。” “比这直接的都来过好几次了,我怕什么?”飞魄意有所指。 洛浮生耳朵根都红了,端起汤碗就往飞魄嘴里灌:“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飞魄吃饭速度很快,转眼间就一扫而净,他唤人来撤走碗筷,才对洛浮生道:“送你走的人我已经安排好了。” 说话间,已有两名黑甲兵进了帐子。 “就是他们?”洛浮生觉得这两人就是昨天将她带来的那两个,虽然带着遮面的头盔看不清脸。 “他们会一直保护你。”飞魄牵过洛浮生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再次叮嘱,“这段时间你不要乱跑,好好在常州待着。” 洛浮生觉得被飞魄碰触到的皮肤好似有火灼过一般,不一会儿就烧得全身都烫烫的。 “我知道了。”她强行将手抽出,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飞魄轻笑一声,勾住洛浮生的下颚垂首吻了上去。 洛浮生一惊,猛地推开飞魄,下意识看向那两名黑甲兵。 她这会儿的身份可是新兵营的石步强! 却见那俩高大的男子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仰头看,一个低头瞧,都当没看到。 “自己人,不必怕。”飞魄拥住洛浮生的腰身,“你就把他们当成千波宫里那些对你唯命是从不敢反驳的家伙,不必客气。” 其中一名黑甲兵干咳了一声,似乎在提醒飞魄不要太过分。 洛浮生则挑眉看着飞魄:“你知道的倒是挺多。”除了真当家的那位,她在千波宫还真没人能管住,不然也不会漠视宫规一个人溜出来这么久。 “你的事,我都知道。”表露心意后,飞魄倒是坦白的很。 “哼。”洛浮生得意地瞧他,“你知道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不敢拦我?” 飞魄叹口气,轻轻刮了下洛浮生耸起的鼻尖:“你也就仗着大家都宠你。” 洛浮生做个鬼脸,从飞魄怀里跳出来:“你何时去台州?” “徐统领那边还有事要交代,你先走。”飞魄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绣织就的红色香囊,“这个,你好好保管。” “这里面是什么?”洛浮生说着就想拆开看看。 飞魄握住洛浮生的手:“等台州解了急,你再打开。” “好吧。”洛浮生摸着那香囊里一块软一块硬,带着点弧度,不像是传说中的锦囊妙计,“我听你的。”心里却想,等我一出军营,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打开? 飞魄却似看穿了洛浮生的想法,挽了挽她耳鬓的发,柔声道:“若你提前打开,怕是此生就见不到我了。” 哎?洛浮生不由得握紧了锦囊,她将那物往飞魄怀里一丢:“既然如此,你何苦现在给我!等台州一事过去,你再交给我吧!”说完,转身对那两名黑甲兵道:“你们这是来接我的?” 黑甲兵们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最后齐刷刷看向飞魄。 飞魄重新将锦囊塞进洛浮生手心,大手以容不得拒绝的力度将她的手指包裹:“台州一战,必定比去年年三十的海河之战还惨烈。我也不瞒你,这锦囊里放着可令你想起我是谁的东西。只是相对于用它来提醒你,我更想亲自告诉你,我是谁。” 洛浮生回首看着满目深情的男子,疑惑与歉意同时爬上了眉梢。飞魄这两个月的表现,明显是带着难以放下的感情追逐她而来,若是如此,为何她却对这样一个于她用情如此之深的人物没有任何印象呢? “那个……”洛浮生握着锦囊的手心浸出了一层薄汗,她低着头道,“要是你认错人怎么办?”她思来想去,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飞魄哑然失笑:“你不记得我,我并不奇怪。” “可是……”洛浮生还想再说,飞魄却已以唇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这次洛浮生没挣扎,飞魄也没有过分,只轻啄了下她的唇瓣,与她鼻贴鼻,额对额,四目相对。 “我很庆幸,你不记得我。”男人的眸如同浸透了浓茶的水,幽深不可触底,洛浮生却从那湾深潭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若是你记得太清楚,我反而不知道要如何与你靠近。” 他拉起她的手指,轻轻放在自己的左胸口,那里的心脏清晰有力的跳动着。 “虽然你完全不记得,我会有点难过。” “可是我更希望,抛开旧日的那些回忆,你依然能被我俘获。” “所以,不需要给自己压力。” “你不记得,有我记得。你去哪里,我就找到哪里。” “安心等我回来。” 再次坐上前往常州马车的洛浮生,耳畔回响着飞魄最后说的那些话,脸始终烫烫的。 飞魄交给她的锦囊在指尖攥着,洛浮生想了一路,直到马车驶进了常州地界,她也没有下定主意要不要打开。 洛浮生明白飞魄的用意,台州一行,生死不知,他提前将这个锦囊交给她,就是希望若是台州一役败了,亦或者他没有完好归来,这锦囊便能解了她的惑。 所以飞魄才不想她现在打开,而是希望他能战胜归来,亲自与她说那些被她遗失的旧日往事。 可洛浮生心底始终藏着一分犹豫,那就是万一飞魄认错了人,他一路追寻的并非是她,而是另有他人,这番深情岂不是真的要被辜负了? 若是现在打开,她提前看到锦囊里的东西,还是想不起飞魄到底是什么人,还有机会赶回去告诉他,她并非是他一心寻觅的佳人。 只是这样,她与飞魄大概也就擦肩而过了。 想到这里,洛浮生的心口不由得揪紧,甚至有点泛疼。 真的对飞魄动情了吗?最开始想要勾搭飞魄,是想借他留在军营,结果却不知怎么,竟然假戏真做了。 洛浮生啊洛浮生,你还有那么一件大事要干,怎么可以在这时候分神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洛浮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将锦囊往怀里一塞。 不管是认错,还是确有其事,飞魄既然已将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安排妥当,那暂且听他一言。 若是此番不行,大不了再跑趟南疆! 打定主意的洛浮生暗自握拳。 她撩开了车窗帘,抬首往前方望去,只见常州城城门楼已近在眼前。 这边马车安全驶进了常州城。 那边一支百人精英队伍也趁着夜色隐入了山林。 打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与洛浮生定情的采花贼——飞魄。 只是他们所去的方向,却与台州城正好相反。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二十章 被骗了 炎阳烈烈。 洛浮生站在常州城西城门楼之上,遥望着远方一片荒芜之景,身后站着陪她一起来常州的两位黑甲兵。 三天了,她已经来到常州三天了。 飞魄口中所谓的海河城防军退兵至常州非但没有动静,而就在刚刚,她无意中从谢烟处听闻另外几乘载有粮草的谢家运粮队伍已经安全抵达了海河。不仅如此,意图阻拦粮草的朝廷官兵依旧严控把关着常州至海河的水陆两路的关卡。常州知府胡不全,更没有任何要迎接海河城防军的意思。 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个问题。 她被飞魄骗了! 石敬之根本没有放弃海河的意思。飞魄之所以急于送走她,很可能是另有计划,而这个计划直接关乎到海河的安危,亦或者是飞魄的安危。因为只要她留在军营,一定会想办法跟着飞魄行动。 从怀中掏出飞魄留给她的锦囊,手指轻轻滑过锦绣织就的繁花图案,耳边再度回响起两人分别时,飞魄说给她听的那些话。 退兵是假的,那这锦囊之中所藏之物的含义,是不是假的呢? 飞魄与她,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言是旧相识呢? 洛浮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物。 “你们两个应该不是石家军的人吧?” 两名始终跟在洛浮生身侧,从未当面摘下过遮面偷窥的黑甲兵没有回答。 “那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洛浮生拎起那枚锦囊,在两人跟前晃了晃。 黑甲兵眸色不变,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沉默。 洛浮生也不恼,垂首细瞧了眼锦囊,感叹道:“这绣工,一瞧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可惜了。”随手一抛,锦囊在城门楼上空滑了个优雅的弧线,飞向地面。 居于右侧的黑甲兵几乎是瞬间飞身扑下城楼,将锦囊接于手中,又飞了回来。 “好功夫。”洛浮生黑眸微弯,这功夫可不像是普通士兵能有的,“你们该不会跟徐州的那几人一样,也是泰领兵的江湖友人吧?” 黑甲兵不说话,只俯身将锦囊重新送到洛浮生眼前。 洛浮生看了一眼锦囊,又扫了眼黑甲兵,双手往身后一背,轻笑道:“这玩意我不要了,你们两个留着吧。”扭头便走。 黑甲兵们互望一眼,不声不响地跟上。 洛浮生直奔谢烟居处,她记得谢烟有前往海河参军的打算,如果可以,她想借谢烟的力量再返军营。 只是谢烟此时并不在府邸,穆晓晗称谢烟去了府衙与知府大人商讨要事,洛浮生转而赶往常州府衙,不料连谢府大门都没能出去。 飞魄安排在她身边的黑甲兵仿佛已经知晓了她的打算一般,如两座黑山堵在她的面前,不许她出谢府大门一步。 自打洛浮生回到常州,就暂居在谢烟的府邸。这三日,她日日跑去城门楼等退兵的大军,黑甲兵都没有做过阻拦。甚至可以说,除了形影不离的跟着她之外,黑甲兵没有对她所行之事做出过任何的干涉。 在确认自己的自由已被限制之后,洛浮生心底腾起一股莫名的愤怒。 她知道,这肯定是飞魄的安排。 飞魄早就预料到她在得知被骗后,一定会想办法重回军营,所以提前叮嘱了这两名黑甲兵,一旦她有欲回海河的举动,就要力加阻止。 “你们两个果然不是海河城防军的人。”即使不动手,洛浮生也知道她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海河,她洛浮生是回定了! 黑甲兵垂头拱手,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希望洛浮生不要难为。 “好吧。”如不能动武,就只能智取。洛浮生无奈一耸肩,“我不能出这谢府,那在这府里逛逛总行吧?” 其中一位黑甲兵向洛浮生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请她自便。 “你们还真是惜字如金啊。”洛浮生背着手在谢府的花园里乱转,黑甲兵就在她身后跟着,寸步不离,“该不会是哑巴吧?” 黑甲兵不吱声。 洛浮生早已习惯这两个家伙一问三不答的态度,自说自话道:“让我猜猜。” “我记得当初在徐州流民营捉住柳神医那天晚上,飞魄喊来两个帮手。我和那两个家伙说过话,虽然就几句,不过我这么聪明,如果再听到那两人的声音,是肯定可以辨识出来的。” 她驻步回头瞧了瞧那两黑甲兵,笑道:“该不会就是你们两个吧?” 黑甲兵们跟石头块子一样立在原地。 “这么说的话,当初飞魄所谓的侠客朋友也是在骗我。”洛浮生自动将他们的沉默转化为默认。 黑甲兵们依旧没动静。 洛浮生继续道:“不是朋友,还对飞魄的命令言听计从,看来你们是属下了。” “若是如此,那徐州的那位贾老爹也肯定不是什么朋友。”洛浮生勾起唇角,“你们的主子从滕州跟我到徐州,又先我一步到了海河,看起来没怎么主动插手我的事情,却时时在关键时刻蹦出来帮我一把。他对我的所思所想了解的很,肯定不止跟了我两个月吧?” “在滕州以前,我对你们主子的事情没有一丝记忆。按你们主子的说法,我与他是旧相识。我不记得的旧相识,那得是多年以前的了……”洛浮生走到黑甲兵身前,她仰着脸,日光灼得她浓黑的眸子眯成一条细线,如同白日的猫,傲而疏远,“我在江湖漂流的这几年,遇到过不少险事。但每次都会逢凶化吉,安然无恙。我本来以为是运气好,上天眷顾我。现在想来,应当是你们主子暗中相助吧?” 面对黑甲兵的沉默,洛浮生没有理会:“飞魄看起来对我用情颇深的样子,如果他早就在暗处一路保护我,应该不会两个月前才露面。所以,之前的那几年,其实一直是你们,或者是飞魄另外的下属在暗中护我,对不对?” 黑甲反射着耀眼刺目的白光,在这烈烈炎日之下,那光竟散发着隐隐的寒意。 “一个小小的采花贼,能让谢家家主忌惮三分,还可以轻易进入石敬之麾下任职,当个不大不小的领兵。”洛浮生轻笑,“屡屡与我相近,千波宫的人竟然也不阻拦……” “呐,你们两个把飞魄给我的那个锦囊扔哪儿了?”洛浮生伸出手,“我现在就想知道他是谁,给我。”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二十一章 经年往事 黑甲兵依言将锦囊交到了洛浮生手上,没有丝毫犹豫。 洛浮生接过就将锦囊拆开,然后从里面掏出半截玉镯。 上好的羊脂白玉镯,质地细腻,一瞧就不是凡品。 洛浮生觉得这镯子有点眼熟,她马不停蹄地跑回自己房间,从包裹里翻出一个软布包,里面也躺着半块玉镯。她将两个半块镯子对在一起,不偏不差,断口正好合在一起,俨然就是一支镯子。 她自己手中的这半块玉镯,是当初在滕州谢家装神弄鬼时,与飞魄争夺首饰盒掉落出来的谢氏岫溪的生前遗物,因他二人捞接不及,玉镯掉落在地上,断裂为二。 半截在她手上,另外半截则被飞魄带走了。 如今飞魄又将这半截镯子放在了锦囊里,用以证明他的身份,这什么意思? 可能有二,一是飞魄与谢氏岫溪有关系,二是,这镯子根本不是谢氏岫溪的遗物,本就是飞魄故意掺在首饰盒里故意拿给她看的。 洛浮生记得翻查首饰盒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这枚镯子,是飞魄先发现她才看到的。 这镯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将两半截玉镯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来,更没有通过这镯子想起以前的什么事情。 “洛姑娘。”一直跟着洛浮生的黑甲兵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家公子说,若是您想不起这镯子,锦囊中还有一封信。” 洛浮生放下镯子,再去翻锦囊。 果然在锦囊最里面,还叠着一块白色绢丝。 绢丝轻薄半透,隐隐可以看到内面的字迹,洛浮生正欲打开,却在辨认出某两个隐约可见的字后神色微微一怔。 因绢丝交叠,从背面看到的字迹都是反着的,可那两个字洛浮生是如此熟悉,即使只上下左右全部颠倒,只给她一个大概的字样,她也能认出。 那二字是为“笙儿”。 她本名原不是洛浮生,而“笙”字正是她真正名字的末字,往时亲近之人多唤她为“笙儿”。 洛浮生怔怔地瞧着那颠倒着的亲昵称呼,拿着绢丝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要打开吗?她犹豫了,在确定飞魄真的是旧相识后,洛浮生不知道还要不要打开这封足以解开她心底疑惑的信绢。 只因飞魄曾说过,他希望能亲口与她述说他的身份。 若他回不来,她再打开,言外之意便是海河战事降临,这一仗难保生命安全,所以留她一封信笺,解尽心中困惑。 她不是不可以现在就打开,只是这寓意显然不太好,像是在诅咒飞魄早点死一样。 当一个人在心中占据了足够的分量,曾经不屑于相信的怪语乱神,也就成了忌讳。 她将绢丝在手中揉了揉,塞进锦囊丢给黑甲兵。 “你们帮我收着吧。”她怕她哪天一个忍不住,真的打开看了。 接住锦囊的黑甲兵沉声道:“洛姑娘,当真不看么?” 另一名黑甲兵诧异地看了同伴一眼。 这声音确实有点像当初在徐州流民营的那两名蒙面人之一,洛浮生瞟过去:“你们希望我看?” 黑甲兵走过来,将锦囊重新放回洛浮生手中:“公子此番出来,共带了三名属下。” “除了你们两个,还有一名应该是跟在飞魄身边的吧?”洛浮生描绘着锦囊上针脚细密的图案。 “不,另外一名此时在南疆。”黑甲兵道。 洛浮生握紧锦囊,她的下一站就是南疆。 “公子曾言。”黑甲兵道,“若此番他无法安全归来——” “小丙!”另一名黑甲兵厉声喝道,阻止了同伴继续说下去,“公子给我们的命令是保护好洛姑娘!” “我的职责是保护公子的安全。”被唤作小丙的黑甲兵回道。 同伴不说话了。 “飞魄说,若他此番无法安全归来,要怎样?”既然提起这件事,就算小丙的同伴强行阻止,她也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在你打开锦囊前,毁掉它。”小丙沉声道。 洛浮生眸微缩:“你的意思是,除非飞魄亲口与我说,我根本没有可能知道他是谁。” “是。”小丙点头。 “那如果我提前打开锦囊,你们也会毁掉它?”洛浮生举起锦囊。 “公子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自己的意思呢?” 小丙跪在了洛浮生面前。 “洛姑娘,我自幼跟随在公子身边,深知这十多年以来,公子对姑娘的情谊从未改变。”他拱起双手,言辞诚恳,“公子行事向来稳妥,从不行无把握之举。按计划,姑娘在离开徐州后会去南疆,我们也已将南疆诸多事情打探清楚,随时准备为姑娘所行之事提供帮助。” 洛浮生听到这里眯起了眼睛,这句话的意思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们承认了自她离开千波宫后在江湖上流浪的这些年,飞魄的人一直跟在她身边,为她暗中解决麻烦? “只是不曾想,台州、海河战事突然紧急。公子分析,洛姑娘定会弃南疆先行台州、海河二地,我们才先一步抵达了海河。” “你们怎么就认为我一定会来海河?不是去台州?”这种什么事情都被他人算计在内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哪怕对方是飞魄,是在帮她。 “公子曾与谢运甫约定,如洛姑娘执意要赴前线,必会安排你来海河。” 洛浮生蹭地站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与徐州谢家的交易,你们公子也插手了?” 黑甲兵小丙垂首,没有答话。 洛浮生攥紧了拳头。 他这副模样,无异是在告诉洛浮生,飞魄确实插手了。 是了,本还在犹豫的谢运甫突然改变态度答应与她交易,并主动将海河、台州二地战事吃紧的消息分享给她,不仅如此,还让她一个外人负责了海河的运粮一事,因时间紧急,她匆匆应下来也未追根究底问明白原由。现在想来,谢运甫本就与飞魄相识,且对他忌讳颇深,若是迫于飞魄压力而答应与她的交易,亦或者是飞魄也与谢运甫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交易,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你们,或者说是飞魄手底下的其他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洛浮生抿紧双唇,她心底隐隐有一个不愿意去面对的想法。 “洛姑娘所有的事情,公子都知道。”小丙答道。 洛浮生嗤笑一声,伸手拆开了飞魄留给她的锦囊。 在打开那封信绢的时候,她稍作犹豫,最终还是将带字的那面展开在了眼前。 那是一封千字信,开头便是“笙儿亲晤”,紧接着下句“十年一别,笙儿可还记得护国观之约?” 护国观?洛浮生脑海里模糊浮现出一座巍峨壮阔的观宇。 护国观位于平渡城城外的真武山巅,是大梁建国之初圣祖亲自下令所建的观宇。燕思辕曾说,她与梁原第一次相见的观宇就是在这里。 虽然现在的大梁重佛轻道,但是当年圣祖开创天下,除功勋显著的五虎战将之外,还有一人功不可没,便是护国观第一任观主谦之真人。 据闻,圣祖打天下之时,这位谦之真人任护法一职,可观天象算天机,屡屡救圣祖于危难之际。大梁建国,择都建宫殿之事也是这位谦之真人统筹负责。圣祖登基三年,谦之真人以天下归安为由,离开了朝堂。圣祖为挽留谦之真人,于都城平渡城外的真武山上建了一座道观,赐名护国观,谦之真人为第一任观主。 此后千百年,大梁风雨兴衰,皇位几番动荡更迭,都不曾落入到外姓人手中。 只是护国观的威望已远不如建国之初,加之大梁后世皇帝有多位是因枉信修道飞仙之术颓废政事,几度引起灭国之灾。渐渐地,护国观便只徒有其名,仅仅变成了一个用于举行重大祭祀的地方。 先帝梁武王偏信佛法,不顾众臣反对,将祭天仪式交由同位于平渡城的合音寺负责,护国观唯一的存在价值也被抹去。 如今的护国观,只是一座普通的观宇。 尽管它普通,尽管自先帝起大梁便重佛轻道,依旧有那么一批固执的王侯与老臣死守着它存在的意义,每年祭祖都会选择护国观进行。有这么一批贵族支持,护国观才能维持到现在依旧未倒。 洛浮生的家族,就是这样一个观念陈旧的家族。 在她年幼时,曾多次随同母亲前往护国观祭拜祖先,那是她少有能离开府邸的机会。 只是自从十年前的那场灾劫之后,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幼时的许多记忆她都记不清了,更不用说仅仅去过几次的护国观。 洛浮生继续看下去,然后在那千字的讲述中,隐隐约约想起一个人来。 那是她几岁来着? 五岁?还是六岁? 应该是初春时节,她随着母亲一同前往护国观祭拜。自幼调皮爱动的她耐不住陪在母亲身边听老道讲法,偷偷地离了大殿,一个人在观里乱跑。 后来她该是迷路了,顺着一条幽深地羊肠小道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只记得那里有一座看起来很残破的观宇。 朱红色的大门紧紧闭着,她推了好多下都没推开,觉得无聊正想离开时,那门后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你是谁?”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二十二章 门里人与门外梅 春初到,乍暖还寒。 位于真武山巅的护国观,寒风依旧猎猎。 一身锦红缎子的小女孩仰首望着矗立在眼前的朱红色大门,水葡萄似的黑眸眨得像夜空中的星子。带着点点困惑与好奇,她伸出粉嫩的小手轻拍着那染了尘灰的门板。 啪嗒啪嗒,一下又一下。 哐当哐当,挂在高处的铜锁晃个不停。 小女孩像是没看到悬在自己够不到的地方的铜锁一样,推得那门吱嘎作响。每响一次,小女孩都会咯咯笑出声,玩得十分开心的她没有注意到,她每大力推一次,那紧闭的两扇赤色门板之间就会露出一条细缝。 “你是谁?”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句问话,把小女孩吓了一跳。 “你是何人?” 那声音又起,是从门后传来的,小女孩好奇地扒着门缝往里看。 这一看不打紧,更是吓得小女孩花容失色!那门缝里竟然有一只瞪得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小女孩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就往回跑,跑出好远,才反应过来是观宇里有人,也在通过门缝往外看。 她忍不住回头看去,隐藏在小路尽头的观宇被密集的树林枝子遮挡住,只露出残破年久失修的琉璃瓦顶。 那么破的观宇,竟然还有住人。门上挂着锁,里面的人是被关起来的么? 好奇心一向旺盛的小女孩又蹑手蹑脚地跑了回去,她小心翼翼推动门扉,扒开一条细缝向里面望去。 “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声音冷不丁再度响起。 小女孩慌忙后退。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吧。” 清清冷冷的声音,听起来与那些年长了她几岁的兄长们差不多大。 “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历来战绩里,与兄长们打架从来没输过的小女孩不再害怕,竟然隔着门与里面的人聊起天来。 门内的人却没有回答。 “你还在吗?”小女孩推了推门板。 “在。”少年静静地回答。 “你能出来吗?”小女孩盯着那把高悬在头顶的铜锁问。 “不能。” “哎,一直不能出来吗?”小女孩可惜地感叹,“今天天气可好了。” “有多好?” “天特别蓝,颜色比娘亲的宝蓝簪子都好看。云彩可白可白了,胖嘟嘟的一大团,就跟……嗯……”小女孩噙着指尖想了好一阵,才想出形容词,“就跟大白鱼丸子一样!” 少年莞尔:“什么叫大白鱼丸子?” “咦,你没吃过鱼丸吗?” “没有。” “鱼丸可好吃了!”说起吃的来,小女孩的眼睛直放光,“我最喜欢吃娘亲做的鱼丸,又滑又嫩,咬一口满嘴流汁……”像是回味起了鱼丸的美味,小女孩忍不住咽口唾沫。 见门内没了动静,小女孩突然意识到,那人出不来,她还这么说,不是故意欺负人么?连忙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我就是……就是……一时口快……”内疚地垂下头,粉嘟嘟的脸蛋上满是愧疚之色。 少年莞尔:“我没有生气。” “真的?”小女孩眸子一亮。 “嗯,真的。”像是在安抚小女孩,少年说道,“你除了喜欢吃鱼丸,还喜欢吃什么?” “藕粉豆沙糖瓜,香粉金乳酥,水晶龙凤枣糕,糯米桂花糕……”小女孩掰着手指历数自己喜欢吃的点心,“这些里面我最喜欢吃糯米桂花糕,你吃过吗?” “没有。” “你都没吃过吗?” “嗯。” 这一声“嗯”,像是春天里的第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地扬洒在她的心田,滋生而出的同情与可怜让因为乱跑被母亲好一顿责骂的小女孩始终不曾忘记,少年那故作不在意的声音里带出的淡淡的失落与艳羡。 七日后,小女孩再度出现在了那座落魄的观宇前。 她拍拍积满了尘埃的赤色大门:“小哥哥,你还在吗?” “是你?”少年很惊讶,“你怎么又来了?” “我给你带来了这个!” 小女孩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她把门推到开出最大的缝隙,将油纸包用力塞进去。 门内的少年将压扁的油纸包打开,只见里面摆着几块已经没了形状,碎成沫状的点心。 “这是我娘亲手做的藕粉糖瓜,你快尝尝!” 带着期望的稚嫩声音在门外响起。 灰暗中,少年半坐在湿冷的地面上,他拈起一小块糖瓜糕在鼻尖闻了闻,香甜的味道闻起来很舒服。 少年没有吃,将点心放到一旁,轻声道:“很好吃,谢谢你。” “真的吗?”小女孩开心道,“娘亲做的藕粉糖瓜最好吃了!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嗯,我很喜欢。” “你喜欢吃藕粉糖瓜,那一定也喜欢吃糯米桂花糕,我下次来的时候再带给你。” 双臂环住蜷起的双腿,少年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从门缝洒落进的阳光中上下飞舞的浮游尘埃,听门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女孩像是晨起时偶尔会听到的麻雀叫声一般,叽叽喳喳地与他讲述门外的世界。 她大概是哪位王侯大臣的小姐,年纪不大,应该是偷偷溜出来的,每次来找他待的时间都不会很长,也没什么规律可寻。有时很频繁,隔个十天半月就出现,有时他都快要将她忘了,独属于她稚嫩清脆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 她说,门外左边有棵梧桐树,开满了粉色的花,远远看上去就好像是染成粉色的云团落在人间。 他嗅着空气中流动着的甜醉气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每年春天,他都会被这浓郁的香气折磨一阵子,原来是梧桐花的花香。 她说,再过几天山下有灯会,特别的热闹,会有很多好吃好玩的。 只听她的描绘,他想象不出那灯会的盛世,只能嗯啊的应着。 下一次,她给他带来一张画纸,那上面正描绘了热闹非凡、花团锦簇的灯会景象。 她带给他的东西越来越多,从甜到发腻的点心,到从来没听说过的民间小玩意。 他对她的到来也越来越期待,从对她带来的各类吃食不屑一顾,到不舍得吃小心翼翼保存起来希望能多留一些日子,门外不过晃过一个盛夏。 这么久,他从来没有问过她是谁,叫什么。 她也不曾问过他。 有时候,他会觉得那有着一双像是黑宝石一般透亮眸子的小女孩是他被关得太久了,臆想出来的人物。 除了那些奉命看管他,避免他一不小心死于非命的人之外,根本没有别人知道他的存在。 每当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少年总会惊慌失措地从床底下的青砖底下翻出小女孩送给她的狐狸折纸,那是她亲手所折,尖尖的狐狸耳朵上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笙”。 是她的名字吗? 阳光洒在被他摩挲了一遍又一遍的墨色小字上,少年狭长的眼眸里流动着异彩的光泽,干裂的双唇微微翘起,露出他自己都不知道代表着何意的笑容。 少年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个黑暗的屋子多久了,自从他有记忆那天起,他的世界就是这方寸之地。 他从未这样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打开那扇连接着外面世界的大门,亲眼看看她所说的糕点在被压扁压碎前是什么样子,亲自陪她去那人山人海的灯会上尝一尝新鲜鱼丸到底有多好吃,亲手跟她学一下纸狐狸要怎么叠…… 只是他出不去,那些看管他的人不允许,那个每隔半月来找他一次,教他习书认字,唯一知道小女孩存在的无名男人也不允许。 少年以为自己会被关在这里一辈子。 直到一天夜里,无名男人破例来找他。 那个神色清冷的男人面无表情的问他:“你可想救她。” “她?”他不知道男人说得是谁。 男人从他怀中扯出一张油纸,少年惊慌失措地将油纸抢回来,紧紧抱在怀里,警惕地瞪着男人。 自从男人发现他在私藏小女孩给他带来的东西时,为避免被那些看管他的人发觉他与外人私联,男人强行将那些东西都没收了。 这张油纸是小女孩上一次给他带点心时用于包点心的。 糕点已经吃完,少年舍不得扔掉油纸,背着男人将油纸贴身藏在了身上。 “你可想救她?”男人指着被他抱得牢牢的油纸说。 “她怎么了?”少年明白过来男人说的就是小女孩,不由得紧张道。 “她要死了。” “她生病了吗?”少年惊恐失色。 “你只需要回答我,可想救她?”男人问了第三遍。 “要救!我要救她!”少年从未这样坚定。 “想救她,你需要付出代价。”男人的表情依旧那般冰冷。 “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少年褐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着决绝的光,“哪怕一命换一命。”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我知道了。” 他没有和少年说条件,也没有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只转身离开。 再回来时,怀中抱着一个半大的小女孩,她双眸紧闭,满脸泪痕与尘灰,身上也脏兮兮的沾满了碳灰。 “她怎么了?”少年紧张地看着昏睡不醒的小女孩。 即使没有真正见过她的模样,他还是认出了她。 “她只是昏过去了。”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明天。” “你能先把她放在床上吗?”少年看着始终抱着小女孩不放的男人,“你这样抱着,她或许会不舒服。” 男人轻笑了一声。 这是少年第一次看到男人笑,彻骨的寒意与他翘起唇角的笑意一起发散开来,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知道她是谁吗?”男人问。 少年摇摇头,对于他而言,她是谁都没什么关系。 “她姓梅。” 少年神色一怔:“她是梅家人?” “梅将军小女,梅若笙。”男人淡淡地说出了小女孩的身份。 少年神情微恍,他知道男人为何要说,救她需要他付出代价了。 “还救吗?”男人冷冷地问。 “救。”没有丝毫的犹豫,少年的双目始终未离开紧蹙着眉心与鼻头的小女孩,她好似在做噩梦,眼角溢出晶莹的泪珠。 “你救她,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他不敢去碰触她,心却紧紧地揪起。 “哪怕有朝一日,她会视你为仇人?” 少年握紧了双拳:“你要我做的这件事,与她和我会是什么关系,有瓜葛吗?” “你有主意,便好。” 男人垂下眼睫,难得的,他没有干预少年的想法。 这天夜里,男人带着梅家唯一幸存的女儿离开了平渡城。 次日,梁武王驾崩,太子梁悟即位,二皇子梁恒因谋逆罪判处极刑,朝中一干重臣受到牵连,其中便包括一夜间烧得干干净净的梅家。 平渡城外,真武山巅,因出生时额带血砂痕被视为异端,自幼囚在护国观的三皇子梁清终于被解除了禁足。 第一次走出了那方寸地,身着道服的少年站在一众道士中,望着渐渐远去的来接三皇子的车辇,握紧了藏于袖中的折纸狐狸。 那纸狐狸尖尖的耳朵上,写着一个小小的“笙”字。 十年过去了,尽管少年悉心保存着那枚不过小孩子巴掌大小的折纸,依旧不可避免纸张泛黄。 飞魄抚摸着那枚清晰可见的“笙”字,思绪沉浸在遥远回忆里,褐色眼眸里尽是外人不曾见到过的柔情似水。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二十三章 起风了 凉夜如水,月如胭脂红。 “领兵,看来明天要起风了。” “是啊。”半躺在树荫之下,枕着双臂的飞魄望着犹如蒙了一层绯色薄纱的圆月,“将士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打昨天下午停驻在这片林子里,就不止有一个人来问过我,什么时候开干了。”盘腿在坐在飞魄身旁,一身黑色盔甲全副武装的男人兴奋道,“领兵,你说要等风起,是不是明天就能行动了?” 飞魄半眯着眼睛打个哈欠:“先好好休息,睡觉。”翻身合眼。 “哎?领兵,领兵……”下属唤了几声,见飞魄不再回应,只好抱着怀中的大刀靠着树干打瞌睡。 百人将士看似散乱实则有序的分布在茂密的树林里,按照泰领兵的吩咐,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值守人员。由于值守更换频繁,加上大战在即,大家的神经都崩成了一根弦,即使睡着了,稍有动静也能醒来。 “哎,兄弟,你说明天的行动会成功吗?” 潺潺虫鸣声中,有人小声问。 “这个我哪儿知道?”回答的士兵正在闭眸假寐,“怎么,你信不过泰领兵?” “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泰领兵啊,咱们兄弟的命都是泰领兵给的。当初要不是泰领兵及时赶到,救你我于水火,兄弟几个早就见阎王了。” “既然如此,就赶紧睡觉。” “这都休整一天了,睡不着。”先前说话的那人嘀咕道,“按计划,本来咱们该今天下午到这片林子。领兵要咱们前天连夜赶路,提前一天到,又不干事,白闲了一天。”他扯扯同伴的胳膊,“你说,领兵是怎么想的?” 同伴叹口气:“我又不是领兵肚子里的蛔虫。想知道你就去问领兵,我要睡觉,别烦我。” “哎,你都休息一天了怎么还困?喂,你别不理我啊。”那人推了几把同伴,见对方扯了头盔一盖眼睛,明显是打算采取不闻不问不说的三不政策,只能悻悻地仰望着夜空中的红月发呆。 随着月倾斜,林子里越发安静,隐约可以听见大家此起彼伏的细微呼吸声。 “平时在营里一个个呼噜震天,现在连个响都听不见,一个个的就知道装睡。”没有人搭理的士兵扒拉着身边的草地,没好气地说,“陪我说说话,都不愿意。” 他身边闭眸假寐的同伴无奈地看他一眼:“天亮了说不定就要来一场硬仗,你今天晚上就不能消停点?” “你要和我说话吗?”那士兵眨着眼睛问。 同伴翻身,留给他一个后背。 士兵委屈地垂头拔草。 “你想说就说。”背过身去的同伴眼睛依旧闭着,“我听。” “我就知道你也睡不着。”那士兵靠过去,与同伴背依着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身旁的草芽,“我听领兵说,等咱们干完这场回去,石将军就会给所有人都请命封赏。最低最低的,也能给个百户当当。” “要是能当上百户,我娘一定会高兴坏了。”他目露期待,从脖子里掏出一条红绳编织的幸运扣,“还有小花的爹娘,一定不会再嫌弃我没用。” “我说你怎么老不睡,原来是想女人了。”同伴嘲笑他,“是不是想娶媳妇了?” “想娶媳妇不行吗?”年轻的士兵将红绳小心翼翼地放回胸甲里。 “怎么不行,问题是你想娶,人家愿意嫁吗?” “当然愿意!”手放在胸口,似乎隔着厚重的胸甲他依然能触摸到心爱女子亲手为他编织的幸运扣,“你这个没人惦记的,是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 “等你回去,那什么小花小草的,肯定已经嫁人了。”同伴不肯给他面子。 “你才嫁人!你全家都嫁人!”士兵捶了同伴一把,“小花说了,要等我回去。” 同伴侧过头来:“那这战事要是一直不完,她能等你一辈子?” “我——”年轻的士兵话到唇边又咽回去,嘀咕道,“要是这仗一直打不完,我会给她写信,让她早点嫁人。” “傻子。”同伴坐起身子,摘下头盔放在盘起的双腿上,指着横了自己半张脸的刀疤说,“知道这个是什么时候落下的吗?” “你以前说过好多次了。”在营里,伤疤是老兵们吹嘘的一种资本,年轻的士兵听过很多种版本关于伤疤的传说,“不就是七年前,你跟着石将军冲锋陷阵的时候落下的么?” “是啊,七年前。”同伴冲着士兵比了七的手势,“我都跟着石将军七年了,也没能混上个百户。”他指了指附近的将士们,“泰领兵说,这次行动要是能成功,石将军就请命给大家至少封个百户,那这林子里现在就躺了至少七八十个百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战事快完了。”同伴仰目,望着悬在高空的圆月,“你我要是能活着打完这场仗,就真的可以回家了。” “嗯。我要封百户,拿赏金,回家。”年轻的士兵坚定道,“娶小花。” “那就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才能上场杀敌。” “好,睡觉。”年轻的士兵终于肯消停了,不再打扰四周的同伴,靠着身后的树干慢慢睡去。 年长的士兵笑着摇摇头。 他没有告诉这个年轻人的是,战场上向来是以功劳论奖赏。若是泰领兵那句话非玩笑,此番行动真的能为林子里的百十名黑甲兵每人至少换一个百户长,那他们能活着回去的可能性大概也是很低的。 只是这话他说与不说,都没有什么要紧的。 因为这百名将士都是签了生死状的,包括他身边这个紧张到难以安眠,比起往常更难入睡的年轻人。 绯月渐渐西沉,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一匹劲马以疾箭之速蹿入林间,黑甲兵不待马停稳就从马背上跳下来,奔向飞魄休息的地方。 “领兵在这边,跟我来。” 昨夜里随在飞魄身边的下属立即带探子去见早就醒来的飞魄。 “领兵!” 远眺着布满红霞的东方,飞魄的脸色不太好:“说。” “燕军的后需部队突然绕道,现在偏离了我们的堵截之地三十里!” “他们为何绕道?”下属面带不解,“这条路可是去台州最近的路!” “最近的路,未必是最稳妥的路。”飞魄冷声道,“他们能想到是最近,我们也能想到。燕军急于开战,怕是做好了长久围困台州的准备。粮草一时不急,我军的将士能做到无粮长守,燕军也能。他们怕是猜测到我等会对后需粮草下手,以解台州之危,所以宁可绕远道,也要求粮草能安全运达。” 下属急了:“我们这趟岂不是白跑了?” 飞魄垂眸,东方的霞光映红他一身的盔甲,犹如满身浴血:“燕军的粮草,绝对不能安全抵达台州。” “那我们要怎么办?” “追。” 预示着一天之始的旭日挣脱地表的束缚,带着漫天的红霞冉冉升起。 全副武装的百名黑甲战士逆着朝霞疾奔出树林,马蹄声乱,踏起一地尘埃。 日渐高升,燥热多日的天气,开始起风了。 先是轻风如许,摇摆高树枝叶,随后风势渐大,卷散云丝重聚。 等洛浮生被飞魄的暗影小乙小丙带着追到树林的时候,已是狂风乱起,黑云密布,俨然随时暴雨如注。 “林子里没人。”以轻功快速在林中简单巡视一番的小乙落回马背上,他勒着缰绳稳住略受惊吓的枣红马,对被小丙载着的洛浮生道,“公子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 洛浮生看着头上越聚越多的黑云,狂风吹乱了她额前的黑发:“你们说过,飞魄的主意是火攻。” “对。”小丙的脸色也极度难看,昨夜月晕如染色,他们就料到今天必定会有大风,本以为是天助公子,没想到这风是带着暴雨而来。 “那他肯定改主意了。”洛浮生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那是她在离开常州时从谢烟处威逼利诱来的。 “洛姑娘。”一开始就不同意洛浮生离开常州的小乙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等你们公子的死讯吗?”洛浮生盯着地图上标注出的那些分岔道口,反问道。 “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这话都是来骗笨蛋的,对吧,小丙。” “嗯。”小丙点头。 “……” 小乙勒着缰绳原地转了几圈,知道劝不动这两人,只能道:“眼看着就要下雨了,我们先进林子躲雨。” “不。”洛浮生一合地图,有了主意,“我们去追你们家公子。” “你知道公子会去哪里?” “猜的。”洛浮生一指西边,“前面不远处有条山路,可绕行到另外一条同样能抵达台州的路。” “要是仅仅是因为今日暴雨无法下手,你们公子不会傻到离开这片树林,这附近可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了。”洛浮生分析道,“你们看路面,并没有什么车辙痕迹,押运粮草的车负重都很大,不可能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很可能是燕军的粮草队伍压根没走这条路。”她将地图扔给小乙,“台州方向的陆路不止这一条,但是要想绕行其它的通道,前面那条山路是必经之处。” “就要下雨了,你们公子的队伍再精良,冒雨赶山路速度也不会太快。” “我们追!” 掉转马头,三人两马奔着未知的前方而去。 啪嗒。 干涸了多日的土地被从天降落的雨滴晕湿。 啪嗒啪嗒。 水迹还未干,第二滴紧随而来。 哗啦。 酝酿了整整一个上午的雨终于倾盆而下。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二十四章 冒雨前行 暴雨如注,狂风大作,吹得山间野林东倒西歪。 两匹枣红色的大马在雨幕中飞奔疾驰,马蹄踏落在泥泞的山路间,溅起阵阵水花。 “你们疯了!”追在后面的小乙大声吼着,狂啸的风雨声将他的话扯得支离破碎,“不要命了吗?!” 洛浮生紧紧双手紧抱着小丙的腰,回头冲着马不停蹄跑得飞快的小乙喊:“你要是怕了!就先回去!” 雨水将他们的衣服都浇透了,小乙抹了一把脸,吐出倒灌进嘴里的水:“我怕你们两个还没见到公子,就先没命了!” “放心,我命大着呢!”被大雨模糊的视线里,隐约可辨前路,洛浮生说这话时一点也不觉得心虚。 小乙咒骂了一声,他算知道公子为什么会看上洛浮生了。 一个个疯起来都是不要命的! 相对于被迫追上来的暗影乙而言,暗影丙的态度则坚定的多。在他违命向洛浮生交底之时,就已经做好了为此付出性命代价的准备。 他甩动着马鞭,恨不得胯下的枣红马跑得再快一点,最好在他们行动之前将洛浮生带到公子面前。 山路崎岖,晴天里赶路尚需小心,更何况现在大雨滂沱。 忽见条条白练瞬间劈裂黑云翻墨的天际,闷雷如同千山倒塌从天边滚滚袭来,暗影丙只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马受惊扬蹄,发出一阵阵嘶鸣。本就因盔甲受湿滑腻而抓不牢的洛浮生手下一滑,身子失去平衡,直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洛姑娘!” 小乙大喝一声,踏鞍直扑过来,还是晚了一步,洛浮生重重摔落在泥水里。 “洛姑娘!”暗影丙稳住马,也跳下来,“你没事吧?” 洛浮生揉着被摔成好几瓣的屁股,呲牙咧嘴道:“我没事,你去看看那个东西。” 暗影丙顺着洛浮生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在他们前方不到一长的距离,有一把银光飞刃插山壁上,刚才正是这把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银刃惊了马。电闪雷鸣之下,刀刃上斜挂着的红色布条在风雨中狂舞,犹如蛇信般扎眼。 小乙走过去将布条扯下来,手指一捻,发现那布条是夹层的。 “里面有信。”暗影丙搀扶着洛浮生走过来。 小乙扯开布条,里面果然夹着一封信,他没有看,而是将信递给了洛浮生。 洛浮生瘸着腿一蹦一跳的躲到一块凸出的勉强可以遮挡风雨的巨石下,也不避讳两位暗影,直接将信拆开。 “洛姑娘,我们等雨小些再走吧?”小乙趁机道。 “洛姑娘,信上写了什么?”小丙挡在小乙身前说道。 “是一张地图。”洛浮生将信递给暗影丙,她把从谢烟哪里威逼利诱来的地图一起递过去,“你参考着这个看。” 暗影丙将两块地图摆在面前,由于地图是由羊皮纸制成,所以不需要担心会不会被雨水浇湿。 暗影乙凑上来,眼尖的看到那张从信中取出的羊皮地图的一角绘着一枚墨色的浪花。 “洛姑娘,是你的朋友在提醒我们,公子他们就驻扎在这个地方。”暗影丙指着千波宫飞刃寄过来的地图上圈着的一处红点。 “不仅如此。”洛浮生指了指谢烟那张地图,相比于千波宫这张将山势绘制的十分清楚的地势图,谢烟的地图更倾向于战略形势的判断,“飞魄停留的这个地方,是夹击梁军粮草大军最有利的位置。”她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显然这雨一时半会儿的停不了,“梁军绕道,本就耽误时间。这雨阻碍了你我赶路,也会放缓梁军的行军速度。如果能赶在他们抵达这里之前雨停的话,火攻之法或许还能一试。” “就怕梁军也在急行军。”暗影丙道。 “就算雨能停,现在雨势这么大,火攻也没办法达到预期的效果。”暗影乙补充。 “所以你们得赶快带我找到飞魄。”洛浮生扬了扬手中的另外一张羊皮纸。 暗影丙伸手去接,洛浮生胳膊一躲,笑道:“这张地图,只能给你们家公子看。” “那我们就快走吧。”暗影丙不再多言,牵马过来,“洛姑娘,你的腿确定没事吗?” “没事没事。”洛浮生示意暗影丙先上马,自己扒着马鞍爬上去,对满脸无奈的暗影乙道,“小乙,你要是想躲雨,就等会儿再追上来吧,地图上的驻扎点记住了没?” 暗影乙无言,只能飞身上马。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两匹快马再度在暴雨中奔驰而去。 与此同时,山的另一边,在密集的雨帘与葱茏草木的遮掩之下,百名黑甲将士悄无声息的隐秘在暗处。 飓风在林间哀嚎着,卷动繁茂的枝叶将冰冷的雨如数洒落,雨滴顺着盔甲的缝隙流进每名战士的衣服里,将众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所有战士都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望着白茫茫一片的山崖之下。 根据探子来报,燕军的粮草队伍离他们这里不足百里,若是晴天急行,不需三个时辰燕军就会出现在他们所藏匿的断崖下方。 他们冒雨行山路,就是为了能够赶在燕军之前到达这个葫芦涧。 葫芦涧,顾名思义,口尾松而通道狭窄,想要在短时间内快速押送粮草通过是不可能的事情,梁军必定要拉长队伍。他们要做的,就是在梁军的主力粮草队伍进入涧口后,以火油弹攻之,不求将这支梁军歼灭,但决不能让他们把粮草安全送达围了台州的燕国大军。 但是每个将士此时都心存疑虑,雨势如此大,就算燕军抵达葫芦涧的时候雨停了,火油弹还能起到预期的效果吗?若是雨不停……那火油弹必定不会再有任何作用,那他们要怎么办? 打飞魄进入海河城防军后就跟在他身边的下属心中同样存着疑问,他忍了许久,还是决定一问。 “领兵——”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飞魄提前打断了他的话,他半蹲在探出山壁的一块青岩之后,手指间捻动着刚从脚下挖起的一块沙土,“不用慌,再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雨会停吗?”下属不敢确定,他本以为夏季的雷雨不会持续太久,但显然南方的天气超出了他这个北方人的认知,这场从午时就开始瓢泼的大雨已经下了一个多时辰,根本没有消停的意思。 “不知道。”飞魄扔了手里的沙土块,“但是要是一个时辰后这雨再继续下去,这个葫芦涧怕是要发泥石流了。” “领兵,你是想利用泥石流?”下属急忙道,“那我们是不是要撤离这个地方?” “还不能撤。”飞魄道,“若是雨停了呢?” “可是……”下属犹豫道,“山洪一旦起势,我们若不提前躲避,怕是会被一起冲下去。” “你怕死。”飞魄看他。 “我不怕。”下属摇头,他眸色坚定,“但是我要为我的兵负责。” 飞魄笑:“你不怕死,你的兵也不会怕。”他拍了拍下属的肩膀,“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不会拿着大家的性命开玩笑的。” “我相信你,领兵。” 相信吗? 在下属离开后,飞魄握紧了还沾染着褐色沙土的拳头。 他都没办法相信自己能不能让这百名将士每个人都能有命回去,这份信任,恐怕要被辜负了。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二十五章 第三种选择 雨势如倒海,洛浮生与飞魄的两个暗影冒着大雨紧赶慢赶,终于在半个时辰内抵达了地图上所标注的红点区域。 地图上的一点,真实呈现在三人眼前的却是一堵高约三十余丈的悬崖断壁,有一条狭窄崎岖的山路蜿蜒盘旋而上,应该可以通往崖顶。三人对面,同样是一座倾斜面极其刁钻的山崖,两面山峰将一条不过数丈宽的泥泞道路夹在中间,形成凹字山势。 如此前松后窄的地势,十分适合围追堵截,若是采取火攻,崖下之人必定九死一生,但凡有过行军打仗经验的都不会选择从这条路走,更何况此路并非通往台州的唯一的路,也非最近的路。燕军之所以敢冒险,大概是料到大梁的军队会动截粮草的心思,在最近的那条路上设有埋伏,加之今日天气恶劣,难以在这葫芦涧做文章,才会绕道行此路。 “公子的人马应该是崖顶。” “等我们爬上去,估计燕军的运粮队伍就已经到了。”洛浮生望着苍茫一片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的大雨,飞魄的人马行动如此急速,一定是掌握了燕军的行军速度。他们宁可冒险快行山路也要赶到这个葫芦涧,可见燕军必定会在今天下午途经此处。 “那怎么办?”暗影乙勒着缰绳在原地转了个圈,“都到这里了,难不成要放弃?” “放弃?开什么玩笑?”洛浮生从怀中掏出没有给两位暗影看的另一张羊皮纸,“你们两个谁的轻功最好?” “他。”暗影乙指指洛浮生身前的人。 “我。”暗影丙干脆回答。 答案倒是出奇一致。 “这个是除了火攻之外截堵燕军的计策。”洛浮生跳下马,将羊皮纸往暗影丙面前一递,“你去送。” 暗影丙接过卷起的羊皮纸,指指眼前的断崖:“你让我用轻功爬上去?” “这是最快的办法了。”洛浮生擦一把脸上的雨水,“我们的马已经跑了一天一夜,接下来的山路太陡,我们骑马不如你轻功快。” “好。”暗影丙对洛浮生似乎充满了信任,下马就要赶路。 “等一下!”暗影乙拦住同伴的去路,“山高路陡,你贸然行之也很危险!” “和我的命相比,公子的安全最重要。”暗影丙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你的命若是丢了,这信一样送不到!” “放心,我心中有数。” “可是——” “小乙。”暗影乙意欲再劝,洛浮生开口道,“你可知道,若是雨势不停,你家公子会打算如何做?” “不知道。” 暗影乙此时的心情极差。他们二人在抵达常州的第二日,就发现常州没有做任何海河城防军撤退至此的准备,一番调查后才得知,海河城防军压根没有退军的意思。 他连夜赶回海河城防军,发现公子早已离开。他躲在大将营帐外偷听了徐统领与安军师的谈话方知公子带着一支先遣队去截堵燕国后需军,意欲通过斩断燕军后需粮草来解台州的危机。 燕军既然对台州势在必得,怎么会不知道这批后需粮草的重要性?粮草必定有重兵护送,仅凭那百人的队伍怎么可能会成功? 他赶回常州将此事告知暗影丙,没有想到同伴竟然会选择向洛浮生摊牌。他本来十分不解,暗影丙事后向他解释,洛浮生是千波宫的人,比起他们两个暗影微不足道的力量,洛浮生若是想知道公子的去向,千波宫绝对可以提供有用的信息。 果不其然,在洛浮生得知公子在以身犯险之后,第一时间联系了千波宫的人,拿到了公子此番的具体计划行程,带着他们二人就追了上来。 这件事,作为飞魄的暗影,他本该好好谢谢洛浮生。 但是追其根由,若非要护送洛浮生,他和暗影丙也不会被公子隐瞒着骗回常州。 所以在他心里对于这位公子的心上人,始终存着几分偏见。 自他跟随公子开始,暗影丙就是他的顶头上司,虽然平日里插科打诨没少联合其他暗影对暗影丙动手,但在他心里暗影丙的重要性不亚于他们真正的主子飞魄。眼前这座山崖陡峭难行,莫说现在大雨滂沱,就是青天白日也难单纯以轻功攀爬。 暗影丙心系公子安危,为了及时将那卷不知写有何计的羊皮纸送达公子手中,定然会冒险行之,全然不会将自己的生命安全放在心上。 他不能就这样让暗影丙冒险。 “我来送信,你保护洛姑娘。” 暗影乙想将同伴手中的羊皮纸抢过来,暗影丙的身法比他快捷许多,脚下一移闪过,人已攀岩而上。 “小丙!” 暗影乙想追,被洛浮生一把拉住。 “小乙,你想不想知道,如果那张羊皮纸没有赶在燕军到达之前送到你公子手上,你公子会怎么办?”不绝的雨帘之中,洛浮生的黑发紧紧贴着她的脸颊,看起来格外狼狈。 “洛姑娘,你在把我的同伴往死路上引。”暗影乙知道自己肯定也是这么狼狈,说话间同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雨色之中。 “如果他不冒这个险,你的公子,包括他带来的那百名战士,有可能就会丧命在这座山崖之上。”洛浮生将暗影乙拉到附近一块巨石之下,这里勉强可以躲避些风雨。 “你为何这么肯定?”暗影乙凝起眉心。 “因为换成是我,我会这么做。”洛浮生抹了把脸色的雨水。 “怎么做?” “引发泥石流。”洛浮生拍了下身后的山壁,沾了一手的泥沙,“这座山峰表层的沙石很松软,经过这么一场暴雨的侵袭,本就有可能爆发泥石流。如果人为的在山顶干点破坏性的事情,就会引起大面积的滑坡,阻断燕军的行进。” “但是泥石流一旦爆发,谁也不知道它会扩大到怎样的规模。”洛浮生握紧拳头,“到时候,谁也没办法保证山顶的那百十名战士的性命,包括你家公子。” “公子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暗影乙肯定道。 “哪怕是为了保住台州?” “他的命,远比台州要重要。” “是吗?”洛浮生看向眸光坚定的暗影乙,“你家公子与梁清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暗影乙回答的斩钉截铁。 “梁清因出生额带朱砂痣被视为异端,关在护国观十多年,直到十年前新帝登基才被放出来。”洛浮生垂眸,“你家公子给我的那封信,确实让我想起了何时与他见过面。十年前在护国观,他被关在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我偶然和他隔着门说过几次话。”若无十年前的那场灭族之灾,或许护国观偶遇落魄观宇神秘少年的事情会让她记一辈子。 当年连灯会都不知为何物的少年,如今再度出现在她的面前,打着“爱”的名义,不仅对她近些年所做之事一清二楚,更在背地里多次助她行事,身边跟着武功高强的暗影,自己的功夫也深不可测。 如此种种,洛浮生不得不将他和那位同样被关在护国观的二王爷联系在一起。 “能让谢运甫忌惮,亦能轻而易举进入海河城防军,甚至在如此紧要关头,被委以重任。你要说你家公子和朝廷没有任何关系,谁能信?” “洛姑娘,有些话还是让公子与你说比较好。”暗影乙打算缄口不言。 “我等他跟我说。” 一枚石子啪嗒落在了不远处的山路上,洛浮生走出去,将那枚石子捡起来,抬首望向暗云之下格外苍凉的峰顶。 已经开始落石了,看来即使飞魄不动手脚,这处山崖早晚会发生山体滑坡。 但愿小丙能及时赶到。 洛浮生在心底默默的祈祷着。 而此时,燕军的运粮队伍出现在了肉眼可及的远处。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长长的队伍乌压压一片,慢慢抵达了葫芦涧的入口处。 “不用火攻,也不必破坏山体。”暗影乙望着远方的目标,“千波宫提供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谁说不必破坏山体了?”洛浮生的声音在雨幕中响起,“引起山体滑坡,是除了火攻之外最好的办法。” 与此同时,山崖顶峰的飞魄见到了满身泥水的暗影丙。 “公子。”暗影丙跪在飞魄脚下,来不及向他解释为何自己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将羊皮纸高举呈上,“这是堵截燕军的良策!” 飞魄沉着脸:“她也来了?” “是。”暗影丙答道,“洛姑娘此时就在半山腰。” “混账!”飞魄一脚踹在暗影丙身上,“我要你们好好保护她!你们竟然带她来这里!” “为了洛姑娘,公子也万不可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暗影丙匍匐在地,任飞魄惩罚。 “呵。”飞魄扫了一眼羊皮纸,冷笑道,“你看过这上面写的内容了?” “属下不敢。”那张羊皮纸,他从洛浮生那里接过就直接放进了怀中,没有看过。 扫到暗影丙血迹斑斑的十指,飞魄可以想象到为了赶时间的他是如何攀爬上的这座陡峰:“去一旁休息吧,现在用不到你了。” “公子……” “事后我再找你们算账!” 飞魄命人将暗影丙带离,唤来副将。 “领兵,燕军已经进了葫芦涧。”副将紧张道,“现在雨不止,火攻之策是没办法再用了。我们怎么办?” 飞魄望着压在头顶的大片黑云,沉声道:“引发泥石流。”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二十六章 台州援军 大梁庆宣十一年夏,休整养息已有半年的燕军再度向梁国边陲之城台州发动了猛攻。据史书记载,梁军以不足二十万的兵力迎战燕国五十万大军,用血肉之躯镇守台州长达十日之久。这十日,固若金汤的台州城外是白骨累累,流血漂橹。 残阳之下,代表着石家军的篮字旗在哀嚎不止的狂风中猎猎舞动。明明是炎盛之夏,作为台州、海河两地城防军首领的石敬之此时却心寒如雪覆。 皇城内的军令一道又一道的发来,道道都是死守台州的命令,最后一道更是直白的只有八个字,若失台州,提头来见。可见皇帝不是不知台州、海河两地的军事情况,可递往朝廷请求派粮的折子却一次次石沉大海。种种迹象表明,朝政已被奸人把控,十年前用一场浩劫换来皇位的皇子比起他雷厉风行果敢武断的父亲来,太过谨小慎微,非心腹者不信,却不知贴身的人早已心怀鬼胎。 从谢运甫处借的二十万石粮草成功抵达台州的不足十万,十日血战之后余粮所剩仅可再撑七日,而燕军此次做足了打算,誓要将台州围到弹尽粮绝。再这么下去,台州早晚要丢。 作为边防交通要塞的台州一旦失守,海河、淮安两城必将不保,此三城一丢,边防线将会直退回中原地区。没了峰峦天堑做挡,燕军势必一鼓作气杀进中原,届时怕是整个大梁都要燃起战火,连徐州、平渡都难以避免。 自大梁圣祖建国,已有千年,石家守南疆,兵四方,似一柄利剑为大梁屠尽觊觎宵小。 如今,这柄剑却要被弃。 石敬之垂首看着结着厚茧纹路深壑的掌心,本该是健壮之年的将军,此时却满目沧桑,眉宇间尽是说不出的忧愁与悲愤。 “报!” 传令兵飞奔入帐,打断了石敬之杂乱的思绪。 “何事?” 石敬之敛起忧虑的神情,在下属面前,他一向精神灼灼,从未露出过疲惫之意。 “从海河传来的急令!” “快拿来。” 从传令兵手上接过急令,石敬之正欲打开,发现这急令有些不对。 台州、海河均由石家麾下的将领所镇守,他在离开海河时将城防军的大权交给了徐统领与安军师,此二人皆为他的兄长石家家主石敬瑭亲手提拔上来的将才。凡是隶属石家麾下的将士,在战时传递消息都会在密封口上加诸石家秘印。而他手上的这道密令并没有石家秘印,反倒是多了一个浪花状的印记。 “是谁将这道急令送来的?”石敬之没有打开急令,皱眉问道。 “送信之人在外面候着,将军可是要见?” “不必。”来者身份不明,他不能随意相见,“你如何知道,他就是海河城防军的人?” “来者手上有徐统领的督兵令。”传令兵将都兵令呈到了石敬之面前。 石敬之接过细细打量,确信这是徐统领的令牌,紧皱的眉沟未平,反倒挤得更深了:“此令是来人交给你的?” “是。”传令兵回答,“他说,若是将军有疑,就将此令呈上。” 督兵令是真的,急令封口却无石家秘印,难道海河城防军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将军?”传令兵见石敬之一脸严肃,沉默不语,不由得轻声唤道,“是否要将来人先行扣下?” “让他暂时在外面等着,不许离开。”不管真假,先看一看这密令上的内容,石敬之扯掉封蜡,将密令展开。 “是。” 传令兵领命退下,人还未走出营帐,就听石敬之急切喊道:“速速将送信人请进来!” “是!” 很快,传令兵带进一名看起来颇为狼狈的黑甲兵,盔顶之上的蓝色雀翎如同台州城墙上的蓝字旗,被无数旗手的血染成了绛紫色。 “你是徐统领的人?”人虽狼狈,眸却透亮。因来人戴有遮面头盔,石敬之无法看清他的全貌,但只凭那一双精神十足的眼睛,他便能断定此人必非寻常将士。 黑甲兵未回答,眼光轻瞄了下身侧的传令兵。 石敬之会意,命传令兵先退下。 “现在你可以说了。” 黑甲兵拱手行礼:“在下并非徐统领的人,但在为徐统领行事。” “此令上的话可真?”石敬之扬了扬手中的急令。 “千真万确。” “我如何相信?” “不管石将军信不信,三日后燕国都会退兵。”黑甲兵道,“将军只要再撑三日即可,我只奉命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将军。” “荒唐!”石敬之将急令摔在了桌子上,怒道,“你说退兵就退兵?若是三日后,燕军不退反倒来了增援呢!” “石将军。”黑甲兵面不改色,“信与不信,三日后燕军退兵还是增援,对现在的你而言有何区别吗?” 石敬之眸色一凛,此人对台州如今的形势十分明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甲兵从胸甲中取出一枚银色令牌,拱手呈递到石敬之身前。 石敬之只看了一眼那令牌,立即脸色大变,俯身便要下跪,被黑甲兵扶住。 “将军,此令你今天要当未曾见过。”黑甲兵在石敬之耳侧轻语,随即退身道,“急令上所言皆真。半月前徐统领麾下的泰领兵带一百人阻了燕军的后需粮草队伍。此计在行之初,徐统领就派了人传信于将军,只是现在看来,当日传信之人未能安全抵达台州。” “你是说海河城防军里有内贼?”石敬之大惊。 “泰领兵十日前就已成功阻断了燕军的运粮大军,本应该早退回海河,率兵来助台州,不曾想被恼羞成怒的燕军人马反围在了葫芦涧,未能成功撤退。百余将士被困葫芦涧峰顶已有十多日,泰领兵想尽办法突围皆未成功。在我离开葫芦涧之时,生者已不足二十人。”尽管黑甲兵述说此事时语调平静,石敬之还是发现他在极力忍耐,肩头在微微颤抖着,“从葫芦涧往海河比来台州要近,求援兵也会更快。只是泰领兵认为,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将此信快速传达至将军,稳定台州军心才是最重要的,故而……” “故而你长途跋涉来了台州……”即使未曾亲眼见,石敬之也能想象得到那百余战士的突围有多惨烈,“我且问你,那枚令牌的主人可在这百人之中?” 黑甲兵拱手垂首,沉默未语。 “荒唐!来人!”石敬之大骇,立即唤来下属,“去请左将军!” “你叫什么?” “属下名乙。” “葫芦涧离这里多远?” “快马加鞭,若无阻拦,或许能在三日内赶到。” “好。”石敬之沉声道,“我给你一千兵马,这是台州现在能支开的最多人马。今夜无月,我会命人开启西城侧门,你同左将军一起前往,务必保证此令主人的安全!” “是!” 黑甲兵领命。 营帐外有人报,左将军到。 石敬之唤人进来,将海河城防军百名敢死士断燕军后需之事说与他听,再将前往葫芦涧救人的计划商量妥当,帐外的天色已是大暗。 事情紧急,左将军与黑甲兵未敢耽搁,夜色一降临便率兵从西城门而出,直奔葫芦涧方向。 同夜,葫芦涧山崖之上,已经坚守了十日之久的洛浮生望着无星无月的夜空,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薄衫。 明明还是盛夏,怎么会这么冷?是因为这几天死的人太多了吗? 十日前。 狂风嘶吼,暴雨倾盆。 洛浮生同暗影乙藏匿在葫芦涧一侧山峰腰间的巨石之后,看着燕军的粮草队伍缓慢进入视野。 一辆,两辆,三辆……洛浮生默数着进入葫芦涧涧口的粮车,心中忐忑不安。 她不知暗影丙有没有成功将羊皮纸送到飞魄手上,更不知道飞魄来不来得及找到千波宫的人提前藏匿在此两峰的火器。若是这两者未能做到其中之一,今日她也好,飞魄也罢,大概都要葬命于此。 “你说小丙有没有找到公子?”面上看起来十分镇定的暗影乙问。 洛浮生没有回答,反说道:“或许飞魄会放弃堵截燕军也说不定……从此处运粮到台州行军再快,也得七八日,此处失败还可换别处,没必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洛姑娘。”暗影乙指向山下乌泱泱冒雨前行的人马,“你觉得离开了葫芦涧,还有何处能以百人抵抗这万人之军。” “你就不能乐观点吗?”她当然知道一旦放燕军离开葫芦涧,台州危矣,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话罢了。 “洛姑娘,若是公子今日未能活着离开。你与我,都是大梁的罪人。” “你不是说你家公子与朝廷无关系吗?”洛浮生眉一挑,“非朝廷之人,就算他死在这葫芦涧,我又怎能算是大梁的罪人?” 暗影乙沉默不言,洛浮生接着道:“还是说,你家公子其实就是——” 砰! 一声巨响,震天动地! 暗影乙按住洛浮生往地上一趴,将人整个护在身下。 砰砰砰! 又是三声巨响,听动静是从对面山峰传过来的。 洛浮生面色一喜,在地动山摇的爆炸声中对着暗影乙大喊:“他们做到了!” 第三种办法,就是将火榴弹投掷到对面山峰,同样可以引发山体滑坡,阻断燕军送粮队伍。 单凭人的臂力想将火榴弹投向对面山崖是不可能的,但是千波宫在此地提前藏了几架用于投掷的小型投掷车,只要飞魄按照羊皮纸的指引在燕军到达前找到投掷车,就不必靠引炸脚下的山体来引发泥石流。 对面山壁上炸开了一个又一个溜火弹,在巨大的火药冲击下,本就摇摇欲坠的山石堆开始松动。 闷雷滚滚,一道闪电瞬间划破乌色浓云,将整座葫芦涧映照如白昼。 哄得一声,葫芦涧爆发了今年第一场泥石流。 燕军队伍瞬间大乱。 洛浮生遥看着对面和着泥水浆不断滚落的巨石沙块,刚刚松了一口气,余光便瞥见了被泥石流冲垮淹没的燕军。 大雨如注,哗哗不绝于耳,加之还在不断响起的火榴弹炸裂山体的声音,山下人的惨叫声被遮盖的严严实实,一分一毫也听不到。 尽管如此,洛浮生的脸色还是越来越苍白。 她听到了,那些在被巨石砸中,被泥沙冲走覆盖,被惊慌失措的战马踏于蹄下,惊慌失措四处逃散的人们的惨叫声,她全都听到了。 就像是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她逃了出来,她幸免于难,可他们葬身火海的凄惨之状,她此生都忘不掉。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二十七章 洛浮生与千波宫 雨在傍晚时停了,洛浮生隐藏在山石之后,遥看着西方天际缓缓在云霞之后露出轮廓的夕阳。 风呼啸而过,吹散黑云,红霞染满了半边天。 山下,燕军被滑坡的山体掩埋了大半,活着的正在紧张而有条不紊的进行抢救工作。 挖人,挖粮,冒着再度发生滑坡的危险。 她静静看着山下那些被残阳染成血色,渺小如虫蚁的士兵们将同伴从泥沙里拖出,探一探鼻息,若还有气立即高呼着人来抬。有些大概是挖出了关系较近的好友,跪在地上抱着对方的尸首痛哭流涕,只是哭不了几声就擦干眼泪再度投入到抢救工作中。而那些因此失去生命的士兵,被一排排的列在了不远处。 他们大概要永生留在这里了,洛浮生心想。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归去了又如何?那山河早已满目疮痍,不复往年。 十年战事不息,大梁生灵涂炭,燕国更是举全国之力才将大梁逼至如此地步。洛浮生不敢想象,台州若丢,未免燕军侵入中原腹地,远坐庙堂之上的那位能做出怎样的抉择。 为止战休养生息割地赔偿还是继续将无辜的百姓送上这修罗场? 在洛浮生发怔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你怎么敢!”嘶哑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飞魄紧紧拥着洛浮生,脸埋在她的肩骨上激烈的喘息着,“这么危险!怎么敢来这里!” 洛浮生转过身去,昔日风流的江湖浪子此刻满面狼狈,她轻轻帮他擦去眉间脸上的尘灰泥沙,笑道:“我若不来,怎么美女救英雄?” “英雄这里有。”飞魄握住洛浮生的手,与她十指交缠,“美女在哪里?” 洛浮生微微偏首,发现不远处除了暗影乙之外,还多了几个黑甲兵,应该是飞魄在城防军的下属,正好奇的瞧着这边。 唇角微翘,洛浮生趁飞魄不备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垫脚就吻了上去。 飞魄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本以为洛浮生会像以前一样暴怒将他先揍一顿再说。 少女的唇瓣凉凉的,带着雨后的清新气息,飞魄怔愣片刻,便拥住她的腰身,正想将这个吻加深,洛浮生一掌抵在他的胸前,将人推开,而后大摇大摆的从飞魄身前走出来。 “我说泰领兵,你也太大胆了。”她将声音压的又粗又哑,听起来和个刚变声的少年差不许多,“幸好安军师不在这儿,不然我怎么跟他解释?” 将这话听在耳里的下属们都是一愣,这个小矮子是安军师的人? 飞魄挑了挑眉毛,转过身来揽住洛浮生的肩膀,与她咬耳朵:“你又在坏我名声。”话里带着几分宠溺。 “什么?美女?”洛浮生从飞魄胳膊底下脱出来,“你再性急,找不到美女也不能饥不择食啊。” 飞魄无奈的看着洛浮生,见她玩的高兴,也便不吱声,任由她乱来。 “还有,这燕军可还没撤走。”洛浮生指指山下,“你该不会以为,引发了山体滑坡,拦了燕军的路,粮食就送不到燕军在台州的大营吧?” 这次截堵粮草的计划除了飞魄与他几个下属之外,海河城防军里只有徐统领与安军师知道。这下在此的下属,除了两位心知肚明的暗影之外,都认定洛浮生是安义和的人了。 城防军里谁不知道安军师有龙阳之好,没想到他们领兵竟然……竟然也好这口…… 不过这不是重点,这少年说的燕军未撤之事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领兵。”下属拱手上前,“根据粗略,燕军的粮草没有全部被埋,加上他们抢挖出来的部分,绕路再行台州,亦可满足燕军大部分将士。” “是啊。”飞魄眼露寒意,“这场雨,还是太小了。” 半天暴雨,加之火榴弹的威力,引起的这场山体滑坡挡了燕军的路,却未将燕军全部掩埋,甚至连他们的大将都未伤到。 “对面那座山峰上植被要比我们脚下这座浓密。”洛浮生说,“如果你们是在对面炸这座山,效果会更好。”言下之意,若是雨再大些,他们脚下的这座山即使不借助外力,怕是也会发生泥石流。 到时候,他们这百人队伍也在劫难逃。 “多亏了你。”飞魄握住洛浮生的手,若非她及时赶到,他可能真的会用这百人的命来换阻山下燕军的路。 “不是我。”洛浮生垂眸,“是千波宫。” “有什么区别?”飞魄笑,“千波宫是因你才会出手相助,所以还是你救了这百人的命。” 是啊,那山下的上千条性命,也是因她而亡。洛浮生目露哀伤之色。 “笙儿。”飞魄抬起洛浮生的脸颊,与她四目相对,“不止这葫芦涧的百位战士,还有海河、台州两地驻防的几十万将士生命,也是你所救。你心地善良,不忍见兵戈,可两国交战,只有你死我亡。” “我明白。”不杀燕军,燕军的大刀就会砍向大梁的百姓,洛浮生摇摇头,“只是有点难过。” “不是你的错。”飞魄将少女轻轻搂进怀里,“你和小乙小丙先行离开,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洛浮生推开飞魄,恼怒道:“你又想把我抛开。” “怎么会是抛开你。”飞魄无奈道,“现在这里太危险。” “我知道这里有多危险。”洛浮生望向山下即使遭受了山体滑坡,受损严重依旧军纪严明,未曾慌乱的燕军,“负责押送军粮的,恐怕不是寻常的将士。火榴弹炸山体的动静那么大,他们肯定已经猜到我们还在这座山上藏着。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有燕国的士兵偷偷摸进了这座山,打算来个瓮中捉鳖。” “是,你说的没错。”论心上人太聪明是一种什么感觉?飞魄此时只想着尽快劝洛浮生离开这里,“所以你必须走。” “我走了,那你呢?”洛浮生问他。 “我得守在这里。”作为此次截堵粮草计划的发起者与执行者,任务没有完成,他断不能离开。 “你不走,我也不走。”洛浮生打定主意要跟着飞魄。 “笙儿,你不要这么任性。” “别叫我笙儿。”洛浮生不喜欢这个称呼,她点点飞魄的胸口,一字一顿道,“你记忆里的那个笙儿,已经在十年前的大火里丧生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叫洛浮生。” “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洛浮生不给飞魄说话的机会,“我问你,你接下来是不是打算用这百人的队伍,以地势之利硬拖燕军?” 飞魄沉默,他确实有这个想法。 “我再问你,你觉得你们能拖多久?”洛浮生伸出一根手指在飞魄眼前晃晃,“一天?还是两天?三天?燕军若是兵分两路,一路堵你,一路绕道运粮,你打算怎么办?” “能拖一天是一天。”眼下,他没有更好的计策。 “所以你不能赶我走。”洛浮生笑眯双眼。 “为何?” “因为千波宫不会让我死。”洛浮生与飞魄十指相缠,她轻声道。 “千波宫是有多大的能耐,竟然可以左右这场力量如此悬殊的战斗。”飞魄不肯相信。 “你在这里,就是千波宫的人告诉我的。”洛浮生从怀中掏出第一张羊皮纸,展开在飞魄面前,“你的计划,也是他们告诉我的。” 飞魄眯起眼睛,褐色的眸子闪过几分危险的光,他按住洛浮生的肩膀:“告诉我,你和千波宫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怎么,你不知道?”洛浮生倒是有些惊讶,“我是千波宫的人啊。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你是千波宫的人。”飞魄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冷,“但是,没有想到你会对他们而言这么重要。” “千波宫的左副宫主,是我师父。”洛浮生没有打算隐瞒飞魄,在她打算来找他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向他坦明身份,“我是左副宫主唯一的爱徒,他自然舍不得让我把命丢在这里。” “你的意思是,千波宫会派人来救你?” “应该不会直接出手。”洛浮生也不清楚那群家伙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毕竟千波宫也只是个江湖门派,再神秘也没办法与一国的军队相抗衡。不然,大梁的朝廷早就将千波宫铲除了。 “但是,我留在这里,就代表你们多了一线生机。” “你这是在怂恿我利用你吗?”飞魄叹气。 “被利用说明有用。”洛浮生不以为意,“而且,我是心甘情愿的。” “你看了那封信。”飞魄揉着洛浮生的耳垂,“知道我是谁了?” “不知道。”洛浮生摇头。那封信只是告诉了他们在十年前曾有过交集而已,何曾表明过他的身份。 “我一直在等你问。”飞魄轻声道。 “我问你会说实话嘛?”洛浮生抬眼瞅他。 飞魄笑了,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 “这不就结了。”若是他肯说,何必在信中也藏着掖着。洛浮生翻个白眼,“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不许撒谎。” “你讲。” “你是梁清吗?”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二十八章 与你无关 梁清,大梁的三王爷,先帝宠妃瑾妃娘娘的大公子,当今圣上唯一的血亲,也是秘密养在谢家的梁原的同胞哥哥。 据闻,这位三王爷在诞生之时,日出东方,红霞漫天,百鸟振翅。如此祥瑞,又是瑾妃所生,先帝异常高兴,甚至提前拟下了太子诏。只是这份荣恩并未降临在梁清身上,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真武山巅护国观观主违背圣命强闯后宫,以死相谏,称天降冤孽,若不除天下必将大乱。 向来不喜道术的先帝大怒,正欲下令将护国观观主拖出午门斩首,观主匍匐在地嚎啕哀哭,说那冤孽额点血斑,乃是大凶之兆。先帝闻言一惊,瑾妃所生胎儿确实额带一颗朱砂痣,此事只有见过胎儿的接生嬷嬷与几个宫人知道,一个几十年不曾受诏进宫的道士怎么会知道? 先帝与护国观观主密室商谈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观主安全离开皇宫。 一日后,护国观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便是尚在襁褓中眉点红砂痕的,先帝与瑾妃之子。 护国观观主抱着酣睡正甜不知已被抱离生母身边的婴儿,轻叹口气,与身旁人言:“邪祟清除,震慑妖魔,便给他取名号为清吧。” 堂堂皇子,出生后便被送进了先皇最不喜爱的道观之中,连名字都是他人所起,朝堂之上皆知,这位三皇子梁清此生注定已与皇位无缘。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位被关在护国观十数年的三皇子,会在新帝登基后被接出了护国观,成为了大梁朝唯一一位本姓王爷。 十年前,先帝病重,二皇子梁恒密谋太子位,结党营私,于先帝驾崩当夜与内廷将军梅瑞安里应外合,将太子梁悟与小皇子梁原逼至御花园,正欲下杀手时,王皇后的兄长大将军王宗率兵及时赶到,诛杀叛贼梅瑞安,活捉梁恒,救下两位皇子。而在围剿叛军时,王宗为保护太子梁悟身中剧毒利箭,无药可解,当场身亡。众将领群情激奋,不顾梁悟的阻拦,乱箭射死梁恒,梁原亦在这场叛乱中不幸丧命。 梁悟登基后,以雷霆之势在朝堂上展开了肃风整治,凡是与梁恒生前交好的臣子全部被下狱,其中受刑最为严重的便是参与了密谋造反的前内廷将军梅瑞安的家族,满门抄斩,一个活口不留。 只是当御林军赶到梅府的时候,梅府已经陷入一场火海。这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将昔日的内廷将军府烧得寸草不留,只余火烧不动的残垣断壁与不多不少七十二具碳化的尸体。梅家老小,全部葬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没留一个活口。 无人知晓这场大火因何而起,包括唯一活下来的梅若笙。 也就是现在站在飞魄面前,问他是不是梁清的洛浮生,洛道长。 “你觉得我会是梁清?”飞魄好笑地看着洛浮生。 “我们在护国观中相识的时候,你被囚禁在一处秘密观宇中。”洛浮生分析道,“虽然说,护国观很可能除了那位三王爷外还关着不少‘身怀异端’的孩子,但是能让谢运甫忌惮,又能轻而易举的获取石敬之将军的信任进入海河城防军,甚至能够执行如此重要任务的人,除非是深受朝廷重视亦或者与朝廷有所瓜葛。结合这几点,我会怀疑你是梁清很奇怪吗?”有一点洛浮生没有说,她当初意欲行此事的时候,千波宫的那群家伙是一百个反对,所以她是偷偷溜出千波宫的。 这几年她流浪江湖,眼线遍布天下的千波宫若想将她捉回去简直易如反掌。现在看来,那群家伙是早就发觉了她的行踪,可是非但没有强行将她带回去,反而在暗中助她行事。更重要的是,根据飞魄手下的暗影所述,她在江湖上流浪的这些年,飞魄也在暗中保护她。千波宫不可能没有察觉到飞魄这股力量的存在,可他们也没有阻止飞魄。甚至于,向来不喜欢插手朝廷事的千波宫竟然会暗中助她来帮飞魄完成这次的任务。 若是千波宫想插手大梁与燕国之间的这场战争,有很多种更好的办法,根本没必要等到燕国大军逼至台州城下再行此等无奈之举。 谢家、石家都是当年追随开国圣祖打天下的五大家族之一,哪怕历经千百年或有所落寞,时至今日也是不容小觑,加之屹立江湖多年不倒的神秘门派千波宫,在面对飞魄的时候竟然都选择了相助亦或者不阻止。飞魄到底会是什么人?梁清已经是洛浮生能想到的最符合这些条件的身份,即使不是,也是皇城内举足轻重的存在。 飞魄一手放在洛浮生发顶揉了揉:“我记得,你在刚离开千波宫的时候,曾经去过平渡城。” “是啊,去过。”她想要找的那东西,最有可能藏在皇城内,所以她的第一站就是都城平渡。只是她想尽办法也没能混进皇城,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其他地方下手。 “你就没听到过关于那位三王爷的什么传言?”飞魄挑眉。 “传言倒是听到不少。”洛浮生摸了摸鼻子,上下打量了飞魄一眼,“传言说,那位三王爷肥头大耳脑满肥肠,仗着背后站着当今圣上,拳打三公之子,脚踢将军车辇,强抢民女逼良为娼,无恶不作,乃是天子脚下的一霸。就这点而言,和你是挺不一样的。” “若是那头肥猪知道你把他与我相比,大概做梦都会乐醒。”飞魄笑着说。 “既然你不是梁清,那你是谁?”洛浮生眨着眼睛问。 “我——” “领兵!” 飞魄话还未说出口,已有下属慌张跑过来。 “探子来报,燕军有一小股兵力正在进山。” “大约多少人?”飞魄皱起眉头,该来的果然还是要来。 “约有百人。” “可能不止百人。”洛浮生插口道,“上山的法子有很多,要我是燕军,在确认山上藏有敌人之后,一定会合力围敌,势必将伤了我军千条性命的敌人一网打尽。” 飞魄点点头,显然在赞同洛浮生的话。 “领兵,我们要撤吗?” “不能撤。”飞魄沉声道,“下山的路肯定已经被燕军堵死了,我们的任务也还没有完成。” “那请领兵下命令吧。”下属半跪在地,“属下誓死追随领兵!” 看来,不止洛浮生与飞魄看出现在的局势有多严峻。这藏匿在山林中的百十战士,都已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 “通知所有人,立即往山顶汇集!”在飞魄开口前,洛浮生道。 下属未动,抬首看向飞魄。 飞魄唇角噙着笑意:“听洛道长的。” “是。”下属领命而去。 “你想到主意了?”飞魄握住洛浮生纤细瘦小的双手。 “不是我。”洛浮生会握住飞魄的大掌,她迎上飞魄褐色的双眸,“我与你说过,千波宫不会让我死。” “你虽然是千波宫副宫主的徒弟,但是他们真的会为了你一个徒弟来与燕国为敌吗?”飞魄依旧存疑,“我听说过千波宫的不少传闻,他们行事向来无准则,更不会因为什么国家大义而出手相助……” “你说的没错。”洛浮生牵着飞魄往不远处的暗影所在方向走去,“千波宫行事,凡事必利己。所以与他们而言,我的命,比大梁的江山更重要。” “浮生。”飞魄握紧少女冰凉的指尖,“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洛浮生回头看他:“我明白。” 江湖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江湖上各门各派之间,也向来各有争斗与矛盾。唯有在国难当头之时,众人才会抛却新仇旧恨以国家大事为重,助力朝廷将觊觎大梁江山的外贼清除。 只是这其中不包括千波宫,这个在江湖上有着响亮名号无人敢惹的神秘门派,在历来大梁江山出现危机时都未出过手。 它隐于江湖世人之外,似乎谁来做主这江山都与它无关。 所以在洛浮生打定主意,意欲寻找传说中的那样东西时,千波宫的立场何其坚定,不同意。 如今洛浮生执意要助飞魄,千波宫若是为护洛浮生的命插手大梁与燕国的这场战争,那它以后就再难超然世外。因为朝廷不会允许一个立场不明的门派存在于江湖,不管台州之困会不会得到解决,也不管飞魄能不能拦住这支送粮大军,千波宫都将会正式踏入朝廷的视野中,需要为它的力量不会危害大梁作出保证。 “你是怕我将千波宫推向无可选择的悬崖吗?”洛浮生轻声问。 “不,我是怕你为难。”飞魄抚摸着少女清瘦的脸颊,心想待事了之后,一定要将她喂得白白胖胖。 “你明白我有多为难就好。”洛浮生扬起笑脸,故作轻松道,“这可是一份大大的人情债。” “好,我记住了。”飞魄眼眸中尽是温柔,弯腰在洛浮生唇角轻啄一下。 洛浮生脸一红,一把将飞魄推开,当着小丙和小乙的面呢!本来这采花贼就不知道收敛,喜欢对她动手动脚,如今互相表明了心意,他更是肆无忌惮了。 “先带兵上山。”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好。”此时对于洛浮生的话,飞魄是百分百的信任。 对于自家公子与洛浮生之间的暧昧举动,暗影丙与暗影乙是眼观鼻,鼻观天,一个个东张西望,都当没看到。 “还有,此番你们能够暂时获救多亏了小丙。”洛浮生不忘给暗影丙邀功,“你要好好奖他。” “他违命在先,立功在后。”飞魄扫了眼暗影丙,“功过相抵,我不罚他了。” “小乙虽然没上山给你送信,但保护我有功,也不许罚。”洛浮生紧接着道。 “好,都听你的。”飞魄一脸的妇唱夫随模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我的洛道长。” “没了。”洛浮生说完,才反应过来,瞪了眼飞魄,“谁是你的!” “不是我的,难道还是别人的?”飞魄拉着洛浮生往密林方向而去。 “我们要爬上去吗?”洛浮生懒得和飞魄争。 “山路崎岖,骑马反而慢。”飞魄望向山下还在整顿的燕军,眉宇凝成川字,“浮生,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我们上山之后要怎么办?” “占据有利地点。”洛浮生道,“千波宫在山顶还藏有火器与少量粮食,可供我们撑个两三天。” 飞魄沉默片刻,问道:“你确定,燕军不会退而绕道?”如果燕军绕道,他们在这里坚守就是无用之功。 “那些火器的射程与火力,可再引起一次山体滑坡。”洛浮生说这话时,脸色有些苍白。 “我明白了。”飞魄顿住脚步,转身抵住洛浮生冰冷的额头,与她四目相对,“听着,浮生。不管我们这次能不能成功阻断燕军的路,这个计划的发起者是我,执行者也是我,就算你不来帮这个忙,也会有千百人丧命于此。他们的债,统统都会记在我的身上。” 褐色的眸子闪着坚定的光芒。 “与你无关。”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二十九章 死守葫芦涧 在燕军抢救粮草的队伍还未来得及完全撤出葫芦涧的时候,葫芦涧一侧的峰顶上闪起一抹耀眼的火光,那火光如同一个讯号,好似降落在山野间的星火,瞬间连成一排。 “放!” 随着一声高喝,燃了火油的数十把机关弩齐发,弩箭似天降流星在高空中划过一个灿烂美丽的弧度,以不可阻挡之势绕过燕军主力队伍的头顶。 “快撤!” 燕军的首领察觉到那些弩箭的意图,顿时脸色大变,撤退的命令还没来得及下达,又一排弩箭落在了对面山崖之上。 山上的人们与山下的队伍同时屏住了呼吸,夜色下只听得到穿涧而过的狂风呼啸。 短暂的宁静之后,被大量弩箭射中的山崖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冲天的火光将山下再次大乱的送粮队伍映出一片地狱的景象。 每柄弩箭的箭尾都绑着少量的火药,燃着火油的箭首与藏有火药的箭尾以引线相连,箭落山林,引线点燃火药,火药炸裂本就因暴雨而松动的山体,白日里阻了燕军前路掩埋百千燕军战士与粮草的泥石流再度上演,只不过这次没有给燕军造成太大的损伤,却断了他们退出葫芦涧的路。 “成了!” 峰顶欢呼一片。 “领兵,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下属激动的追问立在一侧的飞魄,却发现他们的领兵此刻脸色格外凝重。 “等。”对面山崖还未熄灭的火光映得他目如染血,飞魄握紧了垂在一侧的拳头。 “领兵,我们已经没有多少可用的火器了。”下属提醒飞魄,大量火药与弩箭都用在了引起第二次山体滑坡上。 “你怕死吗?”飞魄问他。 “不怕。”下属摇头,转身去问那些年轻的战士,“领兵问咱们怕死吗,你们怕不怕!” “不怕!” 整齐响亮的回答震得密林簌簌发抖,飞魄望着那一张张被火光映亮的年轻面孔,双手抱拳:“那就请各位守住这片密林!守住这里,我们就胜了!” “守密林!护台州!灭燕军!” 不知道是谁振臂高呼,一时间呼声响彻山巅,被狂风撕卷着传遍天际。 先是千百士兵与大量粮草被埋,好不容易抢救出多数粮草,还未退出葫芦涧又被再度被困住,燕军恼羞成怒。未免挖通道路后再度被堵,将领战旗一挥,除却抢挖通道的士兵,上千名燕军士兵涌上了飞魄所率队伍的山崖,欲将这支不知虚实的梁军歼灭。 “必须给他们造成一种错觉。”洛浮生找到飞魄的时候,他正在和几名下属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她没有避嫌,直接开口道,“山上的梁军众多,让他们不敢轻易攻上来。” “你可有什么主意?”飞魄询问的时候,其他人的目光也望了过来。 没有人再以怀疑与嫌弃的态度对待洛浮生,所有人都知道藏在此地的火药与弩箭是洛道长所为。 “你们还剩下多少火药?”洛浮生问。 “就剩下这些了。”回答的人是经常跟在飞魄身边的,他将仅剩不足半箱的火药展现给洛浮生看。 洛浮生扫了眼火药,继续问飞魄:“你是想拖住燕军,还是想带着兄弟们冲出去?” “拖。”飞魄的回答斩钉截铁。 “你们也赞同?”洛浮生问飞魄的下属们。 大家的意见空前一致:“我们听领兵的。” “好。”洛浮生从怀中掏出绘有山势走向羊皮地图,展开在众人面前,借着朦胧月色指着地图道,“燕军不知我们的底细,应该不会轻易大举进攻,肯定会小范围的围击。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三个地方是最容易上山也是最不易借山势守高处阵地的,燕军最有可能分派三支小队最先从这三处上山。若是想拖住燕军,就要让他们忌讳我们的实力,给他们造成山上有大量士兵在守株待兔的错觉。” “说来容易,可我们就这么点人,还要分散在三个地方,怎么给他们造成错觉?”有人问。 “今天大雨,天气骤冷,现在却看见了月亮。”洛浮生指指头顶,多亏了今晚的月亮,他们才能不必点火也能看清地图,“月不明,星稀疏,明天多半也不会是个特别好的天气。” “洛道长,你有主意就直说吧,别卖关子了。” “明天很有可能会起雾。”洛浮生说。 “夏日起雾?这不太可能吧……”有人犹疑道。 “今天下了这么大的雨,明天若再是个厚云闷热的天,真的可能会起雾。”另一人道,“我家老人也有这么说过。” “若是起雾,燕军断不敢轻易上山,我们便可拖至午时雾散。”洛浮生接着道,“燕军本就因我们连断他们两次路焦躁不已,雾一散定会贸然上山搜人,这个时候就是我们虚张声势的机会。” “你想怎么做?”飞魄看向洛浮生。 “让所有士兵把盔甲脱下来。”洛浮生边说边用手比划,乌黑的眸子在月色下闪闪发亮,“用胸甲和背甲的部位,做成桶状。明日我们不必分开,只守这三处地方的一处,若是未遇燕军便撤离,若是遇到了,就尽全力与他们搏杀。然后在盔甲做成的桶里点燃火药……” 洛浮生话未说完,便有人激动道:“在铁桶里闷火药,那动静可大了!我小时候——唔唔唔” “没人管你小时候,先听洛道长说。”同伴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说的没错,点燃的火药在铁桶里炸开,虽然杀不了敌,造成的动静足以震响半座山。”洛浮生笑道,“我们要的不是杀死燕军多少人,而是要让他们忌讳我们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越小心,越不敢贸然围攻,对我们越有利。” “这个主意好!” “我也觉得可行。” “领兵,咱们就这么办吧!” 七嘴八舌中,飞魄点头,肯定了洛浮生的计策。 接下来的讨论洛浮生不想再参与,她正欲起身离开,手却被飞魄拉住。 “我们还要商量细节,你也留下来听听吧。”飞魄说。 洛浮生望向其他几位,发现众人也都目露期待希望她留下来,才坐回飞魄身边,听他们将这个计策完善。 这一商量,便直至天光乍破,林间果然如洛浮生所言浮起了淡淡的雾色,并且有渐浓的趋势。 一夜未眠的下属们亢奋不已,丝毫没有疲累之意,立即按照计划去部署排兵。 “累吗?”飞魄将洛浮生有些凉的双手合在手心,关心地问。 “不累。”洛浮生摇摇头,她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就是有点困。等完了这事,你要给我找张好床让我好好睡一觉。” 飞魄无奈地捏了下洛浮生的鼻尖,都这个时候了,这丫头竟然还有心情说笑。 “这次的战斗,你不要参与了。”飞魄揽着洛浮生纤细的腰肢,话里带着不容否决的意味,“我会把小丙和小乙留给你。” “留一个就够了。”洛浮生明白,如果她执意跟着大部队,会分飞魄的心不说,还很有可能因为不忍而对燕军士兵下不了杀手,反而会拖累大家,“把小乙留下吧。” “好,听你的。”飞魄碰了碰洛浮生的额头,轻声道,“不要做多余的事情,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嗯。”洛浮生捧住飞魄的脸颊,一字一顿回他,“我等你。” 交缠的十指渐渐分离,看着飞魄头也不回的走入密林,洛浮生下意识朝着他的背影伸出手,又慢慢蜷起缩了回来。 洛浮生垂眸。 但愿,他们能够彼此不相辜负。 暗影乙来的很快,洛浮生本想和这位对她有意见的暗影说个玩笑,调解下气氛,话到嘴边又落了回去。 此时此刻,她还是保持安静比较好。 两下无言。 随着日头高升,林中的雾气渐渐散去,忽然某处呼喇喇惊起一阵飞鸟,洛浮生下意识望过去,只听那边传来一阵轰鸣巨响。 暗影乙神色一凛,变得紧张起来。 “应该是你家公子他们和燕军交手了。”洛浮生说,“不用担心,我们的计划很周详。”嘴里安慰着暗影乙,自己却不由自主的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子里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洛浮生从来没有这样担心过,恨不得立马插上翅膀去找飞魄,看看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不会有事的。” 她喃喃出声,十指紧紧绞在一起,一连重复了许多遍,才垂眸不语。 相比于需要靠言语来自我安慰的洛浮生,暗影乙此刻却平静了许多,只是遥望着最初发出爆炸声的方向,不言不语。 天色渐渐暗下来,明晃晃如同白盘的太阳躲入了厚重的云层之后,静谧了半晌的林子开始摇动树影,起风了。 洛浮生抬起手,一滴水珠自高空落下,砸在她的手心。 又下雨了。 淅淅沥沥,哗哗啦啦,雨势渐大。 被雨帘所隔,洛浮生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雨这么大,趁着燕军的注意力被牵引,这个时候下山是最好的。”洛浮生轻声说。 “你打算逃?”暗影乙冷冷地看着被雨浇透了的少女。 “不是我。”洛浮生抹了把脸上的水,“是你。””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三十章 葫芦涧山洞 暗影乙被洛浮生派出去搬救兵了。 那个将飞魄的命令视为第一的暗影在听到洛浮生说,如若无救兵来支援,就算拖住燕军一时,这百十人的队伍早晚也得全灭在葫芦涧后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洛浮生拉住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交给他:“见了石将军,就将此信交给他。若是石将军不信,搬出你家公子的身份,也要让他派人救。不要提我,这些都是你家公子的主意。” 暗影乙的思绪有刹那恍惚,这个人看出他家公子是谁了?但很快反应过来,不管有没有看出来,都已经不重要了,保住公子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暗影乙的轻功即使不如暗影丙,在江湖上也算得上一把好手,在林中几个起跃人已经消失在了洛浮生面前。 雨还在下,洛浮生则如飞魄所言,在暗影乙离开后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着那人回来。 入了夜,雨未停,飞魄带人回来了。 他的身上湿透了,黑发紧紧贴合在脸颊,衣衫上还残留着雨水都冲不掉的血迹。 洛浮生迎上去,正想问怎么样了,跟在飞魄身后,狼狈不堪稀稀落落的士兵一下子跃入了她的视野。 “我们成功了。”飞魄挡在了洛浮生身前,皱眉道,“怎么不找个地方躲雨?” 洛浮生声音发颤,乌眸里浮起一层淡淡的水汽:“还剩下多少人?” 飞魄没有说话。 洛浮生绕开飞魄,就要去看望那些互相搀扶着靠在树下避雨的战士,被飞魄拉住了胳膊。 “现在还有三十余人。”飞魄的声音比起这雨水来还要寒冷。 洛浮生身子晃了晃,绕在眼眶里的水雾与淅沥的雨丝混合在一起,从唇角滑落。 “不是你的错。”飞魄将失魂的少女拖到一旁的树下,“是我,在杀退一波敌人后带他们绕过密林,对另一条道上逼近的燕军进行了阻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洛浮生面上浮现出几分怒气,“你们怎么能和燕军硬对着干?!” “只有在他们第一次围击的时候尽可能造成最大的阻碍,我们才能拖得更久。”飞魄握住洛浮生冰冷的指尖,“我相信你明白这个道理。” 洛浮生唇瓣微张,想反驳些什么,又觉得此刻不管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因为飞魄说的没错,给燕军造成的误解越大,他们撑得越久。 她的那些不忍在他看来,或许只是妇人之仁。 “我去看看伤患。”尽管明白,洛浮生心底还是难受。 “你都不关心我吗?”飞魄拉住她。 “你受伤了?”洛浮生慌忙回转过来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 飞魄举起右臂,上面有一处包扎好的,渗出点点血迹的伤口。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洛浮生小心地扶飞魄到一旁坐下,心疼道,“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伤口再浸水,怕是要化脓了。” “放心,只是点小伤。”飞魄安慰她。 洛浮生轻抚着飞魄的伤口处,叹口气:“才第一次交锋,你的人马就损伤了大半。后面要怎么打?”她给飞魄出这个主意的时候不是没有想到会有伤亡,但是百十人口只回来了三十余人,这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经过这两场碰面,燕军暂时不会再冒然进山。”飞魄拉过洛浮生,将人紧紧拥进怀里,“我现在更担心另外一件事。” “但愿这几天的雨别停。”洛浮生知道飞魄说的是什么。 人攻不进来,火可以。现在正值盛夏,若是艳阳高照的天气,燕军一旦放火烧山,他们只能被逼下山。 飞魄将洛浮生抱得更紧了:“我是担心你。” “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冰凉的雨丝之下,两人用身体温暖着彼此。温存片刻之后,洛浮生从飞魄怀中脱出,“对了,我把小乙派出去了。” “我知道。”飞魄叹气,无奈地看着不听话的少女,“他在下山之前,先来和我汇合了一次。” “果然是忠诚的仆人啊。”洛浮生撇撇嘴,“他没和你杀几个敌人再走?” “他倒是想。”飞魄道,“你的命令更重要。” 洛浮生攥紧飞魄的衣袖:“我让他去找石将军,没有让他回更近的海河搬救兵,是因为——” “我明白。”飞魄拉洛浮生在一旁坐下,“海河离此处虽然近,但将我们成功阻击燕军后需队伍的消息传递给台州更重要。如果先去海河,再绕行台州,期间耽误的时间足以让台州的军情发生不可预计的变化。” “但是这样的话,我们就要在这里守至少十天。”目光落在不远处聚在一起休息的残兵身上,洛浮生后悔道,“我低估燕军的实力了。”她的那些想法,或许有可取之处,但是现在看来更有纸上谈兵之嫌。 第一天,百名战士就折损了大半,接下来还要再坚守十天半月,难道真的要把所有人的命都葬送在这个葫芦涧吗? “小乙找到我后,我没有更改你的命令。”飞魄安慰她,“所以,他去台州也是我的意思。”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洛浮生不敢再轻易发表意见。 “等。”飞魄抬首看天。 自打入夜,雨就变小了,淅淅沥沥的虽然一直没停,月亮却出来了,大有晴天的趋势。 洛浮生犹豫一下,道:“若是天晴了,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暂时藏一阵子。” 飞魄哑然,半晌后问:“千波宫到底在这座山上下了多少工夫?” “除了之前的火器与口粮,就剩下这处藏身之地了。”洛浮生也没再瞒着飞魄。 “你实话告诉我,若那处藏身地也保护不了你我,千波宫可还有后招?”飞魄认真地问。 洛浮生摇摇头:“我在来寻你之前,与宫中人见了一面,他们只叮嘱了我一件事。若是你们不在原来的林子,就到葫芦涧的右侧峰来寻你。此峰上埋有火器粮食一事,我也是在登山拿到地图后才知道。”她将千波宫送来的羊皮地图从怀中掏出,展开在飞魄面前,指出上面几个特殊的符号,“红圈是你们在山上的藏身处,叉号代表此处有可帮忙的事物。这个黑点,就是藏身处的意思。” “这些是千波宫传递秘密信息的符号,你都告诉我可以吗?”飞魄深深地看着洛浮生。 洛浮生耸肩:“告诉你也无妨,千波宫密信不是随随便便谁都拿到的。” “那我们先转移到这个地方。”飞魄指指地图上的黑点,起身便走。 “不等天晴再做决定吗?”洛浮生连忙跟上。 “说不定,你的那些朋友在这个地方还藏着其它惊喜。”飞魄喊来守在附近的下属,叮嘱他们没有命令不可擅自行动,“今晚燕军不会再进攻,安排好值守,好好休息。” “是。” 下属领命而去,飞魄则拿着地图去找那个藏身处,洛浮生跟在他身后,两人的手紧紧牵着,始终不曾放开。 藏身的山洞离他们休息的地方不算远,有地图指引,两人没费太大力气就找到了被灌木丛遮挡住入口的山洞。 “看来就是这里了。”飞魄从怀中掏出打火石,点燃后试探性的往里照了照,“我先进去看看——”他话音未落,洛浮生拿过飞魄手里的打火石,率先进了山洞。 “那群家伙选的地方,不会有危险。”对于千波宫的同伴,洛浮生万分信任。 飞魄只能跟进去,他牵住洛浮生的手,话里带着几分不满:“别再松开。”很显然,对于洛浮生进山洞就松开他的手很在意。 昏黄的灯火下,洛浮生的耳根微微泛红。 山洞很深,越往里走越狭窄,坡度也开始变得陡峭起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顺着脚下的路向里走,安静的只能听到脚踩石子的沙沙声和彼此的心跳声。 洛浮生觉得飞魄握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用力,攥得她的掌心有些疼,这才想起来飞魄害怕黑。 “你还记不记得在徐州的时候,我们也在一条暗道里这样走过?” “你是说徐州东城的地下密道,还是法华寺通往谢府地下陵园的那条?”飞魄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涩。 “当然是陵园那条。”身后的家伙在那条密道里轻薄了她两次,洛浮生可是记得清楚,“我问你,你那时候是不是快忍不住了?” “什么忍不住了?”飞魄有些不知所然。 “守着一个你喜欢了十年的姑娘,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拉她的手,和她在一起,你忍得住?” 飞魄步子一顿,将那无缘无故就开撩的少女往怀中一拽,捏住她的下唇就堵了上去。 “唔……”洛浮生难得没有挣扎,反而配合的勾住了飞魄的脖颈。 只是相对于老手采花贼,她这点段数还是不够看,很快就软在了飞魄怀里,双眼迷蒙,只知道徐徐喘气。 “别随便挑拨一个男人。”飞魄舔着洛浮生的唇角,少女太过美味,不及时刹住车,他不知道自己会干出点什么,“尤其是,一个已经忍了十年的男人。” 洛浮生笑出声:“十年前我才七岁。”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魅力?”飞魄松开洛浮生,从她手中接过打火石,与她交换了前后位置,换他牵着她往前走,“才七岁就俘获了一颗少男心。” “分明你是禽兽。”洛浮生反驳他。 “面对你,我确实时刻想变禽兽。”飞魄话里带着浓浓的笑意。 洛浮生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心里骂道,这家伙忒不要脸了!论起耍流氓来,她和他显然不是一个级别。 “到了。” 飞魄停下脚步,用打火石往前面一晃,只见狭窄的通道瞬间变得开阔。 “这里有灯。”洛浮生摸到一旁的墙壁上有灯台。 飞魄点亮灯台,顺着墙壁慢慢摸下去,走出半丈远,又摸到一个灯台。 等所有的灯台点亮,两人都略带诧异的望着面前这个可容纳百人的方室。 “这方室明显不是近期才建好的。”飞魄打量着四周。 “千波宫的秘密基地点有很多。”相比于飞魄,洛浮生对这个方室的存在接受度更大。 “未免太巧了。”此刻的飞魄,有一种什么都在千波宫的把控中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先别管那么多了。”洛浮生走到方室里的几个木箱旁,“先来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飞魄走过来,将堆摞在一起的箱子检查一遍:“这些箱子都用铁钉封着,得动点武力才能打开。” 洛浮生闻言一个后退,退出好几米远。 飞魄无奈地看着洛浮生一脸夸张的,你慢着点来我先躲远点的表情,抽出腰间软剑,将最上面的箱子盖劈开。 “里面是什么?”洛浮生好奇的凑过来。 待看清箱子里的东西,就连洛浮生都忍不住震惊了。 她知道千波宫行事一向未雨绸缪,只是准备到这个份上,是不是太夸张了?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三十一章 你可愿嫁给我 山洞里一共堆放着六个木箱,三箱粮食,两箱火榴弹,一箱崭新的弩箭与箭矢。 “藏在这个洞里,这些粮食足够我们撑上半月。”飞魄破开粮袋,抓了一把稻谷在手里搓了搓,“这些稻谷颗粒饱满,明显是今年的新粮。”他又检查了遍弩箭与火榴弹,“制作精良,足以和石家自制的火器相抗衡。看来,千波宫的本事不小啊。” 洛浮生抽出一把弩箭冲着洞口比划了一下:“这是两年前宫主亲手研制的新式弩箭,一次可发三枚箭矢,射程可足百丈。” “这个是什么?”飞魄发现在木箱旁边,还堆积着一些比较巨大的木梁。 “弩机。”洛浮生走过去,细细打量了一番那些木梁后惊喜道,“我离开千波宫的时候,弩机还在研发中,看来现在研制成功了。” “何意?”飞魄第一次听闻弩机这个名词。 “这些木梁可以组装起来。”洛浮生扶起一个足有她人高的木梁,“过来搭把手。” 借着洞内昏暗的光线,洛浮生在飞魄的帮助下,凭着在千波宫时唯一一次接触弩机图纸的记忆,开始组装那些看起来并无关系的横木。 “弩机是弩箭的加强版。”洛浮生边组装边说,“我记得宫主说,此物需得至少七人才能扳动转轴。”她指着一根粗壮的横木,“就是这个,相当于给普通弩箭的弦增加了更多的动力,可以最大限度延长射程。这里是扳机,扳动转轴之后打开扳机,特制的箭矢就会飞出去。” “能飞多远?”飞魄抚摸着打磨光滑的木头问。 “按照宫主当初的设计,射程可达一里。”洛浮生话音一落,飞魄就惊讶地抬起头,满眼不敢置信,“一里?”这可是普通弩箭五倍以上的效果!那箱射程可达百丈的新型弩箭足以让飞魄惊喜,这弩机竟能射出一里! “是。”洛浮生从木头堆里一根特制的巨型箭矢,“这个应该就是弩机特用的箭矢,前面是以精钢炼制,若坠上火榴弹,效果惊人。” “有如此好的武器,为何不向朝廷进献?”飞魄喃声低问。 台州若有此等利器守着,何苦被燕军逼到现在这个份上。 “大概是不想引火上身吧。”洛浮生组装到一半,眉间微蹙,停了手。 “怎么了?可是有不足之处?” “不是。”洛浮生摇摇头,“如果完全组装好,我怕就抬不出这个山洞了。” “那就先不要组起来。”现在整个横面积就已经超过了山洞通道,只能立着抬出去。飞魄说,“我们的主要武器,还是这些弩箭。” “飞魄。”洛浮生轻声问,“你说,他们为什么要给我们准备一张弩机?” 飞魄沉默未答,此弩机若是组装完整,怕是要赶上三四人大小,笨重且需多人才能发动。他们现在被困在葫芦涧,既要保住自身又要吸引梁军注意力,打的是游击战术。就连这个山洞,也是在无计可施的时候才会用上。弩机效果惊人,若用于攻城掠地是绝佳利器,但是他们不可能现在带着它到处跑。 “你有没有想过,把梁军彻底困死在葫芦涧?”半晌,洛浮生静静地问。 “你是说——”飞魄话一出口,洛浮生就点了点头。 “若是这样做,我们就得争取出足够的时间,把这张弩机运到最好的位置。”飞魄沉声道。 洛浮生掏出千波宫的那张地图递给飞魄:“你随便看,这张地图将葫芦涧的地势情况绘制的很清楚。” 飞魄接过地图,没有立即研究,而是道:“我们先回去,出来太久,他们会担心。” “嗯。”洛浮生从箱子里搬出几把弩箭,“带点回去救急。” “不必。”飞魄按住洛浮生的胳膊,“我会让小甲带人来取,我们两个拿不了多少。” “好。”洛浮生乖乖听话。 等两人走出山洞,回到藏身处,天已经放晴。 弯月藏在青烟薄云之后,将朦胧的白纱笼罩整座山峰。空气里带着雨后清新的泥土香,沁人心脾。 “这样的夜色,若不是现在你我性命都难保,真不该辜负了。”飞魄靠着一棵魁梧大树坐下,牵住洛浮生的手将人拉到身边。 洛浮生顺势依偎在飞魄肩头,望着天边的上弦月不说话。 “在想什么?”飞魄在她耳边低问,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后,痒痒的。 “等离开葫芦涧,你打算下一步做什么?”洛浮生眨着乌亮的双眸问他。 “去台州。”飞魄握紧身边人的手,“我们若是成功阻断了燕军的送粮队伍,台州之围就解了大半。” “若是台州失守了呢?”洛浮生假设出另外一种可能,“我们断燕军后需,台州防军的军粮也严重不足。虽说守城易,攻城难,但是燕军此番来势汹汹,若是石将军坚持不到援军相助——” “不会的。”飞魄的话充满了自信,“只要我们阻断了燕军的后需,台州就不会丢。” “你怎么这么肯定?”不怕万一,只怕一万,世间事向来变化无端。就好比飞魄此次的冒险行事,暗影甲若是不肯违背飞魄的命令提前告知她两人十年前的渊源,亦或者她不曾说服千波宫出手相助,此番阻劫燕军军粮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你可想过,为何海河没有出兵助台州?”飞魄垂首,褐色的眸子深若清潭,波光幽幽不可测。 洛浮生微微一愣:“除了断燕军后需,你们还有其他计划?” 飞魄没有回答,但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洛浮生不由得笑了,她大力捶一把飞魄的肩膀:“有后招也不早说,害我白担心。” 飞魄握住她的双手,轻轻放在胸口:“我希望,以后能有一个人能让我无所顾忌,把所有心里话都讲与她听。” 洛浮生脸一热,想将手抽回,飞魄却抓得用力,只能任他捉着,嘟囔道:“你爱找谁说,就找谁说,别找我。” “当真?”飞魄挑眉。 “比珍珠都真。”洛浮生耳根都红了。 “那好吧。”飞魄一松手,起身就走。 “哎,你干嘛去?”洛浮生下意识拉住飞魄的衣角。 飞魄回首看她,朦胧的月光在他唇角落下一抹温柔的笑意:“你不肯听我说心里话,我又不想与别人说,只能去挖个坑了。” “挖坑做什么?”洛浮生不懂。 “把秘密说给坑听,然后埋起来。” “……” 洛浮生想象了下飞魄趴在地上挖坑,对着土堆倾诉心肠的画面,脑门上不由得落下几根黑线。 “笨蛋。”飞魄在少女额头上落下个爆栗,笑道,“还真信了。” “傻子才信。”洛浮生吃痛的揉揉脑门,递给飞魄一个白眼。 “我去找他们安排一下明日的事情。”飞魄朝着不远处聚在一起休憩的下属扬扬下巴,“你要一起来吗?” “我不去了。”洛浮生摇摇头,她已经将地图交给了飞魄,千波宫在这里的所有安排飞魄也都知道了,她不想再出任何纸上谈兵的主意。 “那你好好休息。过了今夜,在去山洞之前,可能我们都没机会睡个安稳觉了。”飞魄帮洛浮生被夜风吹乱的发丝挽到耳后,柔声叮嘱。 “好。” 洛浮生看着飞魄朝着闭眼打盹儿的下属们走过去,他人还未走到那些战士身边,大家就已经醒来,显然是没有真的睡着。 几个人围成一团,飞魄从怀中掏出洛浮生给他的地图,同下属们比划着什么。 洛浮生猜他是在说山洞与弩箭的事情,没过一会儿,暗影甲出现在飞魄身边,又带着几个年轻的战士匆匆离去,应该是去山洞取弩箭与火榴弹,用于这几日同燕军的周旋。 月渐西斜,东方的天际遥遥挂起一颗璀璨的星子,为着湛蓝的夜空画上了结束的句号。 洛浮生斜靠在树下,不知不觉间就合上了眼皮,待醒来时天已大亮,耳边回旋着清晰的鸟鸣。 “醒了。” 半迷糊中,耳边传来一声低语。 洛浮生睁开眼睛,对上了飞魄带着柔意的褐色眼眸。 “我睡着了?”揉揉眼睛,然后发现自己竟然被飞魄搂着睡了一夜,洛浮生耳根又有些发烫。 “嗯。”飞魄在洛浮生额前落下轻轻一吻,“和他们商量完事回来的时候,看你睡得不太舒服,只好委屈下自己,给你当个免费的肉垫。” “稀罕。”洛浮生嘴一撇。 飞魄只笑不语,揉了把洛浮生睡得有些乱的头发。 “谢谢。”洛浮生小声的说,晨间明媚的阳光在她脸颊上映出两抹红晕。 “我们都这关系了,还需要这么客气吗?”飞魄拉着洛浮生起身。 “我们什么关系?”洛浮生明知故问。 “当然是——”飞魄拖了个长腔,洛浮生眨着乌眸瞅他,眼底带着几分淡淡的乌青,显然昨晚并没有睡得太好。 本想逗弄一下少女的男人轻叹口气,心疼的将可人儿搂进怀里:“待解了台州之危,你可愿嫁给我?” 洛浮生身子一僵。 怎么话题就跑到这上面了?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三十二章 终身的约定 洛浮生挣扎了一下,无奈男人力气忒大,她只能脸颊贴着男人温暖的胸膛,闷声闷气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昨夜里,我定下了一个计划。”带着几分苍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飞魄紧紧搂着少女,“想要彻底将燕军后需队伍困死在葫芦涧,我们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意思就是,一旦这个计划开始执行,他们很可能九死一生。 “需要我做什么吗?”洛浮生抬首看他。 带着凉意的风卷过林间,少女的额发被撩起又吹散,那双真挚的眼眸里映着灼亮的晨光,似乎在与他说,不管他提出怎样的要求她都会答应。 飞魄欲言又止,最终道:“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时间还来得及吗?”洛浮生捉住他藏在衣袖里死死攥紧的手,一根一根的将手指掰开,“我看大家已经开始行动了。” 不远处的战士们已经分列站好,正在认真听取命令安排,有些人手中拿着的正是千波宫研制的新式弩箭。 见飞魄不说话,洛浮生笑弯眼眸:“不妨让我这个小道士掐指算算,泰领兵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当真装模作样的捏着手指掐算了一番,而后双掌一合,“泰领兵可是打算兵分两路,一路诱敌,一路直指燕军。” 飞魄眸色渐深,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反问道:“我们只剩下三十余人,再兵分两路,何以能直指燕军?” “以前是不能。”洛浮生仰着小巧的脸颊,“但是现在能。” “因为我们有弩机。” 是的,弩机。 射程足有一里威力强大的弩机,若是安装在合适的地方再度朝着对面山崖发动攻击,誓必会引起大规模的山体崩塌。昨天阻断了燕军的退路后他们没有再出手,燕军肯定认为他们已经没可能再次故技重施,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若是无千波宫在山洞藏起来的那些火榴弹与弩箭,他们真的没有办法再通过炸山来拦截燕军。 以为自己已经安全的燕军,为了被泥石掩埋的粮草,连夜挖开通道后只是退出了寻常弩箭的射程之外,大部队并未全部退出葫芦涧。他们完全有机会利用弩机,将敌人彻底埋葬在葫芦涧。 知道弩机如何组装的人只有洛浮生,也就是说,发射弩机的任务必须由洛浮生在肩任。 今日天晴,十分便于燕军搜山,为了将弩机运到最合适的地点,必须有人去引开燕军的视线。 作为这支仅余三十几人队伍的领兵,同时也是武力值最高的飞魄肯定要参与到诱敌的行列。如此一来,洛浮生与飞魄就会分开,各行其命,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别说了,我再好好想想。”飞魄脸色有些难看的打断了洛浮生的话。 “飞魄。”洛浮生拉住飞魄的手,望向不远处的战士,“那里的每一名战士,他们都还很年轻,父母健在,有些可能已有妻儿。他们可以为了这江山抛头颅洒热血,将小家置身于外,你就不能了么?” “为了这江山,我可以不要这条命。”飞魄握紧洛浮生的肩膀,“但是你不能。” “为何不能?”洛浮生的眼睛亮得仿佛凌晨那颗启明星,“我也是大梁的百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怎么我就不能?” “我说不能就不能。”飞魄猛地将洛浮生拥进怀中,他闭上眼睛,“我不该把你拖进来的……昨天就该让小乙带你一起走。”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洛浮生拍拍飞魄的肩膀,“你这样犹豫下去,你和我,就真的要丧命在此了。” 飞魄的双臂勒得更紧了,洛浮生甚至觉得有点疼,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但她没有挣扎,只任凭男人沉默地拥着自己。 “等解了台州之围,可不许说话不算数啊。”洛浮生贴着飞魄的胸膛,闷闷道。 飞魄神色一怔,紧接着勾住洛浮生的腰肢向上一提,捏住她的下巴就吻了下去。 深吻,胶着,透不过气。 洛浮生眼角浮现出几分泪花。 “跟我来。”松开洛浮生的飞魄没有给她缓气的机会,拉着她就朝属下们走去。 “这十个人交给你。”他指着全副武装,每人都配备了一把新式弩箭的一列黑甲兵对她道,“你们负责将弩机运到此峰的至高点。”飞魄将地图展开在洛浮生眼前,指着一处被圈住的地方,“你们只有半天的时间,必须在午时前将弩机运到这里,同时完成组装,对燕军进行拦截。” 洛浮生看了眼日头,点点头,时间足够。 “完成任务后,以烟火为信号通知我们,然后立即带他们回山洞。”飞魄接着说。 “好。” “万不得已的情况,绝对不要冒险。” “好。” “进了山洞之后,若是我们未能在今天天黑前赶回去,关闭洞口机关。” 洛浮生下意识想说好,话未出口便顿住:“不好。” “这是命令!”飞魄不容得洛浮生拒绝,“你若是做不到,我们就撤销这个计划!” 洛浮生深吸一口气,她知道飞魄是认真的:“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这项任务。但是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飞魄严肃的看着她。 轻轻拉住飞魄的手指,顾不得周围战士们诧异的目光,洛浮生踮脚在飞魄唇角落下一吻,声音嘶哑:“活着与我汇合。” “放心。” 额头互相抵着,昔日的采花贼与小道士洛浮生定下了终身的约定。 而后你率人进林,我带人攀山,擦肩而过,谁也不曾回头。 弩机之重,只凭单独一人竟很难搬动。为了加快速度,十名黑甲兵全部脱掉了盔甲,在洛浮生的带领下,绕开飞魄引诱燕军的路线往既定的目的地攀爬。 山势陡峭,抵不过一颗颗滚烫而坚定的心,战士们以背扛以肩顶,硬是凭着双手之力将弩机所需的全部材料搬运到了地图上标注的位置。 “大家辛苦了。” 只一句安慰,洛浮生来不及与全部挂彩的战士们鼓舞加劲,就开始指挥大家配合她组装弩机。 没有人多说一句话,山巅呼啸而过的风中,偶尔响起看起来年纪不过十六七的洛道长吩咐的声音。 在众人埋头组装弩机的时候,日头越攀越高,独属于南方夏季的闷热在大雨瓢泼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开始发挥威力,白灼一般炽热的阳光将整座林子笼罩。 洛浮生头上的汗越聚越多,从眉角滑落滴进衣衫,浸透后背,她没有时间去擦,循着曾经的记忆将那些或大或小的零件组装起来,终于赶在午时之前,搭上了最后的一条细小的零件。 “箭准备好了吗?”眼皮上都聚满了细密的汗珠,视野有些模糊,洛浮生抹把脸,回头问正在将火榴弹绑在特制箭头之上的战士。 “洛道长,好了。”年轻的战士们同样大汗淋漓。 弩机一次可发一根巨箭,目标是三百丈开外的对峰,在那座山峰之下,是安营扎寨的燕国后需主力军。 看来燕军已经确定他们没有再来一次炸开山体的能力,才会安心的在退出普通弩箭射程后,没有急于离开。 “搭箭,扳动转轴!” 洛浮生一声令下,十名战士按照安排,一边五人用力向后搬动转轴。 弩机发出嘎啦啦的声响,箭头朝着对峰目标昂起的头颅。 洛浮生点燃了置于箭尾的引线,在火花冒出的瞬间,敲开了弩机的扳机。 “砰!” 弩机发射的动静极大,竟震得十名战士手臂同时一麻,绑着榴弹的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长空,反射着烈日炽热的光,朝着目标飞去! “继续搭箭!” 第一箭离弦,还不待飞入燕军的视野,第二箭已搭在了弩机弓弦之上,嘎啦啦的再次瞄准的了目标。 正在指挥属下将抢救出的粮草重新装车的燕军将领仰首望向炎炎烈日,真热啊,他心想。 忽然,在那不敢正视的白日中心似乎出现了一道黑影。 将领心口一紧,难道又是梁军的袭击? 随即嗤鼻一笑,梁军藏身的山峰距离他们有千米之远,什么弩箭竟能有射程这么远瞄准度这么好的功能?若是有,他们早就在与梁军的交战中吃尽苦头了。 笑声未尽,伴随着呼啸声而至的巨型箭矢划过脸色大变的将领头顶上空,在千百燕军战士的注视下,撞击在了正上方的山崖之上。 紧接着,又是一道破空之声。 云遮住了太阳,葫芦涧瞬间暗下来,将领露出恐惧之色的眸孔中映射出了带着火花而来的第二枚箭矢。 “快跑!” 将领的吼声还未传递开来,只听头顶炸开一声巨响,如排山倒海之势,山崩地裂,巨大的石块接二连三的从头顶砸落。 休整不过半日的燕军再度四处溃散,昨日惨烈的地狱景象继续上演,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山体崩裂的程度更加剧烈,滑落的泥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将燕军掩埋,而更多人则是死在了从天而降的落石之下。 今日的天空太过明亮,火榴弹造成的爆炸景象远不如昨日阴暗天气之下壮观,加上距离过远,洛浮生看不见燕军是如何溃败。但她知道,千波宫研发出的火榴弹威力有多大,加上弩机巨大的冲势所造成的撞击,经过昨天一场暴雨的山峰会被削去半个山头。 “搭箭。”她面无表情的下达着命令,仿佛这一刻,洛浮生的魂魄已经离了体, 箭矢搭上,点燃引线,洛浮生手中的铁锤啪嗒一声砸落在特制的扳机上。 最后一根箭矢射出,带着萧杀的气息,以不可阻挡之势给了目标山峰最后一击。 巨大的轰鸣声中,战士们遥看着渐渐落下去的尘烟之下明显矮了一截的目标山峰,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声。 “毁了它!” 洛浮生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他们不可能再带着弩机下山,这个东西不能留在这里。 一朵冒着青烟的烟花在众人头顶升起,洛浮生看着由于烈日过于耀眼而只能看到青烟的信号烟花,在心底祈祷着飞魄他们能够及时看到。 “撤!” 用随身携带的普通榴弹炸毁弩机后,十一人小队全身而退。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三十三章 跟踪 被灌木丛遮挡住的山洞里,洛浮生守在离洞口不远的位置,满面焦急。 看外面的天色,现在已经过了申时。再等上一个时辰,天就黑了。 飞魄所带领的诱敌小队始终没有回来。 “你们两个听着。”实在等不下去的洛浮生对随在她身后的两名黑甲兵道,“这里是关闭洞口的机关,若是天黑后我没有回来,或者燕军有放火烧山的讯号,就立即关闭山洞。” “洛道长,你要去哪里?”其中一名黑甲兵挡在了洛浮生身前。 “我去探探你们领兵的位置。”飞魄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引开搜山的燕军,为他们将弩机运到目的地提供机会。他们赶在午时前完成了任务,可飞魄却没能及时赶回来。 一定是白日里的烟火信号不够明显,他们躲在了某个地方和燕军斗智斗勇。 洛浮生不愿去面对另外一种可能,飞魄和暗影丙的轻功出神入化,一定可以摆脱那些可能会因为山下大部队被如数埋葬而疯狂报复的巡山小队的。 “洛道长,领兵吩咐了,我们不能离开山洞。” 另一名黑甲兵也挡在了洛浮生面前。 “是,你们领兵确实吩咐了。”洛浮生掰掰双掌,“但我不是你们领兵手底下的兵,这个命令与我关。”她摆出了要动手的架势,“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两名黑甲兵互看一眼,谁也没动,如同两块巨石横在洛浮生面前,将出口遮得严严实实。 洛浮生叹气,无奈道:“你们怎么都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话落音,一扬袖口,一团白色粉状物直接抛向黑甲兵。 黑甲兵反应迅速,相继向后一退,屏住呼吸将脸撇开,避免吸入不知名的粉状物。 洛浮生唇角一勾,趁机掰住两名黑甲兵的肩甲大力向她的方向一拉,一心躲避粉状物的黑甲兵们瞬间失去平衡,中间露出极大的缝隙。与此同时,洛浮生一掌拍在机关上,山洞口发出一阵轻微的轰鸣声,石盖之上而下缓缓降落。 在山洞口完全被关闭前,洛浮生以迅雷之速穿过黑甲兵之间的缝隙,就地一个翻滚出了山洞,头都没回一脚踹起一块半大的石头直入合上半边的洞口,将意图追上的两名黑甲兵再度击倒。 待黑甲兵爬起身,山洞口已被完全关闭。 两人摸到关闭洞口的机关,在发现这个机关只能关闭山洞不能打开后,不约而同的叹口气。 “没能拦住洛道长,只能等领兵回来听罚了。”一人说。 “领兵他们,还能回来吗?”另一人犹豫地问。 山洞里寂静片刻。 “说什么傻话,领兵那般厉害的人物,当然回得来!” “对,领兵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飞魄,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洛浮生飞快在山林间穿梭。 她不知道飞魄的诱敌计划到底在何处展开,也不知道他们和燕军会在何处相遇,唯一确定的就是,她白天执行任务的那条路不会是飞魄的选择。 她还不敢跑的太远,万一飞魄他们先她一步回到山洞,正好与她错过怎么办? 洞口机关的开启方式,只有她知道。 只能绕着有可能通往山洞的几条路的洛浮生努力寻觅着诱敌小队的踪迹,越焦急就越自责,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懊悔为什么会忘记告诉飞魄开启山洞的法子。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收回最后一缕洒在山林间的余晖,忽然一抹血红落入了洛浮生的视线。 她飞奔过去,发现一滩还未干涸的深色血迹。血迹稀稀拉拉的向林子深处延伸,看起来受伤的人还有力气走动。 洛浮生屏住呼吸,她顺着血迹往林子里走去。 林子不算浓密,但灌木杂草格外多,成年人弯着腰在这些杂草中行进,若是不发出太大的动静很难被人发现。 脚下的泥土还残存着昨日暴雨的痕迹,被今天的烈日暴晒了一整天,也未完全干涸。 洛浮生沿着血迹走了约有十多丈,鼻尖嗅到了一股血腥气。 她加快了步伐,心脏瞬间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血迹终止在林子一棵看起来格外魁梧的参天大树之下,洛浮生看到一名身着黑甲的战士歪倒在树下,身下晕开了大片的血迹。 洛浮生扑过去,摘下黑甲兵的头盔,先探鼻息再探颈脉,皆无生命气息。 黑甲兵的脸已经呈青灰色,显然死去多时。 他的胸口插着一柄断了半截的利箭,锋利的箭头是穿过了盔甲甲片缝隙,大量的血迹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他双目圆睁,直直地盯着遮盖浓密的树叶,似乎死不瞑目。 “对不起。”洛浮生有些哽咽,她轻轻的合上黑甲兵的双目,起身离开,继续去寻找还可能活着的人。 自从离开千波宫她见过许多冻死饿死的难民,以为自己见惯了生死。可当真正看到这些为了保家卫国而献出生命的战士时,内心的悲怆与苍凉却如何也挥之不去。 洛浮生在附近又寻觅了不短的时间,天已大黑,只能借着浑浊的月光勉强寻路。 看今夜的月色,看来明天非风即雨。 除了之前发现的那具黑甲兵尸首,洛浮生一直没有找到飞魄那支诱敌队伍的踪迹,就连与燕军战斗的痕迹都没有。 要不要回去?说不定飞魄他们已经赶回山洞了。 这么想着,洛浮生重新回到了发现黑甲兵尸首的地方,打算将这名战士的尸体一起拖回去。 可当她来到那棵大树之下时,却发现黑甲兵的尸体不见了。 若不是那滩干涸的血迹还在,洛浮生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 难道是飞魄已经赶回了山洞,见她不在,又派人出来寻,发现了同伴的尸体带回去了? 不管了,先回山洞再说。 洛浮生抬脚要走,忽然听到附近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她飞身上树,靠着繁茂的枝叶挡住身形,借着月光依稀看到有两个人影出现在了树下。 身着黑甲,头戴蓝翎盔,是飞魄的人! 洛浮生正心中惊喜,想要跳下去与他们打招呼,就听其中一人道:“附近应该没有尸体了,处理完这滩血迹我们就回去向领兵复命吧。” “成。”另一人回答。 而后两人用随身携带的铲子开始锄翻树下的泥土,将那片沾染了血迹的土地重新翻了一遍。 “这个家伙跑得还挺远,血淌了一路,我们要不要把沿路的那些血迹都处理了?” “不用,领兵说了,只处理大面积的就可以。近几日还会有雨,雨水一冲,那些血就都看不见了。” “行了,就这样吧。走。” 两人将翻过了的泥土踩实,一前一后离开。 洛浮生屏着呼吸蹲在粗壮树干上,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昏黄的月光透过繁密的枝叶隐隐洒落,映照着洛浮生困惑不解的双眸。 他们说的领兵是飞魄吗?之前的黑甲兵其实不是他们的人,而是敌人吗?可是为什么要处理敌人的尸首? 心中万分不解的洛浮生轻轻跳下树干,猫腰隐藏在附近的灌木丛里,悄悄跟着那两人,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这两名黑甲兵出了林子,直接朝着与山洞相反的方向走去,若他们真的是飞魄的人,那现在可以肯定飞魄还没回山洞。 洛浮生跟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 好在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里有一半是为了逃命学的,轻功虽然不好,但是跟踪人时想要做到掩人耳目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走了许久,两人来到了一处相对山顶处处存在的密林而言较为空旷的地方。 风吹云动,月光有片刻的清明,在看清那片空旷地的时候,洛浮生怔然愣在了藏匿身形的灌木丛中。 那里堆放着许多具尸体,他们都身穿黑甲头戴蓝翎盔,有的手中还握着长刀利剑,你叠我我压他的堆成一座小山。 而在尸体堆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身着黑甲,离得较远又是夜间,看不清模样。 而另一个,一身青色的长袍,束着马尾的长发在清风中飞扬几许,即使只看背影,洛浮生也能认出他的身份。 飞魄?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三十四章 见死不救 就在洛浮生发现站在那堆尸体前的两人其中之一是飞魄的时候,陆陆续续又有四五名黑甲兵出现,其中两人抬着一具黑甲兵的尸体,直接扔在了尸体堆上。 “这是第十四具。” 夜间很静,偶有风穿过,洛浮生清晰听到站在飞魄身边的那名黑甲兵说道。 小丙?听声音很像。 洛浮生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这副场景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一共三十二人,洛道长那边十人,我们二十二人。”暗影丙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进洛浮生的耳朵里,“现在已经找到的尸体是十四具,算上在场的八人,正好二十二人。公子,人齐了。” 背对着洛浮生的飞魄侧过身来,露出他线条冷硬的半个脸颊,一双褐色的眸子如同伺机而动的野兽般微微眯着,在月色下闪着野心勃勃的光。 洛浮生从未见过这番模样的飞魄,不由得攥紧了胸口的衣裳。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做得很好。”飞魄开口,清冷的声音在这如水的凉夜里飘荡开来。 他是在对另外六名黑甲兵说话。 “我们兄弟几个,誓死追随领兵!”其中一名黑甲兵抱拳跪下,洛浮生看到他的腿在微微发抖,“永远不会背叛领兵!” “呵。”飞魄轻笑出声,他走到那名黑甲兵身前,半蹲下去与他面面相对,“为了活命,可以对生死相依多年的兄弟下杀手的人,跟我说忠诚?” 黑甲兵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他身后的几名同伴不约而同的一起跪下。 “我们绝对忠于领兵!领兵说杀谁我们就杀谁,死也不会背叛了领兵的!” 颤抖的话语充满了恐惧,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海河城防军的泰领兵,而是掌握着他们生死的阎王。 “你们不必害怕。”飞魄拍了拍为首的那名黑甲兵的脸,“我说过投降者不杀,就不会杀。起来吧。” 六名黑甲兵都没动。 飞魄耸耸肩,先行站起来,黑甲兵们才腿弯儿打着颤起身。 “小丙,这些尸体你说怎么处理?”飞魄问暗影丙。 “最好的办法是土埋。”暗影丙沉声回答。 “这块地方确实挺适合埋人。”飞魄踩了踩脚下松软的泥土,“不过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再挖坑埋人。” “公子想立即回山洞与洛道长会和?” 洛浮生听到提及自己,不由得支棱起耳朵,想听得更加清楚一些。 “洛道长大概等及了。”飞魄轻叹口气,话语不由得柔和下来,“我怕她一时冲动会跑出来找我们。或许,已经跑出来了。” 说这话时,飞魄的视线忽然将四周扫了一遍,洛浮生下意识缩回灌木丛中,气都不敢喘一下。 “放把火烧了吧。”飞魄一扬手。 “公子,若是烧,怕无法做到完全毁尸灭迹。”暗影丙说。 “无需毁尸灭迹。”飞魄的话语在这个夏夜听起来如寒风凛冽,“只要到时将责任推到燕军身上就可以了。” “因我们灭了燕军的送粮队伍,搜山的燕军小队气愤之下火烧俘虏,也能说过去。” “这个任务交给他们几个来完成。”飞魄似乎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多呆,“你在这里盯着,火烧起来再带他们一起回山洞。” “是。”暗影丙领命。 飞魄走到尸体堆前,翻出一具尸体从他身上扒下盔甲套在自己身上,又抹了点血迹在脸上,看起来好像刚刚大战一番,狼狈不堪。 “我先回一步,这里交给你了。”话落音,飞魄身形一闪,消失在了空地上。 几名黑甲兵在飞魄离开后,刚刚轻松口气,就见泰领兵身边最亲密的那名黑甲兵扔给他们几个火榴弹:“将里面的火药拆出来,做火引子。” “我们……”其中一人抱着火榴弹,犹犹豫豫的开口,“我们可以给他们挖个坑……我们来挖,一晚上就能挖好……梁国讲究人死后入土为安……他们、他们好歹是——” 洛浮生没有看到暗影丙是怎么动的,等她反应过来时,说话的那名黑甲兵已经被一柄利剑穿透了胸口。 血顺着泛着寒光的利刃一点点流下,那名黑甲兵垂首看着胸口的长剑,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暗影丙抽剑而出,血从伤口处喷薄而出,洒落在漆绿的草地上,犹如夜间绽放的艳丽花朵。 黑甲兵吐出一口鲜血,嗫嚅着似乎还想再说着什么,震惊万分的洛浮生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能看到他双腿一跪,轰然倒地。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暗影丙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冰冷,手中的利剑上还残留着不停滚落的血滴。 有那么一瞬间,洛浮生觉得那人并不是她认识的暗影丙,而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杀手。 “没……没有了……” 其他黑甲兵摇着头,拿着火榴弹的手抖成了骰子。 暗影丙将杀死的黑甲兵往旁边的尸体堆一踢:“拆开火榴弹,放火!” 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人再提出异议,他们半跪在地上用专业的手法拆开那些杀敌用的利器,倒出火药洒在了昔日同伴的身上,然后点燃了火药。 蹭的一声,在已无爆炸效果的火药助燃之下,刚点燃的火苗一下子蹿了老高。 冲天的火势映亮了那几人的面孔,他们戴着蓝翎盔,遮着半张脸,洛浮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觉得在那攒动不止的火光之下,他们的眼睛时暗时明,充满了挣扎绝望与狠心。 忽而,一名黑甲兵摘掉了头盔,冲着那堆尸体深深地鞠了一躬。 旁边还活着的黑甲兵均是一愣,有人小心翼翼偷瞄了暗影丙一眼,见暗影丙没有任何反应,轻松一口气。 然后他也摘下了头盔,鞠躬。 其他三名见暗影丙没有惩罚的意思,也纷纷摘下头盔,用唯一的办法来表达他们的愧疚。 而在最后一名黑甲兵摘下头盔的时候,洛浮生忽然一愣。 她揉了揉眼睛,那五名黑甲兵或侧或背对着她,她没办法看到他们的全貌。 火光明暗不定,洛浮生不敢确定刚才那一瞥是不是她所想到的那人。 火势越烧越旺,五名黑甲兵始终弓着身子,似乎不管他们鞠躬多久,也无法弥补亲刃兄弟的过错。 暗影丙侧首,看向了那五名战士。 洛浮生眸孔微缩,她猜到了暗影丙要做什么,她想要迈出灌木丛去阻止,脚却似乎被定在了原地,如何也拔不动。 暗影丙举起了长剑,对于轻功绝佳的他而言,不动声色的干掉几个普通士兵,容易得简直犹如探囊取物。 所以,当泛着寒光的利剑归鞘,前一秒还在鞠躬的黑甲兵们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洛浮生捂住嘴巴,眼泪夺眶而出,她拼命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之前飞魄和暗影丙的那些对话以及那堆积在一起的黑甲兵还不能够说明什么的话,那么现在暗影丙的举动足以证明一件事,飞魄所带领的这二十二名黑甲战士,不是死于敌手,而是死于他们万分信任的领兵手中!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 难道飞魄是燕军的人吗? 洛浮生想不通,更想不明白,她的大脑乱成一片浆糊,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人都呆滞了。 暗影丙将杀死的黑甲兵丢入冲天的火势中后转身离去。 同飞魄一样,他没有发现躲藏在附近的洛浮生。 确认暗影丙真的离开后,洛浮生踉跄地奔出灌木丛,她冲向那团不断炸着火星噼啪作响的火堆,想要救一两具尸体出来,可大火止住了她的路,她根本冲不进去,只能无力的站在映亮了整片空地的火堆前,看着火势越涨越旺,越蹿越高。 耳边模糊响起了哀嚎声,如同来自地狱鬼魅的冤鸣,一声声撕扯着洛浮生瑟缩发疼的心脏。 这样的大火,十年前她也经历过一次。 眼睁睁看着昔日的亲人被绑着手足的赶到花园一处,年迈的祖母拼命向残暴的施刑者磕着头,恳求着放过梅家尚还年幼的孩子。而与她年龄相仿的兄弟姐妹则害怕的躲在父母的怀里瑟瑟发抖,满目尽是如同见到恶鬼般的恐惧。 祖母的祈求换来的是一桶又一桶的火油,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那是火油,只知道当施刑者将火把扔向人群的时候,火势瞬间映亮了半个夜空。 她藏在一个可以看见族人们挣扎的惨状、听见族人们凄厉哭喊声的地方,被人堵着嘴巴,按着四肢,只能任凭眼泪模糊视线,发出无声的哀嚎。 施刑者们离开了,早已被火油浇遍的梅府在一夜间化成了灰烬。 梅家老小全部葬身火海,尸体一共七十二具,不多不少。 包括她,叛贼梅瑞安之女梅若笙,也在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死去了。 这十年,她几乎每夜都会在族人凄厉的求救声中惊醒,而每一夜的噩梦都在提醒着她,那场悲剧不能再度上演。 所以她偷偷溜出了千波宫,凭着力量去追寻那一抹看似无望的光亮,希翼着可以用和平的办法解决大梁终会面临的结局。 而现在,她想做的那件事才找到了一点有用的线索,十年前的那场悲剧再度以不同的方式在她面前上演。 让她憎恨了十年的施刑者变成了她认识的人,甚至就在今天上午,这个人还在与她生死与共。 洛浮生静静地站立在烈烈燃烧的大火前。 十年前她尚还年幼,无法挣脱按住她的那人,甚至在被救走后憎恨了他许久。 如今她却选择了与他一样的举动。 见死不救。 在泪水迷蒙双眼之前,一阵清风吹过,火势一偏,洛浮生瞬间看清了一名双眸圆瞪尚未被大火灼坏面目的黑甲兵。 石步强! 那个奉飞魄之命送她回常州,被当时一心想要留在军营中的她利用交换了身份的新兵蛋子…… 他不是已经离开海河城防军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飞魄的这支特殊队伍里?不是说,执行围截燕军粮草任务的战士都是经过特殊挑选的吗?一个新兵,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除非…… 飞魄在一开始就在骗她。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三十五章 疑心 飞魄到底是什么人? 洛浮生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男人。 她以为他不过是个采花贼,谢运甫却对他忌惮万分,她以为他的身份或许不俗,大概是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却轻而易举的进入了她想尽办法也无法靠近的石家军,甚至在军营里混了一官半职,得到了石敬之的信任。 飞魄很年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这般让谢家与石家对其区别相待,她猜他不是梁清也是在朝廷上举足若轻的人物,他却再一次做出了超出她认知的事情。 黑甲军二十二条性命,就这样被他葬送。 还有之前死去的那六十多条人命,真的是不幸丧于敌手吗? 洛浮生不敢再想下去。 她没有办法阻止这场大火,也不能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火烧得面目全非,最终化成一堆黑炭。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赶回山洞。她不知道飞魄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决不能再让飞魄对山洞的那十名黑甲兵动手。 当洛浮生赶回山洞的时候,关闭的洞口依旧被灌木丛掩盖着。 如何打开山洞口的机关,只有她和飞魄知道。 洛浮生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开机关——但愿,她比飞魄回来的要早。 手指触到机关口还未掰动,挡住山洞的巨石忽然发出一阵低鸣,有人在里面开启了机关! 洛浮生下意识朝一侧的灌木丛躲去。 月色下,身着黑色盔甲的飞魄沉着一张脸走出了山洞,身后跟着一身黑衣的暗影丙。 洛浮生捂住嘴巴,屏住呼吸。 “公子,我这就去找。”暗影丙说着就要离开,被飞魄一把拦住。 飞魄朝着暗影丙做了个嘘的手势,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洞口之前。 洛浮生只觉眼前一花,灌木丛被拨开,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剑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下一秒,飞魄惊讶的声音响起:“你怎么躲在这里?” 洛浮生没想到飞魄就这么发现了自己:“你怎么发现我的?” 飞魄露出无奈的笑:“你的心跳声这么大,怎么可能会听不到。” 既然如此,为何之前在密林的时候,飞魄没有发现她呢?当时她离飞魄与暗影丙也不算太远,那个时候她的情绪明明更加激动。 洛浮生眉心微皱,这个家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想什么呢?”飞魄揉上洛浮生的发间,“不听话,出去乱跑什么?” “我——”洛浮生眼珠微转,故作生气的甩开飞魄的手,“我是担心你才出去的!谁叫你一去这么久不回来。” 飞魄低笑,搂过洛浮生与她额头相抵:“有多担心我?” 明明该是深情脉脉的时刻,洛浮生眼前却浮现起了飞魄下达放火命令前无情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怎么了?”飞魄察觉到洛浮生状态不对,将人搂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能让他知道她看到了那些!洛浮生立即调整好情绪,强行露出一抹笑容,“可能是之前太担心你了,现在看到你完好无损的站在我面前,一放松,头有点晕……”说着脚下微软,整个人都靠在了飞魄沾着斑斑血迹冰冷的盔甲上。 飞魄叹口气,弯腰将洛浮生打横抱起。 放到平时,洛浮生一定会挣扎让他把自己放下来,此刻她却安静的待在飞魄怀中,触摸着他胸口盔甲上的血迹,很想问他一问,这血到底是敌人的,还是对他寄予了万分信任的下属们的。 “你有多担心我,我就有多担心你。” 飞魄抱着洛浮生进了山洞,示意暗影丙关上洞口机关。 “不许再乱跑,不许再让我担心,不许再这样任性妄为。”飞魄一边走一边向怀中少女下达着不可否决的“命令”,没有注意到洛浮生在听到那些不许时渐渐黯淡下来的眼神。 山洞里萦绕着淡淡的腥气,她不知道这血腥的味道是从飞魄和暗影丙身上传来的,还是在洞口那端躺着不愿听从他的命令而被残忍杀害的黑甲兵——飞魄这样冷静,应该是已经想好与她解释的借口了。 “听到没有?”见怀中人一直没有动静,飞魄不悦的垂首,发现洛浮生怔怔地瞧着他的肩头,似乎在走神。 “你在看什么?”飞魄瞥了眼盔甲肩头,那里除了有点残留的血渍之外,没什么特别。 “没有。”洛浮生轻轻合上眼眸,“我有点累了,你走快点好不好。” 飞魄很想提醒她一句,是他在外面厮杀了一整天。 看到洛浮生眉宇间明显浮现出的疲惫之色,他轻轻叹口气:“之前不让你进军营,你还不听,现在知道累了?”他将人抱得更紧,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山上的燕军被我们杀的只剩下一小股兵力了,不足为惧。我们只要在山洞里等到援军来助就可以了,不需要再出去与他们正面碰撞,放心好了。” “你们……”洛浮生眼睫轻颤,她攥紧了手指,“你们还剩下多少人?” 飞魄的步子微顿,没有立即回答。 洛浮生察觉到飞魄的僵硬,咬紧下唇道:“你与我说实话就好,我有心理准备。” 飞魄却将洛浮生放了下来,他轻轻在洛浮生耳畔道:“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洛浮生不明所以的睁开眼睛,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山洞最深处的方室里,数十名黑甲兵或站或坐的将百平米的方室挤得满满当当,中间还搭起了一个小灶台,上面架着几个头盔,正有两三名黑甲兵围着灶台研究着什么。 “这是火药!”洛浮生听见其中一名黑甲兵大吼:“你想用火药点柴火吗?不怕把这个山洞炸平了?” “那你说用什么?”手里握着半个拆开的火榴弹的黑甲兵回瞪他,“总不能让大家吃生饭吧?先试试——” “试什么试!你拿过来!”大吼的黑甲兵将火榴弹夺了过来。 “喂!” 眼见两人要起争执,终于有人发现了回来的飞魄与洛浮生。 “领兵!”一人喊出声,众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 “洛道长!” “领兵把洛道长找回来了!” 洛浮生愣愣地瞧着围过来的众人,她从飞魄怀中下来,挨着个的数人头。 “一、二、三、四……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数到最后一个,洛浮生声音有些发颤,她转身看向飞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那片林子里,同飞魄一起行动的那二十二名黑甲兵不是已经被烧死了吗? 飞魄却误会了洛浮生眸中的困惑,指向一旁的角落:“那里。” 那里?洛浮生朝着飞魄指着的方向看去,众人纷纷让开,只见在堆放着装弩箭与火榴弹的木箱前,还有两名黑甲兵面朝山壁背对着大家。 “我吩咐了他们不许让你离开,他们却把你看丢了。”飞魄一手按在洛浮生肩头,故作不悦道,“罚他们面壁,你该不会也觉得我罚得太重了吧?” 洛浮生摇摇头,没说话。 飞魄终于察觉到洛浮生不太对劲儿,强行将少女扭过身子来:“你怎么了?” 洛浮生抹去眼角的泪花,摇摇头:“没事,就是看到……看到你们都回来了……”她没有说出在密林里看到的那番场景,现在人都在,不代表密林的那场大火就是假的。 毕竟她不知道飞魄所带领的这批战士所有人的面孔,如果飞魄是燕军的人……那么他从燕军里找出来这么三十几个人来装成黑甲兵的样子来欺骗她,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为什么要欺骗她,洛浮生暂时想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她对于他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作用。 比如她一直在找的那样东西——如果飞魄是燕军安插在大梁的奸细,那么会在暗中一路助她行事也得到了答案。 毕竟那是一样任何意图对大梁的江山心怀不轨之人都想要得到的东西…… “浮生,浮生?”飞魄在洛浮生眼前挥了挥,“发什么呆呢?” “啊?”洛浮生从沉思中醒来,发现飞魄正皱眉看着她,“你说什么?” 飞魄挥手将众人遣散,把回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定的洛浮生拉到一旁:“你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洛浮生下意识摇头,看到飞魄微微眯起的褐色眸子后立即明白,刚才她的失神肯定引起了飞魄的疑心,必须找一个借口掩盖过去,于是又撇撇嘴,点头道,“我确实有点心事……” “可以告诉我吗?”飞魄拉过来一个木箱,让洛浮生坐在木箱上,自己则半跪在少女面前,仿佛一个在向公主发誓终身效忠的战士。 “也不是什么大事……”洛浮生正努力想着要编出个什么理由来蒙混过关,余光忽然看到一个人,不由得一愣。 “你又在发什么呆?”飞魄顺着洛浮生的目光望过去,在瞧见那个满脸期待看着用火药点火煮饭的战士后,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石步强,过来!” 真是石步强? 洛浮生怔然的看着跑过来的年轻战士,那张脸与她记忆当中的新兵蛋子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的石步强……真的是石步强吗? 洛浮生很想去摸一下他的脸,但是当着飞魄的面,她不敢这么做。 如果是真的,那她在密林看到的飞魄可能就是假的。 但是,万一这个石步强是假的,那她发现了密林纵火一事就会立即被飞魄察觉。 现在的她,不能让飞魄对她产生任何怀疑。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三十六章 谁真谁假 “领兵,你找我?” 本应该已经被烧死在树林中的石步强再度出现在洛浮生面前,年轻的脸庞露出青涩的笑容。 “咳咳……”手握拳置于唇边轻咳几声,飞魄将石步强推到洛浮生跟前,“介绍一下,这位是今年海河城防军新兵营最优秀的新兵,石步强。” “领兵过奖了,嘿嘿……”石步强挠着后脑憨笑几声,看起来很不好意思。 “是吗?”洛浮生睨眼有些尴尬的飞魄,“最优秀的新兵?不是逃兵吗?” “洛道长,你误会了。”石步强一听到逃兵二字,立马解释道,“那天我送你去常州,你半路消失不见,就留了几个字给我……”他挠挠脸颊,眼睛时不时的瞥向飞魄。 “所以呢?”洛浮生等着听后面的解释,看他们能说出什么花来。 “所以……”石步强继续瞥飞魄。 飞魄一巴掌糊在石步强脑袋上:“看我干嘛,回答洛道长的问题!” “我我……不识字……”石步强委屈的缩缩脑袋,他明显不擅长撒谎,吞吞吐吐道,“不知道洛道长留给我的字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洛道长去了哪里,就……就先去了常州,想看看洛道长到底有没有回常州……” “继续编。”洛浮生抱胸冷笑。 石步强抬头望洞顶:“常州城门守卫说没看见洛道长,我就回军营了……” “是吗?”洛浮生挑眉,“你没有完成护送我回常州的任务,你家领兵就没惩罚你?” “惩罚了……吧?”石步强看飞魄。 飞魄一脚踹在石步强屁股上:“惩罚没惩罚,你还不知道吗?”他手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兵? 洛浮生横插进飞魄与石步强之间,冷眼瞧着他:“你踹他干什么?他做这些,还不是你的命令?” 飞魄干笑,他知道事到如今有些事情是瞒不下去了,他的丫头这么聪明,什么猜不到?挥挥手将石步强遣走,牵着洛浮生重新坐回木箱旁,一脸认真道:“我之前有同你说过,我是有意派石步强送你回去的,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想办法再回来。” “你是想说,石步强一开始就知道我有可能逃走,是在按你的命令配合我逃跑吗?”这种被算计的感觉非常糟糕,洛浮生不悦道。 “不是。”飞魄摇摇头,“其实在你来海河城防军之前,堵截燕军粮草的计划就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他看向方室里存活下来的三十多位将士,“参与这次行动的一百名战士,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石步强确实是新兵,我很看好他的实力,但是我不敢确认一个没有真正历经生死的新兵蛋子能不能直面惨烈的死亡。”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前一秒还在并肩作战的战友下一秒就可能变成了一具浑身浴血的尸体,实力再强悍的新兵在面对这样的冲击时,能否还保持理智服从命令,不会落荒而逃或者被仇恨蒙蔽双眼,这些都是不可预估的。 飞魄需要确认石步强的忠诚,更想要知道他的承受能力。 “所以我派他送你回常州,只是顺道而行。” “石步强还有其他的任务?”洛浮生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时看她不见之后,没有任何犹豫,继续向常州方向而行。 “嗯。”飞魄点头道,“你们回常州当天夜里,常州城郊发生了一起海寇袭击事件。石步强在常州平乱海寇的行动中,表现十分出色。” “那他一路上向我抱怨的那些话……”洛浮生幽幽看着飞魄,“也是你有意让他说给我听的?” “咳咳……”飞魄干笑几声,揉一把洛浮生的头发,“我的丫头就是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少来。”洛浮生甩开飞魄的手,翻个白眼,“我不管,我生气了,你说怎么办吧。” “你想怎么办?”飞魄一脸真诚,大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意思。 “嗯……”洛浮生眼珠子一转,双手扯住飞魄的面皮大力往两边一拉。 飞魄努力维持着面部笑容,任凭洛浮生折腾他那张帅脸。 “惩罚完你了,换他。”洛浮生朝着时不时望这边瞅的石步强勾勾手指。 飞魄揉着隐隐作痛的脸颊无奈起身,将石步强招过来。 “蹲下。”坐在木箱上的洛浮生双腿一盘,在石步强半蹲下身子后再度扯住他的脸皮,并趁飞魄不注意食指顺势摸向石步强耳后的风池穴。 石步强疼得直哎呦,被飞魄一巴掌糊在脑袋上。 “忍着!” 石步强不出声了。 洛浮生松开手,露出大大的笑脸:“好啦,回去吧!” 石步强揉着脸跑走,飞魄凑上来:“不生气了?” “不生气啦。”洛浮生笑眯眯地说。 “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出去这一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飞魄蹲在洛浮生身前,仰首看着她。 洛浮生一愣:“为什么这么问?”莫名有些心虚。 飞魄叹口气,他扬起双手捧住洛浮生的脸颊,轻轻抚摸着少女冰冷的肌肤:“你只消眨眨眼,我就知道你有没有心事。” 看着满眼深情的飞魄,向来不喜欢被人看穿心思的洛浮生此刻心底说不出的发涩。她方才用扯脸皮的方式来惩罚两人,是想确认他们有没有易容。因为害怕飞魄起疑,她没有去碰触飞魄的风池穴,但她可以肯定石步强没有易容。 如果山洞里的这个石步强是真的,那她在密林里看到的石步强又是谁? 她眼前的飞魄与那个杀害了二十二名“黑甲兵”的飞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若不是一个人,那谁才是真的飞魄,谁又是假的? 她能信任的又是谁? 洛浮生的沉默换来飞魄一声叹息。 “你不想说便不说。”飞魄起身,坐到洛浮生身边,“我只问你,你可是遇到了千波宫的人?” 洛浮生眼睫微微一颤:“你以为我出去是和千波宫的人碰面?” “我不是这个意思。”怕洛浮生误会,飞魄握住少女微凉的指尖,解释道,“只是除了千波宫,我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让你这样失魂落魄。” 失魂落魄?她表现的有这样明显吗?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在保持镇定了…… “浮生,你知道吗?”将少女的手指拉在唇边亲吻,飞魄轻声道,“我远比你想象的还要了解你。我已经等了十年,好不容易等来与你互通心意,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洛浮生明白飞魄不是在开玩笑,她想要将手指抽回来,告诉这个男人她不属于任何人,她只会追随自己的心意做事,哪怕有一天可能会与他变成敌人,她也不会放弃她想要去做的事情。 但是身边这个男人看着她的眼神那般认真,褐色的眸子里仿佛有一汪泉水般盈动着深情的光泽,她不忍也不愿去打破他对于她的那些幻想。 她不知道飞魄为何会如此衷情于她,她自认为十年前那场在护国观的相遇不足以让他对她用情如此之深。就像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喜欢上了飞魄一样,明明他们相识也不过三月有余。 “你放心。”想了又想,洛浮生还是强行抽出了手指,她不敢去看飞魄此时的表情,“我没有遇到谁,也没有碰到千波宫的人。这个山洞是我所知道的千波给我们留下的最后的路,若是这个山洞也被敌人发现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飞魄轻轻地笑了,他将看起来有些失落的少女搂进怀里,安抚性地拍着她的后背:“是我的错,我不该怀疑你的。” 洛浮生捏紧了袖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在那片林子里看到的事情,将脸埋进飞魄冰凉的盔甲里,轻轻闭上眼睛道:“我累了,你抱着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石步强他们在煮饭,等一会儿吃点东西再休息好不好?” 洛浮生轻嗯一声,她转头去看围着好不容易点燃了的柴火忙碌不停的黑甲兵们,好奇道:“他们从哪里搞来的柴火,外面刚下了雨,湿柴火可点不起来。” “劈了些木箱。”飞魄道,“湿柴也有一些,都在一旁晾着,应该还没用。” 洛浮生看着燃起来劈啪作响的火堆,脑海里又浮现起林子里的那场大火,不由自主的咬紧了下唇。 那场大火没个一时半会儿烧不完,她在回山洞的路上还能看到半空中腾升而起的青烟,若是两个飞魄不是同一个人,那么现在正抱着她的这个,就没有发现那么明显的烟吗? 等等,烟? 洛浮生下意识朝着火堆袅袅升起来的青烟看去。 他们现在位于山洞最里面,洞口被堵,柴火燃烧产生的烟怎么出去的?她竟然没感觉到一点呛! “你先放开我。”洛浮生拍拍飞魄的胳膊,示意他松手。 她跳下木箱,走到劈啪作响的火堆旁边,用来当锅使的头盔里的水刚刚煮沸,负责做饭的黑甲兵正打算下米。 “怎么了?”飞魄不明所以的跟上来。 “你看这烟。”洛浮生指着火堆上空缓缓升起的白烟,“它们在往外跑。” 飞魄立即明白过来洛浮生的意思。 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山洞相当于一个密室,洞口被堵住,密室里没有风,烧柴产生的烟怎么可能会统一往一个方向飘? “这个山洞另有出口。”洛浮生望向白烟飘走的方向,静静地说。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三十七章 另一个出口 “看来,千波宫确实留有后招。”看着顺着洞顶向方室一角飘去的白烟,飞魄话里有话地说道。 洛浮生没有说话,她知道飞魄对于千波宫有误解,毕竟这么一个在江湖上名声不算好的门派忽然开始干预两国战争,甚至在这场围劫燕军粮草的计划中起到了举重若轻的作用,任谁也不会轻易相信它是单纯出于想帮忙,亦或者只是为了她。 事实上,就连洛浮生自己也有些看不明白千波宫此番一系列的举动到底是想做什么。 若是想助她行事,大可光明正大的现身,或者在一开始就将计划与她说清楚,没必要搞成现在这副样子——不管是燕军还是飞魄所带领的这批黑甲兵,一举一动似乎都在按照提前设计好的步骤在进行,每一步都被千波宫算计的清清楚楚。 如果是她处在飞魄的位置上,也会对千波宫有所防备。 “将火扇旺一些。”洛浮生对一旁的黑甲兵说。 “好嘞。”原本因为担心火烧太旺产生的烟雾太多会呛到大家的黑甲兵加大的扇火的力度,火舌瞬间撩过了头盔。 随着火势的增大,青烟越来越多,飘走的轨迹也越发清晰,最后慢慢消失在方室堆放装有火器与粮食的木箱上方。 洛浮生走过去,二话不说就跳上木箱。 无奈方室里的光线太矮,她的个头又太矮,根本看不清方室顶端的石壁上有什么猫腻。 飞魄也跳了上来,他抬起手来正好触碰到方室顶,一番摸索后朝着洛浮生摇摇头,他没有找到机关。 “把木箱摞起来。”洛浮生跳下木箱,指挥着黑甲兵将旁边的木箱抬上来。 这下高度正合适,飞魄掰下一面石壁上的灯台,递给站在双层木箱上的洛浮生。 木箱上的空间有限,加之已经有一人多高,为了安全,飞魄没有跟着上去。 只见洛浮生举着灯台在洞壁上细细察看着,纤瘦的手指沿着凹凸不平的石头纹路缓缓滑动,方室里的黑甲兵们虽然不知道自家领兵与洛道长在做什么,但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无人敢大声说话。 寂静的方室里,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燃火声。 忽然,听力比较好的人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哒声。 “找到了!” 紧接着传来洛浮生惊喜的声音。 “帮我拿下。” 她将灯台递给守在一旁的飞魄,双手再度摸上洞壁,这次不再是试探性的摸索,而是有规则的在石壁上以椭圆递进的方式移动着,尽管光线灰暗,洛浮生却十分有自信,看起来对这个机关非常熟悉。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一直仰首看着的飞魄觉得自己脖子都快僵了,洛浮生终于放下了手臂。 “怎么样?”飞魄紧张问道。 “开了一半。”洛浮生揉着泛酸的手腕说。 “先下来休息一下。”飞魄心疼道。 洛浮生没有直接下去,而是坐在了木箱上,她俯身将手伸到飞魄面前,委屈地撅噘嘴:“疼。” 飞魄将灯台交给暗影丙,伸手握住少女探下来的手腕,轻轻揉捏着:“这样好些了吗?” “还是疼。”洛浮生摇了摇双肩,“肩膀也疼。” “你先下来,不着急弄这个。”他们在这山洞里躲着,暂时很安全。 “你知道这个机关是做什么用的吗?”洛浮生小声地问。 “不是另外一个出口吗?”飞魄看起来对这个机关并不是很在意。 “算是吧。”洛浮生反握住飞魄的手,与他四目相对,轻声问道,“你对千波宫了解多少?” “只知道千波宫向来不喜插手江湖事,正邪难辨,就连门派在何地都是个谜团。”飞魄细心揉着洛浮生的手腕,抬起双臂将少女强行从木箱上抱下来。 “喂,你干嘛?”由于木箱摞得并不稳固,洛浮生不敢挣扎,任凭飞魄挟住自己的腰身将她抱下去。 “休息一下。”飞魄将洛浮生按到一旁,开始帮她揉肩膀。 “我跟你说正事呢。”洛浮生不满地看着飞魄。 “你说就是,我听着。”大掌按捏着少女的肩头,飞魄说。 一直在围观的众位黑甲兵们两两相望一眼,各自默默回去做事,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见四周众人散去,飞魄又一副不着急的样子,洛浮生只好安稳下来,享受着来自领兵大人的按摩。 “你刚才为何突然提起千波宫?”飞魄边揉边问。 “千波宫位于一个很隐秘的地方。”洛浮生用仅能他们二人听清的声音说,方才黑甲兵们散开的时候,暗影丙也知趣地走远了。 飞魄揉捏肩膀的动作一顿,随即道:“若是事关机密,不说也无妨。” “是我主动提起来的,若是不能告诉你,我就不会提到这个了。”洛浮生轻声道。 飞魄绕到洛浮生面前,他静静看着明显怀有心事的少女,双手捧起她的脸颊,叹气道:“我知道你想尽力帮大梁,帮这个山洞里的每一个人能够活着离开葫芦涧。但是我不希望你为难,知道吗?” 洛浮生点点头:“我知道。” “所以,有些事你可以不必告诉我。”飞魄轻轻摩挲着少女微凉的脸颊,“比如这个除了能够带我们出去之外可能还有其它用处的机关。我虽然对千波宫一直有所防备,但是对于你,我只有信任。” 洛浮生黑色琉璃般的眼眸轻眨:“我明白了。” 她借力重新爬上木箱,然后朝着飞魄伸出手:“上来。” 飞魄微愣,而后依言踏上木箱,摞了双层的木箱发出一阵吱嘎声,他弯腰低头搂住洛浮生的腰,勉强保持住平衡。 “江湖上的人之所以找不到千波宫,不是因为它藏的有多隐秘,而是因为它无处不在。”洛浮生牵着飞魄的手轻轻放到洞顶石壁上一个凹进去的浅沟里,“摸到了吗?浅沟里的凸起。” “好像是一朵浪花?”飞魄描绘着沟壑中轻微的凸起。 “墨色浪花是千波宫的标志。”洛浮生解释道,“而这个标志,遍布大梁江山的每一处。” “何意?”飞魄皱起眉头。 “谢氏一族的秘言令遍布天下,但比起千波宫的情报网来,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洛浮生松开飞魄的手,展开五指放到洞顶石壁的另一边,借着微弱的光线飞魄看到那里似乎也凹进去一部分,洛浮生的手指正好放置在凹陷下去的沟壑里。 “葫芦涧之所以会有千波宫提前准备好的山洞乃至火器与粮食,除了他们可能早在今年石将军收复台州、海河两地后就预见到燕军肯定会再度对这两个地方发动攻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大梁每一座城池有可能发生战火的地方,都有千波宫为宫人准备的避难所。” “你的意思是,这个山洞并不是为了我们而准备的?”飞魄挑眉。 “嗯。”洛浮生一点点开启着机关,“把烛台拿上来。” 飞魄从暗影丙手中接过烛台,探手过去帮洛浮生照明。 “我原本也没想明白,还困惑宫主什么时候开始插手朝廷事。”不知是不是机关的开启太过繁琐,洛浮生的鼻端渗出细微的汗珠,她一边高举着双手在洞顶上移动着什么,一边道,“直到看到这个机关,我才明白,这个山洞其实是给千波宫的人用以避祸用的。” “这个机关到底有什么用?”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另外一个出口,现在看来,似乎还有其它用处。 “它是另外一个出口。”洛浮生垂下手臂,机关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她只消再轻轻一碰,机关口就会开启,“也是通往千波宫在此处分舵的密道。” 飞魄眯起双眼:“你的意思是,要是我们想要从这里离开,千波宫在本地的秘密分舵就会曝光?” “算不上曝光。”洛浮生轻声道,“但至少在此的三十多位黑甲兵,还有你,都知道了分舵的地址。” “若是为难,我们可以在这里等援军。”飞魄握住洛浮生的手,“这个山洞很隐秘,外面那些残留的燕军人数也已不足为惧。洞里的粮食,足够我们撑上十日。” 几乎是在飞魄话落音的瞬间,忽然一道身影从方室外飞奔进来。 “领兵!大事不好!”来者是负责守在洞口随时听外面动静的黑甲兵。 “何事?”飞魄立即从木箱上跳了下来。 “燕军好像发现山洞了!”黑甲兵慌张道。 飞魄脸色一沉,顾不得与洛浮生知会一声,立即向洞口方向奔去。 洛浮生跳下木箱,挡在众位意欲跟上去的黑甲兵面前:“你们在这里等,没有命令不许出这个方室!”说罢朝飞魄追去。 只是不等他们跑到洞口,就听山洞外面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竟震得整个山洞一晃,头顶上有碎小的山石砸落。 “领兵,他们在用火器轰洞口的机关!” 飞魄脸色铁青,这个山洞十分隐秘,若是无人指引常人难以发现,那些残留的燕军已无将首,只有一名军职不高的小首领带队搜山,怎么会这么快就发现了山洞? “洞口的巨石挡不住太过剧烈的火器轰炸。”追上来的洛浮生不需要飞魄解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燕军大概残留了多少人?” “二百余人。”飞魄的脸色从未这样难看过,若是外面那二百多人闯进来,若是只有他一人还可仗着轻功逃离,但这山洞里的三十多名黑甲兵怕是都无法活着出去了! 洛浮生深吸一口气:“走吧。” “你确定?”飞魄回首,他知道洛浮生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还有第二个选择吗?”洛浮生反问道。 飞魄用力握住洛浮生的肩头:“拜托你了。” 洛浮生明白,这一句拜托,是将众位黑甲兵的性命都交付到了她的手上。 卷三 死生共休戚 第三十八章 被辜负的信任 随着山洞外不断传来的撞击声,洛浮生开启了山洞顶端的机关,一个黑幽幽的洞口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洛浮生钻进洞口瞧了一眼,跳下来对飞魄说道:“密道只有一条路,不会有任何机关,沿着密道走就会抵达千波宫的秘密据点。”说着,她掏出一枚令牌递给飞魄,“据点有千波宫的人镇守,到时你将这枚令牌交给他们,他们会带你去见分舵舵主。我虽然不知道此地分舵是谁在负责,但你只要提左凭岚的名号,他们一定不会为难你。” “你不跟我们走?”飞魄敏感的听出洛浮生话外之意,没有去接洛浮生手里的令牌。 “我当然要和你们一起走。”洛浮生强行将令牌塞进飞魄手中,“我刚才看了下,密道比较窄,大家又都穿着盔甲,只能勉强一人通过。领头的人拿着令牌打头,分舵的人才会开启出口机关放行。我只信任你,这枚令牌只能交给你,我不放心让其他人接手。” “既然如此,你来打头不就可以了?”飞魄依旧不肯相信洛浮生。 “我暂时不能与千波宫的人相见。”尽管现在那群家伙已经知道了她的下落,但他们不主动来找她,她最好还是不要“自投罗网”。 “可是——”飞魄还想再说什么,山洞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大,显然对方已经确定他们就躲在这里。 “没有什么可是!”洛浮生态度强硬,“我来打头,谁来关闭机关口?你吗?你会吗?” 飞魄不再说话,他接过令牌,认真地盯着洛浮生:“这次若能逃出生天,我会告诉你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我也会全力帮你完成。” 洛浮生勾起唇角:“你还忘了一样。” “什么?” 她踮脚,贴在他耳边轻语:“娶我。” “我会的。” 他郑重承诺,不顾身边有众多将士在,在她唇边落下一吻。 “快走!” 两个人都明白,现在不是温存的时候。 飞魄抬脚上了木箱,钻进洞顶的密道,暗影丙意欲跟上时被洛浮生拦下。 “先让他们走。”洛浮生朝着其他将士扬扬下巴。 暗影丙听话的退让到一旁,与洛浮生一起协助受伤的将士爬进密道。 在最后一名将士也离开后,洛浮生拉住暗影丙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不管发生什么,绝不能让你家主子回头。” 暗影丙眸色微闪,明白了洛浮生的意思,他点点头,向眼前的少女拱手说一句保重,转身登上木箱。 待所有将士都消失在方室之中,外面的撞击声忽然停了,紧接着一声巨响,挡在山洞前的巨石被炸开,敌人闯进了山洞。 洛浮生飞身爬上木箱,以最快的速度将机关关闭,她无比庆幸千波宫的机关向来是难开易关。脚下一用力将堆积起的木箱踢散,旋身而下,在第一名敌军的战士冲进方室前,洛浮生成功躲进了方室的另一个暗室。 那是一间仅能容下两三人的救急耳室,用于藏身地被发现又来不及从密道离开,与方室之间只隔一面不过掌宽的墙。 躲入耳室的洛浮生后背紧紧贴在石壁上,她屏住呼吸努力听着石壁另一边的动静,相对于会被燕军发现这间耳室,她更担心飞魄会折返回来。 什么密道狭窄只能一人通过,什么只能她来关闭机关都是假的,密道的尽头也不是什么千波宫的分舵,若是她没猜错,应该只是一条寻常的离开暗道,可以通往山下或者其它方便逃走的地方。她给飞魄的令牌,也不过是千波宫的一个信物,仅能用于证明身份,没有什么特殊权限。 在燕军发现了山洞的那刻起,她就打定主意不会跟飞魄一起离开。 她必须搞明白那片林子的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纵火的人到底是不是飞魄,被烧死的是不是真正的黑甲兵。仅凭没有易容迹象还活着的石步强,她没有办法排除飞魄的嫌疑。千波宫修建的藏身地向来隐秘,若无人指引极难被发现,如今轻而易举就被燕军发现,更加加深了她对飞魄真正身份的怀疑。 若是就这么离开,她与飞魄之间怕是将会永远存在一道隔阂。 因这道隔阂,她将无法完全信任那个男人——不仅仅是因为她对他产生了感情,更重要的是飞魄的身份看起来那么的不寻常,若是这个得了石敬之将军信任的“飞魄”真的心怀不轨,那么台州是否还会安全都不得而知。 作为一个在世间早已该死掉的人,相比于被人利用,她更怕战火会延绵到整个大梁,她最不愿看到的就是遍地生灵涂炭。 耳室外,燕军粗暴的搜查着整个方室,他们劈烂了木箱,踢翻了架起的炤台,洛浮生能听到领头人愤怒的咆哮声。 炤台的火刚刚熄灭,熬煮粥的水还是热的,粮草与火器尚在,人却不见了,任谁也会暴躁。 很快,领头人就冷静了下来,他开始指挥手下的将士对山洞里的每一寸石壁进行检查。 山洞里还有密室亦或者暗道,这是很容易就能得出的结论。 洛浮生的心开始狂跳,她所躲藏的这个耳室开启的方法十分容易,只要找到机关口轻轻按下就能开启,在躲进这个地方的时候她是存了极大的侥幸心理的。 墙壁另一边传来轻微的敲击声,洛浮生紧张的心脏几乎要跳到喉咙口。 “将军,这边没有问题。” 忽然,她听到一个声音说。 负责检查这面墙的人离开,洛浮生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疑惑的眨眨眼睛。 刚才那个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洛浮生一时想不起来。 那人明显是在帮她,难道燕军里有他们这边的人? 搜查了整个方室最终也未能找出机关暗道的燕军首领暴怒不已,洛浮生推测他们应该没有对洞顶进行检查。 别说是燕军,就连一向熟悉千波宫行事的她都没有猜到离开的暗道会设置在洞顶,那里确实是很容易被忽视的地方。 燕军又在方室里翻找了一番,因为有人在帮忙打遮掩,洛浮生所在的耳室始终没有被发现,而飞魄一行也没有回来。 这让洛浮生长长松了一口气。 在燕军离开后,她没有立即离开耳室,而是在黑暗中数着脉搏算着时间,约到子时才悄悄开启了耳室的机关。 原本还算整洁的方室被翻得一团乱,所有的粮食与火器都被掳走,炤台也被拆了,半熟的米洒了一地。 洛浮生走过去,也顾不得上脏,抓了一把与泥土混在一起的米就往嘴里塞。 她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燕军不知道有没有离开这座山,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座山上待多久,趁现在还有东西充饥绝不能放过。 只不过生米不能多吃,洛浮生抓了几口就寻着通道悄悄朝着洞口而去,在确信附近无人守着后,她飞速闪进一旁的灌木丛,趁着夜色悄悄离开。 今晚的云格外厚,月辉与星光都被遮在了黑云之后,洛浮生在林间穿梭,凭着记忆往傍晚的那个林子走。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保持着警惕,生怕与燕军撞上。 幸运的是,她没有遇到任何人,一路上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与不知名夏虫的咕咕叫声。 然而,当洛浮生重新回到那片林间空地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 偌大的一片空地,哪里有什么火烧的痕迹,更不用提尸体了,地上的青草一丛丛,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着,连被人踩踏过的痕迹都没有。 洛浮生不信的揉揉眼睛,又重新确认了一遍自己没有走错路,最后用力捏住自己个胳膊,直到疼得难以忍受才松手。 不是做梦,不是幻觉,这里确实没有任何被大火灼烧过的痕迹,更没有血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傍晚看到的都是幻象吗? 尽管疑窦丛生,为了安全,洛浮生没有在这里多作调查,在确信自己没有走错后,她快步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 她找了一片比较密集的林子,飞身上树,靠着繁密的枝叶来遮挡身形。 燕军不知道还会在这里停留多久,他们的大部队已经在白天被埋葬在葫芦涧,执行搜山任务的燕军将士不可能不知道这点。战场上一旦没了将领,诸多战士将会面临群龙无首的局面,多会溃败而逃。可这些搜山的燕军非但没有逃,反而将悲愤化为了动力加大了搜寻的力度,将他们一再逼至绝境。 洛浮生终于明白,为何连闻名大梁的两位石家将军出马也未能阻挡住燕军进攻的步伐,收回的台州、海河两城不过半年时间再度面临破城的危险。 建国已逾千年的大梁,气数真的要尽了么? 淅淅沥沥,在洛浮生疲惫的靠在树干上将睡未睡的时候,雨又开始下了,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枝叶再密也无法遮挡住渐大的雨势,洛浮生思考良久还是决定回山洞。 然而,当她冒着雨回到那处唯一能藏身的地方时,却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那人站在洞口,撑着一把油纸伞,背对着洞口负手而立。 他仿佛在等她一般,连头都未回,清雅的声音便压住哗哗不绝的雨声灌进她的耳朵里。 “跑了这么久,玩够了么?”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一章 男人 晴空朗朗,云淡风轻,偶有飞鸟掠过。 一身嫩绿色襦裙的少女斜靠在雕梁画栋的屋檐之上,嘴里衔着一根狗尾巴草,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无尽的苍穹眯着眼睛发呆。 忽然一道黑影蹿入她的眼帘,定睛一看,是只通体黑色的大猫,如海水般湛蓝的眼睛在晴日的照射下,深色的瞳孔竖成一道直线。 少女懒洋洋地打个哈欠,黑猫喵呜一声跳进少女怀里,圆溜溜的脑袋蹭蹭少女的下巴。 直起半个身子,少女将黑猫抱进怀里,纤细的手指顺进黑猫柔软顺滑的毛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 黑猫被摸得很舒服,咕噜噜地闭上眼睛开始睡午觉。 “找你半天,原来躲在这里。” 飞翘而起的屋檐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名墨色长衫的男子,他闭着双眸,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手里撑着一把金骨泼墨伞。 少女抬抬手,连头都未回,算是跟男子打招呼。 男子坐到少女身旁,手中伞微微倾斜,帮她遮住午后有些晒的日光。 少女手一推,将伞移开,没好气的说:“我喜欢太阳。” “会晒黑的。”男子柔声道,又将伞遮了过来。 这次少女没推开,她向男子伸出三根手指:“我已经在外面风吹日晒了三年,不再是你以前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乌黑的眸子闪闪,“所以我不怕晒黑。” 男子笑笑,主动收回伞,感慨道:“是啊,你竟然跑了三年。”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外面吃点苦头,就会投回你的怀抱?”少女面带不屑。 “我没有这样想过。”男子的声音如天边的云彩一样,清清淡淡的仿佛不在意任何事情,“你也不是我养的金丝雀。” “哼。”少女脸一撇,嘴巴一噘,撸猫的手速飞涨。 “千波宫于你而言,是笼子吗?”男子回问她。 “若是能任我自由来去,那便不是笼子。”少女没有正面回答。 “若我答应任你自由来去呢?”男子的眼睛始终闭着,他像是很期待少女的回答,浓密的眼睫轻轻颤抖几下。 “拉倒吧。”少女不喜欢这种没任何意义的假设,“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难道我说千波宫是我第二个家,你就能放我走吗?” “能。” 男子的回答让少女一愣。 “你在开玩笑?” “没有。” 少女深吸一口气,将黑猫往男子怀里一塞,冲着男子吼道:“你费尽力气把我抓回来,现在又跟我说能放我走。耍我很有意思吗?” “我何时抓过你?”男子唇角微抿,看起来有些不快。 “你不抓我,我现在能在这儿?” “是你主动跟我回来的。” “开什么玩笑——”少女下意识反驳,随即怔在原地。 男子擎着伞起身,幽幽道:“你被困在葫芦涧数日,我只是去寻你,从未说过要你与我回来。” 少女脸色瞬间一阵白一阵青。 “你好好回想一下,再来决定要不要与我好好谈谈。”风扬起男子的披肩长发,遮住他俊美异常的脸庞,“你若是想就这么与我赌气个几年,我没有什么意见。”说罢,脚下一踏,墨色的长衫在少女眼前旋成一片,人已消失在屋檐之上。 黑猫喵呜几声,蹭蹭陷入回忆中的少女腿脚。 半个月前,葫芦涧山巅,深夜,细雨。 在看清站在洞口的人是谁后,洛浮生拔脚就跑,压根不给对方说第二句话的机会。 奈何脚下功夫并不是多么出色的洛浮生没跑出百米远,就被墨衫男子挡住了去路。 “三年未见,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吗?”碎雨绵延的夜晚,微眯着双眸的男子对于洛浮生的这个反应感到很不愉快。 “我……我……”洛浮生吱吱呜呜,忽然眼睛一亮,“师父,您老人家也来啦?” 墨衫男子下意识回头,凉风卷过,身后空荡荡,只有一片斜织的雨丝。 再回首,洛浮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男子无奈叹口气,他没有去追,而是站在原地未动。 一刻钟后,洛浮生被一高一矮两个人架着重新站到了男子面前。 被雨浸湿的黑发紧紧贴在脸颊上的少女此刻看起来很是狼狈,看起来被这两人带过来时做了不少挣扎。 男子手中伞微微倾斜,遮在洛浮生头顶。 “为什么要跑?” 洛浮生头一撇,不理男子。 男子叹气,朝着架着少女的二人点点头。 两人松开了洛浮生。 “在我面前,你跑不掉。”男子提醒又想动歪脑筋的少女。 洛浮生脸黑如锅底,撅着嘴不说话。 “燕军的人马不会再来这里。”男子牵起洛浮生的手,带着她往山洞口走去。 “你们出手了?”洛浮生盯着男子微微露出袖口的小半截白得过分的手指问。 “千波宫不会插手朝廷的事。”男子轻声道。 “哼,又是弩机又是山洞的,还说不会插手。”洛浮生小声嘀咕。 男子脚步微顿,偏首看她,一直眯着的眼睛睁开小半个,深色的眼眸里闪出几分不悦的光。 洛浮生心虚的目光乱飞。 “咦,小高和小瘦呢?”抓她回来的那一高一瘦是男子的下属,她熟得很,将她带回来就消失估计是男子的意思,她这么问只是想转移话题。 “他们要去引开燕军。” “就他们两个?”洛浮生吃惊道,“山上的燕军少说也有二百余人,他们两个能行吗?” “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只能怪你太爱管闲事。”走进山洞,男子收了油纸伞,不甚在意道。 “无情!”洛浮生跳脚,“我去帮他们!” “帮他们是假,趁机溜走才是真吧?” 在洛浮生刚奔出洞口的时候,男子的声音轻轻飘来。 洛浮生脚踩急刹车,悻悻转身,真是什么都瞒不住这个男人。 “过来。”男子朝着洛浮生招招手。 洛浮生不情不愿的走过去,一包点心出现在她面前。 “饿坏了吧?”男子的声音依旧冷冷清清,只是听起来多了几分柔意。 她倒是想很有骨气的来句不饿,奈何肚子十分不争气的唱起空城计。 接过带着几分体温的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她最爱吃的糯米桂花糕。 在男子面前,洛浮生从来不需要注意形象,随便找个地方一坐,吃得狼吞虎咽。 “慢些吃,小心噎到。” 男子话落音,洛浮生十分配合的被噎住,拍着胸脯直咳嗽,脸涨了个通红。 “唉……”男子摇摇头,从腰间摘下水袋递过去,“三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毛躁。” 洛浮生咕咚咕咚喝下好几口,也不回话,继续往嘴里塞点心。 她是真的饿坏了,这两天精神一直高度紧张,没怎么感觉到饿意。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到男子,明白不会再有生命危险,胃里的饿虫直接苏醒,绞得她肠子都有些疼。 “水是凉的。”在洛浮生再度将水袋对准嘴巴的时候,男子将水袋拿了回来,“先垫一垫肚子,待天明与我下山,再好好吃顿饭。” 明白自己没有任何逃跑机会的洛浮生轻哦一声,瞅着手上剩下的点心突然没了食欲。 “把衣服脱了。”男子又道。 洛浮生环住胸口,紧张的瞪着男子:“你终于要暴露真面目了吗?” 闭着眼睛的男子叹口气,脱了外衫扔给一脸警惕的少女:“你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不换下来会得风寒。” 仿佛在印证男子的话,洛浮生鼻子一痒,立马打了个喷嚏。 男子一脸你看,我没说错吧。 洛浮生搓搓鼻子,将外衫扔回去:“我不怕——阿嚏!阿嚏阿嚏!” 男子走过来,强行开扒。 “喂!你干嘛!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松手——喂!” 挣扎间洛浮生被扒得只剩下一件亵衣,男子用外衫将少女一裹,然后搂进怀里:“睡吧,天亮我带你下山。” 洛浮生脸颊微醺。 十年前,虽然是师父将濒死街头的她领回了千波宫,但将她养大的却是面前这个男人。 这些年她对于男女之事一直懵懵懂懂,与他更是少有避嫌,直到三年前她打算偷偷溜出来的时候,还在与他同床而眠。 如今在江湖上流浪几年,知晓了不少事情,明白了即使他们之间有那份兄妹情谊在,也不该再肆无忌惮。 “你放开我好不好?”洛浮生对着手指,犹豫道。 “不好。”男子将她身上的外衫裹得更紧。 “你抱着我,我怎么睡啊……” “以前我若不抱着你,你不是睡不着么?” “以前是以前……” “对我而言,以前与现在没有不同。”男子将少女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肩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睡吧,你累坏了。” 洛浮生想说她不累,眼皮却不争气的开始上下打架。 她是很不想回千波宫,更不想见到男子,可男子温热的身体唤醒了埋在记忆深处的安全感,让她不由自主的放松,不知不觉的就沉入了梦乡。 她在男子怀里睡了一夜,第二日男子依言将她带下了山。 此后她便随着男子回到了千波宫,一路上她多次尝试偷溜,奈何男子的监管实在太严,她根本没有机会溜走。 洛浮生蹲下身子,挠着黑猫的下巴,嘀咕道:“你说刚才那家伙说从未说过要我回来是什么意思?回来的路上看我那么严,不明摆着不许我乱跑么?难道是我这么多天的冷战战术起作用了?他心软肯让我出门了?不可能吧……那家伙杀人不眨眼,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心软?” 黑猫喵呜喵呜的叫着,洛浮生继续自言自语:“还是说……他就是在等我开口?” 洛浮生微微愣住,他只是在等她主动与他说,她想要离开吗? “……” 换成那人别扭的性格,这个原因的可能性远高于心软啊…… 无比了解男子的洛浮生一手拍在脑门上,她怎么就这么笨!浪费了这么多天! 另一边,一身黑衣立于窗前远眺蓝天的男子微眯着双眼,轻薄的双唇紧紧抿着,苍白纤细的手指轻敲着朱色窗台。 在他脚边,有一名带着面具的黑衣人正在小声汇报着什么。 不知道黑衣人说了些什么,男子神色一凛,被手指扣着的窗台勒出一道深深的印记。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二章 拔舌断骨守不住 洛浮生决定要找男人好好谈一谈。 她抱着黑猫穿过回廊水榭,一路上碰到的仆从都向她垂首行礼,态度恭敬。 洛浮生早已习惯,她头上顶着左副使徒弟的名号,除开那几个身份能与左凭岚平起平坐的,在千波宫无人敢对她不敬。 “丫头,你终于肯出来了?” 走到半道,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高高胖胖的粗壮汉子拦住。 “小高哥好。” 洛浮生乖巧的跟人打招呼,本就不高的她站在粗壮汉子跟前就像个小鸡仔一样。 粗壮汉子把小鸡仔一样的洛浮生提起来夹在腋下一团乱揉,声若洪钟:“打回来就把自己关屋里也不出来,跟谁置气呢,嗯?” “我这不出来了嘛……”洛浮生的头发被揉得一团糟,她挣扎半天下不来,只能垂着双臂无奈道。 洛浮生怀里的黑猫早已跳了下来,蹲在栏杆上舔爪子抹脸。 一道纤瘦的身影出现,说瘦也只是相对于粗壮汉子而言,比起对方高到快要碰到廊顶的个头来说,他的身高更加正常一些。 来者怀抱着一摞书,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浮生是要去找秦老大吗?” “我找他干什么?”洛浮生眼珠子直转悠,一看就知道没说实话。 一旁的黑猫喵呜一声,又跳到了瘦子怀中的书堆上。 “这不是秦老大的猫?”粗壮汉子说。 洛浮生瞥眼:“你才看到?”他拦住她的时候,猫还在她怀里趴着呢。 “难道一直在?”粗壮汉子作惊讶状,“果然猫随主子,和秦老大一样神出鬼没。” “离得太远,你在这里拍秦关月的马屁他是听不见的。”洛浮生好心提醒。 粗壮汉子挠着脑袋憨笑,洛浮生一口咬在汉子夹着自己的胳膊上,跳下来,顺手将蹲在瘦子怀中书籍上的黑猫提到自己怀里,撸着黑猫油亮的毛发道:“我是去找秦关月,你们要跟着吗?” 瘦子呵呵笑着:“秦老大这会儿不在夜煞营。” 洛浮生撸猫的手一顿:“那他在哪儿?” “秦老大在半个时辰前,离开了千波宫。” “哎?”这下换洛浮生惊讶了,“他去哪儿了?”她要想离开千波宫,全得靠秦关月,这家伙午后还才跟她碰了面,同她说要和她好好谈谈,怎么一眨眼人就离开了? 这秦关月,就是将洛浮生从葫芦涧带回来的男人,也是千波宫暗杀组织“夜煞”的首领。 “好像是夜煞营接了新的暗杀任务。”瘦子道。 “怎么这么巧……”洛浮生有些不高兴,秦关月不在,她找谁去要出千波宫的腰牌?“夜煞那么多人,什么事要值得让秦关月亲自出手?” “南疆那边出了点事。”瘦子已经将书塞进了粗壮汉子的怀里,手指揉着黑猫的下巴将猫主子伺候得眯眼直哼哼。 听到南疆,洛浮生来了精神:“出什么事了?” “据说,南疆石家涉嫌谋反。”瘦子如实相告。 “石家?哪个石家?”说到南疆石家,洛浮生下意识想到石敬瑭、石敬之两位将军,可石家一门忠烈,不可能谋反。 “南疆的石家还能是哪个石家?”瘦子将猫抱进了自己怀里,“当然是镇北大将军石敬瑭老将军家。” “这怎么可能!”洛浮生惊呼出声。 “是啊,不可能。”瘦子揉着黑猫的耳朵,相对于洛浮生的惊讶他冷静得多,“但是罪状已经呈到天子面前,两位将军也已被暂押了起来。” “押了两位将军,燕军谁来阻?”洛浮生万万想不到在燕军大举来犯的节骨眼上,会出这种事情。 “上面那位敢关石老将军,自然是因为燕军已退。”瘦子冷笑道。 “燕军退了?”洛浮生更加惊讶,她这回来不足半月时间,燕军就退了?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 “据闻,有位江湖侠士向圣上进献了一种经过改进的大型弩箭。”说到这里,瘦子轻飘飘地瞧了洛浮生一眼。 洛浮生手一凉,忙问道:“然后呢?” “然后禁军统领韩瑱亲自带兵将成批量的新型弩箭运到了台州,将围困了台州十多天的燕军杀得片甲不留,成功助台州解困。”说这话时,不知是不是瘦子挠猫的力度太大,黑猫呲牙呜呜几声,从瘦子怀里逃出来跑走了。 大型弩箭……洛浮生想到了在葫芦涧时他们用来打击燕军的弩机,是巧合吗?还是说,这个新型弩箭就是他们宫主研制出的弩机?难道千波宫真的开始插手国事了? “那石家谋反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千波宫的弩机,这一点她只要亲眼见一见朝廷的新型弩箭就可以了,相对于这个,洛浮生更关心南疆石家。 “根据传闻,事发在石家一房远亲身上。” 虽然瘦子口口声声的“据说、传闻”,但是洛浮生明白,从这瘦子口里说出来的多半就是事实。 不为其他,单是因为这瘦子是夜煞营专门负责情报网的,洛浮生打被师父带回千波宫就丢进了夜煞营,从小养在秦关月身边。这瘦子时常在秦关月周围晃悠,自然而然的与洛浮生就熟了。 只不过这么些年洛浮生一直不知道瘦子叫什么,只知宫中人都爱叫他“守不住”。原因极简单,千波宫最新的情报都在他手里握着,可他又是个藏不住的,别人问他就说,小事能吐个七七八八,大事点到即止。洛浮生一意孤行想做的那件事,多数情报就是从这守不住嘴里套出来的。 你问千波宫为什么会把情报组织交到这么一个藏不住话的人手上? 因为他武功高,发现自己说多了就把打听的干掉,为此在江湖上留下不少冤孽惨案。 后来守不住发现杀人太多不好,改灭口为拔舌断骨。 拔舌好理解,就是拔掉这人的舌头,避免他将听到的说出去。 但拔了舌头,架不住这人会写,断了手可以用腿写,断了四肢可以用肩膀蹭,只要想写肯定能把情报传出去。 于是就有了断骨,也就是将这人全身的骨头震碎,留你一条小命,下半辈子只能瘫在床上了。 而行这断骨之法的,就是守不住身边这个高大个,名叫高一寸。 洛浮生知道肯定不是真名,千波宫里没人叫真名,更何况是夜煞营里这群干着刀口上舔血勾当的人呢?而且在她看来这又是拔舌又是断骨的,还不如死了。但守不住不这么认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得积德。 明明是自己藏不住话,到头来怪到问的人身上,将不杀对方视为一种恩赐,千波宫里都是这样的疯子,无法用常人的想法去理解。 “石家的这门远亲,是石敬之将军夫人的一个表弟,叫李富。”守不住又要守不住了。 洛浮生听得认真,她不怕守不住敢对她怎样,因为秦关月宠她。 别说拔她舌头,就是拔根汗毛,秦关月都能把拔毛的那个碎尸万段。 守不住打不过秦关月,如果能打过就不会在秦关月手底下做事了。 “这李富是冀州人,仗着有石将军这房远亲,在冀州是无恶不作,是出了名的恶人。曾有人告罪告到石敬之将军跟前,石将军一封亲笔信递到冀州知府跟前,让他不要徇私枉法,按律处置。这冀州知府就将李富抓了起来,不想过不许久,又放了。” “为什么放?”没了石家的靠山,冀州官衙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守不住呵呵一声:“这就要问冀州知府了。” 洛浮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若是冀州知府是位青天老爷,哪怕没有石将军的这封亲笔信,也会依法拿了李富。 怕是李富在冀州行下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位冀州知府也是半个受益者。 当百姓的,最怕官匪沆瀣一气,那才真的是有冤无处申,枉死作他人。 “这和石家造反又有什么关系?”守不住说了半天还没说到重点上,洛浮生有些着急。 “你别急嘛……”守不住悠悠道,“你听我慢慢说。” 洛浮生呛得一声拔出高一寸别在腰间的铁锤往守不住脑门上一放:“小高的锤子有多沉你知道的,你什么时候说完我什么时候放下!” “李富杀人被拿冀州知府收受贿赂冤案错判不知道被谁告到了圣上跟前圣颜大怒暗中派钦差调查此事结果查出李富与冀州当地的匪徒冯厉勾结意图造反!”高一寸的铁锤有多沉守不住怎么可能不知道,洛浮生这颤巍巍的两只手都抱不住,真掉下来得把他的脑袋砸个坑出来,连气都不喘一下一口气说完。 洛浮生皱眉:“李富谋反,和石家什么关系?” 守不住用眼神示意高一寸把铁锤拿走,悬在脑门上的杀器回归其主人手后,长松一口气,拍着胸脯道:“在冯厉写给李富的书信中有提到,要李富向石家借兵。” “李富借了?”若是真的借了,哪怕石家没有同意,肯定也会受到牵连。 守不住点点头:“在石敬之将军的书房内,搜出了李富借兵的信,已被拆封。” “李富手上可有石敬之将军的回复?”如此一来,事情可就严重了,谋反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这倒没有。”守不住啧了一声,“此事发生在石家受圣命夺回台州、海河的前后,距今已有半年之久。石将军虽未向李富回话,却也没有将此事递达天听。若是在石将军书房内搜出的信还未拆封,石将军还能置身事外,现在嘛……就要看圣上想怎么处置了。” “石家现在如何了?”这件事肯定另有隐情,洛浮生绝不会相信石家会谋反。 “石敬瑭、石敬之两位将军已被押解进京,石家老小被囚南疆,暂无性命之忧。” “看来案子还没定性……”洛浮生摸着鼻子道,“现在是谁在查此案?” “陈申。” 陈申?洛浮生觉得这名有点耳熟。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三章 背景交待占半章不想看可以跳两页 上文中曾提到,大梁建国之初,有五员虎将,曾为开国圣祖立下汗马功劳。圣祖登基三年,谢氏请辞告老还乡,以后代子孙绝不入朝为政换到一面免死金牌,五虎战将由此只余王、韩、陈、石四将,后王、韩、陈三人分别归还兵权,担任他职,唯石家一族镇守南疆常年不入朝。 这谢氏就是如今的梁国首富,徐州谢家的太祖爷,如今当家的是有着在世伯乐美称的谢运甫。而石敬瑭、石敬之两位将军,便是镇守南疆的石家后代,石敬瑭为当今家主。此两家无需再多作赘述。 奉圣命暗中调查石敬之夫人远方表弟李富行贿冀州知府一案的韩瑱,则是当年韩氏大将的后代。韩家如今的家主韩维,在先帝梁武王在世时官直太子少傅,也就是当今圣上曾经太子的老师,如今任太史公一职。各位看官应该还记得,在滕州时曾有个沈魄沈廷尉,他若不帮其弟与谢烟争夺穆晓晗,也就没了滕州谢沈穆三家的恩恩怨怨。为对付这个沈廷尉,谢家家主请来了同属九卿的太常大祝副卿魏大人。沈魄隶属九卿御廷尉,在见到副卿魏大人时,沈魄这个正的反倒要对一个副卿客客气气不敢得罪。原因在于太常乃是九卿之首,类似于同是学习委员,音乐学习委员就没语数外三门学习委员吃香差不多。沈魄与那位魏大人,就是在不同学习委员手底下做事的。 九卿之上有三公,如圣上的老师太傅为一公,手掌兵权的大将军为一公,掌水利土木的司空又为一公。 而韩家家主韩维所任的这个太史公,居三公之上,手握笔吏,序事春秋。上可直谏圣上行以鞭笞,下可提拔官吏举贤入朝。简而言之,就是皇帝犯错了要罚,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行鞭法的人。大梁自建国来,只有少数几个皇帝设了此职,大多太吏公一职是空悬的。 韩瑱是韩维的儿子,在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守在其身侧任太保一职,负责保护太子的安全。在十年前的那场动/乱中,为保护太子安全韩瑱差些丧命。太子梁悟登基后,韩瑱任内廷将军,统领都城禁军,与洛浮生的父亲生前是一个职位。 除这三家之外,五虎将还有王陈二人。 王家之女在成为开国圣祖的王后之后,此后每一代梁王,王家女哪怕贵不至封后,必定也是宠妃,其下子孙更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梁武王时王皇后的哥哥王宗掌握重兵,镇守关外,为守护大梁立下汗马功劳。十年前梁武王驾崩,平渡城内梁悟梁恒两位皇子展开了帝位之争,王宗被梁恒错杀,梁恒死于群情激奋的将领之手,太子梁悟登基为皇。而太子生母王皇后,虽然被尊为皇太后,实际上并不被梁文帝,也就是曾经的太子梁悟喜欢。因为在梁悟梁恒的帝位之争中,王皇后是偏向次子梁恒的。 王宗一死,王皇后亦被夺权,王家势力至此没落,虽然有个女儿在宫内也居妃位,但一年半载的见不到梁文帝一面,有与没有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历数下来,当年五虎战将的子孙们,到了梁文帝这一代,兴得兴,落得落,只有韩家是比较争气的。 那还有个陈家呢?说到陈家,就不得不提陈家如今的当家家主,陈申。 也就是负责调查石家造反案的这个陈申。 陈家不同于外戚王家,当今的家主陈申也和当今圣上没有什么师徒情分,能力比较中庸,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几个儿子同他们的老子一样,在朝中没什么建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在舞文弄墨这一块上闻名天下。朝中不少文官都出自陈家的门下,见到陈申要俯首拱手尊称一声“先生”。当然,这些官中没有太多特别有出息的。 梁悟登基之时,朝中非议是比较多的,毕竟当初站梁恒的臣子也非常多,尤其以王家势力为盛。 新帝大刀阔斧,抛出一系列王家与叛王梁恒密谋造反的罪证,除了当今太后之外,王家满门抄斩。而朝中与王家亲近的一干官员,也在三个月内先先后后被寻罪降职,罪重者直接赴了王家人后尘。 而向来明哲保身没有参与两党之争的陈申,则在这场朝政动荡中平步青云,反倒晋了官职,为九卿御廷尉之首,拜大理寺卿,就是沈魄那边的老大。只是官位再高,无能者不会被重用,儿子们不争气,又没出什么女儿,没法靠依仗后宫,估计官途也就到头了。 若搁太平时候,陈申这般吃祖先官本的官员,只要手下没出什么冤假错案被捅到圣上跟前去,无功无过,也就这么着了。问题在于,现在不太平,甚至风雨飘摇,江山随时可能易为他人主。 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没了先帝时可上马定乾坤的王家平息战乱,石家又涉嫌造反,韩家只有一个儿子韩瑱,还要守在京都保护皇帝的安全,不能长时间在外。梁文帝这才发现,朝中竟然无人可用了。 于是,梁文帝想起了陈申。 陈家好歹是当年五虎战将之一的后代,再没用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只是梁文帝想要陈家人挑起担子来,陈申和他那几个儿子得有这个本事啊。陈申自觉是没有,他的儿子们更没有,写个诗作个画的还行,上马打仗那是万万不能的。 浸淫官场多年,陈申再没本事也是能揣摩出几分圣意的。在韩瑱平息台州、海河两地战事,石家涉嫌谋反石敬瑭、石敬之两位将军锒铛入狱之后,陈申连夜进宫,跪求圣旨让他来调查石家谋反案。 梁文帝同意了,大理寺卿陈申手握圣旨,连夜就提审了李富与冯厉。 李富对意图谋反一事供认不讳,称自己虽然写信向石敬之将军求兵,但石敬之并未给他回信。而与其共谋的匪徒头子冯厉却称,李富曾亲口与他说,石家已经答应借兵。 这李富与冯厉说的话,谁真谁假,则直接决定了石敬瑭、石敬之两位将军的命运,也决定着整个石家的命运。 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跟洛浮生讲清楚后,守不住只觉得口干舌燥,他已经好久没说得这么痛快了。 平时没人敢和他闲聊,万一这位大侠自己一不小心说多了,来个拔舌碎骨,谁也受不了。 “那秦关月跑去南疆是要干什么?”洛浮生问。 石家出事,两位将军都已押解进京,关在平渡城,陈申要调查案子也是在平渡城,秦关月去南疆要暗杀谁? “我什么时候说秦老大去南疆了?”守不住说。 “你不是说——”洛浮生语塞,确实,守不住只说秦关月接了新的暗杀任务不在夜煞营,暗杀任务和南疆石家有关,不代表他会去南疆。 “那他去哪儿了?”这会儿秦关月不在,她可如何出千波宫?洛浮生头疼。 “平渡城。”守不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洛浮生,“这是秦老大走前让我交给你的。” 洛浮生忙将信拆开,是秦关月的字迹。 “若想帮石家,平渡找闲人。” 高一寸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洛浮生连忙将信塞怀里,仰头瞪了高一寸一眼,她都快忘了身后还站着一个高大个。 高一寸挠头嘿嘿傻笑,守不住则摸着下巴说:“平渡肯定就是平渡城了,闲人是谁?” “秦老大是不是写错字了,应该是线人吧?”高一寸接道。 “线人的话,也不知道是谁啊。” “可以去平渡的分舵问一问,我们在那里有好多线人。”高一寸分析。 “如果是分舵的线人,你觉得我会不知道吗?”守不住白眼。 “不是线人,那还是闲人……是叫闲的人吗?” “谁会那么无聊起个闲的名字?” “守不住和高一寸都能拿来当名字了,用闲当名字也没什么吧?” “也是哦……” 洛浮生抬手一人给一巴掌,高一寸太高只能糊肚子上,一脸黑线道:“你们就不能说点有用的吗?” “有用的啊……”顶着半脸巴掌印的守不住也不生气,“我不知道平渡城有没有叫闲的人,但是知道最闲的人是谁。” “这个我也知道!”高一寸举手。 洛浮生若有所思,平渡城最闲的人,她好像也知道。 “你是说三王爷梁清吗?” 三王爷梁清,因出生时额带血痕被视为先帝视为异端,囚禁在护国寺数年,直到十年前先帝驾崩,新帝登基,才将梁清接了出来,封了个京城太叔的闲职,养在天子脚下。 洛浮生当年离开千波宫第一站就去了平渡城,对这位三王爷是没有一点好印象,她虽然没亲眼见过,但平渡城里的百姓提起这位王爷来都是满面不屑。 仗势欺人做尽坏事之辈就已经很惹人讨厌了,更何况这位可是干出过守在上朝路上拳打脚踢三公车辆的人物,气得各路官员一道道折子递到圣上跟前。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作为当今圣上唯一的弟弟,梁文帝如何舍得,罚个俸禄禁个足,就已经是惩罚的最大极限了。 难道秦关月让她去找梁清? 他就不怕她一个气愤,手刃了这个祸世魔君吗?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四章 多管闲事 在秦关月留下的信里,除了那句模棱两可只能靠猜的话之外,还有一枚暗黑色镶金边的令牌。 而这枚令牌,可以让洛浮生以夜煞营执行任务为由,大大方方的离开千波宫。 既然能走,洛浮生肯定不会多留,收拾了包裹,再去守不住那里勒索点银两,牵上一匹快马,连夜就离开了千波宫。 这次有了目标,速度也快,一路翻山越岭风餐露宿,赶在八月中秋前到了平渡城。 作为大梁的都城,平渡的繁华是其他城市不可比拟的,所谓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人流不息车马喧嚣,家家户户鳞次栉比。若是不看被挡在城外的那些衣衫褴褛哀声不止的流民,当真是一副太平景象。 在三年前洛浮生来平渡城的时候,还没有流民的影子,如今平渡城外已聚集了大批无家可归的贫穷百姓,他们被阻挡在城门之外,连都城的大门都进不去,更不用提会有人来安顿,为他们寻个住所了。 洛浮生的马在快到平渡城的时候就卖给了一家镖局,换了一辆朴素的牛车。 平渡城不比徐州滕州,天子脚下少有人敢骑马而行。 她架着牛车排队等进城的时候,正赶上一匹快马从城内疾行奔出,身后跟着一列跑步前进全副武装的官兵,所去方向正是流民聚集最多的地方。 洛浮生有点不放心,转了牛头跟上去。 牛鼻子上的铜铃叮当响个不停,以最快速度前进勉强可以跟上对方的尾巴。 官兵果然停在了流民群附近,骑马的是个胖子,双手一撑马鞭,指向不明所以面带惊慌望向这边的流民,喝声道:“给我赶!” 十多个官兵立即擎着长枪冲向了流民群,粗暴的驱离着以妇幼老妪为主的流民。 “官爷官爷饶命啊官爷——”有一个坡脚的老妪踉踉跄跄奔至骑马的胖子马蹄下,哀求道,“我们已经好几天没进食了,就在这儿停一下,歇歇我们就走,不会进平渡的,官爷您让我们歇一歇,歇歇——哎呦——” 老妇话未完,一脸横肉的胖子扬鞭就抽在了老人家的肩膀上,当下就见了血。 “滚开!” 随着胖子厌恶的大喝,流民群里传来抗议声。 “你怎么打人啊!” 这一声抗议,顿时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官兵虽强悍,但架不住流民人多,这些人本就因被拒城外又得不得安置而怨气冲天,如今看到老妇被打,推搡着就要冲上来。 “干什么?干什么!”胖子面目狰狞,仿佛他面前的这些妇孺是可憎的敌人,吼道,“你们想造反吗?啊?!” 众人被这一声怒吼震住,没再动弹。 胖子冷笑一声,手里鞭子一扬:“我给你们一刻钟时间,立即全部离开我的视线。要是一刻钟我还能看到你们这群蝗虫杂种,别怪老子手里的刀枪无眼!” 驱赶流民的官兵们持枪守在一旁,流民们不敢再生事,老老实实的你搀我我扶你,陆陆续续往城郊走。 这时有个一身麻衣的年轻妇人走过来,搀扶起被胖子一鞭子抽在地上,颤巍巍起不来的老妇人,一老一少正想离开,就听身后高头大马上传来傲慢的一声“等下”。 两人止住步子,胖子收了鞭子从马上跃下,走到年轻妇人跟前,用鞭尾一挑妇人下巴,满脸肉笑成一堆褶子:“小娘子,叫什么呀?” 年轻妇人表情惊慌,老妇人则下意识将年轻妇人往自己身后拉,胖子脸色一边,一把将老妇人推搡在地,又是一鞭子下去,骂道:“老不死的!” “娘!” 年轻妇人扑上去,胖子扬起的鞭子停滞在半空,撸撸袖子,抓住妇人的胳膊就往怀里拽:“过来吧你!”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你放开我!救命啊!” 妇人在胖子怀里拼命挣扎,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敌得过五大三粗的官兵,不多会儿身上的衣服就被扯得破破烂烂,光天化日之下,胖子的手已经探入了妇人的衣衫里。 年轻妇人人早已泪流满面,满脸屈辱,老妇人爬到胖子脚底下,抱住胖子的小腿哭嚎道:“官爷啊,我儿投兵战死沙场,尸骨还未寒啊!就剩下我们娘俩了,您行行好,饶了我们娘俩吧,我们这就走,再也不碍官爷的眼了!求求您老放了我儿媳吧,求求您啊——” “去你的!” 胖子哪里肯听,一脚踹在瘦弱的老妇人胸口,将人踹飞几米开外,扛起年轻的就要上马。 还没上到马上,就听到人群里一声大喊:“当兵的杀人啦!” 胖子回头一看,只见那老妇人歪头倒地,口吐鲜血,手底下有人跑过去一探鼻息,朝着胖子摇摇头。 这一下喊杀人的动静更大了,胖子冷笑一声,看样子毫不在乎,将年轻妇人往马背上一甩,翻身上马:“把这些杂碎给我赶走!赶得远远的!天子脚下,当是什么玩意都能来得么?” 这时赶上来的洛浮生虽然没有目击全程,但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老妇人与拼命在马背上挣扎的年轻女人已经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向来最看不起仗势欺人的洛浮生哪里肯见死不救,跳下牛车就想上去教训教训这不知死活的胖子,就听一道清朗的声线响起。 “你还知道这是在天子脚下?” 洛浮生回头,只见一名书生打扮穿着朴素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书童,一脸阻止无果的无奈。 胖子听到声音,搭眼一瞧,看清楚男子的打扮后冷笑一声:“我当是哪个敢多管大爷的闲事,不过是个无名无势的毛头小子!” 书童闻言气愤,正想说些什么,被男子扬扇一拦:“退下。” 洛浮生见有人仗义执言,便停下了脚步暂时观望。 “这位官爷此言差矣。”男子合扇敲打着掌心,目光扫过被官兵驱赶成一团的流民,露出几分怜惜,不由得朗声道,“圣人云,为官者,当行己恭、事上敬、养民惠、使民义,方能授民以恩惠,济天下之大事——” 胖子一鞭子就抽了过来,男子忙后退几步才没被抽到。 “你在这里跟老子拽什么文?”胖子一口啐在地上,“给老子让开!” “你听不懂吗?”男子非但没让,还上前走了几步,“那我好心给你解释下,意思就是说,这些都是你的衣食父母,你不能这么对待,得下马,好言好语相劝,就算他们有什么错处,也不能动不动就打人——” 洛浮生挑眉,他刚才说的那些是这个意思?她读书少,可不能骗人。 在看那胖子,哪里肯听,扬起鞭子又要朝着男子甩去。 这次男子没躲,两手一抱头看起来是想硬挨,书童惊慌失措的冲上去,为时已晚,眼见着鞭子就要落在男子胳膊上,只听破空一声尖啸,一枚石子正中胖子脑门。 胖子一声哎呦,摔下马去。 众位官兵慌忙跑过来将摔成一摊的胖子扶起来,这个拍土,那个问有没有摔倒,一个个的都是满眼谄媚,哪有刚才赶人凶神恶煞的模样。 “是谁啊!出来!”胖子捂着脑门恼羞成怒。 这里除了流民、官兵以及刚才多管闲事的男子,就剩下洛浮生了。 洛浮生捂着脸无辜的跟着左右张望,见胖子恶狠狠地瞪向自己,慌忙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是我!我就是个路过的!”说着跳上牛车,作势要走。 “给我拦住她!” 胖子一声令下,原本簇拥在他身边的十多个官兵瞬间将洛浮生围了个水泄不通。 用袖口遮着脸的洛浮生打哈哈:“我真的是路过——” 话落音,眸色一凛,旋身上车篷,袖口一扬,只见数道银光呈圆弧状飞速散开,不过瞬眼之间,十多个官兵齐刷刷倒地。 那胖子目露骇色,知道是遇到了高手,貌美妇人也顾不得了,上马就想走。 洛浮生哪里肯放人,胖子刚跳上马就觉得身后一沉,再回首,只见一个用袖子遮着半张脸的家伙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去你的吧!” 一掌拍在胖子刚才被石子砸红的脑门上,将人拍晕过去了。 见人都倒下了,洛浮生这才跳下马,疼得直甩手:“这么胖脑袋上怎么没肉,这么硬,硌死我了……” 这时方才多管闲事书生模样的男子走上来了,毕恭毕敬的朝着洛浮生行个礼:“敢问这位侠士——” “这位夫人,还请节哀顺变。”无视了男子的洛浮生走到正趴在老妇人尸首前的年轻妇人身前劝慰道。 年轻妇人哭得满脸泪花,对着洛浮生就是几个响头:“多谢恩公相救……只可怜我的老娘,平白的送了性命……” 洛浮生扫了一眼守在附近唯唯诺诺,在刚才胖子抢人时没一个敢出来的流民,其中不乏年轻汉子,叹口气,问道:“夫人可还有其他亲人?” 年轻妇人摇摇头。 “你们都是一行来的吗?”洛浮生说的是其他流民。 年轻妇人又摇头。 看来这些流民都是从各处战乱地区流浪过来的,互不相识。 洛浮生半跪在垂泣的妇人身边,用身子挡住那些流民的视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轻轻塞在妇人手里,低声道:“这些你拿着,离开这里,去个小点的太平地方,好好过日子——” “这可不行!” 洛浮生话未说完,就有人将她那小包银子夺了过去。 正是那个多管闲事的书生。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五章 碎嘴的书生 “这可不行!” “怎么不行?” 见银子被夺走,洛浮生伸手就要夺过来。 “侠士不要急,你听我慢慢道。”男子将银两藏在身后,张口就来,“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贞妇爱色纳之以礼——” 洛浮生一巴掌糊上去:“说人话!” “就是你把钱给了她这么一个柔弱女子,到头来还是会被恶人夺去,只能救一时救不了她一世!”被洛浮生追着打的男子抱头鼠窜。 “你刚才说的是这个意思?”她怎么听着不对劲儿? “对啊,就是这个意思。”男子一脸读书人的真诚。 将钱袋子抢回来的洛浮生回头瞧瞧还在哭的妇人,再看看手里那点其实也没多少的银两,撇撇嘴:“那你说怎么办?”她有要事在身,又不能带着这个可怜人走。 男子轻咳一声,走到妇人跟前:“这位夫人,请问您芳龄几何?” 妇人泪眼茫然:“什么?” “就是你今年多大了。”男子身后的书童说。 妇人擦擦眼泪,低声道:“二十。” “那还挺年轻。”男子又问,“没孩子?” 说到孩子,妇人又开始垂泪:“奴家刚成亲,外子便被征兵,此番一去不回,战死沙场,只留奴家与老娘相依为命……” “你先别哭。”男子道,“我且问你,你可会些许活计?” 妇人不解地看着男子。 “我家公子问你会不会点女红,缝缝补补一类的事物。”书童继续翻译。 “会的会的。”妇人慌忙点头。 “那就成。”男子站起身来,揉着发麻的大腿对书童道,“小果,你先把这位夫人带回府吧,让管家给她安排个——”他低头看了眼哭泣个不停的妇人,“安排个轻松点的活。” “是,公子。”书童满面不情愿的对妇人道,“别哭啦,起来吧。” 妇人擦擦泪,砰砰砰对着男子又是几个响头:“多谢公子相救。只是老娘尸骨未寒……奴家……奴家……” “你尽管跟我去,老人家自然会帮你一起处理。”书童说着就要拉妇人起来。 “你就不能对人态度好点?”男子不满自家书童,亲自将妇人搀扶起来。 书童则埋怨道:“公子,这已经是这个月您捡回去的第八个啦。” “我就是捡一百个回去,也养得起。”男子不高兴了,抄起扇子敲在书童脑门上,“又不吃你的喝你的,也不花你的月俸,哪儿这么多话?” 书童揉着脑袋,不吱声了,只是表情还是充满了不愿。 洛浮生瞧着好奇,看样子这男子家就在平渡城,还是个大户,只是穿着朴素看不出来罢了。 “这样吧,你回去喊两个人来,先帮这位夫人将老人家装殓了。”男子见妇人实在不忍将老人家独自留下,便道,“我在这里守着。” “哎?”书童急忙道,“这可不成,公子,荒郊野外的,人心险恶,万一您出点什么事……” “哪有那么多恶人?”说话间男子将洛浮生往自己身边一扯,“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一位侠客在这里吗?” “喂,我可没说要帮——” “侠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见是善心仁义之辈,我等一定要向侠士多多学习,誓将这侠义之风传遍平渡城,让每一位百姓都知道侠士的威名。小生不才,在绘画上还是有些造诣的,今日回去我就速涂几张侠士的英勇神像,明天就让他们贴遍平渡的大街小巷——” “慢慢慢慢——”一顶顶高帽子直接把洛浮生砸得头晕眼花,重点是后面那句画像贴遍大街小巷,她就是不想太张扬了才会捂着脸对付那些酒囊饭袋,怎么可能会让人张贴她的画像,“画像就不用了,真不用——” “用的,必须用,我这就回家画——” “不用,真不用!”洛浮生慌忙将人扯住,“我陪你在这里等。” 男子刷得一下展开扇子,感叹道:“世间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洛浮生有想给这人也来一针的冲动。 “这些兵只是被我打晕了,一会儿就能醒过来,你们最好速度快点。” “侠士放心,他们醒了也掀不起什么浪来。”男子不以为意道。 “哦?”难不成这人还真是什么达官贵人? “侠士再把他们打晕一次,不就好了。”男子眨眼,好像是在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洛浮生觉得自己袖口里的针随时可能自己飞出来扎到他身上。 懒得搭理男子的洛浮生干脆蹲下身来与年轻妇人说话,她很好奇,平渡城乃是天子脚下,怎会如此驱赶流民,甚至还有这等恶兵,无人管吗? 这一问,洛浮生才知,他们是第一批抵达平渡城的流民,长途跋涉来此是想在都城肯定能得到相对于其他城市而言更加妥善的安排,不曾想连城门都进不去,官府甚至欲将他们驱逐出平渡所辖之地,连郊外也不许滞留。 只是他们这些老弱病残,能拖家带口的活着来到平渡已是不易,离开又能走得多快?他们想在这里歇上一两日再走,官府却不许,劝不走就动武,这才有了今天恶兵赶人抢人之事。 “他们为什么要赶你们走?”洛浮生万分不解,这些流民数数不过百人,比起滞留在徐州、常州的流民来简直小巫见大巫,就算官府不想接纳他们,像那些地方上一样在郊外扎几顶帐篷也花不了多少费用,为何要用如此粗暴的手段驱赶。 年轻妇人摇头,她一介女流,怎么懂得这个? “这位侠士,你是第一次来平渡吧?”一旁的男子搭话道。 洛浮生点点头,算是第一次,三年前她在平渡待了不过三四天,对这座都城的情况确实了解不多。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节。”男子摇着扇子道,“平渡的中秋,向来是君与民同乐。” “君民同乐?”洛浮生一挑眉。 “对,君民同乐。”男子对着平渡城方向道,“夜幕降临后,君王会登上皇城最高的阁楼,为平渡城的百姓点燃第一束礼花。” “呵,平渡城的百姓是百姓,他们便不是吗?”洛浮生一指那些互相搀扶着慢慢离去的流民,冷笑道,“他这个王,是大梁的王,还是只是平渡城的王?” 男子垂眸,手中扇一合抵在洛浮生唇前:“侠士,若想在平渡城平安,要谨记一件事,莫议君王是非。” “应该是只能论是,不能论非吧?”洛浮生知道如今的朝廷已经是腐朽不堪,她只当是奸佞当道,君王只是被懵逼了双眼,如今看来,怕是那位高居在庙堂之上的人物心里早已没了百姓的死活。 “既有是,定有非,为平安,还是都不要论的好。”男子摇着折扇,笑眯眯地说。 说话间先前离去的小书童赶了回来,身后跟着三四个伙计,抬着一口薄木棺材。 “先把人装殓了。”见过自家公子后,书童指挥着人将老妇人抬进棺材里。 年轻妇人少不得又是一场哭嚎,洛浮生看着心酸,这种事又无力相劝,只能站在一旁叹气。 收了尸,又在郊外林子里寻到一块地,挖坟立碑,小书童显然是有经验,纸钱铜盆也都准备了,让年轻妇人在婆婆坟前哭一场烧烧纸,算是尽了孝,这才对男子道:“公子,天眼见要黑了,咱们回去吧。” 男子点点头,回首看洛浮生:“侠士在平渡城可有歇脚的地方?” “我随便找个客栈就好。” “那便是没有。”男子一合扇子,对书童道,“回去准备一间厢房。” “我真的随便找个——”洛浮生说得是真心话,她不想麻烦任何人。 “准备一间上好的厢房。”男子头都没回。 “真的不用,谢谢——”这家伙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洛浮生正想急,就见男子啧了一声,道,“还是算了。” “小的明白,给侠士单独准备一座小院。”在洛浮生以为这人终于肯听她说句话的时候,小书童心领神会道,“需要再派两个丫鬟吗?” “……” “需要吗?”这次男子懂得询问洛浮生的意见了。 她说了能有用吗?洛浮生眉角抽搐。 “沉默等于默认,准备吧!”男子哗啦一下展开扇子,敲定了所有事情。 洛浮生有种欲哭无泪的无力感。 “我记得侠士是乘牛车而来?” “你记得倒清楚……”洛浮生觉得这家伙肯定早就惦记上她的牛车了。 “多谢侠士美誉。”男子笑,“我也觉得我记忆力挺好的。” 她是在夸他吗?这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才能大言不惭到这种地步啊? 在洛浮生腹诽的片刻时间,就见她那辆牛车被人驾驶着缓缓朝他们移了过来。 得,这连车夫都找好了,果然早就惦记上了。 一主一仆,加上洛浮生与那年轻妇人,四人先后上了牛车。 洛浮生换的这辆牛车不大,车篷里待上两人就满了,如今挤进去四个,那叫一个满当。 牛车晃晃悠悠的就进了城,洛浮生觉得透不过气,掀开帘子就去了车辕板上坐着。 天将黑,青石板路旁的人家陆陆续续开始掌灯,天边一轮半月悬起,风清清凉凉地吹得人十分舒服。 本以为平渡城作为都城,夜间也会很繁华,不曾想街边的小摊小贩已经开始收拾,或担着或赶着车往家走了,连此时最该热闹的饭馆里都没多少人,三三两两的看着非常冷清。 “平渡城有宵禁。”男子也走了出来,挤在洛浮生身边,“再过上一个时辰,大街小巷的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中秋那天也会宵禁吗?”洛浮生问。 “不会。”男子手中的折扇不缓不急的摇着,“所以中秋之夜才难得可贵,这些当官的必须要保证那晚不出任何意外。” 洛浮生看到那扇子上画着数朵红梅,随口问道:“你喜欢梅花?” 男子低头看了眼扇面上的红梅,笑道:“只要是花,我都喜欢。” “哦。” 洛浮生收回了目光,遥望着天边的半月,朦胧间觉得,这月与葫芦涧朦胧夜时的月亮好像啊。 她与飞魄,已经分别一个月了么? 不知道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还在台州吗?亦或者像她一样,此刻正在为了石家谋反案奔波着?他不是说,会一直派人跟着她么,怎么她离开了千波宫这么久,还不出现呢? 这家伙该不会知道她有一麻袋的疑问想要问他,故意躲起来不见她吧? 啧,要真是这样,等找到他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顿! 洛浮生手痒的想。 “到了。” 在洛浮生胡思乱想的时候,男子清朗的声音响起。 洛浮生一抬头,只见牛车停在了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门两旁各蹲一座石狮子,门上悬着一块扁,书有两字——陈府。 陈府?洛浮生打了个激灵。 她看向已经跳下牛车的男子:“那个,不知现在问公子姓甚名谁晚了没有?” 男子回首,一扬笑脸:“不晚啊,我叫陈安之。” 洛浮生咕咚咽口唾沫。 不会吧,这么巧?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六章 陈家安之 陈安之,陈家幺子。 你问哪个陈家?说这话的一定没看本卷第三章的背景交待。 洛浮生此次来平渡城,是受了秦关月的提醒,来找那位全国有名的闲王爷梁清,看能不能帮上蒙冤的石家两位将军。而陈安之的父亲就是负责石家谋反案的一把手,大理寺卿陈申。 她这误打误撞的竟然跟着陈安之进了陈家,是不是忒凑巧了? 如此巧合让已有多次前车之鉴的洛浮生想起来一人。 飞魄。 难道这个也是飞魄安排的?这家伙有这么神吗?应该不是他,若是他有意让她与陈安之相遇,断不会用如此极端的法子,那老妪的命十分无辜。 那就是巧合了,纯粹的巧合,巧合得让洛浮生觉得老天爷都在帮她。 “侠士,在想什么呢?”陈安之在洛浮生眼前晃晃折扇,笑着问道。 “没什么……”洛浮生轻咳一声,她挠挠脸颊,“我叫洛浮生,不是侠士,只是个云游道士。” “原来是洛大侠啊。”陈安之手里的扇子又开始忽闪起来。 “陈公子不必这么客气,叫我——”洛浮生卡了下壳,才道,“叫我的名字就好。” “浮生兄。”陈安之从善如流。 洛浮生直接被口水呛到,她大力拍着胸脯,心说这位陈公子还真是个不见外的。 “浮生兄?你怎么了?浮生兄?”陈安之见洛浮生呛得脸颊通红,连忙帮着拍背。 洛浮生忙摆手:“没事没事,就是有点饿了。” “原来有的人饿了会脸红,书中诚不欺我也。”陈安之摇头晃脑。 想不明白这和书又有什么关系的洛浮生好奇道:“不欺你什么?”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陈安之哈哈大笑,摇着扇子朝洛浮生作了个请的姿势,“浮生兄请吧。” “……” 洛浮生无语的进了陈府,心说传言曾不欺我,这陈家的公子果然都是书呆子。 因为此时天已晚,洛浮生一进陈府就被陈安之拉着直奔正堂吃饭。 初来乍到的就要和陈家一家子人一起用晚膳,洛浮生本来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没想到正堂里偌大的八仙桌上虽然摆着不少菜,吃饭的却只有她和陈安之两个人。 “怎么不见二老?”打出了千波宫就一路风餐露宿的洛浮生对着满桌的佳肴直吞口水,强忍着大快朵颐的冲动问。 陈安之直接用公筷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洛浮生碗里:“我爹在大理寺办案子半个月没回家了,我娘一生气回娘家啦。”话里丝毫不在意父母感情会因此破裂。 洛浮生瞅着碗里那块油亮晶莹的红烧肉,吞口唾沫,又问:“听闻,陈公子还有三个哥哥……也不在府中么?” 陈安之扒拉一口饭,道:“你说那三个家伙啊?嗨,这不是圣上想让我们家出个壮丁去顶石家两位将军的班嘛,他们贪生怕死就跑了。” “跑……跑了?”洛浮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你没听错,就是跑了。”生怕洛浮生听不清,陈安之特地咬字清晰的又说了一遍。 洛浮生突然觉得这陈家一家子人是不是脑回路都有点不同于常人:“你们就不怕圣上怪罪?” “怪罪什么?”陈安之送了一筷子菜进嘴,细嚼慢咽下去后道,“我这不是还没跑吗?” “你打算啥时候跑?”洛浮生问。 “我——”陈安之话出口,又咽回去,竖起食指在洛浮生眼前晃了晃,笑眯眯地说,“这个是秘密。” “放心,我是不会出卖你的。”洛浮生保证。 “浮生兄果然义气。”陈安之拱手。 “安之兄也是不同凡响。”洛浮生客气。 “吃饭吃饭。” 洛浮生这次不再客气,甩开腮帮子如风卷残叶,不多会儿就和陈安之一起将这满桌的菜吃了个干净。 吃饱喝足,陈安之又安排人将洛浮生送到她居住的独院,真像傍晚所说那般给她安排了两个娇滴滴的丫鬟。 洛浮生瞧着丫鬟时不时飞眼瞅自己的娇羞模样,觉得这两人应该不是来给她洗衣服的。 “那个……咳咳……”洛浮生背着双手在比自己还要高那么一丢丢的丫鬟面前绕了个圈。 “洛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洛浮生被这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的声音哄得浑身一个激灵,她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没什么事,你们去给我打桶水来,我要洗澡。” “回洛爷的话,咱们陈府后院有温泉眼,这个时节正合适。” 一听到温泉,洛浮生身上就有点痒了,为赶时间她风尘仆仆的从千波宫赶到平渡城,好几天没正儿八经洗个澡,现在有温泉可泡,当然不会放过。 “这个时候,你们府里会有其他人去泡温泉吗?”毕竟她现在是女扮男装,万一和别人撞上,那就糗大了。 “温泉只有主子才能去。”小丫鬟细声细语道,“老爷夫人以及三位公子都不府中,若是有别人,也只有四少爷了。” “哦……”洛浮生点点头,大手一挥,“去准备浴桶吧,我要在房里洗。” 小丫鬟你瞅我我看你,自然是听洛浮生的。 只是这抬桶抬水的活儿就用不到她们两个干了,出去招呼一声,不多时就有家仆抬着半人高的浴桶进来,又添上热度正好的温水,再备上一套新衣,齐活儿。 洛浮生正背对着雾气蒸腾的浴桶打算脱衣服,腰带还没解开,就听房门吱嘎一声推开。 扭头一看,其中一个小丫鬟换上了一层粉色薄纱,正扭着腰肢朝她走过来:“洛爷,让奴家来伺候您吧。” 洛浮生哪敢啊,这两丫鬟能被派来伺候人肯定是个顶个的人精,让她们随手一模,她身份还不得立即曝光。 “不用不用,你出去就好。”洛浮生直接躲到浴桶后面,“我自己洗就行。” “洛爷您不要害羞嘛……” 小丫鬟笑得娇滴滴,扑人的架势却跟个猛虎似的,要不是洛浮生脚底抹油躲得快,还真得被她抱个正着。 “洛爷~~~”人没扑到与浴桶抱了个满怀的小丫鬟两手一扬,身上的薄纱就落了地,又白又嫩的长腿一伸,跨进了浴桶,“您是想和奴家洗鸳鸯浴,奴家可猜对了?” 洛浮生要真是个男的,面对如此香艳的情景非得喷鼻血不可。 可她不是啊,桶里的那个有的她都有,有啥羡慕的?洛浮生把视线从对方高耸的玉峰上移开,擦了擦有些痒的鼻子,心里直念阿弥陀佛。 “洛爷~~~” 小丫鬟撩起一捧水就朝洛浮生泼了过去。 洛浮生被泼了满脸,热乎乎的水温加上满屋子的热气,蒸得她脑袋有点晕,迷迷糊糊地不知怎么就朝着浴桶走过去。 小丫鬟娇滴滴地咯咯直笑,洛浮生傻乎乎地直挠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小丫鬟不好意思了,满面红云的低头。 洛浮生趁机抓起搭在一旁的擦身子的用的大毛巾往小丫鬟脑袋上一罩,直接将人从浴桶里捞出来再用毛巾一裹,二话不说踹开门就推了出去。 整个过程没用十秒钟,待小丫鬟反应过来已经人在门外了。 “咳咳,麻烦帮我向你们家四少爷道个歉,我是个道士,不好女色。” 洛浮生的声音从房里飘了出来。 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小丫鬟撅噘嘴,裹着毛巾走了。 再看房里的洛浮生,瞅着那一桶的热水,心想自己是洗呢还是不洗呢? 不洗吧,浪费了,洗吧,这水是别人泡过的…… 思来想去,洛浮生还是喊人将浴桶搬走,顺带打听了下温泉的具体方位。 那丫鬟不是说后院有温泉吗?她怕撞上陈安之现在不敢去,那就等子时以后大家都睡了再去,好好泡一泡。 这么想着洛浮生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半夜才醒,推开窗户一看,月至中天,子时刚过。 时间正好!洛浮生夹了那套新衣服奔着后花园的温泉就去了,自然一路上要躲开巡夜的家仆,这对有那么点轻功路子的洛浮生而言不是难事。 温泉位于后花园的一片小树林之后,旁边修筑有假山假石,借着月色撒下一片朦胧的雾气,看起来犹如仙境。 洛浮生探探水温,不冷不烫,正好。 左右瞧着没人,小心翼翼地脱了衣服,缓缓沉入水中,只露出半个脑袋靠在岸边,洛浮生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长叹。 千波宫的后山还有一眼温泉,比起陈家的这个来要大的多,只不过她去的次数很少。宫中女子本就少,平时那温泉都是一群老爷们占着,她若是想去泡一泡,就得提前跟秦关月打个申请,夜煞营的老大直接撸袖子去清场,最后就像现在一样,冷清清地就剩下她一个,泡在这热腾腾的水里,虽然浑身上下都舒爽透顶,可总觉得少些什么。 洛浮生对着悬在高空的明月挥手打招呼:“嗨~你的上面真的住着嫦娥吗?” “月亮上当然有嫦娥。” 一个男声出现在洛浮生身后。 洛浮生后背一僵,这个声音是——陈安之? “你是那房的丫鬟,新来的么?不知道后花园的温泉,只有主子才能下水吗?” 悉悉索索,洛浮生好像听到了脱衣服的声音。 这个陈安之!说她是丫鬟就是知道温泉里是女的!怎么还敢脱衣服! 洛浮生将下巴往水里一沉,盘在脑后的头发扯散往脸前一盖,脚下一蹬就远离了岸边,回身警惕盯着已经脱了外衫的陈安之。 陈安之瞧见转过身来的洛浮生也吓了一跳,他挑挑眉,笑道:“原来不是丫鬟。” “是妖精啊。”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七章 摇身一变温泉精 你才是妖精,你们全家都是妖精! 将全身都浸泡在温泉水里的洛浮生腹诽。她不敢发出声音,万一被陈安之发现她是女儿身,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小妖精,你不逃吗?”陈安之蹲在岸边,两眼完成月牙。 洛浮生又远离了陈安之几分,此时陈安之那张无害的脸在月色下看起来实在是有点不怀好意,直觉告诉她离得越远越好。 只是温泉池本就不大,她就是靠到一边岸上,也不可能裸着就出来。 “你是在等我共浴吗?”陈安之眼睛一亮,起身就开始脱内衫。 洛浮生下意识捂眼睛,这家伙怎么一点廉耻也没有! “啊……”脱到一半的陈安之想起来什么似的,解腰带的动作顿住,“我今天洗过澡了。” 声音充满了惋惜。 “……” 洛浮生一头的黑线,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能够和美人共浴这是多难得机会,洗过澡了是什么鬼理由?!她严重怀疑陈安之的性别。 当然,陈安之不下来对于她而言是再好不过了。 “好可惜啊。”陈安之捡了外衫搭在肩头,弯膝一靠,斜倚在岸边的假山石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壶酒对着洛浮生比了比,“小妖精,你不要怕,你洗你的,我陪着你喝酒。” 不需要你陪,麻烦快点走好吗?洛浮生开始觉得,这个陈安之是在拿她开涮。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不能就这么在温泉池里泡着,万一陈安之要陪她到天亮,她还不得泡烂了。 可她这一不能出声,二不能现身的,能有啥好办法?在洛浮生绞尽脑汁的想怎么才能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支开陈安之的时候,陈家四少爷已经对着月亮自饮自酌下去了两壶酒。 他在背后摸了摸,又摸出一壶,洛浮生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就是专门来喝酒的。 雾气缭绕中陈安之白玉的面皮上浮起两抹酡红,好似有点醉,眸光也变得有些迷离。 打开始喝酒,陈安之就没有再吱声,他对着半空的孤月独酌半晌,才像是记起现场还有个人似的,缓缓看向浸泡在池水里的洛浮生。 这会儿洛浮生已经快被泡晕了,没有发现陈安之的注意力转到了她的身上。 陈安之遥遥看着洛浮生,长发遮面只能依稀看到一双亮丽乌眸如同坠天的星子般闪烁不停,仿佛在引诱他靠近。 大概是真的醉了,陈安之手里的酒壶一掉,他下了温泉池。 洛浮生瞬间就清醒了,惊恐的看着连衣服都没脱就进了水朝她缓缓移动过来的陈安之。 要死了要死了! 在陈安之离她还有半米远的时候,洛浮生撩起一捧水以最大的力气朝着对方甩去,趁着陈安之抬手挡水的瞬间转身就逃! 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的洛浮生跳出水面,一个箭步闪到岸边的假山之后,双手捂着胸口大喘气。 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夏虫的低鸣,连蹚水的动静都没有。 冷静片刻的洛浮生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然后发现静谧的温泉池面上扬天漂着一个人,不是陈安之是谁,四肢大张呈大字状,跟个浮尸似的。 洛浮生咽口唾沫,不是吧,她刚才那捧水有那么大威力?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溜了再说! 从假山石后绕到放衣服的地方,洛浮生胡乱一穿飞身上树,在离开前她又往温泉池的方向望去,发现陈安之已经从温泉池里站起来了,正茫然的四处张望,似乎在纳闷发生了什么。 人没死就好,不敢再多留的洛浮生在空中几个快速起跃,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洛浮生顶着两个黑眼球起床了。 昨天晚上那么一折腾,她能睡好才奇怪了。 陈家的家仆早已备好早餐,有丫鬟引着洛浮生去与陈安之一起用餐。 在见到陈安之的时候,洛浮生是有点心虚的,尤其是在看到陈安之那张明显没睡好憔悴得好像被人蹂躏到半夜的脸时,心底充满了罪恶感。 “浮生兄,你也没睡好啊……”陈安之仰天打哈欠。 “是啊……”洛浮生干咳,只能找借口道,“风餐露宿习惯了,突然换了个这么舒适的地方,有点失眠。” “以天为盖地为庐,浮生兄果然是侠义风范!”陈安之拱手,满脸佩服。 洛浮生哈哈应着,低头扒饭,心说你要是知道我就是昨天那温泉池的妖精,就佩服不出来了。 “唉……”陈安之叹口气,拿起筷子又放下,对着满桌的佳肴提不起丁点兴趣。 “陈公子有心事?”洛浮生下意识问。 “浮生兄,我的心好像被妖精勾走了。”陈安之摇头叹气。 洛浮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让你多嘴!继续低头扒饭。 “浮生兄,你都不问问我是什么妖精吗?”陈安之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 “……”洛浮生清咳几声,努力保持镇定,“是什么妖精?” “温泉精。”陈安之满面期待的看着洛浮生,就差把“快点再问我”五个大字贴眉头上了。 如果不问的话,是不是不太礼貌?洛浮生只能硬着头皮道:“温泉精是什么精?稀罕啊,都没听过。” “我也是第一次见。”陈安之兴奋道,“以前都没见过温泉精!” “你以前见过其他的妖精?” “没有!”陈安之头晃得像个拨浪鼓。 “你不害怕?”洛浮生觉得陈安之的反应有点不同与常人。 “为何要怕?”陈安之奇怪地看着洛浮生,“这是我的机会。” “什么机会?”这下洛浮生是真的好奇了。 “你知道有多少读书人,夜半赶路宿在破庙野观,就是为了一瞻妖精仙子的风采吗?”陈安之说这话时十分认真,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 洛浮生表示读书人果然不同寻常。 “那……你怎么就能确定,昨天晚上的那个是……”洛浮生犹豫一下,才将那个听起来十分与众不同的称呼说出,“温泉精呢?” “因为她是出现在我家温泉池里的啊。”陈安之说着,将昨晚的经历一一告知了洛浮生,言语中充分表达出了温泉精小姐姐的孤傲冰冷与神秘。 洛浮生满头汗,她昨天紧张成那样,敢情那些害怕在陈安之眼中充满了魅力。 “在温泉池里出现的,就一定是温泉精吗?”就不能是小仙女什么的吗?作为自己的指代,洛浮生当然希望越高大上越好。 “当然不能这么草率。”陈安之一本正经道,“我是经过严谨的分析。你看她是最先出现在温泉里的,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出来。要是别的妖精,对我吹口气我就晕了她就可以走了,干嘛非得泡在池子里不出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温泉池是她的根。” “……”听起来好有道理,洛浮生嘴角抽搐,“还有吗?” “她是用水把我打晕的。”陈安之继续分析,“以水施法,还住在温泉池里,就是温泉精没跑了!” “你说她是用水把你打晕的?”洛浮生对这个有点在意,用水击晕人这种本事她自问是没有的,但是看样子陈安之当时是真的晕了,难不成是正好喝醉了?不对啊,她记得她逃走之后,陈安之就醒了。 “是的。”陈安之点头,“而且我就迷糊了不到半刻钟,等清醒过来温泉精就不见了。” “那是有点奇怪……”洛浮生摸着下巴低声嘟囔。 “什么?”陈安之没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洛浮生忙摆手,随口道,“恭喜你啊,终于圆了见妖精的梦。” “是啊。”陈安之兴奋道,“我打算从今天起,每天晚上都去见她。” 洛浮生一口水差点喷出去:“每天?” “对啊。”陈安之看起来十分坚决。 “那祝你好运。”洛浮生只能衷心祝福了。 “浮生兄放心,待我与温泉精修成好事,一定会给你下请帖的。” “……”洛浮生捧着饭后茶点头,“我等着。” 陈安之盯着洛浮生手里的茶:“浮生兄,你吃完饭了?” “是啊。”洛浮生拍肚子,表示自己吃得很饱。 “什么时候吃完的?”他碗里的饭还没下去半碗。 “在你讲与温泉精昨晚共度良宵的时候。”刚才陈安之说得眉飞色舞的,她既尴尬又不能打断,还得装作十分感兴趣的样子,最后实在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面对陈安之了,只能低头吃饭。 “唉……”说到温泉精,陈安之又叹口气,“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在吃饭,有没有想我……” 洛浮生觉得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于是道:“安之兄,我有个疑问不知能否可解。” “浮生兄但说无妨。” “以安之兄的家世,昨天何至于对那几个官匪如此客气,甚至还差些挨了鞭子?”在知道陈安之的身份时,她就感到奇怪了,作为陈家四公子,就算没什么官职在身,他的父亲陈申毕竟执掌大理寺,对付一个区区兵头子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个浮生兄就有所不知了。”陈安之摇摇头,表情看起来十分无奈,“家父为人正直,最恨徇私枉法之徒,此事若是让他得知,必定不会轻饶那几个狂徒,只是家父如今要务在身,作为儿子不能为父排忧解难已是不孝,又怎能再乱上加乱。” 洛浮生明白,陈安之所说的要务应该就是石家谋反案,陈申为忙此案已多日不曾归家,确实没什么时间再来管流民的事务,这些她能够理解。只是偌大的平渡城,不止一个大理寺卿,也不只有负责审查断案的大理寺,难道除了陈申就无人能管了? 陈安之似看出洛浮生所想,继续道:“以那几个官匪昨天的行径,若是告到衙门,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死了一个流民。更何况,驱赶流民本就是上面下达的任务,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而重罚那些个狂徒。哪怕是我出面,顶多挡着我的面严惩一下,等我一走,该放的放,该饶的饶,不起作用的。” “那你昨天为何又要出面?” “昨天若是侠士不出手,那狂徒的鞭子可就落在我身上了。”陈安之从腰间拔出扇子,刷得一下展开,摇着扇微笑。 洛浮生愣了一下,这家伙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八章 平渡城芳华馆 对于平渡城的官员来讲,打死一个流民或许不算什么,但是若是伤了大理寺卿的公子,那就不是小事了。陈安之故意激怒那个胖子,就是想让对方出手伤他,这样他就可以带着伤上衙门,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哪怕是想要了胖子那条命都是易如反掌。 这么一看,她昨天倒不如不出手,洛浮生心想。 “不过也多亏了浮生兄出手,我才少受了顿皮肉之苦。”陈安之摇着扇子道。 “只是这么一来,那些官匪也就是挨了我几个晕针,得不到教训了。”洛浮生有些可惜。 “这个简单。”陈安之一合扇子,“咱们今天再出去溜一圈,找找那个胖子。” “然后激怒他,让他抽你一顿?” “是啊。” “……” 这位陈公子的想法确实挺独特,洛浮生自然不可能再跟着他出去找那个胖子,平渡城里的像胖子这般的官兵怕是不少,要是都管她就不用干正事了。 于是洛浮生劝道:“你要是受伤了,怎么去见温泉精?” “也是……”陈安之为难了,“这可怎么办呢?” 洛浮生无语的看着陈安之,她已经分不清这位陈家四公子到底是太聪明还是太傻,亦或者说是太天真。 “安之兄,昨天叨扰一夜实在是感谢。”思来想去,洛浮生觉得还是不要跟着这位陈公子胡闹了,去找那位三王爷梁清才是正事,“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你这就要走?”陈安之有些惊讶,“说好晚上陪我一起等温泉精呢?” “我什么时候和你说好的?”洛浮生更惊讶。 “就在刚才吃饭的时候啊。”陈安之委屈。 “……”敢情在陈家四公子眼里,分享一下温泉精的存在就是希望她陪着他一起等吗? “这件事我只告诉了浮生兄。”陈安之可怜兮兮地盯着洛浮生。 洛浮生扫了一圈满屋子的丫鬟仆人。 “他们都是聋子。”陈安之说假话不带眨眼的。 丫鬟仆人们配合的对着洛浮生连比划带啊啊啊的说明自己耳朵不好使。 是耳朵不好使喂不是哑巴!而且不是耳朵不好使吗?为什么会听见陈安之刚才说你们都是聋子的话?洛浮生满头黑线。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明明没有欠他什么,为什么会有一种拒绝了陈安之就感到莫大的罪恶感? “那好吧。”陈安之看起来仿佛做出了极大的妥协,“你想去做什么?” “我要去——”差点就把话说出来的洛浮生捂住嘴巴,她这是怎么了?打遇上这陈安之就处处都被动。 “不能说吗?”陈安之看起来很失望。 洛浮生觉得她不能再在这个陈府待下去了,不然早晚得栽这陈家四公子手里。 “安之兄,陈公子,多谢款待。” 思即行之,洛浮生没再犹豫,向陈安之一拱手,转身就走。 “哎,浮生兄,浮生兄!”陈安之在后面追。 洛浮生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用来干架不行,想要甩开一个不会武功的书生还是很容易的。 如果没有那些被陈安之一声大喝就围上来的五大三粗的家仆的话。 尤其是里面还有那么几个有点功夫的,正好将洛浮生围了个水泄不通。 洛浮生挑眉瞧着周围的这群人,这是打算非得把她困在陈府不可了? “让开,让开。”陈安之扒开人群,走进来,一看洛浮生一脸冷淡,直接一鞠躬,“浮生兄,这些家伙不懂事,还请见谅。” 洛浮生心说这些人还不是你喊上来的?冷眼瞪着陈安之,不说话。 “浮生兄误会了。”陈安之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送到洛浮生面前,“相逢即是有缘,浮生兄又对小生有恩,小生自是希望浮生兄多留在府上几日。只可惜浮生兄有要事在身,小生也不方便再留。这枚玉佩乃是小生随身所带,平渡城里凡是看权势的地方都认得,或许能助得上浮生兄,还请浮生兄收下。” 洛浮生接过,仔细打量了下手中的羊脂白玉,唔,确实是好东西。 “你就不怕我行的是不义之举?” “浮生兄是侠义之士。”陈安之说得认真。 “……” 洛浮生不忍拒绝了。 她觉得有必要拿着这玉佩干点坏事给这位陈四公子长点记性。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接过玉佩,洛浮生脚下生风,噌噌几下就上了房顶,消失在了陈安之的视线里。 “公子……” 洛浮生消失后,有人凑上来在陈安之耳边轻语了几句。 陈安之摇了摇扇子,露出轻蔑的笑意。 “公子,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接下来?”陈安之手中扇子一合,“去后花园,等温泉精。” 话说两端,洛浮生离了陈府后直奔平渡城最繁华的地段。 根据守不住的情报,这位大梁三王爷平时最喜欢去的地方叫作芳华馆,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个烟柳之地,梁清去芳华馆是干什么的更是一目了然。 在知道陈安之的身份时洛浮生其实是有点想法的,比如利用这位大理寺卿公子的人脉接近梁清,比起在芳华馆守株待兔要方便的多。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位陈四公子的性格实在是不同常人,洛浮生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找到接近梁清的机会,就先被陈安之气死了。 不过也不能说陈安之无利可用,洛浮生颠了颠陈四公子送她的玉佩,呵呵一笑,今儿个就让她来好好给这位陈四公子长点记性,让他知道不是随随便便一个陌生人就可以相信的,尤其是像她这种坏人。 单看穿着打扮并不怎么显眼的洛浮生往芳华馆前一站,在门口守着的龟公都懒得瞧她一眼。 洛浮生朝着外表看起来非常雅静,与寻常的花楼完全不同的芳华馆里望了望,影绰绰地可以看到走动的人,看样子是处于正常营业。 白天也营业,都城的花楼果然与众不同。 洛浮生抬脚就往里走,腿还没迈进门槛,就被龟公拦住。 “干嘛的?”个头比洛浮生要高出半个脑袋的龟公用眼角斜睨着来者。 “怎么?”洛浮生挑眉,“只开门不接客?” 龟公冷笑:“外地来的吧?” 洛浮生轻唔一声,不置可否。 “看看这牌子,认识字吗?”龟公竖起个大拇指,指指悬在大门上的牌匾。 洛浮生后退一步,仰着脑袋仔细看了看,念出声:“芳华馆。” “知道这里都谁来吗?” “不知道。” “呵,告诉你,里面的客人都是进得去皇城的。”龟公上下打量着一身粗衣的洛浮生,不屑道,“你进的去吗?” “进不去。”洛浮生诚实地摇头。 “那这个门槛,你也进不去,知道吗?”龟公说着,就想把洛浮生推出去,哪知手还没落到来者肩膀上,就觉得手背一痛,好似被什么利器扎中,下意识收手,为时已晚,胳膊被洛浮生死死抓住。 洛浮生抓住这龟公的胳膊往身前一带,一脚飞起踹在龟公的肚子上,竟然直接将人踹起至半空,只是胳膊还在她手里拽着,人飞起又被大力拽下,洛浮生眼疾手快飞速绕到龟公身后,歘歘两脚正踢在龟公的后膝盖弯,这龟公一声哎呦未落音,两膝哐当就砸在了芳华馆前的青石板上,将石板都砸裂了。 龟公哪吃过这个亏,张嘴就想喊人,眼前白光一晃,一枚玉佩出现在面前。 洛浮生提着陈安之刚给她还没在怀里揣热乎的玉佩,冷笑道:“认得吗?” 龟公揉眼,这玉佩质地柔润,在阳光下透亮,一看就非凡品。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在精心雕镂的花纹中间,有条无爪蟒簇绕着一个陈字。 大梁律法,非皇者不可配龙饰,非官者不可用蟒袍。 蟒为大梁各级官员常配朝服的绣图,只是根据品阶不同颜色有所调整,比如太吏公与三公皆为紫袍蟒服,九卿之首亦是紫袍,不过颜色上要浅一些,这些都是有严格的讲究。 前文中这龟公说这芳华馆的客人非富即贵,那作为守门他对这些基本的常识必定是背得滚瓜烂熟。想这平渡城里,能用得起这般绝佳好玉做佩饰,且雕蟒绕陈的,只有一个大理寺卿,陈申陈大人。 认出玉佩来历,龟公当下脸色大变,一个响头就砸在了青石板上,把本就裂开的青石板又砸出几道细缝,再抬头时,已是满面堆笑,都顾不上脑门上流血。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敢问您老可是陈府来的贵客?” 洛浮生冷笑,心说这平渡城里还真是从上到下都充满着“势力”二字。 她收了玉佩:“你管我是从哪里来的,只问你,这门我进得进不得?” “进得,当然进得。”龟公屈膝卑躬,倒退着将洛浮生迎了进去。 直到进了这芳华馆,洛浮生才发现此地与其他花楼的不同。 倒不是说比别处多华丽,多雅致,而是这里来来走走,迎客送往的都是男的。 洛浮生揉揉眼睛,在确定某个角落楼顶垂下来的帐子之后,被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压在柱子上玩非礼游戏的也是个男的后,眉角一挑再挑。 芳华馆,原来是小倌馆吗?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九章 狗熊摔跟头 洛浮生没想到芳华馆是个为达官贵族提供小倌服务的地方,更没想到守不住竟然会对她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毕竟要是寻常花楼,她一个姑娘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包围,顶多就是被胭脂水粉熏得头晕脑胀受点累,不必担心被揩油什么的,要揩也是她揩别人的。 可换成小倌就不一样了,老鸨在得知来者是从来没光顾过的陈府来客后,一声招呼,好家伙,呼啦啦迎上来一群各式各色的帅哥,齐刷刷往洛浮生眼前一站,高矮胖瘦任君挑选。 对美色没有抵抗力的洛浮生差点就扑上去。 当然,只是差点,她还是有点底线的,毕竟现在手上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等做完再来扑也不晚。 “爷,不知道您看中了哪位?”老鸨也是个公的,就是描眉画眼的劲儿头怎么看怎么像个女的。 “你说眼前的这些?”洛浮生点点面前这些枚各式帅哥,不屑道,“你们芳华馆就这么点本事?” “呦,看您说的,谁不知道平渡城里好模样好脾气的都在咱们芳华馆了……” “我说要好脾气好模样的了?” “坏脾气普通模样的也有,多得很。来人呢,把那谁——” “等等。”洛浮生拦住又想喊人的老鸨,她摸摸下巴颏,装模作样道,“脾气模样都是次要的。” “那爷您自己说,想要什么样的?我们这儿提供定制服务。”显然老鸨很自信。 洛浮生冷笑一声:“你们这儿的头牌。” 自信的老鸨面露难色:“这个……” 洛浮生把玉佩拿出来在他跟前儿晃。 “哎呦,这位爷,您晃这个没用。”老鸨将玉佩撩开,为难道,“雨花已经被内定了。” “雨花?” “就咱们这儿头牌。” “哦,被谁定了?” “说出来也不怕您害怕,三王爷。” 洛浮生心说要的就是他,一收玉佩往太师椅上一靠:“我今儿就要点这个雨花。” “哎,爷,您这不是难为小的么……” “难为不难为,是你的事,和我无关。”洛浮生摩挲着手中的玉佩,“今儿雨花不来,明儿你进大理寺。你选一个吧。” “这……这个……”老鸨脑门上冒汗了。 三王爷梁清他得罪不起,大理寺卿陈大人,他也得罪不起。这要搁到别家也好说,偌大的平渡城除了最顶上的那位,谁敢跟三王爷抢人啊?就算是有瞧不上这位三王爷的,为了免是非,碰上他也多是躲着。可如今偏偏是大理寺卿陈府要人。 倒不是因为陈家不怕三王爷,据闻这位陈申陈大人也是个不爱惹是非的,凡事爱求个圆满,哪怕自己吃点亏,能让则让。现在不爱惹是非的突然来他这里要人,还专门指着三王爷定下的人要,但凡是个心眼多的都得多绕几个道道想想。 难道是他这芳华馆惹了什么事,引起大理寺注意了?还是说有什么官员犯了什么事,要先拿芳华馆开刀?没听说最近朝中有什么变动啊…… “别这个了,赶紧去请人吧。”老鸨想得越多,越顺了洛浮生的心意,她两条胳膊一架,谱摆到最大,先装一派再说。 “您说怎么办?”龟公小声请示。 “你先把这些人都带下去,关了门,今儿暂时歇一天。”老鸨眼珠子转了几转,对龟公叮嘱。 “好嘞。”龟公领命而去,带着一干帅哥离开。 洛浮生还等着老鸨回话,瞧见帅哥们一一离开,内心一阵阵哀嚎,表面波澜不惊。 “是这样,这位爷。”老鸨一米八多的个子,跟在洛浮生面前,弯着腰曲着膝,愣是将身高差降到了一个彼此双方都非常舒适的高度,“我们这儿做的也都是小本买卖,雨花已经被三王爷先领走了,凡事讲个先来后到,于情于理,都不该再将雨花给您送来。” “你的意思是,这雨花是来不了?”洛浮生眉一横眼一瞪。 “也不尽然是这个意思。”老鸨谄媚地笑道,“这会儿雨花就在馆里,三王爷也在,要不这样,您亲自去和三王爷要人?” 这老鸨是想借着三王爷的势力来压洛浮生,他不敢得罪的,就让三王爷来。 洛浮生一听,这敢情好啊!她正愁没机会接近梁清呢!当下拍板:“带路。” 这一个带路,洛浮生是没想到会在朝中掀起多少误会。 你想,这芳华馆是什么地方?专门招待达官贵族的地儿,也是交换信息打听消息的绝佳地点。大理寺卿陈申陈大人突然和三王爷梁清对上了的消息,洛浮生人还没出芳华馆,就已经传到不少人耳朵里。 一个是圣上最宠爱的废材王爷,就连挡了三公的车都只是关个禁闭做做样子,一个是晋升不久又得了全权审查石家谋反案权利的大理寺卿,两个平时压根没什么交际的人,突然间大理寺的人出现在三王爷常逛的小倌馆里,点名道姓的要和三王爷对着干。 陈申吃饱饭闲得?肯定不是啊,谁都知道陈申陈大人最怕惹事了。 那么陈申为什么要突然找三王爷的麻烦? 梁清,三王爷,当今圣上唯一的亲生兄弟。 陈申,大理寺卿,正在负责调查石家谋反案。 啪,这就对上了,三王爷怕是也卷进这起谋反案了。 按照谣言的传播规则,不到天亮,估计三王爷要造反就要传遍大街小巷了。 当然,这是后话,我们继续说洛浮生。 洛浮生被老鸨领着就去找三王爷梁清。 她本以为堂堂三王爷,最起码的应该有个单独的包间,跟戏词里的那样,左拥右抱,佳人跪身抚琴讨其欢心。 万万没想到,老鸨将她往一楼大厅某个角落一带,指着正躲在从楼顶垂下的纱帐后对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子上下其手的胖子说:“三王爷就在那儿。” “……” 洛浮生表示她今天受到的惊吓有点多。 原来她一走进这芳华馆就看到的那个胖子,就是她要找的三王爷吗?早知道还废这么多功夫干什么? 不过这位三王爷的爱好还真是让人难以用言语表述。 毕竟放着好好的房间不用,非得在外面挡个纱来露天play,不是每个人都敢去做的。 “咳咳……” 不管怎么说,人找到了,她就得想法子接近,洛浮生走到那位正沉浸在揩油大业中的三王爷身后,掐着嗓子咳嗽一声。 老鸨将她带到后就缩着脑袋走了,打扰三王爷寻乐的后果是十分严重的,当然,这个他没敢跟洛浮生说。 洛浮生咳嗽了一声,三王爷没反应,还在压着早就发现了洛浮生靠近,一脸淡定的头牌雨花亲嘴,吧唧吧唧的跟在吃肥肉一样,洛浮生听着就发腻。 “三王爷。”洛浮生伸出根手指,敲了下那摊肥肉的后背。 雨花惊讶的瞧着洛浮生,显然被这位不知道何方神圣的大胆举止吓到了。 三王爷皱起眉头。 “谁啊,这么没眼力见!” 推开雨花一回身,就瞧见了一身粗布麻衣,又瘦又小的洛浮生。 “在下见过三王爷——喂你干嘛!” 洛浮生还想行个礼,礼貌一下,心想这样一会儿好说事,腰还没躬下去,就见那摊白花花的肥肉一个飞扑就朝她撞了过来。 洛浮生当然不可能被一摊肥肉抱住,一个闪身错开,肥肉收不住力往前跑出去好远才转过身来,笑得满脸褶子,张着双臂奔着洛浮生又扑了过来。 洛浮生又躲,这次三王爷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她身后正好就是刚才那根柱子,三王爷块大力气大,脚下刹不住车一头撞在柱子上,如同翻身的王八,四肢一摊,仰面倒地,晕过去了。 “呀,你闯大祸了。” 头牌雨花蹲下身子,伸出一根兰花指戳戳摊了一地的肥肉王爷,淡定的说。 洛浮生也凑过去,探了探鼻息:“没死。” “不是死不死。”雨花说,“三王爷看上你了。” ??? 洛浮生一脸惊诧。 雨花解释道:“凡是三王爷一眼瞧上的,就会来一招猛虎扑食。” “我觉得刚才那个叫狗熊摔跟头。”请不要侮辱老虎,洛浮生心说。 “这不重要。”雨花指指晕过去的三王爷,“重要的是,三王爷看上你了。” “……”洛浮生摸了摸自己的小胳膊小腿,非常怀疑这位头牌话的真实性。 “三王爷喜欢娇瘦型。”雨花的手指在他与洛浮生之间打了个来回,“就我们两个这样的,是他的最爱。” 洛浮生这才发现这位芳华馆头牌个头也不算太高,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年纪也不算大。 梁清这头肥猪连雨花都挡不住,可见其心宽体胖,身高都是横着长的。 “三王爷看上的人,是跑不掉的。”雨花见洛浮生低着头不说话,以为她在难过,宽慰道,“节哀顺变吧。” 洛浮生一仰头,露出大大的笑脸。 “我不会跑的。” 为什么要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既然被三王爷看上了,那她就来吹个枕边风!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十章 雪花驾到 上文说在芳华馆寻花觅柳的三王爷,一转头瞧见洛浮生就移情别恋了,不过块头忒大,猛虎扑食的没刹住车,一头撞在了柱子上晕过去。 洛浮生心想既然这三王爷可能是看上了自己,那她不不妨来一招顺水推舟,先接近了这位三王爷,套点情报出来再说。 只不过这会儿事情有点大条,因为三王爷晕了。 洛浮生与芳华馆的头牌雨花,两人面对面蹲在三王爷这大块的五花肉跟前,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也不说话。 “我去喊人?”雨花建议。 可能是老鸨为了给洛浮生和三王爷留出足够的谈判空间,现在整个一楼大堂都没人了。 “你说他们看到晕过去的三王爷,会先拿谁?”洛浮生问。 雨花想了一下,说:“我是三王爷最喜欢的小倌。” 这是要看身份,谁身份最低拿谁了?洛浮生寻思一番,翻出陈安之的玉佩往雨花跟前一递。 一个花楼的头牌,但凡能坐上头牌位置的,排开要长得漂亮之外,有眼力见儿也是必修项之一。这雨花也是见过世面的,当下就认出这玉佩出自平渡城大理寺卿陈府,而且很可能是主子本家的东西。 一个是九卿御廷尉之首,一个不过是花楼头牌,先拿谁一目了然。 雨花当然不想平白遭这牢狱之灾,他这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折腾,于是便道:“我去端杯水来,你守着。” “好。”洛浮生也不担心雨花不回来,反正她有陈安之的身份加持,天不怕地不怕。 过了不多会儿,雨花端着一碗白开水过了,一口含在嘴里,樱唇一吐,浇了三王爷一脸。 三王爷哼唧了一声,没醒。 雨花见状,又含了一口,再来一下。 三王爷还是没醒。 洛浮生看着连喷两下三王爷脸上的那丁点水迹,手一伸:“我来吧。”还没她吐口唾沫多。 雨花将水碗交给洛浮生,洛浮生一摸碗底,热的,温度还不低。 瞥眼看雨花,怪不得就含那么点,原来是烫,这要是再热点,泼三王爷脸上,这胖子就毁容了。 雨花低头,绞着帕子娇羞道:“都说夏天要少喝冷水,馆里能入口的都是热的。” “……”洛浮生心说你一爷们也讲究这个? 现在争论这个没意义,先把三王爷喷醒了再说。 洛浮生手一抬,就碗喝水,唔,温度正好,咕咚咽下去了。 “……” “……” 两个人四目对望,雨花看着已经下去半碗的水,问:“要不我再给您添点?” 洛浮生摆手,不用,为了避免再一口喝下去,也不往嘴里含了,手一翻,哗啦半碗水全泼三王爷脸上了。 “嘶……” 三王爷长吸一口气,醒了。 像个巨大肉丸子的脑袋上,开出了两条细缝,黑乎乎的,那是眼睛。 “三王爷,您醒了!”雨花一看人醒了,放下心来,忙凑边问道,“可有哪里不适?” 三王爷还有点晕,他抹了一把脸:“烫。” 雨花掩唇笑:“三王爷,咱们先起来吧。” 三王爷点头,朝着雨花一伸手。 说到这位三王爷,我们前文中已多处强调说他胖,那么到底有多胖呢?不知大家可还记得,在滕州沈家,沈魄的弟弟沈书墨,胖到一低头看不到自己的脚。这位三王爷,比起沈书墨来还要胖三分,往地上一躺,要不是身上穿着衣服,你就说那一头刚烫了毛的猪,都有人信。 这么一个块头,摔倒了想要自己爬起来,那难了,得有人两边搀扶着,一个可能不够,两个也不够,得至少三个。 两边架一个,后面推一个,还都得是壮汉,才能起得来。 雨花这柔弱的身子骨,哪能拉得起三王爷,两下一用力,三王爷没见动静,他脚一软跌人怀里了。 佳人在怀,三王爷色心又起,开始上下其手。 站在三王爷另一边全程被无视的洛浮生不想观看现场版的“人兽”play,伸出根手指戳戳猪似的三王爷。 一下,没搭理她,用点力,两下还是没动静。 洛浮生挑挑眉,抬起手一巴掌糊在了三王爷的后脑勺上。 三王爷感到疼了,这才费力扭头:“谁打我?” 待他瞧见另一边的洛浮生,那双细缝一样的眼睛瞬间提亮了好几个度,把怀里的雨花往边上一推,油乎乎的猪手就想洛浮生脸上摸。 这次洛浮生没躲,倒不是她想为了接近梁清献身,而是这位三王爷够不到她。 身体太宽,胳膊太短,又都是肉,都快弯不起来了。更何况他是躺在地上,洛浮生是站着,费了半天力气也就抓住了洛浮生的裤脚。 抓住裤脚就够了,三王爷看起来很满足,色眯眯地问:“新来的?” 这模样,真是要多贱就有多贱。 在离开千波宫的时候,守不住曾教给一个可以快速引起梁清注意力的法子,洛浮生一直觉得不太靠谱,但是这会儿,洛浮生发自内心的觉得,那法子真不错。 洛浮生掰腕揉肩,掰得骨头咯啪啪直响,做好准备工作后,她一抬脚,照着三王爷那张五官都快看不出的脸跺了过去。 梁清哎呦一声,还没反应过来,第二脚又到了。 噼里啪啦咔嚓哐当,本就看不出是个人的三王爷这下彻底变猪头了。 雨花一看,吓坏了,暴揍三王爷,这还了得?虽然看着挺爽的。 转身就要喊人,小嘴还没张开,衣角被人拉住。 垂首,只见三王爷一手撑地一手抓他衣角,坐起来了,累得是气喘吁吁,好像他不是挨揍的,是揍人的那个。 “别喊……”气若游丝,跟快死了似的。 “王爷……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雨花心疼了,好歹是他最大的主顾,两眼一垂,就要落泪。 三王爷摆摆手,转头看向洛浮生:“你叫什么?” 洛浮生瞧着这位三王爷没一点生气的意思,心说守不住那家伙说见面揍一顿原来不是在坑她。 名字当然不能说真的,虽然说“洛浮生”这三字也不是真名。 瞧一眼旁边两眼脉脉含泪的雨花,洛浮生张口就来:“雪花。” “小雪花啊……”三王爷点点头,又对雨花道,“喊你们当家的来。” “三王爷,您这是要?”雨花怕受罚,要是让老鸨知道三王爷是在他面前被人揍成这模样的,就算他没动手,也吃不了兜着走。 “我要给雪花赎身。” “……” “???” 一个雨花一个雪花,两人大眼瞪小眼,这是什么套路? 就听三王爷长叹一声:“自打本王离开了护国观,就没人再敢跟本王动手,就连圣上气急了也就是责骂两句。” 这是要忆往昔了?洛浮生和雨花都没搭话,听这位三王爷往下说。 “在护国观时,本王因为是个弃子,自幼被囚在不见天日的观宇里,无人愿管也无人敢管。时间久了,那些个奉命看守本王的就开始有了怨言,因为有本王在,他们也无法离开。所以他们就把怒气洒在了本王的身上,本王啊,打小身上就伤痕不断。”他吃力的撸起袖子,指着白花花全是肉的胳膊,“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你们看,看见当年的鞭痕了吗?” 雨花鼻子一抽,就要落下泪来:“王爷,您受苦了……” 洛浮生眉角抽搐,她发誓,那堆满是褶子的肥肉上真的找不到一处伤痕。 “对于护国观的那几年,本王真的是……”三王爷仰天长叹,“很怀念啊!” 正在抽泣的雨花动作一顿,哭得更厉害了:“王爷果然是心怀大仁大义之人啊……若是搁在小人身上,必定要将那些欺负过我的人碎尸万段。” 呦呵,洛浮生睨着哭个不停的雨花,这小头牌的心也挺狠的。 “本王何尝不可这么做,但是把人分一万段有点难,所以本王离开护国观后就赐了他们一个五马分尸。”三王爷可惜道。 雨花哭得一耸一耸的肩头一僵,随即红着眼圈道:“王爷果然心善。” 三王爷没搭理哭得梨花带雨的雨花,抬眼瞧着洛浮生:“你可知道,你是本王离了护国观后第一个敢对本王动手的人?” 洛浮生心说要是世人知道三王爷您这么期盼着被人揍,王爷府的大门槛早就被踏破了。 “王爷过奖了,我只是本能反应。”洛浮生客气。 “好,本能反应好,要的就是这个本能反应。”三王爷说,“你叫雪花是吧?以后不用在这里伺候人了,跟本王回王府吧。你去把你们当家的叫来,我给你赎身。” “赎身就不必了。”扮演一个施暴者对于洛浮生来讲简直小菜一碟,更何况是面对这个人人都要来一拳的三王爷,“我不是芳华馆的人。” “哦?”三王爷有些惊讶,“那你是什么人?” 洛浮生瞅瞅装作垂泣实际支着耳朵听的雨花看,蹲下身子,朝着三王爷勾勾手指。 三王爷吃力的往她这边凑耳朵。 洛浮生在三王爷耳朵根轻轻吐了几个字,三王爷神态一喜:“当真?” “千真万确。”洛浮生笑。 “这个好,非常好。”三王爷高兴了,“那你今儿个就能跟我回府了?” “既然已经是王爷的人了,雪花自然是要跟王爷回府了。” 洛浮生起身拍拍衣服,对着雨花说:“别哭了,喊你家老鸨来,多喊几个人,先把三王爷送回府。” “王爷……”雨花小心翼翼看向三王爷。 三王爷胖手一挥:“听雪花的!”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十一章 过田蝗虫 平渡城芳华馆。 一群人呼啦啦的来,搀扶起还趴在地上没起来的三王爷,老鸨不敢得罪洛浮生,倒吊的眼角冲着雨花一瞪,小雨花赶紧将方才的事情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讲给老鸨听。 总而言之一句话,三王爷瞧上了这位陈府来者,要讨回府养着。 重点是,来势汹汹的陈府来客,还答应了。 老鸨瞅瞅努力张开眼睛盯着洛浮生不放的三王爷,再看看满面不在意立在一旁不说话的洛浮生,想了又想还是向洛浮生作了个手势,将她唤到一旁。 “我说这位爷……”老鸨谄媚的笑着,“刚才我们雨花讲得可都对?” “差不多吧。”大差不差。 “是这样的。”老鸨拽着洛浮生的胳膊往旁边走走。 身后刚被扶起来累得气喘吁吁的三王爷喊:“你放开我们家雪花!” 洛浮生回眼一瞪:“闭嘴!” 三王爷悻悻不说话了。 周围的人一脸惊骇,仿佛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说吧,什么事?”要装就装到底,这种被众人仰慕的视线包围的感觉真好,洛浮生头一昂,要多拽又多拽。 老鸨小声道:“这位爷,勿怪小的多嘴。在今天之前,芳华馆里已经有数位小倌折在了王爷府……” “哦?”洛浮生挑眉,难道这个梁清除了好龙阳之外,在那方面还有点特殊爱好? “这件事本不该与您多嘴。”老鸨刻意压低着声音,“您老是陈府的人,就这么跟三王爷走了实在是不妥。若是三王爷与您是两情相悦就此定了终身,那是万幸……就怕,就怕那个啥,是吧……” 洛浮生明白了,这老鸨是怕她今天跟着梁清进了王爷府,万一也折在了里面没能出来,那陈府来要人的时候,芳华馆交不出来,到时候梁清再来个没见过她,那芳华馆是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陈府不会为难你们的。”洛浮生将那块玉佩掏出,交给老鸨,“我走后,你派人将这块玉佩送回陈府,交给陈安之陈公子,他会明白的。” 老鸨恍然大悟:“您果然是带着特殊任务来的。” 洛浮生一眨眼:“你猜。” 老鸨当然猜不到她压根不是什么陈家人,不过是借着陈安之的玉佩行事罢了。 这边芳华馆没了顾虑,那边又两厢情愿,洛浮生跟着梁清进王府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作为大梁唯一的本姓王爷,尽管受尽圣上宠爱,梁清也不敢在逛窑子的时候搞出多大的排场。一辆低调牛车加几个赶车伺候的小厮奴才,载上走一步身上肉晃三晃的三王爷与新收的“小倌”雪花,奔着离了皇城不过一条长街的王爷府就去了。 洛浮生自然是跟着梁清坐在车内的,她打量着这有床有桌俨然一个小型移动居室的牛车,不由得冷笑。 这牛车里随便一样零碎物件拿出去换成银两,足够一个四口之家半年的口粮。 若是谢家是这般的排场,洛浮生也只会感叹一声贫富之差,毕竟谢家的财富是辈辈累积下来的,非不义之财。而这位三王爷梁清,于国无功于民无利,所用之物莫不是搜刮民脂民膏所得。按照芳华馆老鸨的说法,梁清手上指不定还沾着多少人的鲜血。 这种人,留在世上有何用? 要不是为了蒙冤的石家,洛浮生恨不得现在就手刃了这个死胖子。 “雪花啊……” 晃晃悠悠的牛车内,梁清一个人就占了半张床榻,洛浮生抱臂坐在另一边,正眼都不带瞧他。 她是看明白了,三王爷现在就吃被凌虐被无视这套,虽然可能就是一时新鲜,但她得好好利用起来这段新鲜期。 “雪花啊……” 洛浮生不搭理他,梁清就再喊。 “雪花……雪花,你理我一下嘛雪花……” 喊得洛浮生耳朵都快出茧子了,她才没好气的睨过去:“什么事?” “我听芳华馆的当家说,你是陈家的人?”梁清巨大的脑袋随着牛车的行进一晃一摇,“可是官任大理寺卿的那个陈家?” “呦,你还知道陈家啊?”鄙视梁清,洛浮生是本色演出。 “那是,我知道的多着呢。”梁清得意,压根没听出来洛浮生刚才那句是讽刺。 “那你都知道些什么?”有套话的机会,洛浮生接话。 “我还知道……”梁清两条细缝一样的眼睛里露出精光,他朝着洛浮生努努嘴。 洛浮生不明所以:“什么?” “你过来,我只跟你一个人说。”梁清吃力的抬起手臂,朝着洛浮生招招手。 洛浮生头一扭:“不去,你爱说不说。”这牛车里就他们两个人,喊她过去的目的还用说吗? 梁清也不生气,反而乐道:“有个性,我喜欢。” 这三王爷果真是来找虐的,洛浮生冲天翻个白眼。 洛浮生不过去,梁清自然就不会往下接着说,事实上谁也不知道梁清接下来的话对于洛浮生而言有用没用。两个人刚刚接触,洛浮生又不敢探得太深,不能直接将话题转到石家谋反案上。 主要是,她至今没明白秦关月让她来找梁清是要做什么,这么个废材王爷能帮到什么忙?话也不说清楚,她来了平渡城他人也不出现。总不至于梁清都是千波宫的人吧? 洛浮生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太荒唐了,怎么可能?要真是,就梁清这些年干的那些事,早就被千波宫清理门户了。 牛车平稳前行,大约走了两个刻钟,眯着眼睛打瞌睡的梁清砸吧砸吧嘴道:“你掀开窗帘子往外瞅瞅。” 洛浮生狐疑的看了梁清一眼,随手掀开绣着金线的窗帘,只瞧见一堵漆红的高墙,不知是哪家大户的院墙,足有一丈多高。 “瞧见了什么?”梁清问。 “墙。”洛浮生撂下窗帘,心想这玩意有啥好看的。 “这条巷子叫御王巷。”梁清肥硕的身子随着牛车轻微的震动一颤又一颤,“以后你就住这儿了。” 洛浮生挑眉,掀开窗帘探出头去。 牛车早已离开了闹市区,整条巷子用青砖石板铺就,安静的只能听到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连个过路人都没有。 洛浮生放下帘子,起身去了另一边,掀开窗帘往外看。 这牛车非常宽敞,少说也有一丈宽,刚才那边还稍贴墙根,这边则离着对面的朱红高墙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这条御王巷比平渡城主干道还宽,三排这般规格的牛车齐头并进都不是问题。 “你说的这儿,是那边,还是这边?”洛浮生半掀着帘子问。 “当然是那边。”梁清动了动手指头,指向洛浮生方才所在的位置,“这边你可进不去。” “为何?”洛浮生好奇。 梁清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好像睁开了一瞬间:“这边是宫墙。” 洛浮生一愣,三王爷府与皇城竟然仅有一道之隔?大梁历来的规矩,皇子封王即有封地,要搬离都城,梁清被封京城太叔辖地与皇帝同属已是前所未闻,就连王府都紧紧靠着皇宫,当今圣上未免太宠溺这位只知吃喝玩乐的三王爷了。 牛车还在踢踏踢踏的前行着,又行了少说一刻钟,还未停。 洛浮生坐回之前的位置,掀开帘子往外看,漆红的高墙竟然还没看到尽头。 看来,这位三王爷的府邸占地面积也不会小了。 “不要着急,就快要到了。”梁清打个哈欠。 洛浮生当然不急,她只是突然想起来被拦在城外的无家可归的那些流民。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概说得就是这般的情况吧。 牛车晃晃悠悠的又行了小半刻钟,终于缓缓停下。 车帘从外面掀开,走进几个锦衣华服满面笑容的汉子,目不斜视看都没看洛浮生一眼,这边搀一个那边扶一个,先将梁清架下了牛车。 洛浮生跟随在后,待她跳下车板,梁清轮着胳膊一指:“这一整条街,都是我的。”那架势颇有俾睨天下的意思。 这可是一整条街的民脂民膏啊,洛浮生对身边的这个胖子恨的牙根痒痒。 所幸,她没必要扮演什么谄媚的角色,直接本色演出,甩手就给了梁清一个耳光。 “啪!” 这一声,那叫一个清脆,把出来迎接的管家奴才都震住了。 “大——”尖嘴猴腮的管家大胆两个字还没喊出来,就听见自家主子爷努力将双手合在一起,轻轻拍了两下。 “打的好!” “大——打的好,打的好……”管家话锋一转,谄媚的应和道。 洛浮生冷笑:“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梁清双手捧在肥肉堆了好几层的肚子上,诚实的摇头:“不知道。” 洛浮生轻哼一声:“给我安排个房间,不要人伺候。” “去把别院给我收拾出来!”梁清立即吩咐。 “是是是……”管家唯唯诺诺,“只是,主子爷,别院虽好,是不是有点大?” 梁清威胁式的嗯了一声,意思是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管家擦擦脑门上的汗:“主子爷,您误会了。是刚才这位……”他瞧一眼洛浮生,确定了来者的性别,“这位小爷刚才说,不要人伺候,院子大了,没人伺候不方便……” “说来也是,本王的人怎能无人伺候?”梁清沉吟一番,“这样吧,就把雪花安排在本王隔壁吧。” “哎哎哎,小的这就给雪花公子安排。”管家说着嘱咐身边的呃小厮,“听到没有,还不快去收拾屋子!就王爷隔壁的那间东厢房,立马把里面的床褥桌椅玩意儿全都换成新的!” “是。” 小厮转身就跑,犹如得了皇命,生怕晚上一分怠慢了贵客。 洛浮生则冷笑的看着眼前这幢比起谢府来还要大上一倍的朱红大门,就连叩门的兽头门环上都渡着一层浅金,反射着冷酷的光芒。 京城太叔?皇亲国戚?呵,在百姓心中,不过是一群过田蝗虫。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十二章 带来爆炸消息的秦关月 洛浮生比想象中更加容易的入住了京城太叔的府邸,以梁清新宠的身份。 梁清派人将她带进主院后就腆着肚子上了一顶轿子不知去往何处,洛浮生在自己房间里等到天黑,梁清也没过来。 她设想出各种今晚有可能发生的状况——比如梁清色心大起意图对她不轨要怎么对付,既能避免梁清起疑心,又能从这位三王爷嘴里套出点情报出来。她倒不怕会被梁清占了便宜去,守不住敢给她出“色诱”的主意,自然是想好了后招,不然让秦关月知道了能扒他一层皮。 洛浮生把玩着手中价值不菲的青花瓷茶杯,扑面而来的清香茶气标示着这清汤茶叶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喝得起的。看样子梁清是真的喜欢她,房间里的事物一应换新的不说,短短一个下午又让人送进来不少精贵的事物,从名画玉石到金银首饰,满满堆了两大箱子,让她随便挑选。 此刻这两箱子的财物就堆在洛浮生脚边,向来爱财如命的少女如今连看都懒得看那些金银珠宝一眼。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些靠着收刮民脂民膏得来的东西,她不稀罕。 不稀罕归不稀罕,钱本身还是好东西,既然梁清把它们送来了,她就得想法子将它们变成有用的。 这么想着,洛浮生打开其中一个箱子,瞬间被堆满的金银首饰闪了眼睛。 直接送走?且不说不现实,嗟来之食往往造就的也是一群拿来主义。 那要怎么办呢? 洛浮生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这时窗外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敲击声。 洛浮生眉心微皱,她起身走到紧闭着的窗边,息声静听。 嗒嗒,窗外又响起两声急促的敲击声,缓停片刻,变成间隔时间一致的缓慢敲打声。 一、二、三……十一、十二…… 嗒,在洛浮生默数到第十二声时,窗外的敲击声停了。 是千波宫的人! 洛浮生立即打开了窗户,这是千波宫在外的对头暗号。 夜凉如水,风清月朗,窗外是空荡荡的院子,廊下金纸扎的灯笼燃得正旺,给满园的水养莲花添出几分娇羞艳丽之色。 没人?洛浮生狐疑的探出半个身子,左右张望一番,还是没看到人。 难道是她出现幻觉了? 洛浮生纳闷的关上窗户,一回身,只见一袭墨色长衫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房间里,正立在那两大箱金银珠宝旁边,手中握着一把收起的泼墨金骨伞。 “你的警惕心还是太低。”不告而来的秦关月长袖轻轻一挥,燃在桌上的油灯当下熄灭,他这才睁开闭着的眼睛。 说是睁开,不过也是微微开出一条细缝,若不细看,与闭着也没什么区别。 洛浮生自幼在秦关月身边长大,对于他的一笑一颦代表何意再了解不过,就这微微开合的眼睑,立即在洛浮生心中响起了警笛声。 秦关月在生气! 而且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在生气只会暗中记在小本本上来日翻倍讨回的那种。 洛浮生可不想被秦关月记小黑本,尽管这些年她从来没断绝过惹他生气。 “你用千波宫的暗号与我接应,我当然不会太警惕。”洛浮生笑嘻嘻地凑过去,心想着她来平渡城找梁清的事情是秦关月的吩咐,这气多半不是因为她而起。 他来找她,很大可能是在别处被惹恼,来消火的。 “这是梁清送的?”秦关月用伞柄挑开其中一个箱子。 “是啊,这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啊。”洛浮生半弯腰,摸起一锭金子送到秦关月面前。 秦关月的眼睛重新闭上,他将金子推开:“太亮。” “你的眼睛是不是又严重了?”洛浮生将金子丢回箱子,随手盖上盖子,担心地问。 “无妨。”秦关月已经习惯,问道,“你今天去了陈府?” “你消息挺快的嘛。”洛浮生就知道她在平渡城的一举一动都不会逃过秦关月的眼睛,如果这人也在平渡的话。 “你一进入平渡,我就接到了消息。” 果不其然,秦关月早在城门安排了人手接应她。 只是没想到会遇上驱赶流民的兵痞伤人事件,她一个多管闲事,没和秦关月的人碰上面,反倒进了陈府。 “你既然派了人接应我,何必又让我来找什么闲人。”洛浮生将秦关月按到圆凳上,轻轻帮他揉捏着肩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洛浮生的主动,秦关月本来冰霜般的面容微微松动几分。 “我让你找闲人,又没有让你去陈府。” “这不是想着可以利用一下陈安之,好接近梁清吗?”洛浮生双臂环在秦关月脖颈间,那姿势在外人看起来,会觉得这二人关系非常亲近。 “你为何要接近梁清?”秦关月好奇道。 洛浮生一愣,她绕到秦关月身前,确认他没有在开玩笑,忙不迭道:“不是你让我找闲人的吗?平渡城最闲的人,可不就是这位京城太叔,三王爷梁清了?” 秦关月摇摇头,唇角露出一抹浅笑:“可是守不住给你出的主意?” “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洛浮生如实交待了守不住关于“色诱梁清”的计策。 听完整个计策,秦关月冷笑一声:“既然是色诱,你是打算为了你那件大事献身了?” “怎么可能?”洛浮生一想到那头肥猪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叠成四方块的油纸包,轻轻掀开一角递给秦关月,“你认得这个吗?” 秦关月微微启开眼睑,随后闭上:“迷药。” “错。”洛浮生将掀开的那角叠好,“是可以至幻的迷药。” “你打算靠这个药来骗梁清?” “对啊。”洛浮生小心翼翼地将迷药重新放回怀中,守不住可是千叮咛万嘱咐,此药只消吸入少许,就会因心生幻。她打算好了,若是梁清想对她动手,她就用这个药让这位三王爷来个销魂一夜。 藏好迷药的洛浮生见秦关月没再吱声,抬头一看,只见男人的脸色微青,看起来十分不好。 “你怎么了?”洛浮生担心道,“该不会刚才吸入了那个药吧?你可别吓我,我没解药的!” “给我。” 秦关月展开苍白的近乎透明的五指。 “什么?” “迷药。” “不行。” 洛浮生护住胸口一跳三尺远,她还得靠这个迷惑梁清呢。 秦关月收回手,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几下,随即张开。 不同于常人的纯黑眼瞳看不到一丝眼白,在他睁开的一瞬间,眼角处便有黑紫色的液体缓缓溢出。 “你在做什么!”洛浮生一个箭步迈过去,双手立即护住秦关月的眼睛,气道,“你是傻了吗?宫主说过多少次,你的眼睛不能见光!” 秦关月握住洛浮生的双手,缓缓拉下,他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你若肯听话,我又何苦如此?” “你——”洛浮生气得甩开男人的手,又忍不住心疼用袖子轻轻擦去秦关月溢出眼角少许的血,“我这不是听你的话,乖乖来平渡了吗?” “你来平渡,是因为石家两位将军已被押送进京。”秦关月理智的揭穿洛浮生的谎言。 “有什么差别?”洛浮生没好气道,“结果不都是一样的?” “即使结果一样,与我而言亦是千差万别。”秦关月静静地说。 “不说这个了。”秦关月不支持——不,应该是整个千波宫都没人支持她去做那件事,说来说去也不会有个什么结果,洛浮生直接换了话题,“你刚才说让我找闲人,不是找梁清,是什么意思?” “我安排在城门与你接应的那人,就叫闲人。” “……” 洛浮生不敢置信:“真的?” “我为何要骗你?”秦关月挑眉,“若是让你找梁清,何必写闲人?” “……” 靠,还真是他们想多了! “都怪守不住!”洛浮生气愤。 “也不怪他。”秦关月摇首,“闲人是我安插在平渡城的秘密线人,守不住不知道他的存在。” “连守不住都瞒着,你到底打了多少小九九?”洛浮生狐疑地瞅着面色平静的秦关月,“该不会你连宫主也瞒着吧?” 秦关月笑道:“天下何事能瞒住宫主?” “这倒是。”洛浮生嘀咕,她坐到秦关月对面,好奇道,“既然这样,你干嘛不在我进陈府后来找我?”这样她今天就不必和这个令人作呕的三王爷见面了。 说到陈府,秦关月脸色黑下来:“你要我如何去找你?” “怎么就不能找我——”洛浮生说着一捂嘴巴,她昨夜里差点在陈府温泉池里被陈安之撞破女儿身,这事秦关月多半已经知道了。 秦关月一直将她当亲生妹子对待,自家妹子洗浴时被别的男人窥视了,当兄长的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那只是个小小的失误……”洛浮生讪笑,心想秦关月该不会已经把陈安之就地正法了吧? “失误?”秦关月冷笑,“你可知道陈安之从今天你离开后就一直守在温泉池,到现在都没离开。” “……”不是吧?那陈安之真的跟温泉精一见钟情了? “我倒是小瞧了你。”秦关月面色不佳,“先有一个采花贼,后来一个陈家四少爷,这个梁清似乎也对你情有独钟,你本事不小啊。” “……”果然飞魄的事情秦关月也知道了,对此洛浮生只能咧着嘴傻笑,“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我且问你,你对那个采花贼可是真心?” “话题是不是偏得有点远?”洛浮生挠头,“我们不是在说闲人的事情吗?” “不远。”秦关月冷笑一声,“闲人的另外一个身份,就是采花大盗飞魄。” 飞魄竟然也是千波宫的人? 洛浮生愣在原地。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十三章 飞魄与“飞魄” “你刚才说什么?”洛浮生生怕自己听错了,飞魄也是千波宫的人?那这样飞魄会知道她这一路的行踪包括她想要做的那件事,就变得不再那么难理解。可是,若他真的是,那千波宫岂不是早就在插手朝廷的事情了?这与千波宫历来的作风不符啊。 “我说你要找的闲人,就是采花大盗飞魄。”秦关月冷冷地重复一遍,见洛浮生怔愣住,才道,“不过,不是跟了你一路的那个飞魄。” “哎?”洛浮生惊讶,“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两个飞魄?” “我手上的这个,是千真万确臭名江湖的采花贼飞魄。”秦关月提壶给自己斟了杯茶,“至于一路跟着你的那位……”男人轻饮凉茶,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是谁?”洛浮生焦急的问,怎么能在关键问题上卖关子呢? “他是谁,对你很重要?”秦关月反问道。 “当然——”洛浮生下意识想说当然重要,话说一半意识到自己与飞魄的关系很可能会刺激到眼前这位性情不定一个不高兴就喜欢见点血的变态兄长,话锋一转,违心道,“不重要了……” “当真?”秦关月挑眉。 “当然。”洛浮生耸肩,故作漠不关心状。 “你不是倾心与他?” “谁倾心了?”洛浮生嘴硬,脸颊却微微染上几分酒酡色,在无灯的月色下显出几分娇羞。 “既然如此,我便派人做掉他——”秦关月说着就要抬起双手,洛浮生对这个姿势再熟悉不过,他这一击掌,就会从天而降数个高手,慌忙拉住。 “怎么?” “……”洛浮生咽口唾沫,她十分清楚在秦关月面前撒谎的代价是很大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是说不出口。 “哦?”秦关月话中带出几分调笑。 洛浮生这才察觉出秦关月是在逗她,嘴巴一撇:“你大晚上的来一趟就是想拿我取笑吗?” 秦关月摇摇头,叹气道:“你一不知那飞魄是何人物,二无法确定他对你是否有所图,就这样将自己交付出去,真的好?” 洛浮生露出一口真诚的大白牙:“这不是有你帮我守着吗?”既然秦关月已经知道她与飞魄的那些事,定然会将飞魄的身份调查的一清二楚。 现在看来,采花贼这个身份或许是假的,但是对她的那份心,应该是真的。 不若然,秦关月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 只要这份心意不假,他是什么人,洛浮生才不会管。 “呵,你倒是知道物尽其用。” “嘿嘿……” 对于秦关月的冷嘲热讽,洛浮生一向是当关心来听的。 “既然你不是让我来找梁清,那我们就先离开这里吧。”说着就要起身,她得想法子把那两大箱金银珠宝一起带走。 “不必。”秦关月拦住洛浮生,“既来之则安之。” “……”洛浮生无语,“喂,那个梁清可是对我意图不轨。” “你不是有迷药?” “万一不小心,我也吸入了呢?”那就不是什么春宫香艳图了,估计要血溅三尺房悬梁,梁清非得被她剁成肉酱不可。 “闲人就在太叔府就职。”秦关月淡淡道。 “哎?”洛浮生微愣,这么巧? “明日他会想办法来见你。”秦关月站起身来。 “你这就要走?”洛浮生拉住秦关月的衣摆。 “怎么,舍不得我走?”秦关月垂首,轻笑着问。 “倒不是不舍得。”洛浮生撅嘴,“你人都来了,干嘛不直接和我说清楚,非得交给那个谁。” “飞魄。”秦关月故意将字咬得格外清晰,生怕洛浮生听不真切。 “他不是已经改名了吗?”洛浮生强调,“闲人,他叫闲人。” “明天他自会向你交待。”看样子秦关月是不打算与她多言了。 “好吧。”秦关月决定的事情向来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她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不如等明日见到那位真采花贼再说,“你走吧。” “不送送?” 洛浮生一背身:“有啥好送的?”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昏暗的房间里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洛浮生转过身来,只见秦关月已经消失,熄灭的油灯重新点燃,火光在清凉的夜风中摇曳着,发出细微的噼啪油花炸开声。 拿起灯剪拨弄几下灯芯,洛浮生轻叹口气。 飞魄的身份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她也知道他的来历不会那么简单,只是在从秦关月口中听到他最初与自己想见时的采花贼身份是假的时候,心底还是浮起几分不悦。 既然“飞魄”不是真正的采花大盗飞魄,那就说明当初他们在滕州的见面,也是“飞魄”一手促成的。 虽然说从“飞魄”留下的那封信里,她已经知晓二人在护国观的过往,可她还是无法理解“飞魄”到底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帮她吗? 事到现在,洛浮生再看不出来“飞魄”在她寻找那样物品的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到底有多重要,就是个大傻子了。从滕州到徐州再到常州、海河,“飞魄”明里暗里帮了她不少忙,原本不知他的心意,她多次怀疑他的动机。 现在确认了他对她的那份心意,洛浮生的内心不得不往天平的另一端偏。 若是“飞魄”做这些事,只是为了帮她,那她于飞魄欠下的可就不是人情债了。 对于那个家伙而言,她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熄了灯,洛浮生仰面躺在宽阔柔软的大床上,始终不能入眠,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有了睡意,翻个身沉沉睡过去。 她没有脱衣服,是怕梁清来个突然袭击。 梁清则似乎忘记了自己隔壁还住着个尤物“雪花”,待日上三竿,洛浮生被敲门声吵醒,这位三王爷都没来找过她。 “雪花公子,您可醒了?” 洛浮生揉着眼睛起身,门外传来管家谄媚的声音。 “醒了。”懒懒的打个哈欠,洛浮生去开门。 门扉一开,便被屋外明媚的阳光晃了眼睛,洛浮生抬手挡眼的空当,候在门外的婢女小厮已经端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 “哎呦,我的雪花公子,您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管家大惊小怪,一招手换来两个托着新衣的婢女,“还不快给雪花公子更衣!” “更什么更?”洛浮生怎么可能让别人碰自己,“我就喜欢身上这套,不用换。” “是是是,雪花公子天人之姿,穿什么都好看。”管家奉承道。 洛浮生听着这话起了一身的鸡皮,虽然是在夸她。 衣服虽然不用换,洗漱是避免不了的,洛浮生瞧着一排人立在跟前,端洗脸盆的,拿擦脸巾的,还有端小痰盂的……腹诽道,这皇亲国戚是不是光洗个脸都要这么多人伺候,自己没手脚了吗? 也当了一回没手脚的“皇亲国戚”的洛浮生在洗漱完毕后,被管家请着进了正堂用早膳。 梁清不在,一问方知昨儿个被皇帝唤进宫中,到现在还没回来。 “你们王爷时常进宫陪皇上吗?”洛浮生问立在一旁负责给自己夹菜的小厮。 “回公子的话,咱们王爷倍受天恩,进宫陪皇上是常有的事情。” “哦。”洛浮生好奇,“那他这一去,大概要去多久?” “这个说不太准。”小厮将洛浮生方才瞧了一眼的酸笋夹进她手边的菜碟里,回道,“有时半日就回来了,有时要耽搁上十天半月。” “这样啊。”洛浮生又瞥了眼不远处的糯米甜藕,收回视线的片刻时间,小厮已将两块糯米甜藕夹到了她手边另一个小碗里。 “不愧是太叔府的人。”洛浮生斜睨一眼低眉垂首的小厮,夸赞道。 “公子过奖了。”小厮盛了小半碗清粥端到洛浮生面前,“糯米藕吃多了会腻,公子喝点粥解解腻吧。” 洛浮生心说,我这还没吃呢,就解腻? 低眸一看,是青菜肉丝粥,端起来轻抿一口,咸咸的挺好喝。 “这粥不错。”洛浮生随口道。 “咱们平渡城多甜食,这咸粥也只有咱们太叔府能吃到。”小厮介绍。 “哦?”洛浮生瞧着那碗青菜肉丝粥,问道,“你觉得,我喜欢吃咸的还是甜的?” “回公子,小的不敢揣测公子的口味。” “你揣测了也是为你家王爷,说说看,没事。” “小的猜,公子喜欢咸食。” “为什么?” “那几道辣菜公子未瞧一眼,酸笋与甜藕,公子虽然想吃却未立即动筷,唯独这咸粥,公子吃了。”小厮低着头回答。 洛浮生轻笑一声,问:“你叫什么?” 小厮未回答,反而偏首看向立在一旁的管家。 “公子问你你就回答,看我做什么?”管家不悦道。 小厮连忙回答:“回公子,小的叫闲人。” 刚端起青菜肉丝粥打算再来一口的洛浮生手一顿:“咸菜的咸?” “回公子,是清闲的闲,常人的人。” “好一个清闲的常人。”洛浮生喝下半碗肉粥,又吃了块糯米藕和半块酸笋,这才对管家道,“你是管事的?” “是,雪花公子。小的是太叔府的管家。”管家答道。 “昨儿个王爷不是让你派几个人伺候我么?”洛浮生朝着站在身边伺候的小厮一努嘴,“这个就不错,把他派给我吧。” “是,雪花公子。”管家朝着闲人一瞪眼,“还不快谢谢雪花公子!” 闲人跪地就拜:“谢谢雪花公子!” “起来吧。”此时的洛浮生只想回房好好问问闲人现在到底怎么回事,但戏总要做足,“抬起头来我瞧瞧。” 闲人身形微顿,随即略微抬起头颅。 洛浮生觉得这脸有点眼熟:“抬高点。” “听到没,抬高点!”管家呵斥道。 闲人直起上半身,垂眸抬头,未与洛浮生直视。 尽管如此,洛浮生还是愣了一下。 这眉这眼,不就是“飞魄”吗?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十四章 闲人?飞魄! 不,他不是飞魄。 尽管面前跪着的闲人在眉目上与飞魄确有几分相像,乍一看犹如一人,但在细看几眼之后,洛浮生还是明显发觉出两人之间的不同。 “我吃饱了。”未免管家起疑,洛浮生没有将过多注意力放在闲人身上,她将碗筷一推,起身道,“吃得有点撑,想出去走走消消食。你们府中可有安静少人景色美丽的地方?” 管家立即谄媚的迎上来:“雪花公子,不是小的吹,咱们太叔府的后花园可是都城一绝,公子可要去看看?” 洛浮生捋捋衣袖,状似不在意道:“那就去花园走走吧。” “还不快给雪花公子带路!”管家立即朝一旁的家仆唬道。 “不必。”洛浮生随手一拦,指了指弓腰垂首跟在自己身边的闲人,“就让他陪着吧。” “这个……”管家笑得嘴角快要咧到耳根边,“还是多个人跟着吧。” 洛浮生瞥了管家一眼,冷哼一声,没作回答,抬脚便走。 闲人紧随其后。 待出了主院,闲人走至洛浮生的左前侧,恭敬带路:“公子这边走。” 洛浮生一侧身,就听闲人用尽能二人听到的声音低语道:“有人跟着。” 洛浮生故作不经意的往后一瞥,果然,在离两人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两个随从一直盯着他们这边。 “得想办法甩掉他们。” 她有很多问题要问,若是身后一直跟着这么两个尾巴,交谈起来太过不便。 “公子是在问后花园有什么好景可赏吗?”闲人没有回答洛浮生,反扬声道,“不知公子是喜欢赏花还是赏湖呢?” 洛浮生偏首看了眼闲人,只见他冲自己作了个“湖”的口型,心领神会。 “已经入秋,万花落败,有什么可赏的?至于湖,你们太叔府的湖能比得上西湖之景太湖之阔吗?” “公子有所不知,太叔府的波景湖是与御河相连的,乃是开国圣祖为赏秋景特意挖建的人工湖泊,湖上水榭长廊迂回百折,岸边红枫成林遇风成浪,这可是在别处欣赏不到的绝景。” “哦?”洛浮生这下是真的好奇了,“既然是圣祖所建,为何会在太叔府,不在宫墙之内?” “据闻是此湖破坏了整个王宫的格局,圣祖本欲填平之时,一位将军怜惜已种植了半数的红枫,特意请旨在王宫外围修建了一座御将楼,用以接待每月例行朝拜的各地王侯,正将此湖囊括其中。”闲人一边领着洛浮生往前走一边解释,“如今千年已过,御将楼早已不在。当今圣上喜爱咱家王爷,登基后便将废弃的御将楼重新规整,赐给了咱们王爷做府邸。” “原来如此。” 洛浮生应着随意向后一瞥,那两人依旧在不远处跟着。 “公子,小心台阶。”闲人不慌不忙的提醒。 洛浮生见这人一副心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再多想,既然他要带她去什么波景湖,肯定有办法甩掉那两条尾巴。 为了不引起身后人的怀疑,两人都没有走得太快,洛浮生更是一路走走停停,看到好玩的好看的就问上一问,闲人娓娓答来,竟没有能问得住他的。 “闲人,你在这府里待了多久?”洛浮生好奇。 “九年。” “九年?”洛浮生捏着指头一算,“你刚才说,这太叔府是圣上登基后赐给你家王爷的?” “回公子的话,正是。” “这么说,你家王爷刚离开护国观的时候你就跟着他了?” “回公子的话,是。” 洛浮生脚下步子微顿,她眉心微蹙的瞅着与飞魄有几分相像的闲人:“你在伺候王爷之前,是做什么的?” “小的被卖入王府前,是一个乞丐。”闲人说这话时,朝着洛浮生做了个“嘘”的手势。 这是在告诉洛浮生,他的回答不真。 当然不真,闲人既然是千波宫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乞丐? 有外人在,这个话题不宜多谈,洛浮生只能强忍着内心的疑问继续向波景湖走。因为疑惑太多,洛浮生没了欣赏周围风景的心情,脚下步子不知不觉开始迈大。 闲人也不阻拦,洛浮生走得快他便跟得快。 跟在二人身后的两名随从也没起什么疑心,这位雪花公子看起来脾气非常不好,据说是位敢动手打王爷的主儿,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看起来就有些不悦,估计闲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脾气不好又正受宠,这样的主子最不好伺候,为免麻烦他们还是听吩咐就在附近跟着,避免府里旁的公子见新人进府起嫉妒之心,惹怒了王爷的新欢便好。 一行四人,前面两个后面两个,就这么进了后花园,一路奔向了波景湖。 不待走近,洛浮生遥遥地就看到了一片火红的林海,层层交叠的枫叶随着秋风荡起阵阵波浪,瑰丽而壮阔。 洛浮生的神思有刹那的恍惚,只见那片林海骤然一变,化作冲天的火势直蹿入洛浮生的眼帘,惊得少女向后一倒。 “公子,小心脚下。”闲人不动声色的拉了洛浮生一把,帮她稳住身形。 “我没事。”洛浮生推开闲人,她闭眼深吸一口气,“走吧。” 枫林已在眼前,通往波景湖的碎石路也只有一条,闲人躬着身子退到洛浮生身后,在她后面跟着。 “湖中亭。” 在与洛浮生擦身而过时,闲人又低语道。 洛浮生神色未变,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大踏步朝着波景湖而去。 待穿过红叶铺地的枫树林,洛浮生只觉眼前豁然开朗,被林子遮挡的严严实实的百顷碧波瞬间跳入视野之中。 蔚蓝的苍穹犹如被倒装进了一面巨大的镜子之中,被看不见的美人手轻轻一拨,又变成了一块皱起的以蓝天为底白云为绣的华丽丝绸。清爽的秋风带着潮湿的气息迎面扑来,碧绿的水波拍打着岸边润滑油亮的石头,发出悦耳的击打声。眼前的一切,让人心旷神怡,所有的烦恼与忧愁都在这一刻被抛在了脑后。 也只是这一刻。 在从初见美景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后,洛浮生看到了闲人所说的,位于湖中心的一座小亭。 那亭子孤零零的立在湖中,触目之处没有看到可以通往亭子的小桥和船只。 洛浮生皱起眉头,闲人跟她说湖中亭的意思难道不是让他们去那个亭子商量事情吗?如果是,他们要怎么过去?若是不是,那会是什么意思? 洛浮生正在纳闷,就听闲人悄声道:“轻功。” “……” 洛浮生咽口唾沫,斜眼睨着闲人,你确定? 闲人垂首,确定。 洛浮生深吸一口气,这么远的距离,还是在无落脚地的水上,若是她一个人还能试试,但要是带个人,恐怕还没飞起来就一起扎进湖里,变成落汤鸡了。 闲人不再说话,明显相信洛浮生能把他一个大活人一起带到湖中亭子里。 后面跟着俩,还不能细商量,洛浮生啧了一声,试就试!要是没能飞过去,反正她会水,胸又平,不怕淹死也不怕暴露身份! 一咬牙根,洛浮生抓住闲人的衣领踏脚就朝着湖中心的亭子一跃而起。 这一跃,半丈高,惊得随在不远处的两名随从拔腿就往这边跑。 而头次带人轻功又学了个半吊子的洛浮生一离地就觉得身上犹如坠了个千斤顶,刚起跃就想往下掉,眼睛一闭就做好了落水的准备。 哪知腰身忽被一手揽住,欲下坠的身子稳稳一滞,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都到这份上了,可不能露馅啊。” 这个声音?!洛浮生一愣,下意识往偏头,只见闲人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那贱兮兮的笑容,怎么看都是她认识的那个不要脸的采花贼! 洛浮生还在惊讶中,两人已脚踏水面之上,闲人借力使力,带着洛浮生在水面上几个起跃,旋身落在了湖心亭中。 而在岸边的随从眼中,因两人离得远,速度又快,压根看不清谁带的谁,只知道最初是雪花公子将闲人带起来的,又知道闲人不会武,皆未起疑心。 这雪花公子竟然是会武的?两人相视一眼,立即有一人先一步离开去回禀管家,而另一个继续守在湖边。 “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湖心亭离着岸边少说也有四五百米远,洛浮生不再担心岸边盯梢的人,一落地就甩开闲人质问道。 闲人轻笑一声:“你猜。” “……”洛浮生眉角一抽,抬脚就踹,“我猜你个祖宗!” 闲人没躲,被踹了个四脚朝天。 洛浮生蹲下身子看他:“你怎么不躲?” 闲人无奈:“姑奶奶,咱们虽然离得远了岸边盯梢的可还看得见,你说我能躲吗?” 这一下,洛浮生不再怀疑了,这人铁定就是她心心念念许久,自葫芦涧一别后就再没见过的混蛋飞魄! 闲人竟然真的是飞魄! 秦关月不是说,闲人不是与她同行一路的“飞魄”,而是真正的采花贼飞魄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洛浮生彻底懵了。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十五章 诉衷肠 闲人竟然是飞魄,这大出洛浮生所料。 若没秦关月昨日的提醒,她还不至于如此惊讶,毕竟飞魄喜欢跟她玩“惊喜”不是一天两天了。但秦关月明明确确告诉她,此飞魄非彼飞魄,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就是她认识的飞魄。秦关月不可能骗她,也没理由骗她,闲人是他手下的眼线,如今真闲人不见了,假飞魄取代之,说明了什么? 初见的惊喜在理智回归后,洛浮生定定看着眼前笑眯双眼的男人:“你是什么人?” 飞魄将脸凑到洛浮生跟前,不悦道:“我虽然略对容貌作了下调整,但不至于认不出来吧?” “飞魄?” “难道会是别人?”飞魄吧唧一口亲在了洛浮生耳侧。 洛浮生脸一红,后退几步:“你少对我动手动脚。” “湖心亭离岸边不近,他们看不真切的。”飞魄跟上来。 洛浮生连连后退,后背靠在了亭柱上:“我不是怕他们看见。” “那你在怕什么?”飞魄逼到洛浮生跟前,一掌撑在少女耳侧,笑眯眯地问。 “我什么都没怕……”洛浮生将脸撇向一边,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面前,本该高兴才对,她此时的内心却十分复杂。 眼前的这个人就连秦关月都能瞒过,到底是何方神圣?她想问,又觉得飞魄一定不会说。 “唉……”飞魄叹口气,垂首在洛浮生唇角轻啄了一下,“这么久没见,你都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吗?” “你不也没问我……”洛浮生依旧不敢正眼瞧飞魄。 飞魄捏住少女的下巴,强行将她的头扭过来与自己对视,不允许她在逃避自己的视线:“你应该知道,你身边一直都有我的人跟着。” “在千波宫也有人跟着吗?”躲避不开就只能面对,洛浮生抬首认真盯着英俊非凡的男人。 “是,一直都有。”飞魄毫不犹豫回答。 “你到底是什么人?”洛浮生终是没忍住,还是问出了那个重复了千百遍从来没有得到过答案的问题。 飞魄笑着摇摇头:“你还没死心啊?” “我一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二不知你对我是否为真心,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你?”洛浮生将昨晚秦关月的话原封不动的搬了过来。 “这两个问题我们之前好像就已经讨论过了。”飞魄往栏杆上一靠,拽着洛浮生的手微微用力,将少女拉进怀中,双手拥着她的后腰笑着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只要不妨碍你想要做的事情不就好了?至于第二个问题,我可是将你在心里藏了十年,你还不信我吗?” “既然你衷情我十年,为何要现在才出来跟我见面?当年我差些饿死街头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见我?” “对不起。”面对洛浮生的质问,飞魄面带歉意,“我当时没有办法直接助你。” “没有办法直接帮我,可以间接啊。”洛浮生冷哼一声,“若非师父将我捡回千波宫——”说到这里,洛浮生一愣,下意识望向飞魄,只见男人唇角噙着一抹笑意正温柔等她继续往下说。 “当年是师父将我从街头带回千波宫的。”洛浮生重复了一遍。 “嗯,我知道。” “你知道?” “是,我知道。”飞魄再次强调,“当年梅家惨遭灭顶之灾,唯有你逃出生天,你此后的际遇我都知道。” 洛浮生从飞魄怀中脱了出来,她抬眼看向飞魄,又垂首思虑半晌,脑海中赫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你刚才说,我在千波宫的事情,你也全部都知道?” 飞魄点头。 “那你知道千波宫有个夜煞营吗?” “夜煞营乃是千波宫的暗杀组织,眼线遍布天下。” “夜煞营的老大,你知道是谁吗?” 飞魄轻笑一声,答道:“闻名江湖的黑月公子,秦关月的大名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吗?”洛浮生指了指自己。 “你们?”飞魄眉一挑,“你的师父是秦关月的师叔,他除却将你照顾长大之外,你们还有什么关系?” “你既然知道我与秦关月之间的兄妹情谊,还敢这般……这般……”洛浮生突然开始支吾。 飞魄笑着绕到洛浮生身前:“这般什么?” “这般对我动手动脚!”洛浮生闭着眼将话喊出来,“就不怕秦关月把你千刀万剐吗?” 飞魄笑出声,他揉了一把洛浮生的发顶:“秦关月不会把我千刀万剐的。” “你怎么这么确定?”她可是记得昨天秦关月对于飞魄是有那么点不喜欢的。 “因为你。”飞魄静静道。 “我?” “是,因为你。”飞魄将少女再度拥进怀中,“秦关月那么在乎你,怎么忍心让你伤心?” “那你知道昨天夜里,秦关月来找过我的事情吗?”洛浮生脸又开始发烫。 “知道。”将下颚轻放在少女的发间,飞魄笑着说,“不然我今天怎么能来见你?” “秦关月说,我要找的闲人是真正的飞魄。”事到如今,洛浮生也不想再跟飞魄打太极,“他是千波宫安插在太叔府的眼线,我需要找到他,这关乎到石家两位将军的性命。” “我都知道。”飞魄叹口气,将怀中的少女搂得更紧了,“石家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会帮你。这会儿就咱们两个,不提其他的人和事情好不好?” 洛浮生身子微僵,推了飞魄一下,嘴硬道:“不好。” “好好,你说不好就不好。”飞魄搂着洛浮生没放手。 洛浮生也没有再挣扎,就这样静静待在男人宽阔温暖胸膛间,听着他规律有序的心脏跳动声,轻轻闭上眼睛。 她不明白为什么飞魄始终不肯告诉自己他的身份,更好奇这个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之前谢家对他的忌惮与石家轻而易举的信任就已经让她感到十分讶异,现在就连千波宫都似乎在他的掌控之中……要知道千波宫行事向来诡谲,就连武林盟主都不放在眼里,不论是名门正派还是邪门歪道,都对千波宫忌惮三分…… 能掌控千波宫的,难道——洛浮生猛地抬头,盯着男人问:“你该不会是我们宫主吧?” 飞魄头上滑下三道黑线,他抵住洛浮生的额头:“不是说好了,不提别人了么?” “可是——” “没什么可是了。”飞魄抱紧少女,“你还没问我最近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 “你肯定过得很好。”洛浮生不肯放弃,“你之前说千波宫的事情你也都知道,那在葫芦涧的时候,千波宫提前布下的那些东西你是不是也——唔……” 飞魄直接用唇堵住了洛浮生接下来的话。 缠绵长吻之后,洛浮生脸颊红成一片,水眸茫茫,看起来格外美味可口。 飞魄深吸一口气,反身将洛浮生抵在了亭柱上,将她的双臂圈在自己腰间,一手勾住她的下颚又吻了下去。 洛浮生被亲得喘不过气来,男人似乎要将这些天的思念全部发泄在这个吻上,啄得她的唇瓣都有些发疼。 “浮生……”终于肯放过怀中少女的男人将头埋在她的肩头,他努力压抑着内心那股冲动,“不要再问了,有些事情我没有办法告诉你。你只要明白,我对你的心可鉴天地表日月,世间不会有人再比我更爱你。谢家也好,石家也罢,包括千波宫在内,我对他们都没有威胁。我只想帮你,帮你完成那件事——”他紧紧勒着少女消瘦的身躯,哪怕知道这样她会不适,还是忍不住,“我知道,如果那件事没有个结果,你永远不会放弃,哪怕为此奔波一生。我不想再让你这么累,我想让你平安一生,我想一辈子陪着你,永远永远不再分开……” 面对飞魄突如其来的告白,洛浮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几度欲张开说些什么,最终都没有说出口,只能回拥着男人,用行动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半晌过后,洛浮生见飞魄还是不愿意放开自己,只能开口道:“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飞魄没回答,双臂拥得更紧了。 “……”洛浮生眉角抽了抽,“我又跑不了。” “放开你,你又要和我谈公事了。”飞魄不满地说。 心思被猜了个正着的洛浮生干咳一声:“你费尽心思把我带到这个湖心亭,该不会就是想和我搂搂抱抱吧?” “是,我想一辈子抱着你,永远不松开。”飞魄厚着脸皮回。 “……”洛浮生只能无力的遥望远方的天际,低声道,“一辈子少说也有几十年那么长,要是没有八抬大轿我可不跟你过一辈子。” “八抬大轿太少了。”飞魄终于肯松开少女,“我要用十里红妆迎娶我最心爱的女人。” 脸颊绯红的洛浮生将目光抛向一边。 “那我就等着那天的到来……” “相信我,那天不会遥远了。” 面对飞魄信誓旦旦的保证,洛浮生敏感地察觉到另一番意思:“你是说,我想要做的那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么?” 飞魄仰天长叹:“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洛浮生好奇地问。 飞魄不满道:“只要松开你,你的心就会立即飞到那件大事上。” “其实我现在更关心石家两位将军。”洛浮生眨眼,“你既然把真的闲人给代替了,那闲人要传达给我的讯息,你应该也知道吧?”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十六章 你还有我 “说到这个闲人,我倒是小瞧了千波宫。”知道再不告诉洛浮生她想知道的那些事,眼前的少女就该炸毛了,飞魄笑道,“竟然在太叔府也安插了眼线,一待就是十年,掌握了大量机密消息,若是让朝廷知道,恐怕整个江湖都因为千波宫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梁清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太叔府里能探听到什么机密消息?”洛浮生好奇。 “若是这座太叔府里没什么重要的,你猜秦关月为何要将眼线埋得如此深?”飞魄反问。 “哎呀,你别再卖关子了,快点说!”远远看着岸边有人在聚集,万一他们弄条船过来,很多事情又没办法说了。 “不急不急。”飞魄也瞧到了岸边聚集起来的人,他凑到洛浮生耳边,“晚上我们再细谈。” “……”洛浮生瞪大眼睛,“那你费尽功夫把我搞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不是因为隔壁有耳,所以才选在这么一个无人能打扰的地方吗? “当然是为了能和你独处一会儿啊。”飞魄展开双臂又要将洛浮生搂进怀里。 洛浮生伸手一挡,死死抵着飞魄的半边脸,拒绝他的亲近:“我对和你独处没兴趣!” “好吧……”飞魄叹气,余光中看到岸边人果真搞了一条小船开始往湖心岛的方向来,主动退开几步,张开双臂道,“晚上我会去找你,来,现在你可以带我回岸边了!” “……” 费了半天功夫什么消息都没得到还被飞魄占了便宜的洛浮生深吸一口气,转身飞离了湖心亭,带他回岸边?开什么玩笑!等着那条小船来接吧! 闲人不会武功,不能用轻功离开湖心亭的飞魄只能无奈看着心上人越飞越远,褐色的眼眸里露出一抹宠溺的笑意。 入夜,用过晚膳之后,洛浮生将房门一锁,等着飞魄来找。 子时,熟悉的暗号敲击声,洛浮生一惊,该不会秦关月?要是让秦关月和飞魄撞上,这俩人不得把太叔府给拆了! 洛浮生惴惴不安的推开窗户,只瞧见皎洁的月华之下,一身黑衣的飞魄倒悬在廊下,正冲着她笑眯眯打招呼。 “你怎么会知道千波宫的暗号?”洛浮生惊讶。 “你应该问我,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飞魄跳下来,翻窗而过,动作潇洒利落。 “好吧,请问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吗?”洛浮生关上窗,环胸而立。 飞魄随意打量了眼房间,倒退几步回到洛浮生身边,一个转身将人圈在了窗户与自己之间,褐色的眼眸弯成一道月牙:“想不想我?” 洛浮生双臂一伸,将人推开:“白天不是刚刚见过面?” “一刻不见,如隔三秋。”飞魄厚着脸皮蹭过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洛浮生则懒得再跟飞魄打情骂俏,她可是有要事在身的。 飞魄叹口气,盘腿上桌,对着照亮满屋的烛火轻轻一吹,屋中顿时陷入了黑暗。 “你干嘛?”洛浮生刚问出声,就觉一股大力拉住自己,直接将她也拖上了桌子。 “离得近,好说话。”强行将人圈进怀中的飞魄将头埋在了洛浮生的肩头。 洛浮生挣扎几下,见飞魄没有放手的意思,也不再动,只能无奈地望着屋顶:“那也没必要上桌子啊……” “怎么,你想跟我上床?”飞魄意有所指的轻笑出声。 洛浮生抡起手肘大力往后捅了几下,次次正中飞魄腰窝,男人疼的呲牙裂嘴也不肯松手,反倒将人抱得更紧。 “别乱动,让我多抱你一会儿。” 洛浮生身体微微僵硬,脸上浮起一抹红晕:“白天不是已经抱过了。” “我想抱你一辈子。”飞魄低喃。 后背紧贴着男人温热宽厚的胸膛,脸颊红成一团的洛浮生干咳一声:“你说的,晚上要告诉我从闲人那里得到的信息。” “唉……”飞魄抬起头,叹口气,“就知道你忍不了一刻时间。” 洛浮生转首正欲反驳,正对上飞魄饱含深情的双眸。 此时两人已习惯了黑暗,加之外面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这朦胧间的对视竟让彼此的心跳一滞,随之而来的唇瓣交接便显得那么的自然。 这次飞魄只是在洛浮生唇上轻啄几下便放开:“你刚才问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洛浮生还沉浸在方才温情脉脉的气氛里,在飞魄脱离她唇角的时候下意识跟了上去,在听到飞魄的问话后迷糊的脑子一清,顿时脸如火烧。 飞魄则非常的配合在少女脸颊上亲了一口:“怎么,舍不得?” 洛浮生一拳捶在飞魄胸口:“说正经的!” “好好,说正经的。”硬接住心上人一拳,再将少女的拳头掰开与自己五指相缠,飞魄轻声道,“关于这个知道不知道的问题,我只能说,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 洛浮生挑挑眉:“实话?” “当然!” “我不知道你是谁,你自己难不成也不知道?”说这话时,洛浮生一脸鄙视。 不想飞魄苦笑一声:“我还真不知道。” 洛浮生愣了愣,正想问为什么,被飞魄挥手打断:“不说这个了。你不是想知道闲人那边的讯息吗?” “嗯。”见飞魄不想提,洛浮生知趣的没有问。 她已经摸透这人的习惯,她想知道的亦或者不想知道的,他若是想说,她不问也会主动告诉她,他若是不想说,她就是费尽口舌他也不会露出半点口风。 也不知道喜欢上这样一个人是不是上辈子造了孽,明知道他瞒了自己许多事,还是心甘情愿的和他在一起。 “闲人是秦关月,或者可以说,是千波宫秘密安插在朝廷的眼线。” “不可能。”洛浮生直接否决道,“千波宫从不插手朝廷事,怎么可能会在朝廷安排眼线?” 飞魄笑着说:“那我问你,你为何来寻闲人?” “是秦关月让我——”洛浮生下意识说出口,随即怔愣住。 是的,她之所以会来平渡城,又会进入到这太叔府,都是秦关月的吩咐。而她现在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力解救被扣押起来的石家两位将军,说起来可不就是朝廷事。 “那……那也不能说明什么……”洛浮生倔强道,“千波宫在全国各地都有眼线,安排在平渡城一个,又能怎样?” “是不能怎么样。”飞魄说,“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惊讶?” “因为你说闲人是千波宫安插在朝廷的眼线,我当然要惊讶。”洛浮生道,“千波宫向来不管朝廷事,为什么要在朝廷安插眼线?还要安插在一个不问朝事,只知吃喝玩乐的王爷府里?” “你若是纠结这个,不该来问我,该去问问千波宫里的人。”飞魄耸肩,“我不过是告诉你一个事实。” “不说这个了。”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洛浮生扯开话题,“闲人手上到底有什么线索?” “想知道闲人手上的线索,你首先得先改掉你对太叔府的认知。”飞魄跳下桌子,随手拉个凳子一坐,朝着洛浮生招招手,让她坐到自己对面,看样子是想好好谈谈。 洛浮生坐下后问:“什么认知?” “对梁清这个人的认知。” “什么意思?”洛浮生有些不明白。 “你对梁清了解多少?”飞魄问。 “因不被先皇所喜,自幼关在护国观,皇帝登基后才被接出。因为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血亲兄弟,故而备受宠爱,养在天子脚下。好吃懒做,仗势欺人,连三公都敢动手。”洛浮生将世俗间的传言一一叙述出来,“这些你不是都知道么?”在徐州讲梁原的事情时,飞魄也曾与她说过。 飞魄没有回答洛浮生的问题,反问道:“若你是一方霸主,有一个像梁清一这般有权无势又到处招惹生非,给自家丢脸的兄弟,你会放任自流吗?” 洛浮生摇摇头:“当然不会。”又接着补充道,“若是真舍不得罚他,也不会让他的名声坏到全国百姓都在骂。” “这就是了。”飞魄道,“梁清再嚣张跋扈,也不能太丢皇家的脸面。可梁清不仅丢了,甚至做出了在上朝路上围打三公车马的过分举动,当今圣上都没有惩罚于他,甚至更加溺爱,你觉得单单只是因为梁清是圣上唯一的血亲兄弟吗?” 洛浮生托着腮思考片刻,眨眼道:“难道是想效仿古人,给梁清来个多行不义必自毙?” 飞魄笑:“史上多行不义的那位,是因为当权者的能力还不足以将对方一次性抹杀,与我朝情况并不相同。” “那是为什么?”洛浮生问。 “你还记不记得滕州和徐州的黑棺。”飞魄反问。 “你是说滕州沈宅和徐州法华寺地下的那些黑棺?”洛浮生没想到梁清会突然提起这个,好奇道,“难道皇帝不杀梁清的原因和那些黑棺有关?” “先不说法华寺,单就滕州沈宅,你可还记得当时有一个婢女曾跟我们说过,那些黑棺里装着的都是沈家公子的小妾。”飞魄又问。 “当然记得。”洛浮生点头道,“我还记得那些小妾都是沈夫人从流民孤儿里给沈公子挑选的。” “沈家少爷的小妾,娶一个死一个,最后却埋在沈魄这个养子院子之下。”飞魄冷笑一声,“不觉得奇怪吗?” “当然奇怪。”洛浮生说,“不要说埋在沈魄院子底下,娶一房死一个,十多位无辜女子莫名丧命,本就是非常奇怪的事情!”说着,洛浮生眼珠子一转,凑到飞魄跟前,眯眼道,“你突然提起那些黑棺,莫不是想说那些个黑棺与梁清有关。” 飞魄捧住洛浮生的脸颊啪叽就是一口,夸赞道:“我家浮生就是聪明。” “那是。”洛浮生也不害羞,头一扬非常理得的接受了飞魄的夸奖,“不乱扯了,那些黑棺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你对咱们大梁的建国史了解多少?”飞魄问。 “……”洛浮生无语地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男子,“这个和那些黑棺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特别的大。”飞魄将凳子往洛浮生跟前拉了拉,“我问你,建国时曾有五位大将对圣祖助益良多,你知道吗?” “这个就算是黄口小儿就知道啊。”洛浮生不解地看着飞魄,不明白他怎么会问自己这种低级问题,“街头小巷还有茶馆的说书先生,最爱说的段子就是开国五位大将的传说。” “那除了这五位将军,还有一位功不可没,你知道是谁吗?” “当然知道,谦之真人啊。”洛浮生答道,“故事里都说谦之真人乃是上天派来助圣祖打天下的神仙,能招风唤雨通鬼神知未来。圣祖登基后,就封了谦之真人为护国观第一任观主……”说到这里,洛浮生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愣了一下,“梁清,当初就是被关在了护国观……” “在皇亲国戚之中,一直有一个传说。”飞魄面上浮现出几分神秘之色,“说这位谦之真人在离开人间之前,给圣祖留下了一个长生不老之法。但圣祖在知晓此法后,因此法过于残忍而勃然大怒,不仅将记载此法的书籍烧毁,且连谦之真人的住所都封禁了起来。” “谦之真人不是神仙下世吗?怎么会传给圣祖如此残忍之法?”洛浮生好奇。 飞魄轻笑着摇摇头:“你信这个世界上有长生不老之法吗?” 洛浮生想了想,犹豫地说:“信……吧?” “那你想要长生不老吗?” 这次洛浮生回答的非常果断:“不想。” “为什么?”飞魄问。 “若是一人长生,身边人必定会先离你而去。”洛浮生淡淡道,“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亲人先逝的痛苦,不想再来第二次。”十年前梅家被一场大火葬送,只留下她一人苟活于人世,她都不知道开始那几年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 飞魄没想到这个话题竟会勾起洛浮生的伤心往事,轻轻握住少女微凉的手:“你还有我。”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十七章 黑棺的秘密 飞魄没想到这个话题竟会勾起洛浮生的伤心往事,轻轻握住少女微凉的手:“你还有我。” 洛浮生回握住,对于已去的往事并不在意:“你突然提起长生不老之术,是想说那些黑棺和长生不老有关系吗?” 飞魄点点头:“据传,当初谦之真人留给圣祖的长生秘籍中需以一物作引。” “什么东西?” “人心。” 洛浮生腾地一下站起,惊骇失色:“人心?” “是,人心。”飞魄将洛浮生按回座位,继续道,“而且是未婚嫁的少女之心,每月食一颗,需食七七四十九年。” “四十九年!”洛浮生又坐不住了,她掐着指头暗算一番,面色苍白,“一年十二个月,就是十二颗人心,四十九……五百八十八,一个长生不老,需要五百多人的性命来换?” “是五百八十八位貌美如何,尚未婚配的少女之命。”飞魄补充道。 洛浮生神色有些恍惚:“那……那些黑棺里装得……装得都是……”话说到最后,声音都开始发颤。 飞魄拉过洛浮生的双手,用力握住:“是,就是你所想的那样,不管是沈宅地下密室还是法华寺的密道的那些黑棺,里面都是无辜受害的少女。” “你就这么肯定?”洛浮生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在发现沈宅密室的黑棺之后,我就对这些黑棺展开了调查。你可还记得沈宅密室的黑棺有多少个?” 洛浮生细想了一下:“十二个。” “十二个黑棺,其中有一个是空棺。”飞魄说。 “有一个空棺?”洛浮生惊讶道,“你都打开看了?” 飞魄则像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般眉头微微蹙起:“嗯,都打开了。” “有空棺的话,不就是说滕州还会有女子受害?”洛浮生登时一慌,“我们得想办法,不能再让他们糟践人命!” “你说的那个他们,指的是……”飞魄意有所指。 “还能是谁?”洛浮生冷笑,这长生不老之法只在皇族间流传,沈魄官拜御廷尉,让他心甘情愿在自己宅子底下藏尸的,除了平渡城的达官贵族还能是谁?甚至连高堂上大权在握的那位,都跑不了干系。 洛浮生突然明白,为何沈魄一个无势无权的沈家养子,能官运亨通,拜入九卿之列,多半是此法受益者为他通了路。 “你可有证据?”飞魄心知洛浮生所想,反问道。 “这还要什么证据?” “当然要证据。”飞魄一摊手,“无凭无据,只凭一个传言就想把皇族牵扯进如此一桩丑闻之中,怎么可能?若是闹出来,顶多就是让沈魄以命抵命。” “那怎么办?任沈魄继续在滕州为非作歹?”洛浮生急了,“七七四十九年,五百多条性命,滕州才已丧命十余人,徐州也丧命了十余人,难不成真要等这五百多人都没了命,证明这鬼法子根本毫无用处,才行吗?现在也不知道已经害了多少无辜的人……” “你别急。”飞魄将少女安抚住,“先听我把事情说完。” 洛浮生这才坐好:“嗯,你继续说。” “根据现在的调查,除了滕州徐州两地,还有以下几个地方也有可能存在黑棺。”飞魄正欲举例几个地方,又怕洛浮生不知道那是何地,先在一旁取了纸笔墨砚,寥寥几笔就将大梁的版图绘在了泛黄的宣纸之上。 “你来看。”飞魄将绘好的地图推到洛浮生面前,“这里,还有这里,都有可能存在黑棺。” “为什么?”洛浮生瞧着虽然只有大致轮廓,但是各属地界限清晰的地图,不觉对飞魄刮目相看,也再度开始困惑飞魄到底是什么人。 “因为此二地,与滕州徐州一样,都是流民最近几年聚集最多的地方。” “流民……”洛浮生想起在滕州时婢女青萍的话,沈夫人给沈书墨挑选的小妾多是从流民孤儿中的找的,立即明白了飞魄的意思,“近几年战乱,多数百姓流离失所,生死难知,从他们身上下手,是最容易掩人耳目的办法。” “是。”飞魄道,“你可还记得,徐州的法华寺十分灵验,因此引得许多待字闺中的小姐前去求字,主持会在这些信女中选择有缘人进内室叙谈。” “记得。”他们在法华寺地下发现的那些黑棺,她对此记忆尤其清楚。 “我派人在法华寺守了些许日子,你知这主持选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什么人?” “除却达官贵族之女之妻之妾,这位主持对待平民百姓也十分热情周到,尤其是途径法华寺还未进得徐州,在徐州官衙留下身份信息转移到流民营的流民,只要符合待嫁少女这一条件,必定会被请入内室。” “你的意思是,法华寺其实就是用来帮那些家伙收集心脏的地方?” “是的。”飞魄道,“法华寺地下是十一口棺材,滕州沈宅地下是十二口,其中一口是空的,你能从此推断出什么?” “这个长生不老之法,该是近年才开始收集心脏的。”洛浮生回答。 “现在距离我们发现那些黑棺已经两个月过去了。”飞魄说,“我安排在滕州和徐州的人已经开始行动,暗中保护那些符合条件有可能被引诱成为牺牲品的百姓,所以这两个月此二地皆没有受害者。” “若是他们总是找不到符合条件的人,就该狗急跳墙了。”洛浮生冷笑。 “没错。”飞魄双掌微合,“而第一个跳起来的,就是太叔府。” 洛浮生愣了下,方才明白飞魄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是为了什么。 “是梁清想要长生不老?” 飞魄摇摇头:“梁清不过是个办事的王爷,真正想要长生不老之法的,另有其人。” “谁?” “你觉得,能让梁清为他办事的,会是谁?” 面对飞魄的意有所指,洛浮生几乎立即领会:“你是说当今——”后面的话被飞魄捂住嘴巴,堵在了喉咙口。 “你再看看这张地图。”飞魄将方才绘制的地图拉过来,“仔细看看,有没有发现什么。” 洛浮生借着微弱的月光认真审量地图:“这里是贺州,这里是滕州,这里是徐州,这里是……台州?东、南、西、北……圈起来,像是一个方形。” “那你再看这几个地方。”飞魄又抄笔在地图上圈了几个点,“再看看。” 洛浮生拿起地图仔细瞧了瞧,飞魄是在东西南北四地相接线的上方不远处又圈出了四个城市,她颠来倒去的看了好几圈:“这又是一个新的方形?” “你这样看。”飞魄用笔将新画的那几个点连在一起,“看。” 只见这些城市相连之后形成了一个规整的圆形,洛浮生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最接近圆心的地方,不由得一愣:“这里是……平渡城?”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十八章 黑棺的秘密 下 “据闻,当年谦之真人留下的法子里,除了需要人心之外,还需一个阵法加持。”飞魄敲了敲摆在桌子上的地图,“这个阵法,或许就和取人心的地方有关。” 洛浮生若有所思:“徐州有十一口棺材,滕州有十二口,其中一口是空的,若是阵法确实是与地域有关系,那每个地方的数量肯定是一致的……你刚才还说徐州和滕州这两个月已无人遇害,那是不是每个地方只需要十一颗人心?” “不,是十二颗。”飞魄肯定道。 “怎么说?” “你可还记得青萍?”飞魄问。 “你是说沈宅那个周旋在沈书墨与沈魄的婢女?” “嗯,是她。”飞魄分析道,“青萍曾与你我说过,死的那些都是沈夫人给沈书墨选的小妾,而青萍也曾经是送到沈书墨身边的小妾,可她没死,不仅没死,还爬上了沈魄的床,沈书墨明知她游走在两人之间,还愿意让她伺候自己,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一直觉得沈书墨不傻,是在装傻。”洛浮生眉头微皱,“沈魄肯定是负责在滕州收集心脏,所以才会仅凭一人之力就位列九卿,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御廷尉,在地方上却人轻言重,无人敢得罪。他以给沈书墨选小妾的法子残害那些无辜的少女,明明准备了十二口棺材,却没有杀青萍,不仅没杀,青萍好像还知道不少事情……” “我知道了!”洛浮生恍然大悟,“一定是沈魄对青萍动了情,才没有对青萍动手,他准备那口棺材是为了应付梁清,其实棺材里并没有人!” “是,没有人。可没人,他就不能供上心脏。”飞魄冷声道,“我派人调查了那两个月滕州的流民情况,虽有未婚少女,但多拖家带口,且身虚体弱。为了补青萍这个坑,沈魄才会对沈穆两家的婚姻如此执着。” “他是奔着穆小姐的心脏去的。”洛浮生冷笑一声。 “是的。”飞魄朝着洛浮生靠近几分,“这下你知道为什么一开始,谢家不肯出手相助了吧?” “你是说谢家也知道这件事?”洛浮生一脸不敢置信。 “谢家的眼线遍布天下,什么事情能瞒过谢家的眼睛?” “那为什么后来又答应了?” 飞魄摸鼻子:“这个,你就要去问谢家人了。” “……”洛浮生眯起眼睛,捧着飞魄的脸强迫他正面对着自己,“是不是你在中间又插手了?” “也没怎么插手……”飞魄干咳一声。 洛浮生冷哼一声,直接提起飞魄耳朵根:“我要听实话!” “疼疼疼!”飞魄疼得呲牙裂嘴,“就是实话,我真的没怎么插手,本来是要插手的,你不是给谢烟出了个主意么?那主意挺好,我就没再管……” “真的?” “真的……” “勉强信你一次!”洛浮生松开手。 飞魄揉着耳朵根凑到气呼呼地少女跟前:“能不能商量个事,以后别随意动手了。” 洛浮生睨他:“我喜欢,你不想就别跟着我。” “好好,我们说正事。”飞魄举手投降,“沈魄没有杀青萍,穆晓晗也跟着谢烟离开了滕州,沈魄一时交不上心脏,你认为他会怎么做?” 洛浮生想都未想:“滥竽充数。” “没错,根据我安排在滕州的人传来的口信,滕州虽然没有符合未婚少女的人失踪,但是最近出了一桩奇怪的案子。一名流民去世后被葬在城郊,近日发现坟被刨了,官府的人认定是郊外野兽所为,我的人在偷偷检查尸体后却发现,尸体的伤口在胸部,心脏不翼而飞。” “死的是?” “一名年近六十的老汉。” “这么说,就算这长生不老的法子真的有用,混进这么一颗不符合条件的心脏,这五百多人也就跟着白死了?” “所以他们才会留着棺材。”飞魄道,“不仅要上缴心脏,还要检查尸体。” “但是这次不是一个老汉吗?” “新鲜的心脏,可不就是新鲜的尸体。”飞魄说,“不是只有你一人有假死之药。” “所以,滕州实际上是有十二个受害者?” “是,十二个。在沈魄用那名老汉的心脏成功蒙混过关后,便没有再刻意派人去搜寻流民中的未婚女子,还悄悄将那些黑棺偷运进了郊外进行掩埋。” “这么说的话,他们还会在徐州进行害人?” “我的人一一直在干扰他们。”飞魄轻叹口气,“但是,如果确认这些地方也都有黑棺的话,我的人手怕是调动不过来。” “嗯……”洛浮生眼睛转了转,“这个交给我。” “你?”飞魄挑眉,“你也就一个人,会分身不成?” “傻了吧。”洛浮生一抱肩,“我背后,可还站着一个千波宫呐!” “你确定千波宫会插手这件事吗?”飞魄不信。 “如你所言,他们都已经插手朝廷的事情了,为什么就不能插手这件事?” “若是有人帮忙自是最好。”飞魄耸肩,他对千波宫似乎有很大的意见。 “按照你之前所言,一个月需食一颗心脏,滕州已有十二人遇害,徐州十一人,那他们至少已经按此法行事了两年……” “不止两年。”飞魄道,“你对石家涉嫌造反一事了解多少?” “我只知是石敬之将军的一个远方亲戚意欲谋反,牵连到他,才会被看押起来。” “这个远方亲戚,人在这里。”飞魄点了点地图,“此地是冀州。” “冀州……”洛浮生看着被飞魄圈起来但未标注地名的地方,“冀州也在这个阵法囊括之中?” “是。” “你是在说,石家两位将军之所以会被陷害造反,是因为他们也牵扯进了这起黑棺案子中?” “十有八九。”飞魄道,“根据我的调查,与李富有书信来往的那个匪徒冯厉本不是什么贼寇,他原名何步伟,在冀州开了一个镖局,是比较有名的仁义之人。冯厉在三年前认了一个干妹妹,正值芳龄,哪知刚认了没三天,无故失踪。冯厉报官后,因为官府一直无作为,他便在私下调查,调查出来些什么我不知道,只知一年前冯厉牵扯进一桩人命官司被捉拿入狱,后又逃狱而出,这才在冀州郊外的一座山头落草为寇。冀州知府是个草包,几次派兵讨伐都落败而回,渐渐的,只要冯厉不多事,官府对其行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冯厉的干妹妹,是什么身份?” “一个从外地来冀州投奔亲人的孤儿,因冀州的亲人欲把她变卖进青楼,趁夜从亲人家逃了出来,正撞上运镖回程的冯厉,这才被冯厉认作干妹妹。” “三年前……看来冀州遇害的人也不少啊。”洛浮生面色变得越来越差,“冯厉造反,怕是没那么简单。” “不管简单与否,现在都已经死无对证了。” “什么意思?” “根据冀州那边的消息,在韩瑱率兵捉拿冯厉的时候,此人负隅顽抗,被韩瑱一箭射死。” “他们这是在杀人灭口!”洛浮生蹭地一下站起来,“冯厉一定是调查出了黑棺的那些事,才会被韩瑱——”说到这里,她微微一愣,转身看向抿紧了唇角的飞魄,“你说的韩瑱,可是当今的内廷将军,韩家的那个韩瑱?” “除了他,还会是谁?” “韩瑱……知道那些黑棺的事情吗?” “这个我也不敢擅自下定论。”飞魄明白洛浮生的意思,若是韩瑱也知道黑棺之事,那趴在大梁江山脊背之上的那条蛀虫到底是谁,就不言而喻了,“我猜,不是。” “为什么?” “若我处在韩瑱的位置上,在知道有人开始调查黑棺之事,直接杀了他未免太草率。活捉之后逼问出他知道的所有事情与同党,才是最重要的。” “韩瑱不知道,不代表韩家人不知道,谢家早就知道黑棺的事情了吗?” “谢家一开始是不知道黑棺的事情,他们是——”飞魄说着一捂嘴巴,糟了,说漏了! “你刚才不是还说谢家的眼线遍布天下,没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洛浮生皱起眉头,“你到底在瞒我些什么?” “你先别生气……”说漏嘴的飞魄没了办法,只好托盘而出,“好吧,我说,我都说。在谢家拒绝了谢烟的第一次求助后,我悄悄派人向谢家家主寄了一封信,提及到沈宅密室的那些黑棺与沈魄与谢家争穆晓晗的目的,正巧你又给谢烟出了调换地方的主意,双管齐下,谢家家主这才答应了助谢烟一臂之力。” 说是双管齐下,但洛浮生明白,谢运甫会答应助谢烟一臂之力多半是因为黑棺之事。若是穆晓晗在嫁入沈家后突然暴病而亡,谢烟必定不会轻易放过沈家,届时怕是就会诞生第二个冯厉,谢家必定也会被卷入这起黑棺之谜的案子中。 “不管当初如何,现在谢家恐怕都不得不插手这件事了。”飞魄叹口气。 “为什么?” “你忘记徐州存放黑棺的地方有一条密道,正通往谢家地下陵园了吗?” “对啊……奇怪,他们为什么要挖一条能够通往谢家地下陵园的密道?”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十九章 飞魄与秦关月 “对啊……奇怪,他们为什么要挖一条能够通往谢家地下陵园的密道?” 面对洛浮生的疑问,飞魄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洛浮生瞅了眼不言语的飞魄:“该不会又是你吧?” 飞魄干笑:“你知道,我有几个江湖朋友在徐州,挖密道对于他们而言是小菜一碟。” “……”这一下洛浮生彻底不淡定了,但是她知道就算问飞魄也不会告诉她他的身份,只好换个问法,“谢家知道是你挖了那条密道吗?” 飞魄一跷二郎腿:“当然不能让他们知道。” 洛浮生皱眉不语。 “你是不是在怀疑,我一路从滕州跟你到徐州,说是在助你行事,其实是在借你接近谢家?”飞魄笑眯起双眼。 心思被男人看破,洛浮生也不藏着掖着:“刚才那么一瞬间,我是有这么想。” “那现在呢?” 看着面前笑得如同狐狸般狡猾的男人,洛浮生才不上他的当:“都说是了是刚才,现在当然不这么想了。” “为什么?”飞魄朝着洛浮生拉拉凳子,与她面对面。 “你若只是为了接近谢家,或者是想把谢家拉进这一片浑水里。”洛浮生伸手在两人间画了个圈,“根本没必要借我的名义,我要行的事比起那些黑棺来讲,更加难办。你又不是傻子,怎会舍近求远?” 飞魄伸手捏捏洛浮生的脸颊,笑眯眯道:“我家浮生果然聪明,不枉我追着你跑了这么多年。” 洛浮生打开飞魄的手,脸色微红:“别动手动脚,说正事。” “好好,说正事。”嘴里应着,手却握住洛浮生的胳膊将人直接往怀里一拽。 “喂!”洛浮生意欲挣扎,被飞魄大力按在他的大腿上,“坐好,不许乱动,不然我就不说了。” 洛浮生翻个白眼,双臂一圈飞魄的脖子,冲着男人耳朵轻吹一口气,语音缠绵话意却带着几分威胁:“你的手敢再乱动,我就把你胳膊打折。” 飞魄默默收回刚放到了美人翘臀上的手,干咳一声:“你现在肯定在疑问,为什么我要把谢家拉下水,是不是?” “不,我在疑惑另外一件事。”洛浮生拧着眉毛说。 “什么事?”飞魄揉平少女皱成一团的眉头,“没事不要乱皱眉,皱眉会变丑。” “唉,不说了。”洛浮生叹口气,“说了,你肯定也不会告诉我。” “又是与我身份有关的?”不能告诉洛浮生的,飞魄只能想到这一件事。 洛浮生点点头:“飞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的谎言来弥补。”洛浮生错开飞魄视线,将下颚搁在他的肩头,轻声道,“你为了隐瞒你的身份,告诉我的那些事半真半假,而为了让那些假听起来不像假的,你只能撒下新的谎言。” “谎言一多,漏洞就会越来越多。”洛浮生举例,“比如你刚才还说,是我和一起在滕州发现的黑棺,才开始着手调查黑棺的事情。又说徐州法华寺通往谢家的密道是你所挖,可法华寺位于镜泊湖湖心岛上,距离谢家十多公里,如此长的密道,又需要在湖底进行挖掘,这么大的工程怎么可能会在短短半月内完工?” 面对洛浮生的质疑,飞魄没有说话,只听她将话全部说完。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前后矛盾之事,比如青萍,你说是在发现黑棺后才对她进行的调查,可最开始也是你主动带我去见的青萍。种种之象,都说明一个问题,你早就知道了黑棺的存在。或许,你不是有意在借我接近谢家,你是故意在引我去找那些黑棺,你想通过那些黑棺告诉我什么,或者说,你想借我的手揭开那些黑棺的秘密,是吗?”洛浮生微微偏首看向男子,月华之下,飞魄棱角分明的脸颊显得有些苍白,仿佛没了血气,她垂目,脸颊贴在飞魄耳根轻轻蹭了蹭,“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你分析出这么多,可猜测到我的身份了?”飞魄笑着问,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洛浮生看穿。 洛浮生轻轻摩挲着男子的脸颊,环住飞魄脖子的手悄悄朝着他的风池穴移去,在即将碰到时,被飞魄抓住胳膊。 “你就这么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吗?” 洛浮生收回手:“这个时候,你再不说,我的心只会更乱。”确切的说,她的心早就乱了。 本来还可以用各种借口安慰自己,只要飞魄于她无害,他想要做什么,是什么身份与她都无关。可如今种种迹象都说明,飞魄与朝廷间定有牵连瓜葛,不若然他不会对黑棺的事情如此了解,更能说明为何谢家对飞魄的忌惮,石家对飞魄的信任,以及飞魄为何会对千波宫有偏见。 朝廷……洛浮生握紧拳头,从飞魄怀中脱出:“你一直都知道我想做什么事,若你是……朝廷的人,怎么可能会不阻止我?” 飞魄轻垂眼睫:“看来,你对我的身份已经有了定性。” “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其他的可以来解释你暴露出的那些漏洞……” 飞魄叹口气:“笙儿,说你聪明,怎的也会有脑袋少根弦的时候?” 洛浮生突然觉得飞魄说这话时的语气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出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你既然认为我是朝廷的人,那我问你。”飞魄负手而立,“你与朝廷中的谁相识?” “我痛恨朝廷的人还来不及,怎么会与朝廷的人相识?”她自十年前的那场火灾中逃离,就被千波宫收留,何曾与朝廷中人打过交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总是认为我易了容?”飞魄又问。 洛浮生微愣:“若是想利用他人,易容岂不是更容易避免身份的泄露?” “你不曾与朝廷中人打过交道,又断定我是朝廷的人。”飞魄笑着问,“我为何要费功夫,弄这劳什子的易容换面?” “我现在虽然不会与朝廷的人打交道,可不代表以后不会。”洛浮生回答,她要做的那件事,可是与大梁根基有关,“我现在不就在了太叔府么?再说,你始终防着我去触到你的风池穴,我会怀疑你易容也很正常。” 飞魄只笑不语。 洛浮生瞧着又故作神秘的飞魄,也没了耐性,身子一甩不愿再去看他:“是我不该再提这件事,你不想说就不想说,还是继续说黑棺的事——”手被飞魄拉住,身后传来飞魄的轻语,“你闭眼数十个数,再回头看看。” 洛浮生身子略僵,这家伙是打算给她看他的真面目了吗? 她依言闭上眼睛,心底默数十个数,然后缓缓转身。 只见朦胧的月华之下,与她相识三月有余的男子解开了束在脑后的乌发,落了一肩头。清风穿过窗户灌了满屋,迷了她的眼,扬起他肩头的发,恍惚间,洛浮生觉得月光之下的男人格外眼熟,她揉揉被风吹得有些发涩的眼睛,再度望过去,只见英俊非常的男子正对着她弯眸而笑,若非那双褐色眼眸露出如水般的柔情,她几乎要将他错认成另外一个人。 “你不要开玩笑!”在看清飞魄的模样后,洛浮生气不打一处来,“这样骗我很好玩吗?” 飞魄向她走近几步,无奈道:“你说要知道我是谁,现在给你看,你又不信?” “当然不信!”洛浮生后退几步,她错开男人那双在月光下格外亮的眼睛,“秦关月的眼睛有疾病,你就是变成和他一个样子,也骗不了我……”话到最后,洛浮生有些发虚,因为真的是太像了。飞魄揭去易容后,竟然和秦关月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秦关月极少在江湖上露面,即使出现也会遮着面具。世人多以为他戴面具是为掩藏身份,事实上,秦关月戴的面具是没有眼睛的洞口的。他是个瞎子,确切的说,是眼睛患有一种特殊的疾病,若是见光便会化血流脓,厉害了连微弱的烛光都能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 所以上次秦关月来寻她,一时气极睁开眼睛,尽管屋内烛光尽熄,在依稀可见的月光下还是流出了黑血,洛浮生才会担忧他的眼疾是否又加重。 而现在,飞魄虽然顶着一张与秦关月一模一样的脸,眼睛却好好的,怎么可能会是秦关月?她也不曾听过秦关月有什么同胞兄弟,定然是飞魄又在欺骗她! 洛浮生正生气,飞魄轻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眼睛与秦关月不一样?” 话落音,飞魄又睁开了眼睛。 这次从他的眼角缓缓流出几滴黑血,而那双褐色的眼眸也在瞬间变成了浓黑一片,连眼白都消失不见,看起来可怖至极。 洛浮生愣住,她走前几步,抬手擦擦飞魄眼角的血迹,放在鼻下闻闻,是血没错。 “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先告诉我,信我了么?”将眼角的血迹擦去,飞魄又将眼睛闭上片刻,再度睁开时已恢复正常。 “……” 洛浮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事到如今,似乎她已经没有说不信的理由。 可是她不想信,更不敢信。 这个跟了她一路,帮了她一路,勾了她的心,引了她的魂的人,竟然会是她视作兄长的秦关月?! 这种事情……她怎么能相信?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二十章 时刻在一起 洛浮生永远不会忘记,十年前梅氏一族灭门的那个夜晚。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她在奶娘哄睡的歌声中睡去,又在杂乱的脚步声醒来,揉着惺忪的眼睛往外看,只见窗外灯火通明,不时有人影匆匆而过,似乎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年仅七岁的她懵懂尚不知事,跳下床就想去找母亲,还没穿好鞋,奶娘就一脸慌张神色的推门而入,用一块粗布衣衫包住她,抱着她就往外跑。 那时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的问奶娘怎么了?还说自己口渴了想要喝水。 奶娘只抱着她不停跑,沿途府中遇到的家仆皆是慌张不已,有的背着包袱,有着怀里揣着不知从哪里偷的金银首饰,跑几步跌到洒了一地,被正在安排疏散人离开的管家逮到,一脚踹过去大骂吃里扒外的东西。 但是管家好像没什么时间去管每个偷了东西的人,骂完后又大喊着让所有人赶紧从后门离开,奶娘抱着她路过管家身边时,管家还小声叮嘱奶娘让她带安儿赶快从后门走。 安儿是奶娘的女儿,与她年纪相仿,并不住在府里。被蒙着头只能露出一双乌黑眼睛的洛浮生奇怪的看着管家,还在想管家怎么会把她误认为成安儿。 奶娘嘴里应着,却没有按照管家的安排去后门,一离开管家视线便奔了一片漆黑无人的后花园,年幼的她终于察觉到不对,挣扎着想下来,被奶娘捂住嘴巴推到了一处假山之后,束缚住她的双脚双手,动弹不得又喊不出声。 年幼的她在黑暗中哭泣不止,奶娘仿佛换了个人般,只冷冷地看她一眼,便半蹲在一边警惕地望着假山外。 不知过了多久,洛浮生记得自己好像是哭累了,正疲惫的想要睡过去,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好像是有不少人往这个方向来,奶娘的神色立即变得紧张起来。 她下意识的就想要呼救,即使发不出声音也要弄出点动静引起来者的注意。 只是还没动作,就被奶娘一把提起按到一旁的假山上。 奶娘冰冷如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大小姐,你看好了,那个是安儿。” 假山上有一个不及巴掌大的小洞,正可以将外面的情形看清楚。 被奶娘死死按在假山上的洛浮生惊恐地看着假山外,被一群举着火把的黑衣人围住的众人,那些人她是多么的眼熟,她的母亲、祖母、姨娘、叔伯以及与她一同长大的安儿、喜儿几个玩伴,还有管家、伺候各家主子的仆人,全被捆绑着跪在地上。 她听到有个人说,梅家七十二口人,不见梅家奶娘,其他已如数。 她听到有个人说,再去搜。 她看到白发苍苍的祖母扑到那个看起来像是当家人的黑衣人脚下,哀求着放过梅家尚年幼的子孙。 她看到刚怀孕三月的姨娘躲在母亲怀里垂泣不止。 她看到安儿被管家抱在怀里怕得瑟瑟发抖。 她还看到那些黑衣人提来一个个不知盛了什么东西的木桶,将那些透明的液体全部扑浇在已无抵抗之力的梅家老小身上,然后无数火把抛向高空,像是点燃了引线的炸药般,瞬间整个后花园陷入一片火海,痛苦的哀嚎声瞬间铺天盖地的灌满了她的耳朵,仿佛地狱众鬼现世,凄厉的诉求着上苍的不公。 她被奶娘死死按着,泪水如决堤,微弱的哭声被族人火烧至死的哀嚎之声遮盖,无人知晓这假山之后还躲着一个奶娘,和一个梅家的大小姐。 奶娘苍白的脸被从天的火光映得如同鬼魅,她附在梅家大小姐耳边说:“大小姐,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梅家的人。” “梅家大小姐已经死了,在这场大火中丧生。” “你躲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出去,记住,这里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那个自她有记忆起便存在于生命中的女人松开了紧按着她四肢的手,一掌将她劈晕。此后再发生的事情她已全不知,待醒来时人已在郊外关庙,同一群乞丐混在了一起。 逃出生天的梅若笙憎恨了奶娘许久,直至她改名为洛浮生,才想明白那一晚奶娘到底做了些什么。 梅家七十二口人,不见梅家奶娘,那些人若是找不到奶娘,便会再度对梅府进行搜索。所以她打晕她,然后主动暴露身份,才让她逃脱虎口。梅家从主到仆,无一人逃脱那场灾难,唯有她,奶娘用安儿代替了她,又用自己的命保住她,让她活着离开了梅府。 她的命,是用另外一个无辜女孩的命换来的。 她想不明白奶娘到底是谁,为何会为了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的命都肯放弃,只能背负着这七十二条人命苟延残喘的活在人世上。 在没有被师父带回千波宫的时候,在她还叫做梅若笙的时候,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要搞清楚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堂堂的梅大将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乱臣贼子,她要为那七十二条人命寻个说法。 可她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她能做什么呢? 她企图卖身进那些新帝登基后腾云高飞的高官府里为奴,可总会因各种理由没有被录取。 她游走在高官们有可能出现在民间的酒楼茶肆花楼附近,差点被老鸨抓去充作青楼丫头,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一日又一日,一夜又一夜,几乎每晚都会梦到那夜地狱般景象的梅若笙,终于病倒在一个飘飞了整夜大雪的冬季夜晚。 她匍匐在雪地里,单薄的衣衫里揣着舍不得吃的半块干饼,看着越发模糊的日头,缓缓闭上眼睛。 泪花从眼角滑落,她对不起奶娘,对不起代她去死的安儿,更对不起整个梅家。 然后梅若笙被千波宫的少左使捡了回去,认作徒弟,改名洛浮生,病一好就丢进了夜煞营。 在知道夜煞营是做什么的之后,她一心想学功夫,待学成后再洗心中恨。 可是无人教她,那些个训练起杀手来毫不留情的师父们,对上她跑的跑,躲的躲。 她以为是大家看不起她,可每个人又对她格外好,出去执行任务的杀手们回来时,总会捎些外面好吃的好玩的送到她面前。 渐渐地,洛浮生发现大家待她,就如同在梅府时众人待她一般,将她视作半个主子,对她无话不从,除了修习武功。 别人不教,不代表她不能学,发现每个人都在惯着自己后,洛浮生开始死缠烂打,这边偷一点那边学一下,不过半年时间还真偷学了点本事,翻个墙跳个树不在话下。 众人急得抓耳挠腮,洛浮生却得意洋洋,然后得意洋洋的少女被喊去见一个人。 那是洛浮生第一次见秦关月。 一身黑衣的戴着乌色面具的男子手擎着一把墨色竹伞负手立在柳荫之下,看起来像个神经病。 是的,神经病,这是秦关月给洛浮生的第一印象。 一个男人,大晴天的站在柳荫之下,还打着个伞,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秦关月朝她招招手,口里唤着:“笙儿。” 她挑眉,快步走过去,一脚踢在了男人膝盖上:“老子叫洛浮生!” 笙儿这个名字,早在梅府覆灭那晚就跟着一起消失了。 秦关月丢掉伞,捂着膝盖倒抽冷气,看起来好像很疼。 洛浮生觉得自己没用多少力气,可男人却蹲着一直不起来,有些心虚的弯腰问:“很疼吗?” “我刚受了伤。”男人无奈地说,他移开捂住膝盖的手,乌色的裤子上沾染上几分血色。 “对不起,对不起!”洛浮生这才有点急,忙将男人扶起来,却看见覆在男人脸上的面具下缓缓淌出一行黑血,吓得洛浮生不清,“我是不是踢到你哪个穴位上了?!我对这个还不懂,我就是不喜欢别人叫我笙儿,我不是故意的……我去找守不住让他来给你看看!” 男人拉住语无伦次的少女:“别慌,没事。” 他摘掉了面具,露出一张苍白至近乎无血色的脸庞,有些发乌的双眸紧紧闭着,那黑血正是从眼角流出。 “我的眼睛中了毒,不能见光,不然就会流出血来。”他朝着少女伸出手,“你有手帕吗?可以帮我擦擦吗?” 原来是眼睛不能见光,怪不得又戴面具又打伞的。 洛浮生摸摸怀里,自从来到这个叫做千波宫的地方,她就被当作半个男孩养着,哪里还会带什么帕子。 她歪头想想:“我有,你弯弯腰。” 闭着眼睛的男人俯身,洛浮生微微踮脚,用衣袖轻轻帮男人擦净脸上的血迹。 “你快点把面具戴上!”擦完后,洛浮生催促,又把地上的伞捡起来,撑开努力遮在男人头顶,拉着他的胳膊说,“我们去屋里说吧,外面太亮了。” “好。”男人的声音里似乎带了几分笑意。 少女拉住男人的手在前面带路:“这里有台阶,抬脚。” “你等等,我先把门打开。” “你先坐下,我去帮你倒杯水。” “要不要把窗户关上?” “窗户关上了,屋里也挺亮的……” 洛浮生看着面具下又流出的新血迹犯了愁。 “你去把窗帘也拉上。” 男人一提醒,洛浮生才发现每扇窗户边有悬挂着厚着深色的帐子,哗啦啦都拉上后,屋里顿时昏暗下来。 男人摘掉了面具,从怀中摸出一块深色手帕擦去脸上的血迹。 洛浮生噘嘴:“你不是有手帕吗?” 男人的眼睛依旧闭着,他将手帕朝着洛浮生一递,仿佛在说你看看。 洛浮生接过,只见帕子因为沾染的血迹太多已经变得干硬,只是颜色比较深看不出来。 “我去给你洗洗。”总觉得男人这次眼睛会流血和自己踢到他受伤的膝盖,导致遮阳的伞掉落有关,洛浮生转身去打水。 “不必。”男人笑着拦住她,“我床头有新的,你去帮我拿来。” “嗯。” 洛浮生走到床边,只见枕边放着一块叠的四四方方的白色纱帕,上面还绣着几朵雪梅。 她将帕子交给男人,好奇地问:“你很喜欢梅花?” “嗯。”男人说,“我最喜欢的就是梅花。” “为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反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洛浮生摇头。 “我叫秦关月。”男人一字一顿,“从今天起,你时刻都要与我在一起。”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二十一章 被冤枉的梅氏 秦关月说到做到,从那天起,不管他做什么,都会将洛浮生带在身边,就连睡觉,秦关月都要将她哄睡过去后才会离开。 敢刚开始,洛浮生还有些不习惯,身边老跟着个人做什么都不自由。 直到一年冬夜,洛浮生因噩梦惊醒,不敢再入睡,又正赶上飘雪,悄悄跑出去赏雪景,结果得了风寒,在床上一躺半月,秦关月便守了她半月,以至于那段时间洛浮生每次醒来都会下意识去找那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若是瞧不见,就会急着下床去找。 不知不觉间,洛浮生已经习惯身边时刻有个叫作秦关月的兄长,也因秦关月是夜煞营首领的缘故,在千波宫变得更加无法无天起来。 无人敢惹的二世主洛浮生对上守不住话的守不住,一个关乎着大梁龙脉的秘密,就这么被洛浮生套了出来。 洛浮生记得,那是一个十五月圆夜,她从回来的杀手口中得知,山下的小村子里在举行灯会,便缠着秦关月许她去赏灯。 千波宫的宫人,若无特殊任务是不允许离开宫殿的。 而手握出宫权限的夜煞营首领只是微微一笑,便将出宫的令牌交到了守不住手上,让他陪着洛浮生一起下山。 洛浮生其实是希望秦关月能陪着她去,但是一想到他那双无法见光的眼睛,便什么都说不出口,拖着百般不情愿的守不住就出了宫门。 那只是一个很小的灯会,比起平渡城灯会的繁华热闹来简直不足一提,但对于许久不曾见到外人的洛浮生而言,仅仅是一盏粗糙的莲花灯都能让她满足的笑开花。 她拉着守不住在那条不长的街道上跑过来跑过去,手里握着糖葫芦,嘴里吃着炒栗子,一会儿要看花灯,一会儿又要看烟火,守不住怀里已经塞满了她买的面人纸花灯笼等等各种小玩意,堂堂夜煞营二把手,被一个小丫头呼来唤去还不敢有意见,早已是满脸不情愿。 “我要去喝酒!”守不住终于忍不住了。 嘴里塞着半个糖葫芦的洛浮生也跑累了,伸手一指:“那边有个面摊,我们去吃面。” “我要喝酒!”守不住继续吼。 “好好,喝酒。”洛浮生拖着守不住往面摊上一坐,“老板,来碗面,再来二两牛肉,一壶白酒。” 香喷喷的牛肉面上桌,饿坏了的洛浮生狼吞虎咽。 守不住则嚼着老板赠送的半碟花生米,一边小酌一边用鼻子发出哼哼的声音以对洛浮生表示不满。 洛浮生抬头:“你数猪的吗?” “你怎么知道?”守不住记得自己没跟洛浮生提过自己的年岁。 洛浮生学着守不住刚才哼鼻子的声音:“这样不是猪叫么?” “……”守不住深吸一口气,端杯子一口闷,劝自己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洛浮生埋头笑,一边笑一边吃面,不负众望的呛到。 “活该!”守不住一边鄙视一边帮洛浮生拍背顺气。 两个人你说一句我回一句的斗嘴,不知不觉间月至中天,洛浮生吃的直打嗝,守不住则喝得酩酊大醉,路都走不稳,要洛浮生搀着。 喝醉了的守不住晃晃悠悠地往前赶路,打着酒嗝说:“小浮生啊,我跟你说,你真以为秦关月事事都会依你吗?” “不依我,都依你,依你好不好?”懒得与酒鬼争是非,才到守不住腰间的洛浮生吃力的搀扶着这个瘦高个爬山,心想她都这么晚还没回去,秦关月怎么就不派人来接接呢? “你别不信我!嗝……”守不住推开洛浮生,满面酡红,晃晃悠悠地说,“有件事,他绝对不会依你……” “他不肯依我的事多啦。”洛浮生伸手去扶眼见就要倒的守不住,被他再次一把推开。 “我说的这件事,是你就算用死威胁他,他都不会告诉你的……嗝……你绝对猜不到是什么事……嗝……哈哈哈……嗝……” “……” 守不住这么说,洛浮生倒真有点好奇,他说的会是什么事。 “你喝醉了,别胡说八道,我可是秦关月的亲妹妹,他才舍不得我死呢。” “亲妹妹?”守不住大笑出声,“你把他当亲哥哥,他可不把你当亲妹妹!” “那他把我当什么?”洛浮生眨眼睛。 守不住嘿嘿笑出声,朝着洛浮生勾勾手指,洛浮生附耳过去,只听男人哼唧一笑:“我不告诉你~” “……”洛浮生觉得守不住在耍她,翻个白眼,扶住守不住的腰就往山上拽,“我们该回去啦,再不回去秦关月该生气啦。” “嗝……他不会的……有你在,他谁的气都不会生……嗝……”守不住全身的力量都几乎压在了洛浮生身上,嘴里的酒气醺得少女直皱眉头,“但是不管你对他多重要,那件事……他绝对不会和你说的……” “我不信。”洛浮生冷哼,“你都能知道的事,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了?” “因为这件事……嗝,我知道了对我没影响……你知道了……”守不住嘿嘿地笑,“就会离开秦关月,他当然不会告诉你。” “我才不会离开秦关月呢。”洛浮生故意说,“我在这里过得好好的,你们都对我这么好,我为什么要离开。” “嗝……”守不住醉眼惺忪地瞅着洛浮生,“你不想给你的族人报仇了吗?” 洛浮生一愣,她是对守不住说的那件事很好奇,但万没想到会与她的族人有关。 “是不是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了?”守不住醉得乐呵呵,“我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洛浮生眼珠一转,搀着守不住继续爬山:“你千万别告诉我,要是秦关月知道你敢跟我说,肯定会生吞了你。” “他敢?!”守不住眼睛一瞪,“那个臭小子才来了千波宫几年,他来之前夜煞营都是我替他管着,他离不开我!” “少来。”洛浮生一脸的不信,“秦关月那么厉害,千波宫宫主第一,他第二,连我师父都对他礼让三分。你虽然对夜煞营有那么点贡献,也不至于让秦关月离不开你。”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嗝,秦关月眼睛不行,没了我,他那些密报信息谁给他处理?” “行行行,我信你行了吧?”洛浮生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这个瘦竹竿看着没肉怎么也会这么沉。 “你不信,你打心里就没信我说的话。”守不住一把推开洛浮生,因山路不平,他一晃三摇差点跌倒。 洛浮生慌忙再度将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扶住,守不住说的话有一点是对的,秦关月现在确实离不开他,他那双无法见光的眼睛注定身边必须跟着一个值得他百分百信任的人。 而守不住就是眼下秦关月最值得托付的人。 “你说你信不信我!”守不住还在胡搅蛮缠。 “我信,我真的信。”洛浮生这会儿也没心思套守不住的话,只想把人安全带回去。 往山巅去还有一段崎岖的路要走,万一守不住出点什么事,秦关月身边就没人了。 “嗝……你信就好……”守不住晃晃悠悠地往山上走,“你信我……我就跟你说,秦关月为什么不敢跟你说那件事……” 守不住说着说着,声音就越来越小,洛浮生下意识支起耳朵。 就听那个喝得大醉酩酊的男人打着酒嗝说:“你们梅家,是冤死的……” 洛浮生脚下一顿。 她的父亲梅瑞安,先皇在世时的禁军统领,在五年前因为支持叛王梁恒而被当今圣上诛杀,梅家被诛九族,可当抄家的官兵抵达梅家时,梅家早已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梅家老小七十二口尸体如数被发现在后花园。 朝中众说纷纭,有的说梅家是被仇家杀害,有的说这是梅家李代桃僵之法,但是梅家从此在朝中销声匿迹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几年她从未忘记过要为族人报仇,可这份仇却不是奔着那个高高在上杀了她的父亲的皇帝去的,而是那晚突然出现在梅家,将无辜的梅家众人活生生烧死的那些黑衣人,她想要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哪怕她的父亲真的是一个叛将,在朝斗中站错了位置引来杀身祸,梅家也不该遭如此横祸。 站错队的朝臣不止她父亲一个,即使是直接支持了叛王梁恒的王家,也没有如数处斩,相当一部分被流放充奴,不若然梁原也不会被偷梁换柱送到了谢家。 她始终认为那一夜的大火背后另有隐情,如今守不住一提,更坚定了她心中的想法。 “梅将军……是冤死的……”守不住继续小声的叨叨,“梅将军……死的冤枉啊……” “哪里冤枉了?”洛浮生本想听守不住继续往下说,哪知他不停重复这一句,便小声催问。 守不住咯咯笑几声,冲着洛浮生做了个嘘的手势:“不能说。” “不能说便不说。”守不住不说,洛浮生就不问,她知道这个家伙最喜欢别人问,若是不问,他反而会忍不住。 “你不想知道你爹哪里被冤了?”守不住打个酒嗝。 “我想,但是你不能说。”洛浮生学着守不住的模样,冲他做个嘘的手势,“你若是说了,秦关月定不会饶你。” “胡说!”守不住拍开洛浮生的手,“我都说了,我不怕他。”他冲天长吼一声,似乎在给自己壮胆,“小浮生,我跟你说啊——” 洛浮生朝着守不住靠近几分,屏住呼吸听他讲。 “大梁有个龙脉!” “……” “开国圣祖当年搜罗的宝藏都藏在龙脉之下!” “…………” “谁要是能得到那份宝藏,就相当于坐拥了整个大梁江山!” “………………” 洛浮生一把推开守不住,男人踉跄几下摔倒在地,趴在地上眯着眼睛冲少女笑:“嘿嘿,你刚才说对了……我真有点怕秦关月……嗝……” 洛浮生突然觉得守不住压根没喝醉,就是在哄她玩,可这家伙眨眼间翻身就开始打呼,她用脚踢了好几下都没醒。 拔根狗尾巴草戳几下守不住的鼻子,发现他真的睡着之后,洛浮生郁闷地抱着膝盖坐在一旁。 她一副小身板,可没办法把他拖回千波宫。 只能在这儿等宫人来寻了。 然而这一整夜,洛浮生都没有等到下山来寻的宫人,直至次日旭日高升,她被鸟鸣吵醒,才发现自己和守不住在山腰路边睡了一夜。 身上裹着守不住的外衫,那是她晚上觉得冷从醉醺醺的守不住身上扒下来的。 将守不住喊醒,洛浮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一夜露宿山野,明显是受了凉。 倒是光着膀子睡了一晚上的守不住一点事也没有。 醒了后的守不住瞅着打着喷嚏不停流鼻涕脸色难看的洛浮生,想象了一下回到宫中后秦关月的反应,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洛浮生瞅着开始担忧自己该怎么解释的守不住,主动道:“你告诉我一件事,我就跟秦关月说,是我要在山下宿夜,不听你话半夜出来玩,才着凉的。” 守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什么事?”该不会是昨晚喝醉,嘴巴又没把门吧? 洛浮生睨着一脸生怕自己惹了麻烦的守不住:“你昨天晚上说——”故意拉长音调。 守不住急了:“说啥了?” “说——阿嚏!”洛浮生揉揉鼻子,“你昨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说了一堆东西。” “都有些什么?”守不住快哭了,他这张嘴怎么就什么都守不住! “什么我爹是被冤枉的啊——”洛浮生有意瞟了守不住一眼,见他脸色大变,唇角一勾,“还说,这件事就算我以死相逼,秦关月都不会告诉我。” “……” “你说,我这就回去试试怎么样?”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二十二章 大梁龙脉 面对洛浮生的威胁,守不住直接举手投降。 “除了这件事,小浮生,你随便挑着问!” 拦在个头不过才到他腰间,却握着他命脉的洛浮生,守不住差点要跪在这个小祖宗跟前。 “可我就想知道这个。” “你若是非要知道。”守不住无奈地说,“只有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洛浮生眨着眼睛问。 “你以死相逼,秦关月会不会告诉你我不敢肯定。”守不住生无可恋地看着洛浮生,“我是死定了。” “你又骗我。”洛浮生不信,“你现在是秦关月的左膀右臂,他离不开你。” “他是离不开我。”守不住摊手,“但是我若真的守不住这件事,那他留我也没什么用处了。” “这件事当真这么严重?” “你非要去问秦关月,我不拦你。”守不住叹气,“毕竟是我昨天醉酒多言,自己造的孽自然要自己还。我只劝你一句,你若是还珍惜与千波宫的这份缘分,最好还是装作不知道此事。” “这可是与我死掉的七十多口族人有关!”洛浮生有些急,既然她的父亲当年是被冤死的,那么很可能她的家族也是因此而覆灭。 “你就不怕千波宫变成第二个梅氏一族?”守不住反问,表情凝重,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洛浮生怔住:“这件事……竟然如此严重吗?” 守不住摸摸鼻子:“倒也不至于,但是我是肯定活不了了。”他抬头看天,不知是在感慨还是在哀叹,“秦关月身边可不会留一个什么秘密都守不住的守不住。” 洛浮生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你不就是因为守不住秘密才会被人叫守不住吗?” 守不住噗嗤一笑,他弯腰凑到洛浮生面前:“但是那些必须守住的,你就是生刮了我,我也能守住,你信吗?” 洛浮生诚实的摇摇头:“不信。”若是真能守得住,何以会陷入现在这个被她一个小丫头威胁的境地。 “喂,给点面子好不好?” “好吧。”洛浮生勉为其难道,“我就信你一次,不去问秦关月了。” “多谢小浮生救命之恩!”守不住感动涕零。 “你刚才说,除了这件事之外,我可以随便挑着问。”洛浮生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守不住。 “早知道你这么容易答应,我就不说这个了。”守不住幽幽道。 洛浮生斜睨他:“那我还是去问秦关月——” “哎哎,别别。”守不住慌忙拦住洛浮生,“你问。” “你昨天还说,大梁有一处龙脉。” “我有这么说吗?”守不住装傻。 “你没说,我去问秦关月。”洛浮生扭头就走。 “我说了,我想起来了,我说了!”守不住举手投降,“大梁的龙脉!我确实跟你提过这件事来着……嗯……”他托腮想了一会儿,“我都跟你说到哪里了?” “你说大梁有一处龙脉,埋着无数宝藏,若是拥有那些宝藏就相当于拥有了大梁的江山。” “还有吗?” “没了。”洛浮生一抱肩膀。 守不住擦擦汗,看来他还没说太多,正想再随便编点糊弄过去,就听洛浮生的声音冷冷传来。 “你要是编得我不满意,我就去问秦关月。” “……”这个小丫头和秦关月在一起久了,怎么也变得这么不可爱了呢?守不住只好道,“其实关于大梁的龙脉,我知道的也不多。” 洛浮生斜睨他。 “这本是个传说,在江湖上流传多年,或者说在大梁建国后江湖上就一直有这么一个传说。”守不住轻咳一声,“开国圣祖建国后,因担心后世子孙有昏庸之人,将这大好的江山葬送,便择选了一处风水之地筑为龙脉。世人都说这龙脉下埋有富可敌国的宝藏,也有人传言龙脉之下埋着的是长生不老之术,还有人说龙脉下什么都没有,但若断了龙脉,大梁的国运便到了尽头。” “你知道这个龙脉在什么地方吗?”洛浮生问。 守不住笑了:“我若是知道,还会在这儿受你威胁吗?” “你刚才说的都是江湖上流传多年,人人皆知的。”洛浮生眼睛转了转,“我要听别人不知道的。” “……”守不住挠了半天头,“不是我不想跟你说,我说了,你肯定得出幺蛾子。” “我保证!”洛浮生举手发誓,“绝对不出幺蛾子。” “当真?”守不住觉得洛浮生的话不可信,信她就好像信自己什么都守得住一样。 “比珍珠还真!”洛浮生催促道,“你快点说,不说我真回去问秦关月了。”边催边打喷嚏,还咳嗽了几声,脸都咳红了。 守不住见她不像装病,抬手放到洛浮生额头上,只觉手心滚烫:“你发热了,我们先回去!” “你不说完我就不回去。”洛浮生仗病欺人。 “我的小祖宗哎。”上次洛浮生得风寒躺床上半月,秦关月紧张的恨不得把千波宫的药库搬空,如今就让他陪着下了趟山就病着回去,耽搁下去再病个十天半月的,就算洛浮生不问那些有的没的,秦关月那里也够他喝一壶的,“我都说还不成吗?咱们边走边说。” 洛浮生这会儿脚底下已经有点发虚,抓住守不住衣摆:“走吧,边走边说。” “上来。”守不住半跪在洛浮生脚边。 洛浮生乖乖爬到守不住后背上,她就这点好,不该逞强的时候绝不会逞强。 “关于这大梁龙脉一事,传言颇多,千波宫求证多年,只证实了两件事。” “第一,确有龙脉,只是这龙脉之下是埋着宝藏还是大梁的国运,不得而知。” “第二,便是这龙脉的地图被分割为双份,分别藏在两个地方。” “哪两个地方?”洛浮生晕晕乎乎地问。 “中原腹地,天山以南。” 中原腹地,天山以南,不过十三岁的洛浮生将这八个字牢牢记在了心里。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一年后,她会因此与秦关月大吵一架,然后偷偷溜出千波宫,在江湖上辗转三年,游走了半个大梁江山,才确定了这所谓中原腹地指得是徐州谢家,天山以南则是南疆石家。 当年追随圣祖的五虎战将,只有谢家与石家远远的离开了朝廷,谁也没想到龙脉地图会存放于这两大家族之中。 而她之所以想要找到龙脉,为的不是蒙冤的家族,而是那些受战乱侵袭而无家可归的无辜百姓。 洛浮生始终记得,守不住陪她下山游灯会,那山下的萧条之色。 尽管那座位于山下不远的城市只是一座小城,不足以与都城平渡相比,可不见青年壮汉,只余妇孺老妪的城市如何能繁华的起来?她拉着守不住东跑西颠,看似玩的痛快,耳朵里听见的却是年迈母亲盼儿归的叹息声,新嫁娘恳求丈夫安全归来的祈祷声,以及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饿得哇哇大哭声,年轻的母亲却因没有喂养奶水愁得凄凄垂泣声。 趁着守不住喝酒正兴,她偷偷问摊主,既然大家日子都过得这般不好,又为何要办这劳民伤财的灯会呢? 摊主苦笑,指了指不远处高门大院,那是这座小城的县衙所在。 “官老爷见不得民间苦啊。” “见不得百姓苦,办个灯会就不苦了?”洛浮生不理解这其中的道理。 “见不得百姓苦,自己也不想苦,就让百姓笑,不就都不苦了?” 洛浮生依旧不解,摊主却不肯再多说,挽挽袖子去接待巡查的衙差。 到后来,辗转了大梁半个江山,见惯了贪污官吏的丑陋嘴脸,洛浮生才明白摊主说得是何意。 不想百姓哭,那就让他们笑,管他吃的是米是糠。 那一场灯会,与其是为让百姓们露出笑脸,不如说是官老爷为让自己开心而办。 她本以为,那些个地方天高皇帝远,才会如此嚣张,直至第一次到了平渡城,来到天子脚下,听说了京城太叔梁清的种种“壮举”,才知这江山早已腐朽不堪。 受战争之苦颠沛流离的百姓越来越多,她行动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她要找到那处龙脉,若那龙脉下果然有可比肩天下的财富,便用它来救这受苦的大众。若那龙脉是大梁的国运,她就是葬送这梁氏的江山,做一个千古罪人,也要还人世一个太平天下。 为了这个念头,她忘却了身后的家仇,抛开了秦关月为她打造的温柔乡,只身潜入杀机四伏的江湖,企图靠自己的力量力挽狂澜——到头来,那个跟了她一路的采花贼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三年前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她离开千波宫的兄长。 洛浮生终于明白,飞魄为何会对她说,他一直跟着她,随着她,保护着她,知道她曾经的一切。 因为他是千波宫夜煞营心狠手辣的秦关月,江湖上无人不尊的黑月公子。 “你始终不肯告诉我你的身份……”洛浮生不知道自己这话是在对飞魄说,还是在对秦关月讲,“是在害怕什么?” 飞魄静静地看着月色下脸色苍白的少女,轻叹口气。 “在你的心里,秦关月真的只是兄长吗?”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二十三章 合二为一 秦关月真的只是兄长吗? 若是这话换做秦关月来问,洛浮生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 当年她离开千波宫的时候才十四岁,哪懂什么情情爱爱,一心只把秦关月当成爱她疼她又管教严厉的兄长看待,为了离开千波宫去寻龙脉还与秦关月大吵一架,差点恩断义绝。 如今问这个问题的,换成了顶着另一层身份——与她私定终身相约白头的飞魄,洛浮生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 她若是诚实回答,他肯定会伤心。 她若是说不是,那就是对不起飞魄。 陷入了两难的洛浮生五官皱成一团,直接把秦关月换着身份骗她的事情抛到了脑后,连生气都忘了。 “这么难回答吗?”飞魄唇角含着一抹淡笑,不,应该是秦关月,这般温柔宠溺的笑容,洛浮生再熟悉不过。 每次她在千波宫闯下祸事,被守不住拎着送到秦关月面前的时候,这人也总是这么瞧着她,明明笑得那么好看,好像在说放心不管你闯了什么祸我都不会生气,事实上却总会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让她付出代价。 “那我换个问法。”秦关月摸着下巴想想,道,“现在若是让你在秦关月与飞魄两人之间选择一个,你会选谁?” 洛浮生眯眯眼睛:“你敢让我再摸摸你的脸吗?” 秦关月一怔,失笑出声:“你该不会怀疑这张脸上还有一张面皮吧?” “因为你刚才那个问题毫无意义。”秦关月与飞魄就是一个人,她选谁不一样,而且她到底喜欢谁这个家伙也清楚的很,干嘛非得抛出这种问题让她难堪。 “不,有意义。”秦关月笑着说,“你的回答,决定着谁会消失。” “哎?”洛浮生愣住。 “你若是选秦关月,从此我不会再以飞魄的身份面对你。”轻薄的双唇开开合合,吐出让洛浮生陷入两难的选择题,“你若是选飞魄……” “会怎样?”洛浮生小声地问。 “不会怎样。”秦关月揉了揉手腕,“就是千波宫夜煞营从此少了个黑月公子,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飞魄要金盆洗手,回家娶媳妇了。” 洛浮生脸色一红:“什么娶媳妇……” “我又没说娶你,你脸红什么?”秦关月调笑。 洛浮生捶了一把秦关月:“说正事。” “好,你说。”秦关月眨眨眼睛,褐色的眸子带着说不尽的柔意。 洛浮生瞅着秦关月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再看看那双已经不再流血与飞魄一模一样的眼睛,犹豫道:“就不能两个都选吗?” “你可以接受秦关月吗?”秦关月指指自己,“一个被你当了多年兄长的男人,突然要与你厮守终身,你不觉得奇怪吗?” 洛浮生目光游移:“奇怪是有点奇怪……但是……你不也是飞魄么?” 秦关月愣了愣,朝着洛浮生展开双臂:“过来。” “……”洛浮生犹疑半晌,目光落定在秦关月那双属于飞魄的眼睛上,缓缓踱步过去。 秦关月将少女往怀中一拉,紧紧搂住,抵着她的发端轻声道:“你若是能接受,自是再好不过。” 洛浮生能听出秦关月话中的庆幸,他那么了解她,自然知道面对欺骗,尤其是至亲至爱之人的欺骗,她会是怎么一个反应。 “那我以后,是叫你秦关月还是飞魄?”洛浮生小声地问。 “你喜欢那个,便叫那个。”秦关月又将少女搂紧几分。 “那你……”洛浮生闷声道,“那你能不能变回飞魄的模样?” 秦关月身子一僵。 洛浮生连忙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一时有点无法接受,看见你我老是想跑。而且把你当了那么多年的兄长,你总得给我个适应的时间。” “我都明白。”秦关月松开洛浮生,背过身去,从袖中掏出几枚银针,缓缓插入头部的几个穴道。 洛浮生看着在月色下闪着寒光的银针,突然想起,她那易容之术还是秦关月教的。 只是当时她故意说学不会,还甩了秦关月好几天脸色看。 怪不得在滕州时,化身飞魄的秦关月会一直缠着她要学什么易容之法,大概那时候他的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吧。 “现在习惯了?” 再转过来身的秦关月,已经换上了飞魄那英俊诱惑过不知多少良家妇女的脸。 “嗯。”洛浮生点点头,手轻轻抚上飞魄的褐色双眸,“你这眼睛,什么时候好的?” 飞魄捉住洛浮生的手往唇边一带,蜻蜓点水般一啄:“不是好的,是就没受伤过。” “哎?” 面对惊异的洛浮生,飞魄笑着说:“以后再解释这件事,我们还是说石家叛乱和那些黑棺的事吧。” 已经搞明白飞魄的身份,自认识他后发生了那些另她不解的事情也得到了解释,洛浮生不再纠结此事:“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徐州法华寺通往谢家的密道是我派人挖的。”飞魄摸着鼻子说,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再瞒着洛浮生,“黑棺的事情,其实早在三年前我就开始关注了。” “三年前?”即使有心理准备,洛浮生还是有些惊讶,“照这么算,至少已经有三十六人遇害了?” “最先引起我注意的就是徐州。”飞魄道,“其实这件事还是因你离开千波宫而起。” “怎么又扯那件事。”洛浮生小声嘟囔。 飞魄捏捏洛浮生的脸颊:“你当时从守不住那里套出了‘中原腹地’和‘天山以南’,用了三年时间才摸清楚这两个地方指的是徐州谢家和南疆石家。而对于千波宫而言,在你还没离开的时候,夜煞营就已经调查清楚了此二地的具体所指。” “说到这个,千波宫不是不插手朝廷事么?怎么会对龙脉这么关注?” “不插手不代表不关注。”飞魄叹气,“如今朝中局势不清,江湖上也风云诡谲,多掌握一些消息总是好的。” “那你的意思,我那三年的苦是白吃喽?”洛浮生愤愤道。 “倒也不是白吃。”飞魄将洛浮生重新拥回怀中,“你不折腾那三年,我倒是不知道你鬼主意也有那么多。” 洛浮生噘嘴,正想反驳他什么叫鬼主意,她那是靠着聪明才智获取的第一手消息,只是话没出口就发现两个人此时的对话方式有点偏,虽然变了一张脸,飞魄明显还是在以秦关月的身份与她交流。 察觉到这点的洛浮生心底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转念一想此二人本就是一人,她没什么好纠结的,便强行无视了心底的不适感。 “你们当时找不到我,知道我早晚会去徐州,所以开始对徐州进行密切关注,然后发现了黑棺的存在?” “是。”飞魄点头,“我派去徐州的人偶然救了一名流民少女,这少女与他想谈甚为投机,便将她认作了义亲。只是当时他有任务在身,没有将少女护送至徐州,只引到徐州城附近后就离开。三日后他去流民营寻义妹,却发现流民营根本无她的登记,便留心调查了几天,然后发现徐州法华寺有问题。” “夜煞营调查法华寺调查了足有半年之久,才发现了黑棺的秘密。”飞魄说,“你还记不记得法华寺那个先被你威胁后又威胁我们的小沙弥?” 洛浮生点点头:“当然记得,那个小沙弥人精似的……”说着一愣,看向笑而不语的飞魄,“该不会他也是千波宫的人?” “他是千波宫夜煞营暗字部的负责人,若论地位,与守不住是平级。” “……”洛浮生惊讶,“可他看起来那么小。” “暗字部的人都如他这般天生矮小,如孩童一般。”飞魄解释道,“暗字部的人常年分布在全国各地,主要负责收集各地讯息资料,你不认得也正常。” 洛浮生倒是听说过夜煞营的暗字部,她只知那里都是千波宫的精英杀手,没想到竟然会是一群侏儒。 “有些时候,越是天真无辜,背后隐藏的秘密越是世人无法接受的。” 洛浮生觉得飞魄这话好似在意有所指,又勘不透他指的是什么,只当是自己多想,没有追问。 “最初我只认为那是法华寺的僧人在行的某种关于宗教的仪式,并未投入太多人力去调查这件事。”飞魄继续道,“只是查到最后,这法华寺的主持竟然与平渡城某个高官有所联系,这才引起我的重视,一查到底的结果,便是在滕州也发现了黑棺,继而牵出如此多的地方。” 洛浮生看着地图上圈起来的城市,问道:“现在这些地方都发现了黑棺?” “不,只能确认徐州、冀州、滕州——” “等一下。”洛浮生打断飞魄,“你们是什么时候确认了滕州黑棺的?” “一年前。”飞魄如实回答。 洛浮生沉默一下,幽幽问道:“如此说来,青萍也是你的人?” 飞魄干咳一声,支吾半晌后点头:“是,青萍也是千波宫的人。”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二十四章 初起的疑心 青萍竟然也是千波宫的人。 想起那个游走在沈家大少爷沈书墨与养子沈魄之间的无辜女子,洛浮生突然觉得她这几年的努力现在看来就是一个笑话。 她以为自己为了那些受战事波及颠沛流离的无辜百姓四处奔波,为寻找传说中的龙脉费尽心机,可这些努力不过是在秦关月为她将前路铺平之后设置的障眼法。 只凭她自己,怕是一个小小的滕州沈家养子就能把她捏死,根本不可能再混入这平渡城的太叔府。 巨大的挫败感瞬间袭上心头,洛浮生深吸一口气,尽管知道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道:“我问你,燕思辕的事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说是燕思辕,其实她真正问的是梁原。 “比你早知道几天。”飞魄如实回答,“我之前的注意力都在徐州黑棺上,谢家会有这么一个秘密,也出乎我的意料。” 洛浮生微松了一口气,若是连燕思辕都是在演戏骗她,那她这几年真的是生活在一个提前编织好的巨大谎言里了。 “根据你的估计,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实行这个长生不老计划的?” “我的人正在除了已经确认的地点排查。”飞魄说,“只根据这几个地方的黑棺数统计,长生不老的计划至少已经实行了四年。” 四年!每年十二人,四十八位无辜的少女! 用这样的法子来获取的永生,怕是只能与妖魔为伍了。 “冀州那边的调查进展最为不顺。” “是因为冯厉造反的事情?” “对。”飞魄点头,“冯厉造反,又涉及到石家,韩瑱亲自出手,虽然这位内廷将军也不怎么样,但是比起冀州原来的混账知府来,不太好对付。” “那你让我混进这个太叔府,应该不只是为了来见见那个什么闲人,顺带暴露一下你自己的身份吧?”洛浮生半认真半是调侃道。 飞魄一愣,随即失笑:“你该不会认为我是故意暴露身份的吧?” “那可说不定。”洛浮生一抱双臂,上下打量飞魄一眼,“谁知道你今天跟我说的这些,是为了以后要做什么事?” “你觉得我会那么傻吗?”飞魄往洛浮生跟前一凑,唇角微微勾着,“明知你会因此对我产生怀疑,还冒这么大的险暴露身份?得不偿失啊,我做这些一方面确实是有别的目的,更重要的可是想把你永远拴在我身边。” “你若是因此跑了,我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顶多就是赔了夫人,怎么就折兵了?”洛浮生没问飞魄口中的另外的目的是什么,她知道现在的情况下,若是他愿意告诉她的,势必会如数相告。 “你一生气,开始和我对着干怎么办?”飞魄弹了下洛浮生的额头,“你这小脾气,炸起来什么人都挠,可不分敌我对错。” 洛浮生哼了一声:“你说的那是三年前的洛浮生,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已经知是非明善恶的大人了!”她才不会告诉飞魄,有那么一瞬间她还真有那么想过。 “是是。”飞魄附和奉承,“那么我的洛大小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当然有。”洛浮生道,“最重要的事情你还没说。” “什么事?” “我进这太叔府是为了什么?”洛浮生点点飞魄的胸膛,“你用了这么多手段,又是瞒又是骗的把我搞到这里来,既然不是为了暴露你双重的身份跟我摊牌,那是为什么?” “为了石家两位将军。”飞魄轻声道。 提及石家,洛浮生收起之前开玩笑的态度:“你想利用梁清救石家两位将军?” “我的笙儿就是聪明。”飞魄吧唧一口亲在洛浮生额头上。 被洛浮生推开:“都说了,不要叫我笙儿。梅若笙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洛浮生!” 面对洛浮生的再次强调,飞魄妥协道:“好好,我的浮生就是聪明,这下可以了吧?”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说正事。”洛浮生懒得再与飞魄打情骂俏,正色道,“我要怎么做?” 飞魄见洛浮生一副认真的表情,也认真起来:“我要你色诱梁清。” 洛浮生脸色变得有点诡异,她眯着眼瞅了飞魄半晌:“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飞魄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我。”洛浮生指指自己,“去勾引梁清?” “不是勾引。”飞魄握住洛浮生的手指,“是色诱。” “有什么区别吗?”洛浮生挑眉。 “区别就是这个。”飞魄握着洛浮生的手顺势放在她的胸口,在少女炸毛前微笑着说,“守不住留给你的迷药,足以让梁清销魂一夜。” 洛浮生当然得用迷药,她不可能亲自上阵,那个比沈书墨还肥的胖子,只看到就够恶心的了。 “守不住有告诉你这个迷药怎么用吗?” “当然。”洛浮生从怀中掏出包有迷药的小纸包,“他说只需要在茶水里倒上些许,就能让喝水的人产生幻觉,误以为自己与心仪之人颠鸾倒凤,实际上只是一场梦。” “守不住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个梁清是个受虐狂?”飞魄又问。 洛浮生摸鼻子:“他就是不告诉我,我也见识到了。” 那天在芳华馆,梁清就是因为她的一顿暴揍才看上她把她带回来的。 “今晚梁清就会从皇宫回来。” “今晚?”洛浮生一瞅外面,已月至中天,“都这么晚了,还会来?” 飞魄冷笑:“府中住着佳人,你说他能不着急吗?” 佳人洛浮生表示兄弟你身上的杀气有点浓。 “那我是不是要准备下?”相对于脸色不太好的飞魄,洛浮生则显得跃跃欲试。 “你还挺期待?”飞魄危险地看着洛浮生。 “当然。”洛浮生笑眯眯地掰掰手指:“你说,一会儿他一进屋我就一脚踹出去怎么样?” 飞魄失笑,敢情这丫头期待的是这个。 “踹是肯定不行。”飞魄一盆凉水浇在性致高昂的洛浮生脑袋上,“梁清是个王爷,他喜欢受虐是在床上被虐,而不是莫名其妙被人打。” “可我上次在芳华馆的时候——”洛浮生欲辩,被飞魄包住双手反问,“你在芳华馆揍梁清的时候,他正在干什么?” “他——”洛浮生脸一红,想起了衣衫不整的小倌雨花,“咳,那你说怎么办?”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飞魄说着就往外走,走至门口又折回来,叮嘱道,“要是梁清赶在我回来之前来找你,你就与他虚与委蛇,千万别被他占了便宜去。” “这个你放心。”洛浮生点头,“你快去快回。” 待飞魄离开,洛浮生关上门窗,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就等着梁清来好好给他喝一壶。 不多会儿,院里传来脚步声,听动静不像是飞魄。 洛浮生一个翻身上床,拉了被子往身上一盖开始装睡。 就听屋外管家谄媚的声音响起:“王爷,雪花公子应该睡下了,他白天在后花园逛了半天,累了。”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王爷生气道,“怎么能让我的宝贝雪花累着?啊?” 管家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都是小的办事不力,小的有错!小的下次给雪花公子安排一顶轿子,走哪儿抬哪儿,您看好不好王爷?” “要又宽又大的双人轿子。”王爷说。 “是是是,双人轿子,小的记下了。” “得能装下一张软塌,还有放茶水点心的桌椅板凳!”王爷又说。 “好好好,软塌,桌椅板凳,小的都记下了。” “得十八个人抬!”王爷继续说,“走起来一垫一垫的那种!” “小的都记住了,都记住了!”管家擦擦头上的汗,这十八人的轿子得大到什么份上,生怕王爷再提出什么幺蛾子要求,连忙将人往屋里赶,“王爷,雪花公子还等着您呐!” 三王爷这才好似想起来自己半夜来此的目的:“哦对,雪花,我的雪花宝贝。” 门吱嘎推开,黑漆漆的屋子连个灯都没有,管家想要进来先帮王爷把油灯点上,脚还没迈进去就被自家王爷一个推搡推出来。 “这是雪花宝贝的屋子,你进来做什么?”三王爷生气地说。 “不是,王爷。”管家急得满头汗,他举举手里的灯笼,“小的帮您把灯点上。” “不用了。” 回答他的不是王爷,而是被“吵醒”的雪花公子。 洛浮生装模作样的打着哈欠,话里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沙哑之色:“是王爷来了么?” “是是是!”三王爷直接关上门,晃晃悠悠的摸着黑就往洛浮生的方向来。 早已习惯了黑暗的洛浮生瞅着那尊佛爷似的肥硕身体哐当碰倒个椅子,啪嗒又撞上了桌子,哐嚓这下是他自己摔倒了。 蠕动半天没爬起来的三王爷喘着粗气吼:“不要来抚本王!呼呼……本王能起来!” 盘腿坐在床上没有任何要扶意思的洛浮生应着:“王爷那您慢慢起,我不急。”她当然不急,乐得看有人免费表演王八翻个。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二十五章 色诱梁清 在三王爷梁清趴在地上哎嘿哎嘿努力爬起来的空档里,窗户吱嘎一声被推开。 洛浮生望过去,只见飞魄小心翼翼地抬腿迈进来,冲她扬了扬手里的绳子,又指指还在地上模仿王八的三王爷,做了蒙眼的动作。洛浮生心领神会,扯下一条床帘直奔三王爷,蹲下身子对还不知祸事降临的三王爷道:“王爷,雪花想跟你玩个游戏。” 三王爷还在吭哧吭哧的翻身,不知是不是听到美人的声音受到鼓舞,一使劲还真坐了起来。 洛浮生可不能让他起来,对着那跟水桶差不多粗的大腿一踹,三王爷哎呦一声又倒了下去。 “王爷,王爷你怎么又倒下了。”洛浮生拽拽手里的床帘,直接蒙住了三王爷的眼睛。 “哎呦,我的小雪花。”三王爷动作也快,洛浮生这边蒙眼睛,他那边直接就摸上了洛浮生的胳膊,“我终于抓到你了。” 洛浮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抽出胳膊后退几步,换飞魄上来,把手顺势又放进三王爷胡乱摸的猪蹄似的手里。 “小雪花啊……”三王爷拽着飞魄的手啪叽啪叽亲了好几口,“小雪花你的手好嫩啊,又长又细又好摸……” 飞魄一脸厌恶地看着面前丑态毕露的肥猪,洛浮生捂着嘴巴偷笑。 “快点。”受不了的飞魄把绳子往洛浮生怀里一扔,“绑上。” 洛浮生轻咳一声,绕到三王爷身前说:“王爷,咱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三王爷还在抱着飞魄的胳膊亲个不停:“小雪花你说,你想玩什么?” “一个特别好玩的游戏。”洛浮生说着开始绑人,“想玩这个游戏,我得先把王爷你绑起来。” “绑绑绑,雪花宝贝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三王爷听话的张开双臂,任凭洛浮生给他来了个五花大绑。 绑完了的洛浮生朝着飞魄作口型,下面该怎么办? 飞魄指指桌上的茶水,洛浮生立即倒了一满碗的凉茶,然后把迷药倒又倒进去大半,待药如数融化后送到飞魄手边。 飞魄却不接,指指梁清,示意让洛浮生来喂。 洛浮生捂着嘴偷笑几声,弯腰道:“三王爷,雪花给您倒了杯茶,您先喝点茶歇一歇好不好?” “好好。”一见美色就理智全无的三王爷笑得满脸肉褶子,张嘴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 洛浮生及时用茶杯挡住梁清腊肠似的大嘴,飞魄顺势一掰梁清的脑袋,那混着迷药的茶水如数灌进毫无防备的梁清口中。 “咳咳咳咳……”梁清喝得满脸通红,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问,“雪花宝贝……咳咳咳……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上床了?” “是,该上床了。”说话的不是洛浮生,而是飞魄,他解开了梁清蒙眼的带子,轻而易举的提起至少二百余斤的三王爷梁清,直接就扔到了床上,撞得床柱嘎吱嘎吱响了好半天。 大概是药效已经起了作用,梁清这会儿满面通红,盯着飞魄只知道嘿嘿傻笑,腊肠大嘴咧到耳后,口水流了一下巴,看得洛浮生直恶心。 “你出去。”飞魄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条手指粗的小皮鞭,啪得一声抽在桌子上。 洛浮生被那尖锐的皮鞭声激得头皮发麻,她有些担心地盯着布满了倒刺的皮鞭,再看看虽然胖得像头猪但明显细皮嫩肉的梁清,小声道:“你悠着点,别闹出人命。” 飞魄啪啪又甩了两下鞭子,月色下英俊的脸庞上尽是冷酷之色,他唇角微勾:“怎么,你不信我的手法?” “信,当然信,黑月公子下手向来知道轻重,该断一根肋骨的绝对不会断两根。”洛浮生耸肩,“我走了。” 飞魄皱眉,转身拉住洛浮生的胳膊:“你不高兴我帮你来对付这个死胖子?” “没有。”洛浮生背对着飞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你调教完这个死胖子,记得告诉我结果。”说着,挣脱开飞魄的手,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这次飞魄没有在拦她。 洛浮生带上门的瞬间,听到了梁清的惨叫声,随之而来又是带着几分销魂的呻吟声。 在听到惨叫声后意欲冲进来院子里来的家仆顿住脚步,你看我一眼,我瞅你一眼,默默回去值守。 在太叔府待的久了,自家主子好哪一口,都心里有数。 担心有人来撞见她在外面的洛浮生蜷腿缩在屋后的一个角落,手里握着两颗石子交替扔着玩,对房内传出的意味不明的声音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别人不知道,秦关月的手段她是再清楚不过,这家伙最喜欢玩的就是给一顿鞭子再来颗甜枣,让你哭着笑,送了半条命还得跪下磕头谢谢他救了你一命。 这一晚上梁清估计要被折腾的不清,他们要知道的讯息也会被秦关月如数套出来。 可是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洛浮生静静望着挂在天边的月亮,飞魄也好,秦关月也罢,这个男人为了让她达成心愿,将前路的挫折困难一一帮她铲平,还怕她看出不对劲儿人为的制造出些许看起来挺棘手的麻烦。在滕州时是这样,徐州时也是这样,还有在葫芦涧的时候,她明明看到了两个飞魄。 若是飞魄就是秦关月,秦关月就是飞魄,为何葫芦涧会惨烈到那般境地,百余死士到最后活下来的不足二十人,难道仅仅是为了演戏给她看? 洛浮生看不懂,也想不明白,更不敢问。 她总觉得葫芦涧那一夜发生的事情,若是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与飞魄之间用以维系感情的那点信任,将会荡然无存。 洛浮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大概又是所谓女人的直觉在作祟。 她蜷缩在角落里静静想自己的事情,不知什么时候,屋内的惨叫声停止了,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飞魄出来寻她了。 洛浮生没动,她藏的地方并不难找,飞魄只需绕这个院子走一圈就能看到她。 不多会儿,一双乌色镶银边的鞋子出现在面前,那是飞魄的鞋子。 洛浮生从旁边拣了根木棍,对着那双鞋戳啊戳,就是不站起来。 “生气了?”男人淡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洛浮生不说话,继续戳飞魄的脚趾头。 男人蹲下身子与她面对面:“怎么了?” 洛浮生改戳脚趾头变成戳膝盖,还是不说话。 男人直接凑到洛浮生唇边,蜻蜓点水般一吻:“哪里不开心了,一定要和我说,好不好?” 洛浮生这才抬眼看他:“黑月公子不是最擅长读人心么?我在想什么你猜不透?” “擅读人心者都身居事外。”男人轻声道,“碰到你,我便是当局者乱,怎么读?” 洛浮生扔了木棍,拍拍手站起身来:“你都审问出什么了?” “我没有审梁清。”男人说。 “那你把人家折腾的这么惨,是在做什么?” “只是给他灌输了几个念头,让他在面对石家两位将军的生死大计时条件反射选择生。” “还有这么妙的法子?”洛浮生好奇地眨眼,“我要学。” 男人笑:“好,等回到千波宫,我教你。” 此一句,两人皆陷入了沉默。 洛浮生张张口,想了半天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只能垂头道:“你还是把易容撤了吧。” 男人没说话。 “你这样,顶着飞魄的脸,背后站着的却是秦关月,你不舒服,我也别扭。” 秦关月一把抓住洛浮生的手,强行将她拖到身边,不知是不是错觉,洛浮生似乎看到那双褐色的眼眸里有黑雾一闪而过。 她微微皱眉:“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没事。”秦关月用力拽着洛浮生的胳膊,冷硬道,“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的意思……”洛浮生小声说,说完又觉得不对,明明是他欺骗她在先,怎么搞的现在好像是她不对一样? “你还是无法接受对吗?”秦关月冷声问。 洛浮生左顾而言他:“今天天气不错啊……” “你只喜欢飞魄,是不是?”秦关月不肯给她装傻的机会。 “我本来就是喜欢他。”洛浮生撇开脸,“我喜欢那个尊重我的感受,不会打着为我好的名义事事替我代劳的男人,虽然有时候也会很气人,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更开心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我不尊重你?” “你没有不尊重我。”洛浮生将胳膊从秦观宇手里抽回,“你只是太爱我了。” 她仰首看向双眸几乎要被怒气所笼罩的男人:“如果可以,你恨不得找跟绳子把我锁在你的身边,不管去哪里都带着看着。若是没办法带在身边,就关进一个只有你才能打开的笼子里,这样你才放心去做事,对不对?” 秦关月欲言又止,没有说话。 洛浮生继续道:“你说让我色诱梁清,是以飞魄的身份在给我出主意。可当真的需要这样做的时候,你又以秦关月的身份为我代劳——” “你很想色诱别的男人?” “我不想!”洛浮生发现这会儿的秦关月似乎听不进去道理,“我不想色诱勾引任何人,但是我也不想变成你的所有物,你的宠物,你的任何东西,你明白吗?” 秦关月被洛浮生吼得一怔,半晌后才道:“你的声音太大了,会引来别人。” 洛浮生笑得暗哑:“如果我没猜错,这院子里早已布满了你的人,不会有外人闯进来的,对吗?”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二十六章 当年事 “我们今天不说这个,好不好?” 面对突然理智起来的洛浮生,秦关月变得有些慌。 “好。”洛浮生没有继续纠缠刚才那个话题,“我们说梁清,你想通过梁清来救石家两位将军?” “是。”秦关月说,“守不住致幻的迷药加上我的暗示,会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要皇帝向梁清提及石家的事情,梁清都会倾向为两位将军开脱。” “梁清一个无能也无德的王爷,到底是为什么会受到皇帝的如此重视?”洛浮生想不明白。 “一个没有本事的王爷,你觉得皇帝会让他来负责各地收集心脏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梁清在装疯卖傻?” “大概是的。”秦关月叹口气,“我不敢肯定梁清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安排在太叔府的线人用了近十年的时间都没摸透这个王爷。”他轻轻按住少女的肩膀,“我是真的不放心让你来这里,所以才会亲自上阵,你明白吗?” “你若是不放心,何必非让我来太叔府呢?”洛浮生疑惑。 “我——”秦关月语塞。 洛浮生见秦关月答不出来,想他定然又是在哄自己,撅噘嘴,懒得再与他计较。 “好了,反正现在你想做的事情也都做了。”洛浮生耸耸肩,“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你还愿意留下来?”秦关月小心翼翼地问。 洛浮生却觉得秦关月的那份小心有些奇怪,这人行事向来霸道的很,怎么这会儿变得这么墨迹? “石家两位将军没释放之前,我当然要留下来。” 秦关月明显松了口气。 这让洛浮生更加奇怪,可又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怪异的感觉,只能强行无视。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等。” “等?” “对,等梁清再入宫。” “要是皇帝不再召请梁清呢?”洛浮生对于这个梁清还是不放心。 “不会不召请的。”秦关月说,“皇帝现在身边可用的人已经不多了。” “什么意思?”洛浮生觉得秦关月话里有话。 “你知道当朝现在是个什么局势吗?”秦关月拉着洛浮生到一旁坐下,看样子是要与她彻夜长谈。 好在洛浮生也不困:“洗耳恭听。” “现在虽然离建国已有千年之久,皇位多番更迭交替,却始终是都是梁家的天下。”秦关月道,“而随着圣祖开国的五员大将,王韩陈石谢此五将,虽然在圣祖登基后卸甲的卸甲,归田的归田,但此五大家族却是支撑了整个大梁王朝的五根中流砥柱,任何一根若是出了问题,大梁的天都得塌下半边。” “五位将军中,谢氏虽离了朝堂,却在极短时间内把控了整个大梁的经济命脉,表面上不再为当朝者为伍,实际上不论是谢家安插在全国的眼线,还是运作着的各地生意,都是在为大梁的皇族所服务。而唯一没有卸除军权的石家,看似镇守南疆与中原腹地离之遥远,却以天堑鸿沟的便利镇守着大梁的南大门,一是可抵御南方的蛮夷,二来若是当朝有什么兵变,石家是有权举兵直逼平渡助皇家平乱的。” “石家竟然有这么大的权利?”洛浮生想过谢家可能只是明里脱离朝廷,暗中依旧在为朝廷服务,不然不会对战乱之事如此关注,甚至不惜冒险给断粮的前线送粮。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石家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么一项特权。 “是,这是圣祖给予石家的特权,这项特权直至今日都还在。”秦关月眯起双眼,“这一下你明白为何皇帝一定要拿石家开刀了吗?” 洛浮生点头。 石家的这项权利,不用则不用,若是当真打着圣祖的旗号起兵,那可是剿乱党复大梁,就连当今圣上都没办法阻止。 “这么说来,石家会突然被扣上造反的帽子,很可能是上面那位故意而为之?” “是与不是,你听我讲完当年事,自会有判断。”秦关月不慌不忙道,“圣祖在位时,除谢石二家,王韩陈三家留守朝廷。据传王家的祖先非中原人,他们来自一个特殊的族群,比之常人更加聪明多智,所以后世子孙里,女子多入宫为后为妃,男子则上马为将为大梁江山开拓疆土。陈家熟读圣贤书,手握选贤用人的重权,若朝中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圣祖势必会在下朝后将王家人留下细谈。而这韩家,武不如王,文不如陈,却独有一颗忠心,曾多次不顾自己性命救圣祖于危难之中,就连圣祖都对韩家人礼让三分,故而这韩家人的权威在朝中不输于王陈两家。” “只是再平衡的天平,若是没了那根支撑柱,终究还是会倒。”秦关月双手比划了个天平的形状,做了个一手高一手低的动作,“圣祖死后,皇位更迭,王韩陈三位老臣先后病逝,其后代子孙有没有他们的才能暂且不说,但心怀鬼胎意欲借天子之手行己事的可不少。首先是韩家,没了圣祖的庇佑,又无过人的本领,偏巧韩家又生不出女儿来,很快就在朝中失了宠。而王陈两家一武一文,本就会因各自所站位置角度及思考方式的不同产生矛盾,没了韩家从中周旋,矛盾日渐加深,而王家女睡在皇帝枕边,皇子里一半都有王家人的血脉,一旦矛盾爆发,得利的自然是王家而非陈家。” “等到先帝即位时,朝中基本已没了陈家人说话的地方。只是这陈家确实是识人用人的一把好手,故而才会留有他的一席之地。王家女为后,王家子为将,又逢邻国不安分,时不时骚扰大梁边陲,便极受先帝重用。而韩家已无处可用,就连禁军统领此类护御皇族安全的军队,就交到了其他人手上。” 洛浮生知道秦关月指得这个其他人,就是他们梅家,不由得冷笑:“伴君如伴虎,伴随着杀身之祸而来的重用,要了有什么用?” 秦关月揉了把洛浮生的头发:“想起不开心的事了?” “没有。”洛浮生撅噘嘴,“你继续说。” 秦关月握住洛浮生的手:“我接下来说的事情,你可能会无法接受,但答应我,务必冷静下来好不好?” 洛浮生敏感的问:“你要说的……是不是和我父亲有关?” 她始终没有忘记过守不住曾经对她说,梅将军死得冤枉。 “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就是你们梅家。”秦关月的目光变得悠长起来,“你的父亲是如今陈家的当家人陈申的父亲提拔上来的,据说先皇的宠妃瑾妃娘娘与梅家是远亲,是真是假先不辩论,但有一点是真的。” “哪一点?” “十年前梁恒发动叛乱,意欲杀太子梁悟夺得帝位,太后召梅瑞安进后宫维稳,梅将军却未带一兵一卒进入后宫,而是直奔瑾妃的居所,带走了梁原。” 洛浮生愣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突然有点听不懂了,为什么是她的父亲带走了梁原?她的父亲为什么要带走梁原? “你还记不记得,我在徐州的时候曾经跟你提过一个皇室秘闻。”秦关月问。 “你是说太后娘娘不喜欢当今圣上的事情?”洛浮生记得飞魄曾经对她说,太后在生当今圣上的时候难产,差些没了命,所以一直不喜欢这个大儿子,故而宠溺小儿子,也就是叛王梁恒,甚至多次建议先皇改立太子。 “对,就是这个。”秦关月握着洛浮生的手紧了紧,他似乎变得有些激动,说话的语速都有些变快,“梁恒敢在先帝驾崩当夜起兵造反,甚至直接兵逼皇宫,就是有太后的支持。” “不是太后母家,王家人的支持吗?”洛浮生打断秦关月的话,这一个太后支持与太后母家支持,所代表的含义可是完全不同。 “是太后的支持,当今的太后不想现在的皇帝坐上皇位。”秦关月说的斩钉截铁,容不得洛浮生不信,“所以,太后召你父亲入宫,只有一个目的。” “我父亲当时是禁军统领,内廷大将军,太后是想把这个唯一能救当今圣上的人也捏在手心里,避免谋反失败是吗?”洛浮生的声音有些发干。 “是。”秦关月垂下眼睫,他没有去安慰有些失神的洛浮生,只继续道,“若是你父亲是个聪明人,能够择局势而行之,就不会落得一个惨死刀下,还牵连了整个梅氏一族。” “所以,我父亲其实是为了保护当今圣上而死的?”洛浮生几乎是吼出来,“那为什么他们要按一个叛乱的名声在我们梅家身上?” “因为当今圣上需要一个人来给他背锅。” 洛浮生满面不解:“他需要什么人来背锅?他是太子,别人谋反,他是受害者啊!” “你父亲不是为了保护当今圣上而死。”秦关月叹口气,“梅将军,是为保护另外一位皇子而死。” 洛浮生一愣,随即想到一个人,她嗫嚅着开口:“梁原?” “是的,梁原。” “当年梁恒叛变,王氏一族为保他登帝,王大将军,也就是当今太后的哥哥,是打着反叛贼诛乱臣的名义杀进皇宫的。而当时当今圣上已经被逼至了后花园的一座假山之上,身边只余了几个亲兵,眼见就要丧命刀下。” “当今圣上为活命,弃甲投降,叛王梁恒看在手足一场的份上,一时心软,未能斩草除根,放了当今圣上,还带着他去见王大将军,想通过和平的手段获得皇位。” “不曾想,我们的陛下在见到王大将军之后,来了一招借刀杀人。” 秦关月缓缓睁开眼睛,褐色的眼眸里弥漫着淡淡的水雾,再眨眼时,竟变成了黑色的血泪,缓缓从眼角滑落。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二十七章 只为名正言顺 “你的眼睛!”洛浮生忙不迭用衣袖去擦。 秦关月挡住洛浮生的手,淡淡道:“没事。”转身用帕子擦拭干净。 “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洛浮生本以为秦关月的眼睛是中毒所致无法见光,但他扮成飞魄与她相处的三个月里,眼睛始终不曾出现问题。现在看来,似乎与毒无关,可又不像他自己所能把控。 “此事说来话长。”秦关月不在意的笑笑,“你不想知道皇上当初是如何反败为胜登上帝位的?” 洛浮生心说我更想知道你的眼睛到底有事没事,只是问了也白问,秦关月明显不想告诉她。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褐色的眼眸里流过一抹温柔的华光,秦关月抵上洛浮生的额头,轻声道,“有些事你知道了反而不好,我不想再欺骗你。” “不骗就不骗,别动手动脚的。”话里带着气,却没有推开秦关月,洛浮生问道,“他是怎么杀的王大将军?” “王大将军不是当今圣上杀的。” “哎?”洛浮生一愣。 秦关月刮了下洛浮生的鼻子:“你想想,王大将军是什么人,历经沙场百战百胜,怎么会是别人说杀就能杀得了的?” “那王大将军是怎么死的?” “梁恒起兵造反那夜,正是先帝驾崩之时,太后强行压住先帝驾崩的消息,通知梁恒与自己的兄长,也就是王大将军率兵逼宫。梁恒手上并无兵马,大将军所率皆是手下亲兵,他们的主要目的不是逼杀太子,而是为了拿到让贤令。” “你的意思是,梁恒不仅想当皇帝,还想名正言顺的当上皇帝?” “是。”秦关月点头道,“先帝已崩,临终前始终不肯改立梁恒为太子,当今圣上自是名正言顺。梁恒逼宫谋反,即使得到帝位,百年后刀笔吏之下依旧是个污点。所以他不杀太子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要当今圣上立下让贤令,将帝位让于他这个兄弟,好光明正大的坐拥大梁江山。” “那圣上立了吗?” “立了。”秦关月轻笑一声,脸上带出几分讥讽之色,“为保命都已投降,已将帝位拱手让出,屈屈一个让贤令又有何难?” “但是帝位并未让出去不是吗?”洛浮生突然觉得,秦关月对于当今这位圣上似乎有种莫名的敌意。 “因为立让贤令时,太子犹豫不决,梁恒、王大将军二人将他关在东宫威逼利诱。当时东宫已被王将军的人马包围,梁恒的手下也只余少数。众人等候在宫外,皆认为此事已成。不曾想宫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大喊,杀人了。” “杀人了?”洛浮生问,“谁杀人了?” “大喊的是当今圣上,狼狈不堪逃出东宫的也是当今圣上,追出来的是持刀的梁恒,被杀的是王大将军。”秦关月反问洛浮生,“你说,是谁杀人了?” 洛浮生想象了一下当时的画面:“若是仅从当时表面的情况判断,梁恒的嫌疑最大。可是他没有理由杀王大将军啊。” “若是有呢?”秦关月说。 “梁恒为什么要杀王大将军?若无王大将军相助,他逼宫的胜算会降低一大半啊。” “按照当今圣上的说法,王大将军是临阵倒戈,触怒了梁恒。” “这种话也有人信?”洛浮生嗤之以鼻。 “当今圣上还真的说服了那几个王大将军的亲信,他们不仅信了,还以剿乱党的名义,杀死了梁恒。” 洛浮生怔住,满脸不敢置信:“怎么说服的?” 秦关月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这不是关键时刻掉链子么?“你前面讲的煞有其事,最关键的地方反而如此模糊,我不信。” 秦关月定定地瞧着洛浮生:“你进过皇宫么?” “当然没有。”洛浮生说,虽然她也算得上出自名门,但是梅家是后起之秀,家族中只有父亲在朝中担任要职,皇宫禁地她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之女,还没有资格出入。 “东宫之大,抵得上一个半太叔府。”秦关月道,“虽然王大将军的亲兵包围了整个东宫,事实上只是把控了宫门与各处通行之地,扣押起东宫的宫人。而在殿外等王大将军与梁恒将让贤令取出的,只有寥寥几位王大将军的亲信。所以圣上说服的,不是所有的王家兵马,而只是那几个亲信。” 洛浮生听着似有所悟,又有些云里雾里:“王家是不是也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团结?” 秦关月一点洛浮生额头:“聪明。” “先帝时,王氏作为外戚一家独大,陈韩两家联手才能勉强与之抗衡。好在先皇非昏庸之辈,没有太过偏信王家,发生指鹿为马那般让人笑掉大牙之事。”秦关月道,“王家为巩固实力,广纳门生,推贤入朝,枝叶繁荣之下是盘根错节的势力之争。王大将军的两个胞弟对于当年父亲将王家交付在王大将军手上就有颇多不满,而大将军的亲信间也是各有盘算,对于这位忠于太后而非先皇的大将军也不是真的信服。” 秦关月如此一讲,洛浮生便明白了:“所以,杀死王大将军的其实是当今圣上?”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控着话语权的人说是谁。” “但是当时王大将军已死,他们压圣上不压梁恒,岂不是冒得风险更大?” “与风险成正比的是所获得的利益,重金之下必有莽夫。”秦关月眯起眼睛,“比如,长生不老之法。” 洛浮生半晌没说话,良久后才道:“这是你的推测?” “嗯。”秦关月点头,“毕竟当时在场的几位将军,都死了。” “死了?”洛浮生这才想起来,新皇登基后王家满门抄斩,活下来的不是为奴就是发派边疆,只有皇后免于一难,“他们有兵权在手,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圣上逼上绝路?”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些人野心虽大,却并没有王大将军一语可号令万军的本事。当家人一死,潜伏在王家的各种不安分的因素同时爆发,夺权争利意图成为第二个王家之主。圣上怎么可能重蹈覆辙,在王家人的支持下登基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权给韩家,让韩家人挑起大梁一举把乱成一盘散沙的王家人抓获。” “那王家的那些兵呢?” 秦关月笑:“王家的兵?哪个王家的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的只是大梁的兵马。” “可是……” “我明白你指的什么。”秦关月示意洛浮生莫急,“一个人能号令百万雄兵,仅凭权利是不够的,还要有足够的威信才能让别人死心塌地听你的。先皇时有两个这样的英雄人物,一个是王大将军,一个是镇守南疆的石家家主,如今已被关押起来的石敬瑭石将军。此二人若一生忠于大梁,其名可流芳百世。王大将军为支持梁恒登基,不惜担上叛乱之名,到头来却死于梁恒之手,你说那些个跟着王将军的兵会是个什么反应?” 洛浮生想了想,道:“若不安抚住他们,怕是真的会起叛乱。” “没错。”秦关月说,“为了安抚住这些追随王将军的人,他们找了一个替罪羔羊。而本该被他们推翻的太子仁心善意,不仅没有追究参与叛乱之人的罪过,反而冠以救驾之名论功行赏。” “这一招行的好。”洛浮生不禁道。 “这一招,是陈申的主意。”秦关月轻笑,“你看当今圣上处决王家人及清理朝廷时的心狠手辣,他怎么会放过那些杀尽他的亲兵,将他逼到跪地投降的人?” “陈家家主陈申?”洛浮生想起来平渡时遇到的那个因兄长们只愿读圣贤书不闻窗外事,被迫代兄长们应付外事的陈安之。 “是,现在的大理寺卿陈申。”秦关月继续道,“王大将军一死,王家大乱,其麾下的大量将士却对新皇帝颇有好感。而韩家的儿子韩瑱,自幼与当今圣上一起长大,十六岁入禁军历练,及冠后成为太子的贴身护卫,在此次叛乱中为护圣上周全身中数箭不倒,可谓是尽得其祖上忠字真传。那些行兵打仗的,即使各为其主站在了对立面,对于此般至诚至义之人也都是佩服万分。韩瑱命大没死,伤未愈就率兵去抓捕王家众人。王家虽因大将军的死在军中威望降低,也不可能束手就擒。但是韩瑱未伤一兵一卒,就完成了任务。“ “韩瑱竟然有如此能耐?”洛浮生惊讶,她所听说的韩瑱韩将军,可是个不善言辞愚忠非常的人。 “韩瑱可没有这个能耐。”秦关月道,“他去抓捕王家人时,陈申是随同。” 又是陈申?洛浮生不觉对陈家刮目相看:“看来,这位大理寺卿也并非传闻中那般平庸碌碌。” “莫要小看任何一个经得起多番皇位更迭的家族。”秦关月带出几分感慨。 “你说了这么多,与我父亲的冤有什么关系?”听了大半天,她没找到一点与她父亲相关的事情。 “我曾与你说过,梅将军是被太后召进后宫的。” “就因为我父亲是被太好召进的后宫,皇上就要灭我梅家全族吗?”洛浮生愤慨道。 “不,是因为你父亲送走了梁原。”秦关月道。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二十八章 心如磐石 “我爹送走了梁原?”洛浮生大脑嗡得一响,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梁原不是被王家送走的吗?不是,他是跟着被替换出的王家人一起逃离的平渡,然后被谢家收留的。怎么又变成了是被我父亲送走的?” “太后召你父亲进宫,但是梅将军没有去见太后,反而去见了瑾妃。”秦关月握住洛浮生有些发凉的手,“你觉得是为什么?” “为什么?”虽然已经知道父亲是为保护梁原而死,但是洛浮生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所谓的“保护”,竟然是冒险将梁原送走。她的思绪乱成一片,完全无法正常思考。 若当真如此,梅家的灭顶之灾就是因父亲而起!他护住了瑾妃幼子,葬送了梅家七十二条性命…… “梅将军是个忠臣。”秦关月用力握着洛浮生的手,直将少女捏得手指有些发疼回过神来才道,“你父亲,是大梁的忠臣。” “哪又怎样?”洛浮生一时激动起来,“何为忠何为奸?功过是非,还不都是那些胜利者所书写的?你说我父亲是忠臣,都有谁知道?” “我知道。”秦关月认真的看着洛浮生,“这朝中每一个心怀正义之人都知道。” “呵……”洛浮生嗤笑,“知道又如何?他们站出来为梅家喊冤了还是为了帮我父亲洗清冤屈在四处奔波游走了?”没有人,梅家已经埋没在十年前那场人人自危的动荡之中,谁还会记得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 “你这么说,可对得起九泉下的梅将军?” 面对秦关月的质问,洛浮生咬咬牙,甩开他的手不去看他:“我只知道,他肯定没脸见随他而去的梅家七十二条无辜的人命!” 秦关月轻叹一口气,伸手将洛浮生拉入怀中,牢牢抱住,不管她挣扎还是撕打就是不松手。 洛浮生挣扎不出,便一口咬在了秦关月的胳膊上,男人也只是皱了下眉梢,连声音都没出。 许久,秦关月淡淡的声音响起:“冷静下来了吗?”像是在问晚上吃什么一样平静。 埋头在秦关月胸口的洛浮生没吱声,只点了点头。 “你听我说。”秦关月轻抚着少女柔软的长发,声音温柔的仿佛要将这夜色融化,“梅将军一个人是救不下梁原的。王皇后召他入宫时,他若是知道宫中已起兵变,在进宫时就会安排你们举家逃离平渡,断不会弃你们于不顾。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当是先皇身体或将不好,王皇后召他入宫镇守。” “梅将军是个谨慎之人,他一入宫便察觉出宫中气氛不对,没有立即去见王皇后,而是辗转去见了瑾妃。瑾妃与你们梅家,其实有些许渊源,这要往前推许多辈分。一个是无甚背景的宫妃,一个是禁军中的新起之秀,这份源于祖上的缘分将你们两家摆在了同一个阵地。可以说,若无你们梅家,便无当时的宠妃。若无那位瑾妃,也无你父亲后来的平步青云。” “梅将军去见瑾妃,或许是为了想探一探口风,毕竟先皇已病重多日,前朝后宫皆是阴云笼罩。但是很明显,那时他是没有办法以正常方式见到瑾妃的。梁恒起兵谋反,肯定不会放过膝下有子的宫妃,其中就包括瑾妃。你想,瑾妃作为半个梅家人,宫中守卫禁军必然都是梅将军所熟识的。可能是如数更换的守卫引起了梅将军的怀疑,也可能是那些守卫中有人悄悄与梅将军通了信,梅将军夜闯瑾妃居所,凭一己之力带出了梁原。” 秦关月静静地讲述着,仿佛他就是亲历者一般。 “保护梁原,应该是瑾妃的嘱托。先皇当年宠爱瑾妃,王皇后对她心中一直有刺,若是梁恒称帝,瑾妃也好梁原也罢,下场恐怕都不会好。那时整个后宫都布满了王皇后的眼线,梅将军能将梁原带出瑾妃居处,却带不出后宫,所以很快梅将军就和梁原一起被押送到了王皇后的面前。” “那时东宫的兵变已起,王皇后就等着心爱的儿子拿到让贤令称帝,她好贵为太后。只是她等到的不是太子的让贤令,而是幼子与兄长双双下了黄泉的消息。王皇后知道兵变失败,若是让太子知道她也参与了策划兵变,哪怕她是太子生母,怕是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所以她向梅将军提了一个条件。” 洛浮生眼圈泛红:“什么条件?” “她用梁原的命来换她的命。”秦关月感觉到怀中人身子一僵,轻拍几下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直到洛浮生放松下来,才道,“这个条件,将梅将军推进了万劫不复之地,也把你们梅家推进了地狱。” 洛浮生静静地听着,此时的她已经可以猜出后面会发生些什么。 原本被王皇后召进后宫意欲控制起来的禁军统领,变成了胁迫王皇后逼宫谋反的叛军一方,而这位梅将军所支持的却不是梁恒,而是年仅十余岁的皇子梁原。所以在当今圣上处理了叛王梁恒带兵逼到后宫之时,见到的是被软禁起来的王皇后,企图谋反的禁军统领。现实里的好人与坏人调换了身份,变成了故事里的坏人与好人。 “梁原被王皇后保护起来,梅将军背负骂名含冤而死。当今圣上找不到梁原,便派兵去了梅家。”说到这里,秦关月便没再说下去。 洛浮生眼睛一阵泛酸,脑海里再度浮现出当年如地狱般的景象。 “王皇后……为什么不杀梁原?”洛浮生哑着嗓子问,她把脸埋在秦关月胸前,身子不由自主的轻轻战抖着。 “她不敢。”秦关月轻抚着少女的发端。 “为何?” “因为当时瑾妃还没死。” 梅瑞安为何进得后宫,到底是不是谋反,刚刚经历了一场白变黑黑成白的太子怕是没那么容易相信。只是太子当时顾不上不成气候的瑾妃,梅瑞安不管是帮谁反都已不能留,杀了梅瑞安追至梅家没有找到梁原的太子再想要从瑾妃那里下手的时候,王皇后已经私下派人警告了瑾妃。 于是宠妃一夜变成了哑巴,受尽折磨毒打,也不肯吐露出一个字。 前朝新皇登基,王皇后贵为太后,母家却就此没落下去,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为保住王家根脉,太后买通了大理寺,这才救出王家一干嫡系,又将梁原混进去,送去了谢家。” “只是当时太后的势力已大不如以前,偷梁换柱之事很快被当今圣上查了出来,于是皇宫的杀手追至徐州。而始终关注着朝局的谢家在得知梁原的真实身份后,为了这位皇子,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替换了出去。” “谢家知道收留梁原会引来杀身之祸,为什么还要留下他?”甚至不惜牺牲谢无双,洛浮生无法理解谢运甫的想法。 “笙儿,你觉得什么才是忠?”秦关月突然问。 “都说了你不要叫我——”洛浮生看着满眼深情的秦关月,手一甩,从他怀中脱出,“算了,你爱叫什么便叫什么吧。” “你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如韩家,他们世世忠于大梁的皇帝,父亲忠于王座上的人,儿子忠于继承王座的人,不惜为他们付出生命。你觉得他们忠不忠?” “连命都能舍得,当然是忠。” “那若是个昏君呢?”秦关月又问。 “那便是愚忠。”洛浮生回答。 秦关月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洛浮生。 “你看我做什么?”洛浮生还以为是自己因掉泪眼圈红得过分,正打算揉一揉,忽然愣住,她看向秦关月,小声地问,“谢家觉得当今圣上是昏君?” 秦关月没有给出答案,只是道:“先皇虽不是个明君,却是个合格的皇帝。大梁已统治中原地区千年,期间几度遭遇亡国之灾,到先皇时国力已远不如强盛之时。近忧远虑之下,只能采取制衡手段,不论前朝后宫,王家的地位都是最高,却不是最受先皇喜爱的。先皇虽然做不到用人必为贤,重要的官职上必有敢为敢行事之人。只可惜先帝只信握在手里的人,年老病重后,大权旁落,引来祸端。” 洛浮生觉得秦关月话中有话:“只信握在手里的人?”她凝眉想了想,轻声道,“石谢两家,是不是在先帝时并不受重用?” “不只是先帝,此两家因远离朝堂太久,又从不主动插手朝堂上的事,已经被遗忘太久了。” “谢家我还能理解,毕竟只是一个商人。可是石家手上还握着圣祖的特令,历代皇帝难道就不怕他们造反吗?”洛浮生问。 “关于石家,可用一词代替。” “什么词?” 秦关月望向天边的玄月:“磐石。” “石家的忠,不同于韩家的愚忠,也不同于谢家为了大梁未来的自我牺牲。他们如同一块盘亘在南方的磐石,固执的坚挺千年,只为了一个人的信任。” “你是说圣祖?” “是。”秦关月垂下眼睫,“当年五虎战将,离朝的离朝,卸权的卸权,唯有石家,虽然离开了朝廷,却手握着随时可攻打进都城的圣令。近千年,只有在大梁濒至灭国时,他们才会出手,离开南疆那片蛮夷地,披甲上阵,为当初圣祖的信任拼杀。历代皇帝都明白,哪怕他们真的将这大梁亡在了自己手里,石家人哪怕是死尽在战场上,也不会打进都城,改立皇帝。” “石家人从不在乎谁是大梁的皇帝,他们要守住的是圣祖当年的信任,而非大梁的江山。” 平渡城大理寺水牢。 日夜守在牢中的陈申打个哈欠,拍拍牢房门,哑着嗓子问:“石老哥,你睡着没?” 衣着整洁睡在草席上的石敬瑭睁开眼睛,没说话。 陈申打开牢房门,走到石敬瑭身边,拿脚踢踢他:“往里靠靠。” 石敬瑭让出一块地方。 陈申也不嫌弃,仰面躺下。 “石老哥,要是圣上真的要斩,你打算怎么办?” 石敬瑭的眼睛里闪出一抹锐利的光。 他说:“你问的是斩石家,还是陈家?”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二十九章 地下 “你问的是斩石家,还是陈家?” 陈申一个驴打挺坐起来,瞅着石敬瑭道:“我家又没反,为何要斩?” 石敬瑭闭眼:“石家也没有反。” “反没反,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陈申躺回去,翘着二郎腿摇啊摇,没有半点文人气息,“台州海河的军情一解,你与敬之就纷纷入狱,我看啊,除非南疆与燕国再出事,不然你们这关难过。” “南疆有石家镇守着,不会出事。” “你的意思是石家一没,南疆必出事?” 石敬瑭没回答。 陈申啧了一声,翻个身:“睡觉吧,但愿你石家的儿孙如你一般淡定,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平渡城太叔府。 秦关月已将十年前那场动荡的内情讲述清楚,洛浮生沉默许久才把那些事情消化干净。 “那接下来,我只需要等?”洛浮生问。 “你随我来。”秦关月笑笑,牵住洛浮生就走。 洛浮生看着与自己五指交握的手,犹豫了一下,没有抽出。 在千波宫时莫说是牵牵手,她刚到秦关月身边的时候,搂搂抱抱同塌而眠都是常事,守不住还跟她开过玩笑,说她是秦关月的童养媳。那时她还跑去问秦关月什么是童养媳,秦关月转头罚了守不住半月禁闭,不许手下人再提此事。这么多年,她一直将秦关月视为兄长,从未越矩过这份感情,或许就与当年懵懂知事时秦关月的态度有关。 但是不管原因如何,她的确没有想过未来要与秦关月在一起。 如今秦关月摇身一变,成了与她私定终身的飞魄,洛浮生心里就好像打翻了一个五味瓶,想生气气不起来,开心也不值得开心,若不是因为眼下有石家的事情必须求着秦关月,她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立即飞走,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见这个男人。 洛浮生被秦关月牵着走出所居的小院,守在外面的太叔府的人正抱着臂膀靠着墙打瞌睡,她眼尖的看到在附近草丛里有轻微的烟气冒出,应该是迷香一类。 秦关月带着她绕进一条碎石小道,三走两走,洛浮生觉得沿路有些眼熟。 白天扮成闲人的秦关月带她去湖心亭的时候,好像走的也是这条路。 果不其然,朦胧月色之下,两人又来到了被火枫林包围的波景湖。 “抓好。” 秦关月将洛浮生往怀中一带,踏脚而起,几个起跃落在了湖心亭中。 “你又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洛浮生好奇地问。 “来了两次,可记住路了?”秦关月反问。 路痴洛浮生努力回想了下来路:“大致……记住了。” 秦关月摇头叹息:“明日起,你多往这边跑几趟。” “为什么?” “因为这个。”秦关月将手放在湖心亭其中一根红柱上,“看好。” 说罢在红柱上绕了个圆,将手掌放在圆心处一按,亭子周围平静的水面忽然开始剧烈波动,整个亭子也晃动起来。 洛浮生惊讶地看着亭子中心缓缓下沉的地面,目光再度落上秦关月方才开启机关的柱子上,把手虚放在方才秦关月按过的地方重复了一遍他的动作:“这样?” 秦关月抓住洛浮生的手,稍稍往上带了带:“食指与无名指蜷起,平掌放上去是没任何作用的。” 此时湖心亭的地面上已经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地洞,里面似乎有微弱的火光闪烁。 “你别告诉我,这平渡城地下也和徐州一样四通八达,到处都是千波宫的暗道。”洛浮生走到洞口一看,修葺整齐的石阶一路通往地下,隐约可见的火光是悬挂在道路两旁的壁灯发出的。 秦关月走过来:“我若是说,整个大梁都是如此,你信不信?” 洛浮生愕然,一时看不出秦关月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走吧。”秦关月似乎很喜欢洛浮生惊讶的表情,勾着唇角揉了揉少女的发顶,“我们去见个人。” 洛浮生想问去见谁,随即又觉得见谁下去就知道了,秦关月总不会害她,便主动走进了地道。 秦关月跟在后面,两人入了地道后他拉住洛浮生,指了指地道口附近的一个壁灯,伸手轻轻往左一掰,洞口缓缓合上。 洛浮生突然想起在葫芦涧时,她瞒着飞魄骗他通过地道离开,现在想想她那点小聪明,在这个人眼睛里其实都是自作聪明。 越想越不高兴,洛浮生冷哼一声,扭头往下走。 秦关月有些不解地跟上:“怎么又生气了?” “谁生气了?”双腮鼓成一团。 “还不气?”秦关月刮了下洛浮生撅起的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我喜欢,你管不着!”狠狠瞪他一眼,不解恨再踢上一脚。 秦关月笑弯了眼睛。 “挨打还这么高兴,神经病。”嘀咕一句,洛浮生将男人甩在了身后。 完全忘了在秦关月只是秦关月的时候,她从来不会这般与他对话,亦或者动手动脚。 秦关月于她是兄长是亲人,再亲再近,这般近乎打情骂俏的举动也是从未有过的。 洛浮生不自知,秦关月乐得她多与自己撒娇几次,也不提醒,逗着她一路往前走。 “到了。”前路突然变得开阔,秦关月收起笑容,将洛浮生拉至身后小声道,“一会儿不管见了谁,发生什么,都不要说话。” 洛浮生看着一脸神秘的秦关月,眼前蓦地一晃,仿佛站在眼前的是飞魄。 她拍拍脸颊,想什么呢,秦关月就是飞魄,飞魄就是秦关月,万不能再把这两个人分开看了。 两人拐弯,出现一道铁门,秦关月先从怀中掏出两个面具,自己戴一个,再递给洛浮生一个,示意她看他如何开启机关。 铁门吱嘎一声开启,秦关月率先走入,洛浮生紧跟其后。 她好奇的往里瞧了瞧,只见眼前是一个四四方方不小的房间,灯火通明,气氛喧嚣,已然站了十数个脸遮面具的人。 看形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一个身高看起来不过十岁。 洛浮生想起法华寺的小沙弥,千波宫神秘的暗字部。 难道聚集在这里的是千波宫那些连她都不曾见过的各部、各舵的负责人? “黑月公子你终于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洛浮生望过去,说话的是个白发苍苍戴着与他们相同面具的老者。 “让各位久等。”秦关月拱拱手,欠身将洛浮生让了出来,“这位便是在下安排在太叔府的眼线。” 洛浮生一愣,她什么时候变成太叔府的眼线了?那个眼线不是真正的采花贼飞魄,呸,闲人么? 老者看了眼洛浮生,拱手道:“敢问小哥如何称呼?” “他叫闲人。”秦关月道。 “闲人?”人群中有人提出异议,“我倒是与太叔府的闲人打过交道,可不像是这般矮小。” 你才矮小,你全家都矮小!戴着面具的洛浮生冷冷地瞪了说话人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眼起了作用,说话那人缩缩脖子,竟然往后退了几步。 秦关月笑了笑:“各位有所不知,闲人不曾习过武功,唯一擅长的便是以针法易容换骨之法。” 用针法易容在江湖上就已经是传说了,还换骨,牛皮不要吹太大,洛浮生腹诽。 出乎她意料的,这满屋子的人竟然都信了,一个个佩服地朝着洛浮生露出称赞的目光。 洛浮生忍不住拉了拉秦关月的衣服,用眼神示意他到底要做什么。 秦关月轻拍了下洛浮生的手,要她稍安勿躁。 “众位常年分散在大梁各地,终其一生也不知互相的身份,如今为搭救石家两位将军齐聚一堂,秦关月感激不尽。”秦关月朝着众人深深一鞠躬。 “黑月公子无需客气,你我两月前才在徐州一叙,何来终其一生也不知互相身份。”说话的正是那个如孩童般大小的人物。 果然是那个小沙弥,加上秦关月方才的话,看来这满屋子的人确实千波宫各分部、分舵的负责人。 洛浮生在千波宫三年,主要活动的范围就在夜煞营,或者说是在被秦关月可允许范围内的夜煞营。 因着师父左凭岚位居千波宫左副使,她曾有幸见过一面千波宫宫主,至今无法忘却宫主谪仙般的身姿。那时她尚且年幼,进千波宫第一天就被师父领着去见了宫主,那人一身白衣脸遮白纱,似男非女,声音也中性难辨。 当时宫主研究出了新型的弩箭,心情正好,还揽着她手把手教她如何拼装弩机。 留在千波宫后,她虽不曾再见过那位神秘的宫主,可弩机的拼装与使用方法却牢记在了心里,更不用说很快就在夜煞营配备下来的新型弩箭。 而这些听命于那位神秘宫主的江湖人士,洛浮生曾有耳闻却从无缘得见,现在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不由得有些激动。 她来平渡城只有一个目的,想法子搭救石家两位将军,秦关月似乎也是为此而来,都言千波宫从不插手朝廷事,但是秦关月的行为举动已然打破这一说法。这些江湖精英汇聚于此,难道也是为了石家而来? 若是如此,石敬瑭、石敬之两位将军定能安全得救!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着劲装的公子,先向众人拱拱手,又向秦关月鞠躬,最后面向洛浮生,屈膝一跪:“在下石焕颜,还请闲人大哥相救!” 石焕颜……石敬之将军的儿子,有着小颜良之称的石家大公子!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三十章 人生如戏 石焕颜的出现完全出乎洛浮生的意料,更不知这一句相救从何而来,只能沉默着先把人扶起来,然后看向秦关月。 闲人是秦关月的人,秦关月又让她别随便说话,既然如此那她就不说,让秦关月一个人来演好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秦关月往洛浮生身前一挡:“石公子,我带闲人来就是为了搭救两位将军的事情,先不要急。” 有求于人的石焕颜只能耐心等待。 洛浮生也不知道秦关月到底葫芦里再卖什么药,既然是为了两位将军而来就直接说正事,这个不急哪个急? “各位都知道,石敬之、石敬瑭两位将军因涉嫌参与荆州谋反案已被押至平渡,根据暗字部的消息,两位将军很可能会在半个月后处斩。” 秦关月此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愕然了,尤其是洛浮生。 在地面上时,秦关月还曾与她说他们现在要等,等皇帝再召梁清入宫,由梁清在旁推力来救两位将军,现在又变成了半个月后石家两位将军将会被处斩,到底哪个是真? “黑月公子此言当真?” “宫中传来的消息,虽不能万分肯定,但两位将军确实已不安全。”曾在法华寺扮作沙弥救过秦关月与洛浮生的暗字部负责人言道,“上面那位,已动杀机。” “若是圣上当真要斩……”白发老者捋捋胡须,看向石焕颜,“不知石公子要做何打算?” “石家无愧于天地,更无愧于大梁江山。”石焕颜声音发冷,“石家子孙绝不会担这莫须有的罪名。” 简而言之,若真要斩,石家可能会让这个罪名变成真的。 尽管石家手握圣祖之令,可以剿逆党的名义攻入平渡城,但此时的大梁已是内忧外患,石家若真起兵,大梁才是真的要陷入水深火热之地。 “石公子稍安勿躁,黑月公子既然将你我聚在此地,定然是已有主意。”有人安慰石焕颜。 众人的目光再度聚集在秦关月身上。 “诸位都知道,太叔梁清虽然昏庸无能,却极受当今圣上的信任。闲人在太叔府潜伏多年,也深受梁清信任,曾多次帮梁清处理过一些不能见人之事。而在近日,闲人亲手处理了一批字画。”秦关月道,“他在这些字画中,发现一张经过特殊处理的山水画,此画经水之后,背面写了四个字。” “什么字?” “荆州可反。” 众人皆是一愣:“荆州谋反之事,是梁清在策划?” “不,此画乃是一位宫妃赏赐给禁军统领韩瑱的。” 秦关月此话如同在一片平静的水域砸下块石头,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黑月公子,有些话可不能乱讲。” 韩瑱是韩家家主的大公子,很有可能就是韩家未来家主。 大梁五大家族,不管谁落谁起,都是坚撑大梁到今日的基石。如今这个特殊的时刻,不论哪一家,若是起了反心,都将会给大梁带来颠覆性的灾难。 “各位,我秦关月行事向来谨慎,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位好人。” “这……” 众人不信石家会反,也不愿意相信要反的会是韩家,就听秦关月继续道:“众位可知,赏画给韩瑱的是哪位宫妃?” “哪位?” “贵妃娘娘,晚晴。” “已怀有龙胎的晚晴娘娘?” 这一下,众人更是惊诧。 洛浮生未曾接触过宫中事务,都觉出秦关月话中有话,更何况这些时刻关注着朝中动向的人。 只不过洛浮生此时更好奇另外一件事,千波宫素称不管江湖事,也不插手朝廷,现在看来分明对朝中事态了若指掌,根本不像是一个隐世在外的江湖组织。 “既然是晚贵妃赏给韩统领的,怎么会落在梁清手上?” “梁清向来喜欢夺人所好,莫说是贵妃赏的,就是皇上赏给官员大臣的,他也曾多次抢夺,闹到大殿上几次皆是不了了之。” 洛浮生朝着说话的人望去,只见那人负手而立,身姿挺拔,颇有几分为官者的架势。 千波宫的人竟然还有在朝廷上从政的?洛浮生越发觉得千波宫不简单。 “此画既然另有深意,韩瑱怎么可能会轻而易举让梁清夺走?” “各位有所不知,此画乃是韩瑱献给梁清的。”秦关月又道。 “这……韩瑱将晚贵妃的画再献给梁清?这还是梁清要反啊!” “韩瑱之所以将此画献给梁清,是因为梁清收藏的一组十二仕女图,只缺这一幅。”秦关月解释道,“韩瑱在禁军统领一职上已待了十年,此十年无升亦无降,主要原因在于无功也无过。” “今年不是有个救台州之功?”接话人一开口,众人皆笑,显然认为此“救”深意颇大。 石焕颜冷笑一声。 “没错。”秦关月也笑了,“这个救台州的功劳,就是梁清给他的。” “此话怎讲?” “台州之所以能救,在于韩瑱及时送到了一个特殊武器,名为弩机。”秦关月道,“而这弩机,便是梁清私下找到的韩瑱,借韩瑱之手送上去的。” 洛浮生一愣,弩机是梁清送上去的?那梁清与千波宫——就听秦关月继续说:“弩机乃是宫主多年研究的成果,本是直接送到石家两位将军手上用以抵御外敌,宫主却转借了梁清的手送到了圣上面前,各位可知这其中深意?” 众人不语,洛浮生则有些着急,这秦关月总是说话大喘气,就不能一次性说完么? 秦关月转向石焕颜:“石小公子,我且问你,石敬之将军之所以能在台州抵御燕军那么久,最大的功臣是谁?” 石焕颜立即答:“海河方向派出的百位勇者,若不是他们以命拖住燕军后需部队,台州断没有可能等到韩瑱的救援兵马。” 洛浮生想到了葫芦涧的惨烈,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石小公子可知,那百位勇者之所以能拖住燕军,原因在于千波宫在葫芦涧提前设下了救助资源。” 这一下不止石焕颜愣住,洛浮生都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秦关月竟然会这样直白的说出千波宫在葫芦涧提前安排的那些事。 “千波宫在葫芦涧提前安置了粮草弩箭,以及一架韩瑱带去救了台州的弩机。”秦关月道,“我想石公子一定见识到弩机的威力。” “是,此物射程不仅是普通弩箭百倍,准确度也高达五成以上,是攻城防守的绝佳利器。” “那石公子一定也知道,此物若是组装完成后再运输十分不便,需先行拆卸运至目的地,再进行组装。” “这个也没错,此物组装方法甚为复杂,若是无手法娴熟之人,恐怕就是放在哪儿都无人知该怎么用——”石焕颜说着一怔,“黑月公子的意思是,当初海河派出的百位勇者之中,有千波宫的人?” 洛浮生的心开始狂跳,她莫名想起了在葫芦涧看到的第二个飞魄。 “是的。” 尽管带着面具,洛浮生还是觉得秦关月说这话时似乎看了她一眼。 “石公子可想过,若是弩机在运往台州之前就已经出现在了葫芦涧,且被海河的百人勇者所用,圣上会怎么想?” “我不明白黑月公子的意思……”石焕颜声音有些发干。 “若是石将军早一日得到弩机,台州之围必定早就已经解了。可是在葫芦涧阻拦了燕军后需部队的弩机,却没有用于台州的防守,乃至台州、海河再将不保。这个消息若是传到圣上耳中,石公子认为,石家还能从谋反案中全身而退吗?” 秦关月话音一落,不仅是石焕颜,洛浮生的脊背都是一凉。 是了,按照秦关月的说法,即使台州、海河最后保住,再爆发出石家涉嫌谋反,哪怕谋反罪名最后能够洗清,也会被治一个无为之罪。明明有办法可以救台州、海河于水火,却故意拖延不用,造成兵力物力财力各方面损失严重,石家的罪过可大了。 “黑月公子,你方才说这弩机乃是千波宫安排在葫芦涧,只要我等在上报战果之时不提葫芦涧弩机一事,此事不就轻易揭过?” “若是葫芦涧弩机一事,不止千波宫与石家知道呢?”秦关月反问。 “难不成,已经牺牲的百位勇者中有奸细?”石焕颜说这话时,有些咬牙切齿,显然不想接受“奸细”这个说法。 洛浮生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然当时在葫芦涧打的惨烈,最后还是余了二十人左右离开,怎么到了石焕颜这里,变成了全部牺牲? “那百人中没有,燕军中有。” 石焕颜身子一僵:“黑月公子,此话断不可乱讲!” “石公子,你就没有想过,燕国国土多山岩峭壁,百姓更是不如我大梁富庶,如此一个国力、军力皆不如我大梁的小国,竟能一次次派兵占我国土,扰我百姓,其根本原因在于燕国在我大梁深处安有眼线吗?” 密室中静谧一片,连洛浮生都被秦关月的质问震住了。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三十一章 全靠演技 两国交战,会有奸细间谍并不为奇,但是前面又是太叔梁清又是韩家,现在突然来句大梁深处安有眼线,这个指代性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黑月公子是否已知这个埋在大梁深处的耳目的身份?”有人问。 秦关月摇摇头:“只是推测。” “可有证据?” “葫芦涧百名勇士之所以未能一人活着回来,是因为死于自己人之手,这个可否成为证据?”秦关月答。 洛浮生愣愣地站在原地,她已经有些听不懂秦关月到底在说什么了。 葫芦涧一役,疑点太多,她看见了两个飞魄,又亲眼见到本来已被飞魄处置的黑甲兵重新活着出现,最后她不惜暴露千波宫密道将剩余的黑甲兵送走,秦关月怕是担心她会胡来才会变换身份出现。如今又说葫芦涧无人生还,那当初活下来的黑甲兵又是怎么回事? “千波宫研制出的弩机,之所以未能送达到石敬之将军手中,而是借由梁清之手转呈圣上,又由韩瑱带兵运往台州,一举解了台州之围,是因为我们在回收葫芦涧的弩机时,发现有二十多名黑甲兵被活活烧死在了葫芦涧。” 秦关月话音一落,洛浮生浑身冰凉。 她看到的是真的! 但是……当时下令烧死那些黑甲兵的,不是飞魄吗?而且,为了避免计划失败弩机落入燕军之手,她明明命人将弩机炸毁,这个飞魄也是知道的。 洛浮生下意识摸了下脸上的面具,幸亏有这个面具,不然她都不知该如何保持平静。 “如此说来,黑月公子是认为葫芦涧阻击燕军的行动其实早已暴露?”有人问。 “据我所知,阻击燕军的地点本不在葫芦涧,是因那日突降大雨,原来的火攻之策受到影响,才会转到葫芦涧。” “黑月公子,千波宫是不是一早就知道那几日会有暴雨?”石焕颜突然问。 秦关月淡淡看他一眼:“是。” 石焕颜握紧拳头,接下来的话还未出口,便被秦关月抬手打断:“我知道石公子想问什么,你是不是觉得千波宫既知道海河的阻敌计划,又在葫芦涧提前安排了后需物品,是因为先一步预测出那日会天降大雨?” “是。”面具后,石焕颜的脸色极度难看。 “千波宫虽然能人无数,但不是神仙。”秦关月道,“葫芦涧的那些东西,只是为防备不时之需,恰巧派上了用场。” 洛浮生不知道石焕颜会不会相信秦关月的这个说法,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那就是她不顾小甲和小乙的阻拦,冒雨登上葫芦涧去寻飞魄的事情,绝对在秦关月的算计之中。 一想到自己与飞魄的那些相遇,乃至对他意外生情都是在面前这个男人一步步设计下发生的,洛浮生就觉得脊背发凉,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恐惧感。 “石公子。”一片沉默中,秦关月再度开口,“千波宫多年来隐匿江湖,它所代表的意义只有石家才能明白,若是此时你我两方再起猜忌,这大梁怕是真的要亡了。” 石焕颜朝秦关月拱手:“方才是我多疑了,黑月公子请继续。” 洛浮生微微眯起眼睛,千波宫所代表的意义……果然,千波宫并不是如传言中那般只是个江湖组织,她在这千波宫的这三年是白待了。 “正是因为在葫芦涧弩机先一步出现在台州的事情被埋在大梁的奸细得知,而朝廷中明显有人企图对石家不利,为避免这两股势力暗拧成一股力量对石家下手,宫主才会将弩机托闲人之手献给了梁清,又由梁清献给了皇帝,如此一来,弩机由韩瑱运往台州,一解台州之围,二免石家遭难,这便是宫主的苦心所在。” 秦关月话音一落,石焕颜撩摆半跪:“石焕颜在此谢过宫主救命之恩。” 这石家公子倒是个懂礼谦虚之人,洛浮生心想。 若是秦关月所言属实,石家明明有可抵御燕军的绝佳利器,却掩而不用,直到濒临破城才搬出来,此一事被那些朝廷中意欲对石家下手的奸臣贼子搬出来乱嚼一通舌根,加上皇帝的多疑,再爆出石家涉嫌谋反,石家恐怕就会在劫难逃。 反之经由梁清之手再运往台州,不仅能降低圣上的猜忌心,同时还可以验证一件事。 “石公子请起,石家与千波宫断不需这么客气。”秦关月将石焕颜扶起后,继续道,“根据我们安插在朝廷中的探子来报,自台州解围之后,朝中一直无人提及葫芦涧弩机一事,皇帝至今不知葫芦涧弩机之事,梁清也不知道。” “也就是说,燕军的奸细与梁清有可能是一派?” “不,他们与梁清或许存在利益关系。”秦关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不过,若是韩瑱送来的这幅图捅到皇帝面前,或许就不是利益关系了。” “画是韩瑱送的,若是捅出去,韩家也会被拉下水。”石焕颜低头沉思片刻,“问题难道出在晚贵妃哪里?” “石公子认为韩家不会反?”秦关月问。 “在大梁,谁都可能反,唯有韩家不会。”石焕颜道,“忠一字,是他们世辈的写照。” “哦?石公子的意思是,石家比韩家更有可能扛起谋反大旗?”秦关月半开玩笑道。 “我石家若是起兵,自然与反字无关。”石焕颜轻笑,“千波宫对此难道不是最了解的?” 两人相视一眼,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仰头大笑。 洛浮生被他们笑得一头雾水,再看周围,清一色的面具看不出任何表情,也不知道众人有没有听懂,还是只有她云里雾里,不知千波宫和石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又不能问,只能耐着性子听下文。 “提及这个晚贵妃,石公子可知晚贵妃已有身孕?”秦关月问。 “事关龙脉延续,自然知道。” “石公子可知晚贵妃怀孕几月?” “大约四月?” 秦关月一笑:“此言差矣,这位贵妃娘娘身孕已过五个月份。” 石焕颜有些惊讶:“我记得当初宫中消息在一个月前传到石家,说是贵妃有孕三月,满打满算也不可能过五个月份。” “因为若是过了五月,便与后宫记录不符。” “难道——龙胎是——”石焕颜下面的话没有说出,“看来这位晚贵妃问题确实很大。” “千波宫如今掌握在手里的信息,已全部转达给了石公子。”秦关月将手往四周众人身上一指,“这几位所掌握的信息更加具体,我方才那些只是将这些信息汇总后得出的结论,石公子若是有其他疑问,可一一去问。” 石焕颜确实有不少疑问,与众人围坐一团,小声讨论。 秦关月往洛浮生身边一退,压着声音问:“你是不是也有很多疑问?” 洛浮生心中最大的疑问就是葫芦涧到底有没有人活着,只是不等她问,秦关月便道:“你觉得石焕颜此人如何?” “虽为武将,知书达理,有大将风范。” “评价这么高?” “实话实说。”洛浮生是真这么想。 “那你觉得,若是你救了有着大将风范的石焕颜手下的兵,他会不会很感激你?” 洛浮生愣了一下,若是此时秦关月没戴面具,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男人肯定在眨着眼睛一脸神秘的冲她笑。 “记住,一会儿不管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大胆的向石焕颜提。”秦关月拍了拍洛浮生的肩膀。 她还没反应过来秦关月话中的意思,石焕颜便走了过来:“黑月公子,想知道的我已大致了解,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如何才能救我的父亲与叔父。” 这才秦关月将众人聚集在此的主要目的。 “想救石家两位将军,只有一个办法。”秦关月道,“让朝中无人可用。” “如今燕军已退兵,南疆有石家子孙守着也暂时安稳……”石焕颜沉思半晌,犹豫道,“黑月公子难不成是想让南疆乱?” 南疆一乱,以现在朝中的力量是难以平息战乱的,届时还要依靠石家,石家两位将军的性命自然保住。 只是如此一来,南疆就必须一直乱下去,皇帝的猜疑一起,怕是再也消不了。 “石家儿孙自幼生活在马背上,不怕流血牺牲,南疆若乱,必会首当其中。”石焕颜考虑的却是另外一种影响,“只是南疆一乱,百姓就要受苦了,我父亲与叔父是断不会答应的。” 秦关月笑了:“除了南疆,还有一个地方可以乱。” “黑月公子是说……荆州?” “石公子聪慧。” 面对秦关月的夸赞,石焕颜显然没那么受用:“荆州之乱不过是地方上的土匪流氓起事,且不说叛乱之事已被韩瑱镇压,即使韩瑱不出手,也不会成什么气候。” “石公子错了,我们要的不是让那些土匪流氓再乱……”秦关月说着轻轻擦了下下巴,洛浮生眼尖发现他的手背上有黑血,顿时担心起来,这家伙的眼睛难道又开始流黑血了?扭头一掌挥灭了旁边墙壁上的油灯。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动,顿时引起众人注意力。 见大家似乎都将目光抛向了自己,洛浮生干咳一声,哑着嗓音说:“有蚊子。” 秦关月轻轻笑了一声。 洛浮生白他,笑什么笑,还不是为了你!尽管秦关月压根看不到她的白眼。 秦关月扯回正题:“石公子,莫说荆州,在大梁饱受战乱之扰的今日,哪个地方你觉得乱不起来?”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三十二章 预谋荆州 石焕颜明白了秦关月的意思。 洛浮生也明白了,她望了一圈四周,纵然大家都戴着面具,看不出是何表情,怕是也都明白秦关月将他们汇集在此处的原由。 如今战火暂平,燕国为拿下海河、台州两地国力大损,短时间内不会再兴起战事,南疆有石家子孙镇压也无需担心,尽管扣押石敬之、石敬瑭两位将军会引起石家子孙的不满,但从石焕颜的态度来看,即使两位将军真的被斩,他们也难举起剿乱党的大旗打进平渡。 毕竟荆州谋反之事,石家确有嫌疑。 师出无名,又想救人,可能就会真的走上违逆之路,坐实“造反”的帽子。 南疆不能乱,外患也已暂时平定,皇帝这时对两位将军出手,就是吃定了石家不会因此用武力威胁到皇位,就算石家子孙有这个想法,石敬之将军也不会同意。 想救石家二位将军,就需要让当权者分身乏术,朝中武将虽多,能挑得起大梁的没几个,不然也不会从南疆请出石家。 韩瑱能稳住台州,一半靠的是千波宫贡上去的弩机,另一半原因在于台州的主要指挥还是石敬之,将大功记在韩瑱头上不过是为了给他日后封官进爵更加方便。从他不留余地的斩杀冯厉,连个活口都不留的行为就可以看出,这位勇则有矣,谋却不足,放到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一时也挑不起大任。 所以,荆州要乱,要乱的既不会伤及无辜百姓,还要让朝中一干将领无计可施,逼着皇帝再度启用两位将军。 本就是因荆州谋反而受到牵连,那就让两位将军去平荆州的乱,届时嫌疑洗清,还可记功一件,何乐而为? 如此一来,这乱子就得让自己人来起。 要给石家洗清嫌疑,自然不能再让石家子孙出手,向来神秘不论朝堂还是江湖都不曾摸清过底细的千波宫就是最好的执行者。 洛浮生忍不住看向秦关月,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梁清那边所谓的“劝”,大概就是在荆州“乱”起来后,说服皇帝重新将重任交到石家手上。 “黑月公子的计策确实可行,只是若那位执意不肯让石家来平反呢?” 石焕颜的疑问早已被秦关月提前一步解决,洛浮生本以为他会说梁清会“暗中帮忙”,不想秦关月一笑,道:“此事就要交给闲人了。” 闲人?洛浮生愣了一下,见众人都将目光转向自己,才反应过来秦关月说的是她。 “不知闲人兄有何妙计?”石焕颜谦虚请教。 洛浮生满头汗,她哪来的什么妙计?秦关月二话不说就把皮球踢过来,都不提前打个招呼! 但是问题已经抛了过来,作为黑月公子的下属她不可能再踢回去,只能先作势捂嘴一阵狂咳拖延时间,大脑飞速运转。 “咳咳咳咳咳……”洛浮生喉咙都快咳出来了,“咳咳……那个……嗯……石公子可知,三王爷梁清是个极为好色之人?” “此事人尽皆知。” “嗯……那石公子是否知道,这位大梁唯一的京城太叔,好的是男色?”洛浮生说着偷瞄一眼秦关月,只见他暗暗撩起袖口,朝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蒙对了!洛浮生心中暗喜。 “此事石某有所耳闻。” 得到了秦关月肯定,洛浮生不再犹豫,直接道:“前几日,梁……咳,三王爷新带回府一位雨花公子,宠爱非常,百依百顺。今日这位雨花公子因与小的有那么几个共同爱好,特地向管家要了小的过去伺候。” “闲人兄的意思……让这位雨花公子来劝服梁清?”石焕颜觉得此法行起来不太容易。 “并非只是简单的劝服。”洛浮生开始胡编乱造,“石公子有所不知,这位雨花公子本是外地来人,孤傲清高,文采飞扬,若是有人举荐必也能入朝一展拳脚,无奈被三王爷强行抢回府中。三王爷许是见惯了谄媚之人,突有傲骨在侧反倒新鲜,不仅不舍得伤他,反而百依百顺,在一些别人劝不得的事情上,这位雨花公子都不需开口,摆个脸色出来,三王爷立马依顺。因为身世的相仿,雨花公子会对小的格外亲近,他一直想要从三王爷手中逃出去,苦于三王爷势大权大不得法。时间一久,待三王爷耐心耗尽,若想留得这条性命,怕是还要委身在三王爷之下。” 洛浮生越说越带劲:“这位雨花公子的兄长曾在兵营服役,战死沙场,父母也因战乱而逝,只留了他一个孤苦无依。他曾多次向小的倾诉,国难在前,大丈夫若不能出仕化谋,便要像他哥哥一样上战场为国效力。若是石公子肯先应下在此事了解后救雨花公子于水火,小的可以保证,凭借雨花公子才能,必能说服三王爷向圣上进言。” “莫说是为了救出我的父亲叔伯,单凭雨公子的一腔热血,石某断不会见死不救。” “有石公子这句话,小的必当尽心竭力。” 两人抱拳鞠躬,洛浮生长舒一口气。 秦关月握拳在嘴侧,轻咳两声,洛浮生白眼翻过去,不要以为戴着面具她就不知道,这家伙一定在暗中狂笑。 “众位,荆州之乱会由暗煞营的守不住与高一寸负责,届时若需人力物力方面的帮助,就拜托了。”咳完的秦关月朝着众人一拱手。 千波宫的诸位这个表示定当不辱使命,那个说一定会配合暗煞营,还有的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秦关月的计划,秦关月与众人围成一团细语,石焕颜也跟了过去。洛浮生站在一边,不知是该靠过去听,还是离得远远地,毕竟闲人的身份只是一个下属,在此的各位都是千波宫的骨干成员。可她既然被秦关月带过来,就应该是深受信任的,她也确实想去听一听,这荆州要怎么个乱法,秦关月到底出了什么主意,又怕那些个人说着说着再把话题扯到她这个冒牌货身上。 思来想去,还是躲在角落里当空气比较妥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出了这密室,她想知道什么再问秦关月就是了。 洛浮生在这边对着墙角发呆,本以为得等上一会儿,不想千波宫就是千波宫,办事效率一向快,不多会儿就见众人纷纷抱拳告别,合实严密的四周墙壁突然开启了多条密道洞口,这个从这边走,那个从那边,有单独离开的,也有三两结伴的,转眼就散了干净。 这太叔府地下的密室竟然有这么多条密道可抵达,怪不得千波宫如此重视梁清,他们在大梁唯一一位本姓王爷的府邸之下搞了个聚头点。 洛浮生正想着,秦关月将石焕颜再度引到了她面前:“石公子,今日请你到此,除了要商量解救两位将军之事以外,还有一件事想要告知公子。” “黑月公子请讲。” “在说此事之前,想请问一下石公子,若是有人拿十八条人命与你换一个秘密,你换是不换?” 秦关月此话一出,洛浮生与石焕颜皆愣住。 洛浮生隐约觉得秦关月说的那个秘密,与她一直在追寻的龙脉秘密有关。 “石家的秘密,千波宫竟然有不知道的吗?”石焕颜笑道。 “有一个秘密,千波宫确实不知。”秦关月也笑,“我想,石公子应该知道是哪个秘密。” 石焕颜没有接话,洛浮生觉得他正透过面具审视自己,想说点什么张张口又闭上,心想还是什么都别说,让秦关月来表演好了。 “石公子,此地无外人,我也真心问一句石公子,你觉得这大梁的命数还能有多久?”秦关月平静地问。 “黑月公子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石焕颜声音发冷。 “石公子只需要回答。”秦关月说着又轻轻抹了下下颚,指尖的黑血显而易见。 洛浮生皱起眉头。 石焕颜也看到了秦关月手指上的血迹,叹口气:“黑月公子的病症还没有缓解么?” “已是缓解许多,不然这满壁的灯盏,怎么会只熄一个?”秦关月笑着说。 石焕颜下意识看了洛浮生一眼:“闲人兄果然是黑月公子的得力助手。” “他助的不是我,而是千波宫。”秦关月道,“正如石家守得不是哪个皇帝的江山,而是大梁。” “黑月公子,此事非同小可……” “谢家都已看明白,石公子认为令尊还会想不明白吗?” 石焕颜怔住,他像是在求证一般看向洛浮生。 洛浮生听到这里再不明白秦关月的意思就太傻了,微微一垂首道:“谢老爷已将另一半交予了小的。” “你要那物有何用?”石焕颜吃惊道。 “石公子觉得,那物能有何用?”洛浮生反问。 石焕颜不语,似在犹豫。 秦关月添油加火:“石公子,你不想问一问那十八条人命是谁的命吗?” “是谁的?”石焕颜声音发涩,明显此事并不在他能可控的范围内。 “葫芦涧的幸存者。” 秦关月话音一落,不止石焕颜,连洛浮生都惊住了。 葫芦涧的幸存者……当初跟着飞魄一起离开的那些黑甲兵! 洛浮生只觉眼眶一湿,差点没掉下来泪来。 他们没死……那百名的勇士,还有人活着!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三十三章 葫芦涧幸存者 葫芦涧一役还有幸存者这一消息,不管是对于洛浮生而言还是对石焕颜来讲无异都是好消息,尤其是常年跟随父亲生活在军营,对每一位在石家人麾下战斗过将士都心存感激的石焕颜。 海河城防军派出的百名勇士无一生还一事,一直是他压在心头上的一块巨石。纵然他也算是身经百战,深知战场上生死难料,今日还一同喝酒打诨的战友,明日或许就只能捧回一件战衣,连尸首都难以带回故乡。 “黑月公子此话当真?” 面对石焕颜的激动,秦关月则平静许多:“自然不假。” “他们现在何处?”石焕颜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那些给守住台州立下大功的幸存者。 “就在平渡城。”秦关月道,“现在太晚了,石公子若是不介意,明日我可带你过去。” “多谢黑月公子!”石焕颜朝着秦关月行了一个大力。 秦关月将人搀住:“你该谢闲人。” 石焕颜将目光转向洛浮生,先是一弯腰,随即道:“不知闲人兄如何救得我石家兄弟?” 洛浮生没吱声,如何救的,怎么救的,全都要看秦关月怎么说。 “如何救的,待石公子见到令尊便都知晓了。”秦关月淡淡道。 石焕颜没想到秦关月会把他的父亲抬出来,心中不由得一惊,难道父亲早就知道葫芦涧有幸存者一事?既然如此,为何要瞒着他?这是一件大喜之事,这些幸存的兄弟都该记上大功一件,怎么反倒要装死躲藏起来? 秦关月提醒石焕颜:“石公子,你可要知道,他们是靠着千波宫的弩机才将比他们多出百倍兵力的燕军困在了葫芦涧。若是他们活着回来一人,这场仗如何打的,就要如实禀告给上面那位。” “石某受教了。”对于秦关月,石焕颜显然已经心服口服,“方才黑月公子说起的那事,石某无力做主,只能将此事秉承家父,由他来拿主意。” 秦关月笑笑:“这是自然,一切其他事情都要在救出两位将军之后,才有可能商谈。”说完,微微向洛浮生偏首,“闲人,你可明白了?” 洛浮生点点头,她来平渡城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救石家两位将军,那件事再大,也抵不上两位将军的性命重要。 “今日本不该带闲人来此,但石家十八位将士的命乃是他所救,他又为了千波宫在这太叔府忍辱近十年之久,如今他既有求于我,我只能尽力牵一条线。”秦关月说着,在洛浮生与石焕颜之间轻轻比划了一下,“待救出两位将军,解了当下的危机,此事成与不成,石公子也好,石将军也罢,皆无需考虑在下的面子。此乃闲人个人诉求,与千波宫无关。” 洛浮生暗地里朝着秦关月吐舌头,当着别人面把事情推的一干二净,她这么一路顺利的走到现在,要没他暗中调度从中安排,且不说能不能拿到谢家那一半东西,就单石家,她可是做好了从石家打杂丫头做起,一步步混进去的准备。 “石某明白。”话至此,黑月公子会突然带着个与今日之事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的闲人来进行商谈的原因,石焕颜已经了解,“黑月公子若无其他事情相商,石某就先告退一步。” “石公子再会。” “再会。” 石焕颜一走,洛浮生长吐一口气,走到秦关月面前抬手就去揭他的面具。 “别。”秦关月按住面具,“太亮。”话里带出几分疲惫,与方才同石焕颜谈判时的状态完全不同。 洛浮生快速将四周墙壁上的灯火熄灭,只远远的余了一支。 这密室里暗无天日,若是都熄灭了,就真的伸手不见五指了。 担心秦关月连这点光亮都受不了,洛浮生将面具摘下,轻轻搭在烛台上方,好在这烛台是莲花造型,上面有支撑的架子,正好可以固定住面具。 如此一来,密室虽有稍许亮光,但也和两手一抹黑没太大区别了。 好在地方宽敞,又没什么桌椅板凳,洛浮生习惯片刻,大致能看清另一边秦关月正安静地等她回去。 一袭黑衣,墨发微挽,即便是戴着唬人的面具,也让人忍不住去想看一看,那面具之后的人到底生得是个什么样子,是否真如这风度翩翩的身姿般是位佳公子。 当然,别人不知道,洛浮生再清楚不过。 什么佳公子,都是骗人的,这人一肚子的黑水,谁也玩不过他。 “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 大概是见洛浮生总不回去,秦关月开口道。 “总得把光罩好啊。”洛浮生甩着手走到秦关月身边,先仔细看了看他下颚处,确定没有黑血流出,才轻轻问道,“现在能摘面具吗?” 秦关月背转身去:“不要看。” 洛浮生止住了想要跟过去的步子。 她一直很想知道秦关月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是担心与好奇居多,现在又添了份疑惑。 他扮成飞魄的模样跟了她三个月,眼睛从未出过问题,一旦恢复成秦关月,就戴上了面具,患上了无法见光难以治愈的眼疾。如果真的不能见光,那飞魄的三个月是怎么回事?若是能见光,为何现在又流血不止? 只是困惑再多,除非是这人愿意说,不然问了也是徒增烦恼。 片刻之后,秦关月转过身来,面具没戴,眼睛却是紧紧闭着,洛浮生能清楚看到残留在眼角的血渍。 “你的帕子呢?”洛浮生去翻秦关月的胸口。 “要帕子做什么?”将少女的小手捞住,秦关月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你说呢?”洛浮生翻白眼,都什么时候这人还老想着占她便宜,强行拍开他的手,扯开他的衣襟翻手帕。 秦关月来不及阻止,藏在怀中的帕子被洛浮生直接拽了出去。 绣着红梅雪白帕子已经被染得血迹斑斑,几乎看不到一块完好之处。 洛浮生脸色变了变,她记得在来这里之前,这块帕子还是干净的。 “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她的声音忍不住发抖,遮着面具,不过这片刻时间,就流出这么多脓血,要是现在有人跟她说秦关月已经瞎了,她恐怕都不得不相信,这人可能真的看不见了。 秦关月轻柔的揉揉不知所措的洛浮生的头发,将人拉进怀中:“没事,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一直没事吗?” 洛浮生埋在秦关月胸口,忍不住哽咽:“可是……从来没这么厉害过……” 大概是没想到洛浮生的反应会这么大,秦关月也有些慌了:“怎么就哭了?” 是啊,怎么就哭了呢?可是当心疼与酸楚一起涌上心头的时候,她就说什么也忍不住了。 “我也不知道……”洛浮生抹去眼角的泪花,“不许嫌我丢人……” 秦关月微微弯起唇角,他的眼睛还是闭着,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像是折翅休憩的蝶翼:“傻瓜,我怎么会嫌弃你……”将人再度拥进怀中,下颚轻放在少女柔软的发顶,在洛浮生看不见的地方,眉宇凝成一团,似乎在忍受着莫大的痛楚,语调却一如既往地温柔,“你不生我的气,愿意接纳我的存在,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洛浮生身子微僵,她知道秦关月说的是他另一个身份,飞魄。 只是现在再多介怀,也抵不过秦关月那双不知患了什么疾病,情况越发严重起来的眼睛。人总是这样,面对一个身怀过错又患了急症之人时,就忍不住将那些错处抛到脑后,再生气,也会软下态度只想让他赶快好起来。 说到底,还是关心大于生气,再恼再怒也只是一时,哪怕对方不遭一场罪,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将那些事淡忘。 “我们得回去了。”尽管不舍,秦关月还是将少女轻轻从怀中带出,“再耽搁下去,天就亮了。” 洛浮生轻试眼角:“我回去,那你呢?” 秦关月笑:“我自然还是回去做闲人,伺候太叔府的雪花公子啊。” “可是你的眼睛……”洛浮生担心的拉住秦关月的手。 秦关月乐得享受来自心上人的关心:“放心,没什么大碍,这么多年不都这样过来了么?” “可是……”洛浮生还是不放心。 面对将满心关怀表露在外,丝毫没有遮掩的洛浮生,秦关月再也忍不住地在少女唇边落下一闻,他轻声道:“我真的没事,相信我,好不好?” 洛浮生低着头,轻嗯一声。 眼圈却还是红得厉害。 “梁清应该也快醒了。”秦关月一手牵着洛浮生往外走一边嘱咐,“戏要做足,我昨天在他身上抽了几鞭子,伤主要在背部,绑着就扔在床上了。你回去后就在桌边等他醒来,若是他醒了想对你动手动脚,你就对着他的背下手。” “他要是疼狠了,不更得在我身上找回来?”洛浮生紧跟几步,将他牵她变作她引着他往前走。 秦关月勾起一边唇角,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你试试就知道了。” 试?怎么试? 洛浮生突然很好奇秦关月在梁清身上到底做了什么。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三十四章 谁才是真 秦关月将洛浮生送回住处便离开,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在梁清手上吃亏。 洛浮生瞧着秦关月远去的身影,莫名有些失落,又说不出是哪里来的失落感,只好拍拍脸,强打起精神,推门而入。 屋内虽未点灯,但天也快亮了,房间里并没有暗到看不清东西。 洛浮生蹑手蹑脚的朝着床边走过去,只见梁清仰面朝上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脸上挂着荡漾又找揍的笑容,好像梦到了什么好事。 忙活了一夜,洛浮生也累了,实在是没什么心劲儿再折腾梁清,只求着这位三王爷醒了别找她的麻烦就好,打个哈欠匍匐在桌案上闭目养神,心想等送走梁清这尊瘟神她可要好好休息一下。 只是没想到,这眼睛一闭,她竟然真的睡着了,等醒过来时外面已是大亮,人更是躺在床上。 洛浮生慌忙起身,懊恼自己怎么睡着了的同时,开始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 一切完好,洛浮生松口气,随即又有点头皮发麻,该不会是梁清把她抱到床上来的吧?不可能吧,那头肥猪自己走路能走稳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抱得动她? 正胡思乱想着,床边传来一声轻笑。 “想什么呢?” 洛浮生一抬头,只见飞魄——不,应该是顶着飞魄那张脸的秦关月正环胸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这家伙一大早不才走? “梁清一走,我就过来了。”秦关月坐到床边,揉一把洛浮生的头发,温柔地问,“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洛浮生狐疑地瞅着秦关月:“你不去处理荆州那边的事情吗?” 荆州谋反的计策是秦关月提出的,他送她回来就匆匆离开,难道不是为了那事走的吗? 她都做好短时间内见不到这个家伙的准备了。 秦关月奇怪:“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荆州了?” “哎?”这次换洛浮生惊讶了,“你不去荆州,那边的事情怎么办?” 秦关月笑:“千波宫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可是这事不是你提出来的?” “这么大的事情,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夜煞营当家能做主的。”秦关月道,“我只是个传话的。” 夜煞营当家还小小的?洛浮生鄙夷道:“那还真是委屈我们的黑月公子了。” 秦关月莞尔,坐到床边道:“不委屈,能陪在你身边,怎么算是委屈?” 洛浮生撇嘴,正想问他既然荆州谋反一事不需他来操心,为何一大早把她送过来就匆匆离开,忽然鼻子一痒,冲着秦关月就是一个喷嚏。 秦关月闭眼抹脸,满脸无奈。 洛浮生则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撩起袖子想去帮秦关月擦,对方已经掏出一块洁白的方啪。 她盯着那块雪白的帕子,猛然想起昨夜里秦关月流血不止的眼睛,不由得担心道:“你的眼睛没事了?” 秦关月笑着将脸往洛浮生跟前一凑:“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洛浮生将他的脸推开:“一边去!” 秦关月笑嘻嘻,抓住她的手将人往怀中一带,褐色的眼眸如暖风拂过沉河的沙,温柔的不像话:“这么担心我?” 洛浮生脸骤然一红,这家伙怎么一换上飞魄的面皮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担心你怎么了?你我相识这么多年,就算是寻常的友人,难道不该关心关心?” “嗯,你说的都对。”秦关月闻言弯起双眸,似乎被洛浮生的话取悦了。 “你还没说你眼睛到底怎么回事……”虽然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但是洛浮生还是不放心,这家伙的眼睛时好时坏,说不定下一秒又开始流黑血。 “放心,我的眼睛无妨。”秦关月很享受来自洛浮生的关心。 洛浮生则有些恼:“什么叫无妨?”在密道时,那块帕子可是被黑血染得无一处完好。 “真的没事,相信我。”秦关月轻轻在洛浮生额前落下一吻,声音柔得像是春风拂面。 洛浮生知道这家伙是铁了心不想告诉她,只好妥协道:“那你告诉我,你眼睛的恶化与扮成飞魄模样整天见光有关系吗?” 秦关月一愣,显然没想到洛浮生这么想。 “我要听实话。”洛浮生认真地盯着秦关月,“你要是在这件事骗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秦关月噗嗤笑出声,随即忍不住地笑倒在床上。 洛浮生莫名其妙地看着笑个不停的秦关月,推他一把:“你笑什么呢?” 秦关月强忍住笑意,肩头还是耸个不停。 “不许笑了!”洛浮生气得捶他 秦关月抓住洛浮生的手腕,将人往身上一压,轻轻覆上去。 洛浮生身子一僵,看着那张越贴越近的脸,脑子嗡得一响乱成一片,竟然忘记推开对方,只将脸偏向一边。 “看着我。”男人淡淡地声音传来,温热的气息喷在耳侧,痒得心脏乱跳。 洛浮生怎么可能真的去看,不仅不看还用双手遮住了脸。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实话?”秦关月侧过身子,撑住脑袋,将洛浮生困在了怀里。 洛浮生只好扭过头来,盯着那个笑得一脸奸诈的男人,没好气道:“那你说吧。” 秦关月轻刮一下怀中人的鼻尖:“当然没关系。” “真的?”洛浮生有点不太信。 “若是真有关系,也该是现在流血个不停才是啊。”秦关月牵住洛浮生的手往自己眼睛上一搭,“你随便翻,能流血算我输。” 洛浮生将手抽回:“翻什么翻,相信你就是了。”心底却还是隐隐不安。 “相信我,我没必要用自己的身体来换和你朝夕相处。”秦关月定定地看着洛浮生,“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砰地一下,洛浮生的脸又红了。 她从秦关月怀中挣开,坐起身来:“说正事。” “好,说正事。”秦关月也坐了起来,与她面面相对,“你说吧。” “怎么是我说?”洛浮生瞪眼。 “不是你说要说正事的?”秦关月反瞪眼。 洛浮生有点抓狂,下意识就道:“你变回秦关月好不好?” 此话一次,两人皆是一愣。 “你喜欢秦关月多余飞魄?” “……” 洛浮生头疼了,她就知道这家伙又得扯这件事。 “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都是她的错……好死不死为什么要提这件事? “好,不说,听你的。”秦关月倒没穷追猛打。 这让洛浮生松了口气,她现在最怕和秦关月扯飞魄的事情,与秦关月相处了这么多年,这家伙若是真的死认了一件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洛浮生甚至觉得,如果她说一句喜欢飞魄多余秦关月,他可能真的会以飞魄的身份一直守在她身边。反之亦然,若是她喜欢秦关月多余飞魄,那飞魄就真的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然而,对于她而言,飞魄也好,秦关月也罢,都是一个人。 一旦知道了真相,就再也不可能回到谎言之中。 “荆州那边,现在是谁在负责?”洛浮生换了话题。 “守不住。” “这不还是你们夜煞营的事情?” “夜煞营只出一个守不住。”秦关月道,“我不会直接插手荆州的事情。” 话外意就是会通过守不住进行插手。 洛浮生稍稍压低了声音:“何时反?” 秦关月垂眸:“七日之内。” “这么快?” “时间紧张。”秦关月叹口气,“再拖下去,我怕两位将军性命不保。” “上面那位真的就这么想杀两位将军?” “黑棺之事一旦被捅出,石家不会留这么一位皇帝糟蹋大梁的江山的。”秦关月淡淡道。 “你的意思是,黑棺的事情石家已经有所耳闻了?” “千百年来,石家都很少插手各个地方的政事,唯有一个情况,他们会时刻紧盯。” 洛浮生立即想到了荆州之前的谋反:“你是说造反?” “是。”秦关月道,“我今天一早刚刚拿到的消息,石将军的那位远方表亲,参与了荆州谋反案的李富招供,他是被石敬瑭将军安插进冯厉的营寨中做卧底,不过这个口供是送不到皇帝那里去的。” “为何?” “除了皇帝,朝中还有人更想置石家于死地。” “谁?” “陈申。” 洛浮生一怔,脑海里又浮现起陈安之那张无害的脸。 卷四 戏从何处说 第三十五章 陈家 “陈申为什么要害石将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洛浮生有点消化不良,“而且,你昨天晚上还说不知朝中奸细是谁……” “这只是我的猜测。”秦关月道,“昨天李富经不住严刑拷打招供了此事,却被陈申如数压下,他连夜审问了石敬之将军,今天天刚亮就将石敬之将军转移到了水牢。” “水牢?”洛浮生露出几分骇色,“按照大梁的律法,只有死囚才会押进水牢,难道皇帝真的要对石将军下手了?” 水牢是大梁的一种十分残忍的刑罚,只有犯了死罪的罪犯才会被关入水牢,若是在其身上已经得不到有价值的消息或者是死期将到,牢房就会被整个沉入水底之中,将人活活溺死在水中。 这些她是听守不住说的。 “皇帝要不要下手暂且不知,陈申怕是要耐不住了。” “为什么?”洛浮生连忙问,“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陈家要害石家。” “我也想知道。”秦关月叹气。 哎?秦关月这么一说,洛浮生更迷糊了:“你也不知道?” 秦关月点头道:“陈家没有动机。” “既然如此,陈申将石将军关进水牢,说不定是为了保护他呢?”洛浮生分析道,“要知道,水牢也是大梁防守最严密的牢狱。守不住曾经说,就算是暗煞营的高手想要进去都没办法保证活着回来。” “是的。”秦关月接道,“你可还记得陈安之?” “自然。”她能顺利接近梁清,还多亏了陈安之。 “他给了你一个陈家的令牌,你才得以顺利进入太叔府,对不对?” 洛浮生撇嘴:“你什么都知道,何必再问我?” 秦关月幽幽叹气:“这个时候就不要再闹别扭了好不好?” “谁闹别扭了?”洛浮生冷哼一声,“你想说陈安之是故意给我那个令牌的?” 秦关月点点头:“原本我在城中安排了人接应你,没想到你会被一队兵马引到流民群。之后我稍微留了下心,那队欺压流民的士兵在出事的第二天就全部调出了平渡城,不仅如此,你可知我在平渡城南城一户寻常百姓家里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 “当天被那个小头头打死的老妪,现在活得好好的。” 洛浮生愣住:“我可是眼睁睁看着她被埋进地下。” “只许你有假死药,不许别人也有吗?”秦关月反问。 “这种药……不是只有千波宫才有吗?” “原本是只有千波宫才有,现在看来,不止千波宫有。”秦关月眯起眼睛,“你若是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有什么信不信的,这种事情你骗我有什么好处?”比起这个来,洛浮生更困惑的是,陈安之为什么要帮她接近梁清,按照秦关月的说法,陈家要害石家,为何要帮她?想到这里,洛浮生不由得一愣,“陈安之……是不是猜到了我们的计划?” 秦关月摇头道:“我也无法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陈安之当初帮助流民一事,恐怕是刻意为之。” “刻意?”洛浮生问,“刻意给谁看?” “你觉得呢?” “总不会是我吧……” “不是你。”秦关月指指自己,“是在给我看。” “给你?” “是,给我看。” 洛浮生托腮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陈安之不仅知道你在平渡城,而且还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只是猜测。”秦关月眉宇微凝,“这个人,怕是非同小可。” “有那么夸张吗?”陈安之那人看起来很无害,洛浮生觉得秦关月想得过于夸张,“万一,真的只是巧合呢?” “此事事关重大,需得以防万一。” “那你打算怎么做?” 秦关月认真道:“你想不想帮忙?” 洛浮生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嗯。”秦关月道,“去接近陈安之,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千波宫现在无人可用了?”洛浮生双腿一盘,打她被师父捡回去再丢给秦关月,在千波宫一待就是十年,从来没有执行过任务。没有知道自己家族蒙冤而死一事前,她也曾争取过要为这个养她成人的地方贡献一份力量,无奈每次都被秦关月驳回。秦关月又对她看得极严,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暗影守着她,稍一踏出暗煞营的地盘就会被秦关月的人拦住带回去。时间一长,她也就放弃了习武学艺,秦关月教她什么便学什么,天天缠着他给他找麻烦,倒也乐此不彼。 后来守不住说露嘴,她知道了十年前家族蒙冤惨死和关于大梁龙脉的事情,费尽心机从千波宫跑出来,一心只想报仇。她在江湖上行流浪三年,几次差点丢掉性命,就是想寻到关于龙脉的具体线索,一举毁掉大梁的未来。但是这三年,她见尽了人间悲欢,今日的阖家欢乐转眼就变成颠沛流离,战火从边关向中原腹地蔓延,为了能够活下去,无辜的老百姓只能背井离乡。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初衷,若是真的毁掉龙脉,大梁一亡,这些百姓怎么办? 她放缓了寻找龙脉的脚步,直到流浪到平渡,见识到了天子脚下的荒唐三王爷,看到太平之处亦被贪官污浊所噬,寻找龙脉的意图才再次涌上心头。不为家仇,只为传言中龙脉之下埋藏的千万宝藏。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子,若是没有师父早就去了地下与亲人团聚,没有任何能力救助那些或因战乱或因硕鼠家破人亡的老百姓。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龙脉,将被埋在地下的金银财宝换成粮食棉衣,送到每一个需要的人身边。 洛浮生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有多么的可笑,甚至到最后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在秦关月身边长大,学了个三脚猫的功夫,医术也是个半吊子,压根不敢给人看病诊治,自己要想活下来有时候还要靠着坑蒙拐骗,哪里还有力量去帮助别人? 所以她必须找到龙脉。 那是她唯一能为这些无辜百姓所做的事情。 千波宫不同,往常她一直以为千波宫隐世江湖,对国家之事也持不管不问的态度,但是现在看来,千波宫不仅在插手,而且在朝中安插的力量根基之深,恐怕是她无法设想的。 所以在秦关月提起让她去试探陈安之的时候,洛浮生很奇怪。 千波宫能人这么多,此事又事关重大,这家伙怎么会想起来要让她去。 “我安排在陈家的人,不出一个月就会被以各种理由清除出去。”秦关月解释道,“这些年,陈家倒也不曾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朝中发生的任何事,似乎都和陈家没有什么关联。陈申为人低调,又是个老好人,事事不出头,只做好他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大理寺执掌刑罚,掌握着多少人的性命,尤其是那些达官贵族,谁家没有个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豺狗之辈,又要秉公执法还要保住自己的位置,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干得了的。”洛浮生说。 “陈申就做得到。”秦关月道,“他任职期间,不仅没有出过大的冤假错案,一些牵扯到朝中重臣的,他甚至能做到从严论处。” “哦?”洛浮生一挑眉,“这么说,这位陈申陈大人的本事可大着呢。” “所以,陈家的问题才更大。”秦关月说,“这样一位秉公执法又有能力的陈大人,在朝廷中却是一个中庸老好人的形象,事事不出头,又事事都能做到暗中插一手,推动整个事情朝着对他无害的方向走。连我都是今天才看明白……” “那你想要我去陈安之那里探些什么?”洛浮生眨眼,看样子是已经默认答应秦关月的要求。 “不需要探具体的事情。”秦关月道,“只要在荆州起事前,保证陈家不会出手。” “这个……”洛浮生托腮,为难道,“要怎么保证?陈申未必会把他想做的事情告诉陈安之。” 秦关月道:“昨天陈安之去了大理寺,当天夜里,李富招供,石敬之将军转移水牢。你觉得,这些和陈安之有关系没有?” “行吧。”秦关月话说至此,洛浮生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就去陈家会会这个陈公子。” 秦关月揉揉少女的头发:“要注意安全。” “这个是肯定的。”洛浮生拍掉秦关月的手,“那梁清这边怎么办?” 秦关月闻言一笑,轻轻拍拍双掌。 房门吱嘎一声推开,一个与洛浮生身高体型差不多的少年走进来,一脸的不耐烦:“秦关月,你把我喊来,又让我在外面等半天,到底想干什么?” 洛浮生觉得这人眼生,疑惑地看向秦关月。 “自己人。”秦关月将洛浮生往少年面前一推,“易成她的模样。” 少年眉一挑:“梅若笙?” 洛浮生身子一凛,垂目道:“洛浮生。” “好好好,洛浮生。”少年盯着洛浮生的脸左瞧瞧又看看,从怀里掏出布包往桌上一摊,“坐我对面。” 洛浮生看着满布包的银针,立即明白这人是要通过银针刺激穴位易容成她的模样,然后代替她来应付梁清。 “放心,我已经给梁清下了暗示,他的身手不比我差,不会在梁清手上吃亏的。”秦关月牵着洛浮生坐到桌边。 洛浮生欲言又止。 她倒不是担心这人会在梁清手上栽跟头。 “他要代替我多久?”洛浮生问。 “最多七日。”秦关月道。 洛浮生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 “怎么了?”秦关月见少女似乎有什么心事,不由得问道。 “没事。”洛浮生转身面向少年,叮嘱道,“若是能肯定梁清不会来找你,就把易容撤了。” 闻言,少年抬眼瞟了眼一旁的秦关月。 只见黑月公子脸色微僵,眸色复杂。 “放心,我心中有数。”少年勾出一笑,抄起银针毫无惧意的扎上了脑后。 卷五:白露迟迟归 第五卷 白露迟迟归 第三十六章再会陈府 洛浮生再次出现在陈府大门前,她拉起门环还没扣响,木制的大门吱嘎一声被拉开。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探出头来,上下打量洛浮生一眼:“可是洛道长?” “你怎么知道是我?”洛浮生好奇问。 小厮笑着将洛浮生请进来:“我家少爷专门吩咐了,说近日有道士拜访,定是洛道长,务必要好生招待。” “你们少爷不在家?”洛浮生跟在小厮身后问。 小厮步子一顿,朝着洛浮生小声道:“不瞒洛道长,我家少爷跑了。” 跑了?洛浮生一挑眉:“去哪儿了?”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小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少爷只说,洛道长到访之日便是他回来之时。” “……”洛浮生突然觉得秦关月的猜测挺准的,“这么说,你家少爷今天就会回来了?” “若是少爷说话算数,就是今天没跑了。”小厮将洛浮生引到她之前住的那个小院,“少爷说,洛道长原来住哪儿,就还住哪儿,一切待遇从旧。” 从哪门子的旧?她不过就在陈府待了一晚上,还被误认成温泉精。 “我确实找你们少爷有点事。”洛浮生随意打量了下屋内的摆设,不在意道,“所以在他回来前,可能要暂住几天。” “一切都安排好了,洛道长请放心住下。” “对了。”洛浮生想起第一天晚上陈安之送来的那两个丫鬟,连忙叮嘱道,“我不需要人伺候。” “哎?”小厮一脸的为难,“少爷专门嘱咐了,一定要好好伺候道长——” 洛浮生怕的就是这个,忙把人往外推:“我一个人惯了,不需要人伺候,真不需要!” 推人关门插上,一气呵成。 门外小厮不死心的喊几声,洛浮生背贴着门板不吱声,待外面没了动静,才松口气。 将包袱随意往床上一扔,洛浮生翻身上床,双臂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对着屋顶发呆。 打秦关月暴露身份那刻起,似乎整件事就开始变味,从一开始以飞魄身份暗中干预她所做的事情,一路带她到谢家拿到龙脉地图的一半,再到台州海河生死与共,让她对他感激不尽乃至许下生死相随的诺言,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眼前浮现起秦关月总是笑得平淡云清的模样,因为不能见光而紧闭的双眸之后隐藏着无数的心思与算计,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秦关月竟然会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她与秦关月以兄妹相待,却爱上了他假扮的飞魄,当这两种身份合二为一的时候,她的取舍将决定着未来两人到底会以何种身份继续活下去。 洛浮生翻个身,姣好的双眉微微拧起。 她甚至怀疑,秦关月是故意在这个时候暴露身份的,才会与她交谈时露出那么多的漏洞,引起她的多心。 因为现在事态紧急,不管是为了另外半张龙脉地图,还是为了大梁的江山,石家两位将军都不能有事。而想要救两位将军,千波宫的力量是决不能舍弃的。尽管洛浮生相信,她就算这个时候离开秦关月,千波宫也会想办法救出两位将军,但是这样一来,她想再要接近石家,拿到另一半地图大概就会难以登天。 秦关月对她想要做什么,会怎么做了若指掌,现在逃跑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将想要做的事情全部做完,再来个永别。 永别……洛浮生用枕头捂住脸。 秦关月身上的谜团那么多,最让她在意的就是十年前护国观的相识。 飞魄说的那些事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在那么一个莺飞草长的春天,她真的在护国观偶识了一个被关在破旧观宇的少年。 如今这人摇身一变,成了千波宫的黑月公子,甚至对她情根深种,为了她不惜易容变装追在她身后三个月,那么当初师父会将她捡回千波宫,是不是也是因为他? 十年前,新帝登基,被先皇视为异端之兆三王爷梁清终于从护国观放出,从一个无人看得起的皇子变成了被天下人唾骂的纨绔子弟。同样是十年前,秦关月走出了护国观,摇身一变成了千波宫的黑月公子,掌管夜煞营,权利仅次于左右使。 这两者之间,会不会也有关系? 秦关月一定还有很多事情瞒着她。 洛浮生目露茫然。 瞒着如何,不瞒着又如何? 她本就打算此事一结,就离开这个人,再也不要和他扯上关系。 秦关月不会不知道她平生最恨之事就是被蒙骗,纵然,他可能都是为了她好。 但是为她好又怎样?这样将前路为她铺平的“好”,她消受不起。 这不是爱,是控制,是囚禁,是企图将她变成他的笼中雀,永远都生活在他的眼皮之下。 洛浮生越想越气愤,恨恨地砸了两下床头,拉了被子将头一蒙开始睡觉。 房中阴暗的角落处,有一柱插在墙缝里不知何时点燃的细小香块,正徐徐地吐着无色无味的烟雾。 天渐渐黑下,有小厮来请洛浮生用晚膳,敲了几下门无人应答,等待片刻再敲几下,门里还是没动静,不由得好奇,轻轻将门推开个缝猫着腰往里瞅,还没看清里面的情况,一只大手拍在他的背后。 “干什么呢?” “洛道长好像睡死了,我喊他吃饭——”小厮说着转身,只见自家公子正笑得一脸无害,两腿立马就软了,“公子,您啥时候回来的啊?哈哈哈……”干笑几声。 陈安之合扇敲在小厮脑袋上:“刚回来。”他伸手推推门,见门从里面插着,便道,“看样子洛道长是累坏了,一时半会儿的估计醒不来。你去做事吧,这边无需操持了。” “是……”小厮心有余悸的离开。 待小厮一走,陈安之从袖中抽出一枚细长的刀片,缓缓插入两扇门板之间,扣在内里的门闩上一点点将门打开。 门一开,快步闪进,又将门合上。 将刀片放回袖口,陈安之先快步走向墙角,将还在燃烧的香块捏碎,用油纸包好,收拾起来,才走到床边坐下,一手挑起已经睡死的洛浮生的下颚,唇角露出一抹轻佻的笑意。 扇子刷地一下展开,陈安之轻晃几下,自言自语道:“长得如此普通,看起来也没什么料,秦关月到底看上你什么地方了?” 洛浮生呼吸均匀,明显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陈安之也不在意床上的人能不能听到,继续说:“不过陈家能安然渡过十年前的那一劫,多亏了千波宫出手相助。如今秦关月有事求到本公子,于公于私,本公子都不能推却。所以,洛道长,只有委屈你了。” 说罢,转身离开。 在陈安之关上门的刹那,洛浮生紧闭着的眼皮微微颤抖几下,掩藏在被子里的手用力攥紧了被单。 而院中的陈安之则勾起了唇角,笑得如同在夜中伺机行动的狐狸。 与此同时,大理寺水牢,正在审问石敬之的陈申将手中的笔放下,皱着眉头揉揉发疼的肩膀。 水牢之中,石敬之被悬吊着浸在污浊的浑水中,赤裸的上半身伤痕累累。 “石敬之,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陈申打个哈欠,摸块点心填到嘴里,“你非要本官不顾往日情谊,对你下狠手才会招认吗?” 石敬之冷笑一声:“陈申,你就是杀了我,石家还是没有造反。” “啧……”吃完点心又去摸酒壶,摇了摇像是空了,陈申不耐道,“去给本大人再打两壶酒来,要东城白家的,今晚本官要好好和石敬之将军叙叙。” “是。”狱卒甲提着酒壶离开。 “你,去西城给本大人要两斤熟牛肉。”陈申又吩咐道。 “是。”狱卒乙踩着小碎步跑走。 “那个谁,就你,回一趟陈府,给本大人带几件换洗衣服来。”陈申挽挽沾了血迹的衣袖,“这衣服,半天就得换。” 最后一名狱卒丙也离开。 待水牢中就余下陈申一人,他四处张望一番,确定附近无人监视,快步走向牢狱门口,担心道:“石老兄,可还撑得住?” 石敬之嘴角扯开一抹笑:“这点伤,比起在战场上的算不得什么,放心好了……咳咳咳……” 陈申看着突然巨咳不止的石敬之,叹口气:“你说这叫什么事?在捉拿你们的时候,皇上千叮万嘱,只是看押起来,决不能动刑逼供。怎么这天意说变就变,一夜之间就要屈打成招。” 石敬之缓口气,道:“咳咳……石家儿孙,不可能有屈打成招一事。” “会不会是因为李富推翻之前供词,自称是你安插在反贼眼线的事引起了皇上的疑心?”陈申推测道,“不应该啊,常理来讲,这本该降低对石家的猜疑才对……” 石敬之眉心一皱:“李富翻供了?” “对,此事我还没来得及与你说。”陈申道,“昨天夜里李富翻供,自称是你安排在荆州的奸细,这才与你有了书信往来。” “我从未在荆州安排过人。”石敬之沉声道。 陈申闻言一怔:“如此一来,李富是在撒谎!他为何要撒这个慌……” “或许是为活命,或许是受不住酷刑煎熬,也可能是受人指使。”石敬之吐出一口血水,“如此一来,我石家插手地方政务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皇上突然下旨要将你押入死牢。”陈申恍然大悟,他恼恨道,“如此,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莽撞将证词呈上去。” 石敬之闻言,不由得笑出声。 带着几分沙哑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水牢里,沧桑又无奈。 “石老兄,你笑什么?”陈申不解。 “我笑什么……哈哈哈……”石敬之摇摇头,“我笑这江山,笑你我的祖先,也笑你我……” “哎,石老兄,都到这时候了,你就别和我打哑谜了!”陈申急道。 石敬之又是一阵咳嗽,他闭上眼睛。 藏在心里的那句“你当真不知李富是在撒谎,皇帝见到供词后又会如何做吗”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这朝堂之上,谁想活下来都不易,又何必明知故问? 卷五:白露迟迟归 第二章 美人出浴图 洛浮生发现她被困在了陈府。 意料之中,又有些失望。 在来找陈安之之时,洛浮生就有一种预感,秦关月可能又在骗她。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在进入这间房子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藏在角落里的迷魂香,在将小厮赶出后她就可以屏住了呼吸,尽量降低吸入那些迷雾,想看看陈安之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尽管如此,她还是吸入不少,在陈安之来找她之前,她的神思已经有些迷糊,四肢也软得动弹不得。 陈安之的那些话,她一句不差的全部听到,他一走,她就放弃了抵挡那些迷烟。 睡吧,睡着之后就不需要再胡思乱想。 打秦关月在她面前暴露身份那刻起,她的大脑就没停止过运转,现在一放松下来,加之迷药作用,很快就睡了个天昏地暗。 等醒来时,外面已是大亮,她下床开门,却发现门在外面锁上了。 “洛道长是饿了吗?”门外有人问。 洛浮生打打哈欠:“嗯,饿了。” “道长想吃些什么?” “烤鸭烧鹅猪蹄鸡腿……”洛浮生掰着手指点餐,“每样都来点。” “道长稍等,小的这就去置办。” 门外响起一溜烟跑走的脚步声,洛浮生揉揉因为哈欠泛湿的眼角,耐心等待不知是早膳还是午膳的饭。 过了不一会儿,门板上开出一个小洞,一个造型精致的篮子推了进来。 洛浮生走过去,掀开盖子一看,里面放了两道小炒,一份鱼丸,一份糕点,还有一碗白粥。 哐哐拍两下门板:“说好的肉呢?” “道长,我家公子说,您刚醒,吃点清淡的好。” 洛浮生撇撇嘴,将里面的饭菜一一端出,抄起筷子夹口菜放嘴里。 咸淡适宜,味道不错。 咬一口鱼丸,因为过了出海的季节,海味不够鲜美,但肉汁浓郁,也可以。 糕点是咸味酥,白粥是皮蛋熬煮的,也是咸的。 平渡城的点心多为甜食,倒是难为秦关月想得这么周到。 这么看来,她在进入平渡时就遇到陈安之,估计也是他们串联好的了。 呵,什么陈家心怀鬼胎,一个个都精明得心有七巧都不够用。 秦关月大概是做了完全的准备,是铁定不让她插手石家的事情,才把她诳到平渡城来,先是一场“偶遇”让她结识了陈安之,再从秦关月那里得知黑棺之谜及石家如今面临的困境,然后变相让她放心龙脉地图也会帮她搞到手,最后再推回陈安之身边,让他好好“照看”自己。 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全看她愿不愿意入瓮。 事实上,她不仅入了,还入得心甘情愿。 有人帮自己解决这么多难题,她等着坐享其成,多么美好的事情,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洛浮生一边想一边用筷子把瓷碗里的鱼丸捣了个稀烂。 吃饱喝足,碗筷归位,拍拍门板,将饭篮子推出去。 “给我找些话本来。” 不知道要被关几天,总不能吃饱了睡睡足了就吃吧? 外面的人应着,一溜烟的又跑了。 小半个时辰后,给洛浮生送饭时的饭篮子出现在了秦关月面前。 他看着吃干净的两道小炒,被捣得稀烂的鱼丸以及一动没动的点心,无奈地笑笑。 “以后她要吃什么便送什么吧。” “是。” “她有说什么吗?”秦关月翻看着手中的兵书问。 “索要了些话本。” “随便去搜罗些给她便是。”秦关月揉揉眉心,他倒是知道洛浮生最喜欢看什么,就怕依着她的心意送过去,她反而不领情,不如让手下人随便挑几本。 “是。” 秦关月不知道的是,这一随便就真的太随便了,洛浮生盯着手里画着两个赤身裸体打架的艳图,脸一红,啪得一下将话本合上。 一脚踹在门板上:“谁让你们送这个了?!” 守在外面的人面面相觑,只见门板从里面拉开了个缝,话本直接飞了出来,正落在过来视察情况的陈安之脚下。 屋里的洛浮生还在骂:“我是道士!知道什么是道士嘛?!!给道士送这种东西你们是想被扎小人吗?!” 陈安之不明所以的捡起话本,翻开瞅一眼,立马合上。 将话本放回衣袖,干咳一声道:“此事不必向那位汇报了。” 让秦关月知道他的人给洛浮生送这些东西,还不得把他扒皮拆骨? 回去后亲自搜罗了些市井民俗故事再派人送过去,也算给了洛浮生无聊之事几分消遣。 而洛浮生的配合也变相告诉了秦关月与陈安之,他们联合起来算计她,她早就知道了。 如今大局为重,她不和他们计较,等石家两位将军获救,再算账也不迟。 第二天晚膳的餐盒里多了一张纸条,陌生的字迹,只有一句话:秦关月已离开平渡城。 洛浮生将纸条原封不动的塞回盘子底下,与她何干? 第三天的晚膳,纸条换了一张:荆州谋反已万事俱备。 洛浮生剃着牙打着嗝把餐盒送了出去。 第四天,荆州已起事。 第五天,荆州已沦陷。 第六天,荆州附近城池沦陷。 第七天,韩瑱带兵剿杀叛军,溃败。 洛浮生吸溜着玉米粥,心想该差不多了,中秋将至,荆州之乱不平,皇帝的这个中秋是过不的。 第八天,石家两位将军临危受命。 被囚在陈家的这些日子,洛浮生第一次痛快的笑出声。 笑着笑着,眼角又迸出了泪花。 呐,秦关月,看在我这么听话的份上,可不可以不要在干预我的人生了呢? 此后又过三天,始终关闭着的门终于从外面打开。 门锁松动的时候,洛浮生正盘腿坐在床榻上看话本,她连余光都没往外溜一下,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盔甲走动时发出的动静很大,更何况来者还那么着急,几乎是奔到她面前说:“事成了!” “哦。”洛浮生看完话本最后一页,才抬起眉眼,看向一身黑色甲胄,即使满眼兴奋依旧遮掩不足那一脸疲惫的秦关月,“恭喜你。” 平静地仿佛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你……不开心?”秦关月半跪在床边,他依旧保持着飞魄的面容,褐色的眼眸里尽是小心翼翼。 洛浮生垂眸:“没有,我很开心。” 秦关月握住她的手:“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洛浮生笑笑。 往日如阳光般灿烂的少女此时平静地仿佛一汪深泉,她说:“不值得。” 秦关月心一紧,荡满了柔意的眸子瞬间闪过一抹狠劣,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萧杀之气,张开双臂将人抱进怀里。 他可能要失去她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别这样……”秦关月的声音有些发颤,在战场上被围困至只剩下他一人时,他都没有这样恐惧过,“你的事情还没有做完……石家,还没答应把龙脉地图给你……” 是啊,石家还没答应。 洛浮生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她知道,秦关月要是想让石家松口,有的是手段。同样,他若是不想让石家松口,也有的是办法。 这些年她不都是沿着他铺好的路走来的么? 都到最后了,何必再计较呢? “累不累?”洛浮生放软了语气。 秦关月身子一僵,随即笑着说:“不累,只要能见到你,怎么都不累?” “是吗?”洛浮生从秦关月怀中脱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描绘着男人英俊的眉眼,“把盔甲脱了吧,再去洗个澡。陈家后花园有温泉,泡澡很舒服。” 秦关月紧握着洛浮生的手不放,他紧紧地盯着眼前人,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几分虚假的痕迹。 但是洛浮生笑得那么自然,好像之前她的冷淡都是他的幻觉一样。 “不是吧,这么容易就被我骗了?”洛浮生笑得一脸奸诈,“你就这么喜欢我吗?一点也不舍得我生气?” “嗯。”秦关月认真回答。 洛浮生怔了怔,然后一把推开秦关月,跳下床,背对着他道:“我最讨厌浑身酸臭的男人了,你到底去不去洗?” “去。”秦关月追上来,神态恢复正常,“不过你要陪我。” “你想得美!” 洛浮生想将秦关月推出去,反被对方捉住了双手,“你陪我。” “好。”洛浮生没有再拒绝。 所谓的陪,当然不是共浴。 秦关月入了温泉,洛浮生则背靠在假石之后,面前摆着茶水点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温泉里的男人,一边吃得上瘾。 吃着吃着,洛浮生突然想起一件事:“秦关月,我在陈家泡温泉的时候,你在不在?” “不在。”秦关月靠在岸边,泼墨的长发垂在小麦色的肩头,“若是我在,怎么可能会让陈安之来这里?” “哼。”洛浮生咬着点心说,“那原谅你了。” “怎么,你就不怕我看见?”秦关月捧起一把水浇到身上。 “我在你身边生活了那么多年,你要是想看早就看了。”洛浮生不在意道,“反正我功夫没你高,挡也挡不住。” “武功比你高的就能随便看?”秦关月挑眉。 “不然呢?”洛浮生耸肩,“我得有反抗的余地啊。” 话落音,就听一阵出水声,只裹了外衣的秦关月的出现在洛浮生面前。 她看着墨发垂肩,脸颊被温泉热气蒸出几分胭脂色的男人,不由自主的吞口唾沫。 好一幅美人出浴图,比她看得那些个话本香艳多了。 卷五:白露迟迟归 第三十八章 他与他与她 “看够了吗?”秦关月挑眉问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的洛浮生。 洛浮生指指男人胸口的刀疤:“什么时候落上去的?” 疤痕呈现肉粉色,已经结痂,不像是近日受的伤,也不是以前的老疤痕。 秦关月低头看了一眼,不在意道:“在葫芦涧的时候受伤的。” “那个时候你受伤了?”洛浮生惊讶,疤痕横贯了半个左胸,看起来不像是小伤,但是秦关月那时完全没有受伤的表现。 “心疼了?”秦关月笑着问。 “心疼你有糖吃吗?”洛浮生才不会承认,“你还没告诉我葫芦涧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想。”秦关月绕回假山后,脱掉外衫开始穿衣服。 洛浮生不好追上去,只能隔着假山问:“什么叫如我所想?” “字面的意思。” “你就不要和我打哑谜了好不好?”都什么时候了,说话还是这么不着边际。 秦关月叹口气,走到洛浮生面前,将干毛巾递给她。 洛浮生接过,习惯性的开始帮跪坐在身前的男人擦头发。 这是她在千波宫时常做的事情。 “你是不是想问我,葫芦涧那些被烧死的黑甲兵是怎么回事?” 洛浮生动作一僵,没想到秦关月会这么直白的将这个问题抛出来。 这是她最困惑的事情,明明已经被烧死的黑甲兵怎么又活了过来,难不成是幻觉? “让所有人都认为葫芦涧一役全军覆没的最好办法,不是无人生还,而是扒出了所有参加战斗的战士的尸体。” “所以,我安排人收集了同样数量的敌军尸体,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可是……”洛浮生回响起她当时看到的那幕,明明那些面孔都是她熟悉的。 “你该不会忘了我会易容吧?”秦关月一语道破洛浮生心中的困惑。 洛浮生一愣:“你还专门给敌军易容了?” “那几个活着的都是俘虏。”秦关月淡淡道,“我诓骗他们石家军会虐待俘虏,说服他们易容成黑甲兵模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石家军从来不虐杀俘虏,洛浮生不明白秦关月为何要多此一举。 “运送粮草的燕军里,有一名从大梁叛逃过去的军官。”秦关月解释道,“我怀疑这名军官可能和燕军安插在大梁的奸细有关联。这一切都是做给那个人看的。” 洛浮生忍不住问:“那你知道我当时在场吗?” 秦关月偏首看她:“知道。” 洛浮生握紧了手中半湿的毛巾:“你明知道我会误会……” 秦关月握住她的手:“但是你即使误会,也不会完全对飞魄失去信任,对不对?” 洛浮生注意到他说的不是飞魄,不是“我”,张张嘴,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秦关月失笑:“看我,飞魄就是我,我就是飞魄。应该这么说,你不会对我失去信任,是不是?” 洛浮生犹豫地点点头。 秦关月起身在少女额前落下轻轻一吻:“等你做完你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再到处乱跑了好不好?” 洛浮生想说不好,但是如果真的这么说,秦关月说不定现在就会把她关起来。 “嗯。”继续点头。 秦关月笑了:“石家两位将军已经获释,他们不日就会离开平渡,你要不要去见一见?” “好。”对于见石家两位将军,洛浮生没有任何排斥。 “不过在见他们之前,你得先与我去一个地方。” “哪儿?” “明天再说。”秦关月打打哈欠,“我累了,先休息好不好?” 洛浮生看着双眼泛青的秦关月,知道他这段时间一定是在为荆州谋反一事到处奔波,尽管他说荆州一事他不会插手。 但是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欺骗,那些冠以为你好的谎言,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好。”没有任何的异议,就算是她现在想去见,他也能找出各种理由不去。 “走吧。”秦关月牵住洛浮生的手。 她没有挣扎,任他带着自己回房间。 屋里的饭桌上已经摆上了热腾腾的饭菜,色香味俱全,但洛浮生没有任何食欲。 不想吃也得吃,不然秦关月又会担心。 强逼着自己吃下一碗饭,期间秦关月不断往她碗里夹菜,来者不拒,就连最不喜欢的甜食都吃得一干二净。 低头扒饭的洛浮生没有发现秦关月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 但是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放缓了给她夹菜的速度,见她吃得差不多后才道:“饱了?” “嗯。”洛浮生点头。 秦关月拍拍手掌,便有人来收拾碗筷。 这般熟悉的规矩让洛浮生一度以为自己不是在陈府,而是回到了千波宫。 看起来秦关月与陈安之当真关系匪浅。 洛浮生懒得再打听两个人到底存在什么样的合作,大抵也就是互相利用。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一时沉默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秦关月几度想要开口,都将话咽了回去。 能说什么呢?他干得那些事情,没有一件不触犯心上人的底线。 但是他没有选择,若是真的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大概现在他守着的已经是她的尸体,而非一个大活人。 比起失去她,他更害怕她惨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十年前梅氏全族被一把火烧尽,哪怕是千波宫出手都只能保住她一人。为了不暴露他的身份,千波宫强行将她带离他的身边,又因执行任务的人大意将她走失。得知她不见了的消息时,他快要疯了,甚至不惜以命威胁千波宫将她找回来。 当左使将奄奄一息的她带回千波宫时,他就发誓,此生都不会再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哪怕一分一秒。 他做到了,这十年,不管她去哪里,身边都有他的人跟着。 到后来,他无法忍受每半月一封的报告书信,亲自伪装来到她的身边,然后发现,在面对不是夜煞营首领的时候,她会有那么多有趣的反应。 他庆幸自己发现了她的另一面,高兴她被变换了身份的自己所吸引,却又时时刻刻在吃自己的醋。 秦关月甚至觉得,再这么下去,他早晚会分裂出两个人格。 如果洛浮生只喜欢其中一个,他也一定会杀死另外一个自己。 秦关月也好,飞魄也罢,都因梅若笙而生,她若是不喜欢了,就都死掉好了。 这样病态的想法已经回荡在他脑海里很长时间,挥之不去。 洛浮生又怎么会不知道秦关月的想法?在他暴露出飞魄的身份时,聪慧如她便已深知这个男人对她的感情。 被她当作兄长近十年的男人,突然摇身一变,开始和她谈情说爱。 倒不是不能接受,如果他别总是事事给她铺好道路的话。 两下沉默不语,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窗外夜空忽然炸开一朵五彩斑斓的焰火。 “今天是什么日子?”洛浮生好奇地看着接二连三炸开的烟花问。 “中秋节。”秦关月提议,“想不想出去逛一逛?” “可以吗?”洛浮生欣喜道,她还以为这家伙要把她关在这里一阵子。 “怎么不可以?”秦关月笑着起身,“走吧。” “你不累?”洛浮生还挂着男人的身体。 秦关月牵起少女的手:“只要你开心,我就不累。” 洛浮生看着温柔握住自己手指的大掌,微微勾起唇角:“嗯,我很开心。”笑弯双眸。 平渡城作为大梁的都城,自打新帝登基,除却春节中秋,平渡城日日宵禁,天一黑城门就会关闭,禁军布满全城。故而中秋一致,大街小巷都会挂满了花灯,处处洋溢着幸福美满的气息。 只是这欢声笑语被严密的关在了城门之中,清冷的城墙下,是难以果腹不知以何渡冬的流民。 仅仅一墙之隔,犹如天上地下。 洛浮生一手提着秦关月帮她买的花灯,一手拿着酸甜可口的糖葫芦,逆着人流往城门方向去。 秦关月也不拦她,只在后面跟得紧紧的,不时给她怀里快吃完的点心包续上新买的。 临近城门时,人流开始变得稀少,远远地能看到有官兵在城门前设了路障,严禁无关人等靠近。 再往前走估计要被人拦下,洛浮生扭头往回走。 “这边。”秦关月朝她招招手。 洛浮生紧跟而上,随着秦关月走进一条暗巷。 “想出去看看?”秦关月轻声问。 洛浮生撇嘴,她想做什么都瞒不过他。 秦关月叹气:“本是想让你游灯市好好开心一下的。” “灯市年年都有。”洛浮生小声地说。 “这是我们两个第一次游灯市。”秦关月道,“你还记不记得在护国观时——” “我忘了。” 怎么会忘呢?那时秦关月被关在破落的观宇里,她带了民俗话本给他,他隔着门对她说想要亲眼去见见话本上所描绘的灯会闹市,她答应他未来一定带他一起下山去看。 “忘了便忘了吧。”秦关月也不恼,只是道,“你想出去,我便带你出去,只是不许多事。” 洛浮生连忙点头。 秦关月双臂一张,洛浮生茫然看着他,这是要做什么。 秦关月无奈地摇摇头,弯腰将洛浮生打横抱起:“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攀得上城墙?” “有本事你放我下来!”洛浮生故作恼意,“我自己去爬。” “那你得爬到天亮。”秦关月轻笑着一点脚下,衣袂翻飞,跃至高空。 夜空之下,孤月高悬,一道黑影在夜色下迅速闪过,像是鹰鸟,当值的守城兵揉揉眼睛,眼花了吧,都城怎么可能会有鹰? 卷五:白露迟迟归 第四章 地图另一半 站在高高的城墙一角,洛浮生远看着聚集在城外衣衫褴褛的流民,握紧了拳头。 墙这边,欢声笑语。 墙那边,怨声载道。 “不许下去。”秦关月警告她,“你帮不了他们。” 是啊,她帮不了,秦关月也帮不了,这风雨飘摇的江山,谁能帮得了? “我们回去吧。”洛浮生情绪低落。 秦关月叹气,他将少女怀中的点心接过来:“等我一下。” 说罢,翻身跃下城墙,片刻之后再回来,点心已不见。 城墙下传来“活菩萨快拜见活菩萨”的声响。 “就那么点,不够吧。”洛浮生可怜兮兮地眨眼。 “明天会有城内的富贾施粥布膳,这下满意了?”秦关月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嗯。”洛浮生笑眯眯地点头。 临近都城,千波宫行事需得谨慎小心,所以现在不能大范围施善,会引起当政者的警觉。 明日城门一开,以富商名义进行施粥布膳再好不过。 这时夜空中忽然连着炸开数十朵烟花,将整个天空映如白昼。 “皇帝出巡拜佛。”秦关月说这话时,脸被各色焰火映出了千奇百怪的颜色,尤其是那双褐色眼眸,如同琉璃般折射出千变万化的光芒。 “心怀善意,又何需修道信佛?”洛浮生冷笑一声。 “回去吧。”秦关月将少女搂进怀中,“我累了。” “嗯。”见过了城门外的凄凉之色,也没什么心思逛灯市的洛浮生点头。 回去的方式一如往常,满城的值守无人察觉在皇帝出巡拜佛期间,有个男人带着另外一个人掠过半个了平渡城。 这一夜,秦关月宿在了洛浮生的房中。 她睡在里面,他合衣睡在外面。 洛浮生没有刻意的防备,他也没有任何冒犯的举动,只是睡前蜻蜓点水般在她额前落下一吻,提醒她此时两人已不是什么兄妹。 次日一早,用过早膳,秦关月便带着洛浮生出了陈府。 陈安之带着人在府门口摇着扇子跟她说再见,欢迎她再来陈府做客。 洛浮生刚想说她绝不会再故地重游,就听秦关月道:“你若不嫌麻烦,我会日日来访。” 陈安之眉一挑扇一合:“来人,关门!” 洛浮生噗嗤笑出声。 “笑什么?”秦关月好奇地问。 “你们两个的关系似乎也没那么好。” “互相利用罢了。”一语道破。 洛浮生耸肩,只要能从彼此身上获得好处,利用就利用。 “我们要去见石将军?” “先去另外一个地方。”秦关月话落音,便有一辆简朴的牛车停在两人身旁。 车夫恭敬地将驾车人的位置让给秦关月。 “上来。” 洛浮生爬上牛车,秦关月一甩鞭子,老黄牛慢腾腾地迈开了步子。 他们一路直奔城外。 出城时洛浮生撩开帘子往外看,只见布粥的摊子已经摆好,还未离开平渡的流民三三两两的在排队。 洛浮生钻出车篷,心情大好的坐在秦关月身边:“我们要去哪儿?” “去见你一直记挂着的人。” “我一直记挂的?”洛浮生纳闷道,“你知道我记挂谁?” “见了你就知道了。”秦关月神秘兮兮。 洛浮生撇嘴,转身进车篷。 秦关月弯起唇角,扬鞭加快车速。 牛车晃晃荡荡,行了大约三四里地,拐进一座村庄。 洛浮生一下车,便远远看到有两三人朝这边走过来。 “是统领!” “快去通知大家,统领来了!” 洛浮生怔怔地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笑脸,鼻子一酸,泪差些下来。 秦关月将洛浮生推到众人跟前:“还记得这位?” “这位是……洛道长?” “嗨呀,洛道长!牛二多谢洛道长救命之恩!” “道长,你还记得我不?”有一个人憨笑着凑到洛浮生面前。 怎么会不认得? “石步强嘛,你还联合你们统领骗过我,我怎么能忘了你。”洛浮生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 大家真的还活着,秦关月没骗她。 “统领,你们吃早饭没有?”有人手里端着个豁口的海碗,碗里盛着两块窝头,“我家娘们刚做好的,热乎着呢。” “滚犊子,统领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让人家吃窝头?”又有人接话,“统领,来我家吃,我家养的猪贼肥。” “行了李二,你家婆娘刚怀,那头老母猪还是留着下猪仔给你家婆娘换个能下蛋的母鸡养身子吧!” 众人哄笑一团。 秦关月朝着大家一拱手:“今日来只是顺路瞧一瞧大家,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哎?那总得留下吃个饭……” “吃啥吃,统领有要事,耽搁不得。”说话的人将李二扯开,笑道,“统领,事办完可得记得再顺路来看看我们兄弟。” 秦关月笑着答应:“一定。” 尽管洛浮生依依不舍,还是上了牛车。 此地不宜久留,这些人是本该消失在世界上的人,如今改名换姓有了新的人生,就不该再与故人有太多联系。 只是从此就要与亲人别离,不知何时才能破镜重圆。 秦关月像是看透了洛浮生的心思,轻声道:“他们的家人,只要是还活着的,都在那个村子里。那是只属于他们的村子。” 洛浮生听出了秦关月的话外之意:“你专门为他们建了一个村子?” 秦关月忍不住笑:“傻不傻?这可是天子脚下,怎么可能平白冒出一个村子?” 见洛浮生一脸困惑,只好解释道:“那个村子叫望守村,五年前大部分男丁都被征去做了士兵,至今未归者居多。我调查过,望守村的男丁多已在去年的台州一役中身亡,只是那场战斗太过惨烈,许多士兵尸首无存,在兵录的记载上都挂着失踪。我稍微用了些手段,将失踪者改为重伤残疾,换做了他们送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洛浮生点点头,“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现在觉出来我考虑周到了?”秦关月扬鞭驱车,“不知道是谁一直在嫌我爱多管闲事呀。” “你说的谁?”洛浮生装傻。 原来这人还知道她在嫌弃他太爱管她的事情。 秦关月但笑不语,驾着牛车进了城。 牛车在青石路上缓慢行进,三转两绕,进了一条小巷。 “到了。” 牛车停在了一座看起来朴实无华的院子前。 院门上的红漆已经脱落,露出内里褐色木头,边边角角的地方有些发黑,看起来像是年久失修。 洛浮生指指摇摇欲坠的大门:“石将军他们在这里?” “你进去就知道了。”秦关月坐在牛车上道。 “你不和我一起?”洛浮生顿住欲敲门的手。 秦关月一笑,反问道:“你想我进去吗?” 洛浮生轻哼一声,没理他,哐哐拍门。 院里没有动静,洛浮生又喊了几声,门板才吱嘎一声从内里打开。 一个穿着朴素满头白发的老汉探出头来,哑着嗓子问:“你找谁?” “老伯,请问石将军可住在此处?” “你说的啥?”老汉似乎耳背,大声问。 洛浮生左右张望一下,清清嗓子,略大声道:“晚辈洛浮生,前来拜访石焕颜兄弟。” “你说的啥?” “……” 洛浮生正欲再大声一点,一个人出现在老汉身后。 “伯父,这人是来找我的。” 声音宽宏有力,来者正是石焕颜。 “原来是找大公子的,不早说。”老汉嘟嘟囔囔地让开。 “闲人兄。”石焕颜朝着洛浮生行礼。 洛浮生还礼:“石公子。” “闲人兄,请。” 石焕颜将洛浮生请进院去,转身时看到正在牛车上坐着的秦关月,微微颔首,生疏有礼。 洛浮生看到回以微笑的秦关月,这才想起来无人知晓黑月公子的长相,更何况此时他是以飞魄的面容示人。 “可需将这位公子也请进来?”石焕颜询问。 “不必,他就是个驾车的。”洛浮生还在记仇,先石焕颜一步啪嗒将门关上。 秦关月失笑,双手枕在脑后靠在车篷上等洛浮生出来。 石焕颜将洛浮生请进正堂:“闲人兄稍等片刻。”转身离开。 洛浮生无聊在厅堂里闲转,这院子表面上看起来破旧,内里却布置规整,虽不至奢华,但也不是寻常小户人家所住。 不多会儿石焕颜回来,手里捧着一个赤色方盒:“闲人兄,这便是你所需要的东西。” 洛浮生一愣,她接过盒子仔细打量一番,盒子四角光滑圆润,毫无开启的缝隙,与当初谢运甫交给她的盒子一模一样。 “父亲说,他并不知如何开启,所以还需闲人兄自己想办法。”石焕颜还以为洛浮生是在纳闷这四方盒子如何打开。 “石公子可知此盒中装有何物?”洛浮生没想到石家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将东西拿来了出来,比谢家还爽快。 “父亲既然肯将此物交给闲人兄,就说明他信任闲人兄。”石焕颜笑道,“至于我知不知道,似乎不重要。” “多谢石公子。” 石焕颜如此说,多半是知道盒中物。 大梁龙脉地图的另一半,就装在她手中的盒子里。 谢家对此不甚在意,石家也是如此态度。 是因为秦关月早就和他们打好了招呼,还是他们对这大梁的江山也已经不在意了呢? 卷五:白露迟迟归 第五章 真武山护国观 不管石家与谢家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她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就没必要再去考虑那么多。 洛浮生捧着盒子出来时,秦关月惊讶地看着她:“这么快?” 洛浮生没吭声,爬上车钻进车篷。 秦关月撩开车帘,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盒子上:“不打开确认一下?” “不需要。”洛浮生毫不犹豫回答,显然没心情搭理他。 秦关月不识趣地继续问:“是不知道怎么打开吗?” 洛浮生瞪他:“你要不要干脆把大梁龙脉在什么地方告诉我?” 秦关月笑:“我要是真的知道在哪儿,一定会。” 洛浮生刷得一下将车帘拉下,懒得搭理他。 车篷外秦关月甩响鞭子,老黄牛哞哞叫着迈开步伐。 洛浮生捧着手里的盒子,手摸到盒底中央,轻轻往里一按。 盒盖啪嗒一下打开,露出里面的羊皮纸张。 牛车还在缓慢行进,不知道秦关月要带她去哪儿,洛浮生将羊皮纸展开,从怀中掏出另一张地图。 那地图是她还回谢家那一半地图后凭着记忆画出的,正与石家的这一半拼接在一起。 两张地图一合并,图上所表示的地点立马清晰的呈现了出来。 “这是……真武山?” 真武山位于平渡城西郊,护国观就在真武山山巅之上。 当年辅佐圣祖打江山的除了五虎战将之外,还有一位谦之真人立下汗马功劳,据闻就连选都建宫之事都是这位谦之真人负责。后来圣祖登基,谢家请辞,谦之真人推却了圣祖的封赏,意欲回归江湖。圣祖再三挽留,在平渡城外建了护国观,谦之真人为第一任观主。 此后经年,谦之真人离世,护国观由其弟子接任,时至今日,已远不如当年辉煌。此观若非是由圣祖亲自督建,恐怕早就不知被拆去何处。 龙脉,竟然就在平渡城郊外的真武山上。 谦之真人……这个在文献中记载寥寥,只出现过几次的存在,竟然镇守着关系着大梁存亡的龙脉。 若是如此,那龙脉势必与护国观有关。 看来她得往护国观走一遭。 正想着要如何混进护国观,牛车停了。 秦关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饿了,下来吃饭。” 洛浮生将地图放回怀中,走出车篷一看,秦关月已将牛车停在了一家酒肆前。 酒肆不大,内里摆着五六张方桌,外面搭了两个简易的桌椅,三三两两的也坐了不少人。 “客官里面请!” 小二笑脸相迎。 “随便上点。”秦关月说。 “你们店的拿手菜全都要。”洛浮生说。 小二一脸尴尬。 秦关月笑着指指洛浮生:“听她的。” “好嘞。”小二一甩干毛巾,张口就吆喝出一串菜名。 洛浮生觉得两人铁定吃不完,这小二多半是想趁机宰客,话已经说出去了又不好意思收回,只能甩脸子给秦关月看。 又乱花钱!奢侈!完全忘了是自己先点的菜。 秦关月拉着洛浮生坐下,提壶倒水:“洛道长,这次我请客,尽情吃。” “当然是你请客。”洛浮生端着茶杯嘘热气,说得理所当然。 “刚才那些够不够?”秦关月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往桌上一丢,袋口没系紧,两块金锭子直接滚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酒肆里似乎安静了一下,紧接着又恢复了喧闹。 洛浮生挑挑眉,将金子塞回钱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财不露富?” 秦关月朝着洛浮生靠靠,小声道:“你觉得谁能打过我?” 也是,哪个没长眼的抢劫到秦关月这里来都是自找苦吃。 小二上了一桌的菜,鸡鸭鱼肉样样都有,荤素搭配的也挺合理,就是两个人肯定吃不完。 洛浮生抱着饭碗扒菜,吃到肚子圆鼓鼓,桌上还有一多半的菜肴没动。 “小二。”秦关月用手帕擦擦嘴,喊道。 “来啦,客官,您有什么吩咐?”小二笑得一脸谄媚。 “把这些没怎么动过的,分好包起来。再照着这份菜单,重新打包两份,再来两筐馒头。”秦关月掏出两枚银锭子,“不用找了,剩下的就当是买了店家这些盘碗筷子还有食盒的钱。” 小二拿起银锭子一咬,真的,立马喜笑颜开:“好嘞,就是菜得现做,您得多等会儿。” “不急,随便上两样点心来。”秦关月道。 “好的,客官您稍等。” 小二一走,洛浮生好奇问:“你要这么多菜和馒头做什么?” 秦关月反问道:“你说呢?” 洛浮生眨眨眼:“城外?” 秦关月笑:“聪明~”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洛浮生得意洋洋。 秦关月打包这些饭菜是想送给城外的流民,尽管只能帮一时而帮不了一世,能帮一次的时候还是要尽量帮。 钱啊,真是好东西,洛浮生心想。 不多会儿,点心上桌,小二还把茶水给换了。 “这是我家掌柜特地为两位准备的碧螺春,慢用。” “嗯,去吧。”秦关月不以为意。 他好茶喝惯了,碧螺春自是不稀罕。 洛浮生则不在意什么好茶坏茶,对她而言都是用来解渴的,饥渴难耐时,凉水窝头都是好东西。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个伙计用扁担挑着两个大笼屉过来:“客官,您要的菜都在里面,可要看看。” “打开吧。”秦关月起身。 伙计依言掀开其中一个笼屉,每一层上都摆着不同的菜肴,另一个笼屉则装满了馒头。 “我家掌柜的说了,因为客官您要得急,馒头暂时不够。我们两个小的,专门给您送回去,认认地方,等下一笼屉的蒸出来,再给您送过去。您看成不成?” “成吧。”秦关月用手帕遮了遮鼻,似乎在嫌弃什么。 洛浮生睨着眼角看他,这家伙在搞什么鬼。 两人上了牛车,还是洛浮生坐里面,秦关月驾车,她本想让伙计把笼屉架到车上来,方便他们跟着,还没开口就见秦关月悄悄冲她摇手,撇撇嘴,乖乖坐回车里。 牛车缓慢前行,两个伙计挑着笼屉跟在后面。 洛浮生掀起车帘问秦关月:“你在搞什么鬼?” 秦关月挤挤眼睛:“一会儿自有好戏看,你先回去。” 看不懂这家伙又在搞什么,洛浮生回到车厢,等着一会儿看他怎么表演。 牛车很快出了城,直奔布粥的地方。 到了地,洛浮生跳下车,招呼着累得气喘吁吁的伙计把两大笼屉的菜和馒头抬过来,在布粥人的帮助下分发给排队领粥的流民。 已经许久不曾见过油水的众人当即就跪下了,这个喊活菩萨降临,那个说好心有好报,还有的捧着白面馍馍痴痴发笑,似乎呆了。 “她这是怎么了?”洛浮生不解地看着那个捧着馒头傻笑的妇人。 布粥人叹口气:“她的儿子,昨夜里刚刚去了,饿死的。” 昨夜……中秋月圆夜,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洛浮生几乎要将下嘴唇咬出血来。 “相信我,以后不会再有这样令人难过的事情。”秦关月轻轻抹开洛浮生的双唇,低声道,“这里不宜久留,我们还得去别的地方。” “去哪儿?” “你说呢?” 又打哑谜,洛浮生最讨厌秦关月这点。 “另一屉馒头晚上再送过来。”秦关月对两个伙计说。 “好嘞,都听您的。”伙计还在喘气。 “没事了,你们回去吧。”秦关月说。 伙计们笑,还是不走。 洛浮生挑眉,就见秦关月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在里面捏出两粒碎银子往两人面前一晃:“看到没?” 伙计们眼睛发亮,伸手要就接,秦关月手一晃,将银子转交到了布粥人手中。 “晚上送来那屉馒头,银子就是你们的。”秦关月不客气地说。 “好说好说,一定送到。”伙计讪笑。 秦关月不再搭理他们,扭头对洛浮生道:“上车吧。” 洛浮生耸肩,依言上车,小声跟秦关月嘀咕:“这么大方怎么不给那些个流民分点?” “他们现在要钱财没用。”秦关月甩开鞭子,“有钱无处花,就是守着座金山也是被饿死。” 洛浮生闻言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洛浮生见牛车没进城,反而朝着荒凉的郊区行去,越走人迹越是罕见,连耕田都看不见了,不由得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话刚落音,就见数个蒙面大汉突然从道路两旁的野树林里跳了出来。 “此路是我开!” “此树是我栽!” “想要从此过!” “留下买路财!” 洛浮生啪啪鼓掌:“好棒!” 众劫匪:“……” 洛浮生戳一下秦关月:“你说的好戏?” “这只是个开胃菜,等着。”秦关月小声道。 他将手中鞭子一扔,跳下牛车,指着劫匪们就喊:“你们什么人?知不知道本大爷是做什么的?敢劫本大爷的道?” 洛浮生托腮,这家伙到底在唱什么戏? 为首的劫匪肩扛一把银环大钢刀,三大五粗,看起来壮实非常。 “我管你做什么的?”大汉把钢刀往秦关月脖子上一架,“识相的赶紧把钱交出来,不然老子让你下地狱!” “呵,谁下地狱还不知道呢!”话落音,秦关月一脚把大汉踹了个狗啃屎。 大汉恼羞成怒:“兄弟们,给我上!” 十多人瞬间就把秦关月给围住了。 “道长你回车里,不用管我!”秦关月大声喊,“这些个为祸人间的东西,交给我了!” “好的~”洛浮生转身进车篷,顺带撩开一角看热闹。 对付这么几个二流子,莫说是秦关月,洛浮生都绰绰有余。但是秦关月明显不想拿出真本事,起初还能招架,后面就直接被摁在地上揍,看起来毫无还手之力。 洛浮生看着那几个大汉拳拳到肉,有点心疼,正想下车帮忙,已经有人惦记上了牛车上的她,架着钢刀就跳了上来。 还没站稳,就被洛浮生一脚踹了下去。 这一踹,又引上来两个,隔着车帘对着车篷内部就是一通乱刺。 洛浮生左右躲闪的时候,秦关月“挣脱”开了摁着他揍的人,扑上来将车上的两个壮汉拽了下去,继续被人摁在地上揍。 在秦关月拽人的时候,洛浮生看到他乌青的眼睛。 靠! 洛浮生急了。 那还顾得上看戏,下车就要去帮忙。 也就在这时,高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剑啸,数道剑影从天而下,正将那十多个大汉击倒在地。 卷五:白露迟迟归 第六章 不知道人 刀光剑影之中,一名青衣男子从天而降,拂尘如雪,慈眉善目。 如果他没有用寒光凛冽的长剑架在其中一名劫匪脖子上笑眯眯地说:“要脑袋还是要银子?”脚底下还踩着一个,正口吐鲜血,不知道被踩断了几根肋骨。 洛浮生将秦关月扶起来的空当,十几名劫匪已经连滚带爬的跑走。 秦关月一瘸一拐地走到男子身前,拱手鞠躬:“多谢侠士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男子摇摇手,目光落在洛浮生身上,上下打量一眼,问道,“道门中人?” “曾经是。”洛浮生见这人也是一副道士打扮,不由得问,“先生可是护国观人?” 男子一扬拂尘,行了个礼:“正是,在下法号不知。小兄弟何以猜出我是护国观人?” “洛浮生。”洛浮生回礼,笑着回道,“平渡城外护国观,天下闻名,道长英姿非凡,定是天下一观所出。” 心中却在嘀咕,她正要去护国观,这边就偶遇了护国观的不知道人,该不会又是秦关月搞的鬼吧? 正想着,就见秦关月朝自己挤挤眼睛,似乎在催她抓紧机会。 呵呵,洛浮生冷笑一声,果然是他在搞鬼。 “此处荒郊野外,百里之内没有什么人家,不知二位要去何处?”不知好奇问道。 洛浮生轻瞟一眼秦关月,不吱声。 知道这人又在闹别扭,秦关月只好叹口气,朝着不知作了个请的手势:“道长借一步说话。” 不知道人被秦关月请到了一边,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洛浮生支棱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半点消息,又不好意思凑过去,只能等他们说完。 不多会儿,就听不知道人仰天大笑几声,轻轻拍了拍秦关月的肩膀:“兄台还需多努力啊。” 秦关月则面带无奈,摇头叹气。 “秦公子,在下虽是观中人,但逍遥江湖已久,实在不愿再回那约束颇多之地。”不知道人将拂尘交予秦关月,“你持此物前去拜访,自然会有人接待。”说罢向洛浮生一颔首,甩袖离去。 洛浮生眉一挑,这是什么节奏? 秦关月将拂尘往洛浮生怀中一抛:“上车。”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洛浮生摆弄着手中明显用了不知多少年,丢了当垃圾都没人捡的拂尘问道。 “说你是我的小兄弟,因为幼时家中贫穷将你送了出去,如今才找回来。”秦关月扬起鞭子驱赶牛车。 “那他干嘛给你这个?”洛浮生用拂尘挠挠秦关月的脸颊。 秦关月偏首微躲,笑道:“我说你当年送走你后不久,战乱便起,逃难时你与收养的人家走散,差些饿死街头。是一位老道人救了你,收你为徒。后来老道驾鹤西归,临终遗愿便是一拜护国观的谦之真人神像,你为达成师父遗愿,几番辗转来到平渡,阴差阳错与本家相认。” “还有呢?”洛浮生觉得没这么简单。 秦关月轻咳一声,道:“你想呀,幼时被送走,又在外面吃尽了苦头,如今突然被亲生父母找上门来,怎么可能轻易接受?我便编了个由头,说你非要先去拜一拜谦之真人再考虑认祖归宗之事,于是就带着你去护国观……” “你怎么知道我会去护国观?”洛浮生一挑眉。 秦关月笑着一眨眼:“我猜的。” 洛浮生睨他,明显不信。 秦关月哈哈大笑,揉了把洛浮生的脑袋:“我猜对了是不是?” 洛浮生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你还记不记得在滕州的时候,谢家和穆家为什么会成为世仇?”秦关月一边赶车一边问。 “两家老祖宗为了争一个女子结下了梁子,俗称夺妻之仇。”洛浮生盘腿坐在旁边,手指绕着拂尘打转,“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你还记得当初那位奇女子为何选了谢家祖先,没有相中穆家吗?” 洛浮生托腮道:“当然记得,她出了一道谜题,猜中的人便可娶她为妻。谢家祖先求助主家,抱得美人归,穆家不服,这才结了世代的梁子。” “谜题可还记得?”秦关月转首看她。 洛浮生愣了愣,当时谢烟在讲述往事时确实提起过那个谜题,由于谜面太广,加之只有出题人与答对题的谢家祖先和谢家当时的主家当家人知道,所以谜底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好像是什么员外登山带不带书童……”她还真有点记不太清楚了。 秦关月重复道:“贾员外登假山,带书童不读书。” “对,就是这个!”洛浮生眨眼道,“你知道答案?” “我问你,护国观在什么地方?” “真武山上呀。”这个有什么好问的,三岁小儿都知道。洛浮生说完一怔,“贾员外登假山……假山,贾员外,假假为真……” 秦关月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看着她。 “带书童不读书……不读书……行武……答案是真武山?”洛浮生睁大眼睛,“不是吧?这么简单?” “正因为简单,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觉得肯定不是这个答案。”秦关月道。 “那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真武山?”洛浮生纳闷。 “谢氏岫溪,你可知道她是什么身份?” “我只知道她出身于一个神秘的家族,后来家族落魄,族人四散在全国各地。”洛浮生敲着下巴道,“我之所以能拿到那些线索,也是你故意派人透给我的吧?” 秦关月摇摇头:“你本身也已经很接近答案了,我不过是顺手推舟。” “哼,那谢氏岫溪到底是什么身份?” “谢氏岫溪的祖先,师从谦之真人。”秦关月道,“谢烟说出这个谜题的时候,我很感兴趣,所以专门派人来解题。千波宫与石家素有往来,我便一封书信将谜题寄到了石敬瑭将军身前。只半月,石将军就给我回了信,信上只有两个字,真武。” “你就联想到了真武山?”洛浮生问。 “嗯。”秦关月点头道,“你刚才也说,谢氏岫溪出身于一个神秘家族,你可知是哪个家族?” 洛浮生摇头。 “石将军给我回了这两个字后,我便针对岫溪与护国观展开了调查。然后发现,岫溪的祖先师从谦之真人。”秦关月道,“当年有一名弟子,因为得罪了谦之真人,被真人逐出了护国观,从此流浪江湖。” “这个弟子就是岫溪的先祖?” “是的。” “当年谦之真人为何会逐岫溪的先祖出护国观已经不得而知,这位谦之真人的弟子在步入江湖后便隐姓埋名,即使是千波宫也难以调查出该位弟子后人的蛛丝马迹。因为我先入为主,将岫溪与护国观联系在了一起,由此反推的过程中,就发现很多证据证明岫溪必然与护国观有着某种联系。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她手上有龙脉地图的消息。” “龙脉地图非同小可,圣祖在世时,只有圣祖本人与负责龙脉勘测的谦之真人知道。帝位更迭,千年已过,谦之真人早已仙逝,护国观虽代代留存下来,影响却已大不如以前。若是护国观中还有人知道龙脉的秘密,绝不会连外来的佛教都难以敌过,更不可能安然至今。一个江湖风尘女子,手握龙脉地图如此重要的信息,出身又十分秘密,不得不让人把她和护国观当初那位被逐出的弟子联系在一起。” “这么说的话,当年谦之真人是故意将人逐出的护国观?” “嗯,怕是谦之真人早就料到了圣祖一去,护国观早晚会沉没下去。没了谦之真人的护国观,便如圣祖离去后的大梁江山,一切都不再受开创者建立之初的本意所控制。”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将龙脉的秘密告知别人?” 面对洛浮生的困惑,秦关月微微垂眸:“大概,谦之真人真的有可知晓未来的本领。他不仅预知到了护国观的落没,更预测到千年后的大梁将会风雨飘摇,甚至有可能会毁在一代昏君手中吧。” “哇,你终于说出实话了。”洛浮生托腮。 “什么?” “昏君。”洛浮生指指秦关月。 “昏君怎么了?”秦关月不解。 “你之前说起朝中事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对高高在上的那位存着很大的意见。”洛浮生耸肩,“现在看来,你何止意见大,恨得推翻他再立新君吧?” 秦关月失笑:“你觉得我有这个本事?” “我不是说你。”洛浮生道,“我说的是千波宫。” 为救石家假装在荆州谋反,甚至真的压制住了朝廷派过去镇压的兵马,逼得当今皇帝不得不免去石家两位将军的刑罚,这种力量如果真的要拿来谋反的话……不管成功不成功,肯定会给当局造成很大的麻烦…… “千波宫啊……”秦关月轻笑了一声,不知想起什么,摇了摇头。 “怎么了?”洛浮生觉得秦关月有些奇怪,她想起来在葫芦涧时,秦关月扮作的飞魄对千波宫似乎存有很大的敌意。她后来觉得,秦关月当时是故意做出对千波宫有敌意的表现,以来避嫌。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觉得秦关月好像真的对千波宫有不满之处。 “没什么。”秦关月扬鞭驱车。 见秦关月不愿说,洛浮生也没有强求。 毕竟,强求了也没用。 他不想告诉她的事情,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不会说的。 卷五:白露迟迟归 第七章 秦关月与护国观 洛浮生揣手坐在车篷里,面前放着秦关月为她准备的点心,但是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她费尽力气——还是在秦关月暗中帮助下,才找到的龙脉地点,秦关月竟然早就知道了——尽管只是猜测,要是想知道具体的地点,还是要依据地图。 但是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洛浮生也不知道心底的那股子郁结的情绪因何而起,总之就是对外面那个驾车的人充满了怒气,恨不得找个东西在他身上戳一百个洞。 真武山说是位于平渡城郊外,实际上延绵百里,护国观更是位于真武山山巅,仅靠他们脚下的这辆笃笃慢行的牛车,大概要走个一天才能抵达山脚之下。 所以又行了小半个时辰,牛车停下,秦关月唤洛浮生出来。 洛浮生一掀开帘子,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暗影小甲和小乙,两人各牵着一匹棕马,旁边还有一匹白鬃乌蹄的大马。 “公子。” 两人同时跪下,向秦关月行礼。 秦关月抬抬手:“等了多久?” 两个人同时开口。 “半个时辰。” “一刻钟。” 洛浮生挑眉,这么没默契? 小甲小乙互视一眼,指向对方:“他撒谎。” 呵,互相甩锅的时候倒是挺有默契,洛浮生忍不住想。 这时小甲看到了洛浮生,微微颔首:“洛道长。” 小乙看了洛浮生一眼,没说话。 洛浮生知道自葫芦涧一役后小乙就对她有了意见,不,或者可以说是在秦关月开始瞒着她助她一路寻找龙脉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看她不顺眼了。 毕竟,秦关月会参与到葫芦涧一役,甚至面临生命危险,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她。 洛浮生理解小乙对她的敌意,从始至终,他们要保护的只有秦关月而已,而她不过是秦关月的一个附加品。 想到这里,原本心中对于秦关月的那些郁结,忽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有什么可怨言的呢?这个家伙,做了那么多,统统都是为了她,只是为了她。 只是,什么时候他才能明白,她想要的并不是他自甘奉上的牺牲呢? 洛浮生正胡思乱想,秦关月已经牵着白马走到她面前:“上马。” 洛浮生一跃而上,牵着缰绳原地转了一圈,看向两位暗影:“他们也要跟着么?” “他们有别的事情要做。”秦关月拉住缰绳,一个借力坐在了洛浮生身后。 如此一来,二人就是同骑一匹马。 洛浮生挑眉:“那不是还有两匹?” “小甲和小乙还要骑。”秦关月从洛浮生手中接过缰绳,轻踢马肚,白马悠悠小步前行。 后背紧贴着秦关月的胸膛,洛浮生脸莫名一红:“那我要坐后面。” 秦关月低沉的笑声回荡在耳边:“现在想跑,晚了。” 说罢一甩鞭子,白马扬蹄嘶鸣,卷起尘土阵阵,飞速前进。 比起牛车来,骑马而行速度不知要快上多少,已无选择余地的洛浮生只能依偎在秦关月怀里,任他搂着自己颠簸一路的风尘。 待到傍晚时分,两人终于赶到了真武山下的一家酒馆前。 “今晚先在这里住下。”秦关月下马,又将洛浮生接下来,“明天一早我们登山。” 看样子,他已经把她要做什么都安排妥当了,洛浮生没做挣扎,毕竟挣扎也没有。 “我饿了。”她嘟着嘴撒娇。 “先去吃饭。”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将马交给小二,牵着她的手往酒馆里走。 一间上房,晚饭是在房中用餐,因为有早已将她喜好摸透的秦关月在,洛浮生连晚上要吃什么都没问。 用过餐,洛浮生一句无聊,秦关月又带着她在山脚下的村落里转了一圈。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渐渐转冷的缘故,村子里格外冷清,比起平渡城的宵禁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炊烟一灭,满村静寂,像是没有活人一样。 “怎么会这么安静?” “平渡城方圆百里,都是这么一个景象。”秦关月道。 “平渡城里我还能理解,毕竟天子脚下,都城所在。但是这里离着平渡城这么远,为什么一到夜里也会这么安静?” “虽然离着平渡城远,你可别忘了,这是在真武山脚下。”秦关月解释道,“真武山上,还有个护国观,皇城里的那位对于护国观,可没那么放心。” “护国观不是已经没了龙脉的线索?”洛浮生小声问。 “先皇在世时,护国观主一番长谈就说服了先皇将他心爱妃子的第一个孩子囚在了真武山巅,可见在皇族里,尽管护国观已经落寞,有些话还是不得不去考量的。” 两人边聊边走,停在了一棵垂柳之下。 已至秋天,柳叶已落了干净,只留了孤零零的垂柳细枝在风中微微摇曳。 “月亮好圆啊。”洛浮生望着天边高高升起的孤月。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秦关月接道。 “为什么一定要十六圆?”洛浮生回问,“十五为什么不圆?或者十七圆不可以吗?” 秦关月失笑:“这个,你或许可以去问问护国观的观主,他说不定可以给你解惑。” “你在护国观有认识的人吗?”洛浮生轻轻问。 “没有。”秦关月依靠在树干上,细长的睫毛在月色下投映出一小片阴影,“护国观,是我最不想回忆的地方。” 洛浮生静静地看着他,她很想知道当年他是为什么会被关在护国观。 “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会被关在护国观?”秦关月不愧是最了解洛浮生的人,只微微一搭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嗯。”洛浮生点点头,“可以说吗?” 秦关月朝着她招招手,在洛浮生走过来时将人拥进了怀里。 洛浮生没有推开他,在他向她招手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在他那双褐色眼眸里看到了忧伤的痕迹。 黑月公子也好,飞魄也罢,这个男人极少将悲伤的一面表露在她的面前。 护国观大概真的是藏在他心底最痛苦的地方吧,就像是十年前梅家的那场灾难一样,也是她最不愿意去回忆的事情。 “梁清是个皇子。” 就在洛浮生心想就算他不愿意说也无所谓的时候,秦关月的声音淡淡响起。 “尽管他被先帝视为异端,终归还是皇子,身上流着大梁的血脉,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所生。” “后宫之中,母凭子贵,子亦凭母贵。若是说梁清是个没有娘亲的皇子,或许他一生都有可能被囚在护国观,偏生他的母亲瑾妃宠冠后宫,直至先皇病重,王皇后都将其视为最大的敌人。所以,梁清只在护国观被关了短短几个月,就被换走了。” “本是异端,就该囚在护国观以免祸事降临,无奈宠妃不舍,先皇又无奈,于是就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他们在民间选了一名与梁清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男婴,在他额前点了一记朱砂,代替皇子关在护国观里。” “那个可怜的婴孩就是……你?”洛浮生有些惊讶,她之前甚至有过秦关月会不会就是梁清这样的荒唐想法,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 “可怜?”秦关月将洛浮生抱得更紧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你觉得我可怜吗?” “自幼就被迫与父母分离,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难道还不可怜吗?”洛浮生依偎在秦关月胸口闷闷地道。 “在没有见到外面的世界的时候,其实也还好。”秦关月道,“毕竟从小就被关着,所有人都告诉你不可以出去,你也出不去。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天空有多蓝,水有多么清,也不知道飞鸟可以展翅高飞,更不知道……在外面可以找到与我一样的同类。” 洛浮生突然感到很心疼,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由自主的回拥住秦关月。 “还好,十年前遇到了你。”秦关月说到这里,话语里带出几分愉悦,“你是我除了那群看押我的人之外,接触的第一个人。” “我当时就想,这狭小的屋子外面,除了不知名的鸟鸣之外,竟然还有这么可爱动听的声音,好想知道她叫什么,长什么样子。”秦关月轻笑着,“后来终于见到了,啧……” “你啧什么?”洛浮生嘟起嘴巴,“怎么,你觉得我很丑吗?” “真瘦啊……怎么会那么瘦……”秦关月轻轻摩挲着怀中人的脸颊,褐色的眼眸里露出几分心疼,仿佛是想起来了两人第一次在千波宫相见的时候,“师父将你带回去的时候,你全身上下瘦得皮包骨头,让我恨不得变成个打气筒,一口气就把你吹成个胖子。” 洛浮生忍不住笑出声,一拳砸在秦关月胸口:“你当我是猪吗?说胖就胖?” 秦关月无奈道:“要是真能像猪一样就好了。好吃好喝的供了这么多年,还这么瘦。” “好了,说正事。”洛浮生捉住对方伺机在她身上动来动去吃豆腐的手,“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护国观?” “新帝登基,真梁清被迎入都城封王侯,假梁清自然就没必要继续被关在护国观了。” 如此说来,她遭难之日,也是秦关月重见天日之时了。 “那你是怎么进入的千波宫?”洛浮生好奇道,秦关月在护国观被关了那么多年,十年前才被放出来。而她是在九年前被师父捡回的千波宫,短短一年时间,他是怎么从一个梁清的替代品摇身一变,成了千波宫的黑月公子的? “千波宫……”秦关月合上双眸,“这些年,将我严加看管在护国观的就是千波宫的人。” 洛浮生一愣:“这么说的话,那当年……行偷天换日之法的……也是千波宫?” 秦关月沉默未答。 而这在洛浮生看来,就是默认。 “你其实是恨千波宫的吧?”洛浮生犹豫良久,还是问道。 “恨……谈不上。”秦关月语气轻松,“得失权衡之下,其实我要感谢千波宫。” “为什么?” “若不是他们,我怎么遇到你呢?” “难道我比知道你的家人是谁还重要吗?”洛浮生睁大眼睛。 秦关月揉了揉洛浮生的头发:“以我现在的身份,你觉得,我若是去找,会愁找不到他们吗?” “不会。”洛浮生诚实回答。 “能找到,我却没有找,你觉得是为什么?” “难道……他们已经……”洛浮生低下头,她不想去触及秦关月的伤心事。 秦关月轻笑,一手弹在洛浮生脑袋上:“他们肯定还活着,不仅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洛浮生抱着脑袋问。 “因为他们啊……是主动把我送到千波宫手中的。” 洛浮生一愣。 她想起白天秦关月对不知道人的托词。 ——你是我的小兄弟,因为幼时家中贫穷将你送了出去,如今才找回来。 ——幼时被送走,又在外面吃尽了苦头,如今突然被亲生父母找上门来,怎么可能轻易接受? 原来,那个被真正送走的小兄弟,是秦关月。 “你……就没想过要去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把你送走吗?” “问了如何,不问又如何?”秦关月道,“家家有本难唱的经,我本已经做好不管他们有什么理由,都不愿再与他们相认。又何必去给自己出难题?” “那如果……是他们找上门的呢?”洛浮生小声问。 “不会的。” “这么肯定?” “嗯。”秦关月揉揉洛浮生的头发,“你就这么想让我去和他们相认呀?” “毕竟是……亲生父母……”洛浮生小声道。 她能理解秦关月的心情。 刚刚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所抛弃,不管是什么理由,为他好也罢,为了整个家庭的生计也罢,作为被丢弃的那个,他有权利去选择要不要面对他们。 但是比起彻彻底底地失去,她更希望他们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比起有得选的秦关月,她已经连选择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怎么了?”秦关月敏感地察觉到洛浮生情绪的低落。 “没事。”洛浮生摇摇头,“我们回去吧,我有点困了。” “嗯。”秦关月拉起洛浮生的手,带她回酒馆。 朦胧月色下,黑衣的男子牵着清瘦的少年缓步而行,情形有些诡异又有些说不出的和谐。 幸而村中早已静寂无人,无人看到这般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情景。 回到酒馆,秦关月喊了小二准备热水,亲自守在门外把关,要洛浮生先行洗浴。 洛浮生粗粗洗过,喊来小二再换水,换秦关月的时候,秦关月在房里拉了一道帘子,让洛浮生坐在帘子那边,陪着他。 洛浮生听到秦关月下水的动静,好奇道:“你洗澡的时候,会把易容撤掉么?” “怎么会问这个?” “就是突然想起来的。”洛浮生嘀咕道,“其实那个易容的法子,我就用过一两次,持续的时间也不长,总觉得时间久了对身体不好。” “嗯,确实会有一些后遗症状。” “如果长时间用针灸之法刺激穴位来易容,会怎样?” “根据现在已有的反馈,不少使用者会出现面部麻痹,有时候五官会不受控制的发生变化。” “不受控制?怎么个不受控制法?”洛浮生好奇。 “比如嘴巴突然开始不停地抖动,或者眼睛斜视等等……” 洛浮生想象了下秦关月斜睨人的表情,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和我在一起,又不需要面对外人,你还是把易容去掉吧。” 生怕秦关月也得了那些后遗之症,洛浮生劝道。 “放心,不会的。”秦关月笑着说。 两人同睡一间房,和在陈府时一样,洛浮生睡在内侧,秦关月睡在外侧。 她面朝里,将后背留给他。 他枕着手臂,直到她呼吸趋于平稳,似是睡熟了,才微微起身,在她唇角落下轻轻一吻。 便是这轻轻一吻,洛浮生睁开了眼睛。 秦关月身子一僵。 洛浮生勾住了秦关月的脖子,回吻了上去。 卷五:白露迟迟归 第八章 偶遇 苍穹如洗,飞鸟无痕。 洛浮生擦擦头上的汗,回首看向被自己远远抛在身后的蜿蜒山路,再抬头望望隐入山林的石阶,长吸一口气,继续爬。 昨夜里她趁秦关月泡澡的时候,在唇上涂了迷药,秦关月的吻一落下,她便趁机将唇上的迷药如数推进了秦关月口中。 面对秦关月,她也只能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了,秦关月的药效发作时,她自己也多少有些晕。趁着还清醒的时候跑出酒馆,一路奔进真武山脚下的树林里,爬上一棵大树后就失去了意识。 待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抱着树干睡得老老实实。 看着离自己所栖息的树干有三丈多远的地面,洛浮生才有些后怕,庆幸自己没有乱打滚的习惯,不然毫无防备的掉下去,不死也得断两根肋骨。 不过这也说明一点,秦关月没有追上来。 不然,她肯定会被他抱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休息,至少不会是这么高的树干上。 倚靠着树干,从包裹里掏出干硬的馒头,一边啃一边往山巅眺望。 真武山巅,护国观。 谁会想到关乎到大梁命运所在的龙脉竟然就埋在护国观下。 谁又能想到,早已被大梁皇族抛弃多年的护国观,竟然守了龙脉千百年。 或许就连护国观观主自己都不知道,这座在百年政治斗争中落寞下来的观宇,肩上竟然挑着这样的重任。 洛浮生用了近两个时辰才爬到半山腰,接下来的山路越发陡峭,爬得也更加吃力。 她逃得匆忙,包裹里塞了几块用于充饥的干粮和换洗的衣物,一点水也没带,这会儿渴得嗓子冒烟,恨不得拽根草含嘴里吸出汁来。 啧,俗话说什么来着?由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 她在外面流浪三年,什么苦没吃过,别说半天不喝水,饿上一天肚子没口粮的时候都有。现在不过是被秦关月明着养了几个月,就连这点渴都忍不住了,那怎么能行? 洛浮生搓搓鼻子,指着前方大喊:“再走一千米,就有酸梅子!” 飞步前进。 半刻钟后,扶着腰气喘吁吁:“再来一千米,绝对有梅子!” 继续前进。 最后瘫坐在树荫下,望着头顶上的大太阳忽扇衣领。 说好的望梅止渴呢?她都望了这么多次梅了,怎么非但没有止渴,还越来越渴了? 就在洛浮生真的要拔草解渴的时候,响亮的歌声隐隐约约从前方林子里传来。 唱得什么听不真切,但那悠扬的声音沁人心脾,竟然让心浮气躁的洛浮生心情平复许多。 一时忘了赶路,洛浮生循着歌声寻进林子,三绕两绕,竟迷了路,不知归途是何时歌声又起,踩着碎石子往前摸去,柳暗花明。 只见一条潺潺的小溪自山头蜿蜒而下,正欢腾地往山下奔腾。 洛浮生一见有水,什么都忘了,冲上去恨不得把头扎进溪水里。 等把嗓子里的烟浇下去,洛浮生这才发现溪水倒影里还有一个人。 下意识抬头,只见对面孤立起的青石上站着一个粗衣道人,石下放着个扁担,头戴斗笠,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洛浮生擦擦嘴,甩甩手起身,朝着道人拱手:“敢问方才的歌声可是道长所出?” 道人未言,只笑着点点头。 “多谢道长指引路途。”洛浮生深深一鞠躬。 “小哥无需多礼。”声音浑厚,可穿云层,是个高手。 “道长……”洛浮生跃过溪水,走至道长身侧,恭敬道,“敢问道长可是护国观人?” 道人颔首默认。 “那道长可识得此物?”洛浮生从包裹里取出不知道人的拂尘。 道人接过拂尘细细打量一番,略带困惑地问道:“小哥从何处寻得此物?” “哦,是这样。”洛浮生将秦关月编得那套说辞搬了出来,什么自幼被父母送人,不愿与亲生父母相认,要达成师父心愿如此云云。 道人闻言一笑,朝着洛浮生行了个礼,“本看小友打扮有几分疑惑,未敢妄言,不想果然是位小道友。” 洛浮生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像是道士又不伦不类的打扮,挠挠头笑几声:“为方便赶路,就没寻那么多规矩。” “心中有道便处处是道,不在一件衣服。”道人将拂尘还给洛浮生,“此乃贫道师叔的东西,既然他将这拂尘交予了你,定是护国观与你有缘。倒也巧,你遇到了我,若是仅凭你一人之力,怕是登不上护国观。” “哦?”洛浮生好奇道,“幼时曾听师父说,护国观是可供百姓随意参拜的,难道现在封观了?” “护国观乃是圣祖所建,谁人敢封?”道人挑起扁担,扬指吹了声口哨,哨声直奔云端,“最近几年战乱频起,不少人为寻个归途想拜入护国观。原本还能收留些个,如今难民越来越多,护国观自问承担不起,故而在山腰设了迷障。来者若无人引路,绕来绕去也只会原地打转。” 怪不得她爬了半天,感觉路还那么长,原来是有障眼法。 这时忽闻天边传来一声鹰啸,一只白头苍雕展翅而下,落在了道人的肩膀上,吓了洛浮生一跳。 “这是小白。”道人摸了摸大雕的青羽,笑道,“你入了迷障之事,就是它告诉我的?” 洛浮生惊讶:“它能说人语?” “哈哈哈哈……”道人大笑出声,“小白自幼与我一同长大,心灵相通罢了。” “原来如此。”洛浮生看着那只雄伟的苍雕,羡慕不已,要是她也有这么一只威猛的大雕随时在身后跟着,那该多威风。 “还不知小友名讳?”道人问道。 “在下姓洛名浮生。” 道人闻言,步子微顿,朗声念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浮生一场,大梦一场,可是你师父与你起的名字?” 洛浮生点点头:“正是家师所起。” “怪不得,他会让你来寻护国观。”道人叹道。 “哦?”洛浮生疑惑,她的名字难道与护国观还有什么渊源? 卷五:白露迟迟归 第九章 进入护国观 “小友有所不知,我观观主的名字亦是浮生。” 哎?这么巧? “不过那是他出家前的名讳了。”道人边带路边道,“此事年代久远,眼下少有人知。” 洛浮生干笑几声。 她的名字确实是师父所起,但她的师父并非如编造的理由那般一心向往护国观,眼下竟与护国观现任观主的俗名一样,不觉有些尴尬。 “小友,再往前走便到了。”道人伸手往前一指。 洛浮生抬眼望去,只见林子尽头白阶初现,记忆中的威严殿宇依稀可见。 “这边走,小友。”道人却将洛浮生引到了另外一条小路上。 “道长,我们这是要哪儿?”洛浮生紧跟两步。 “去见观主。” 洛浮生回头看向近在眼前的护国观:“观主不在观中?” “当然在。”道人说,“只是我没有从正门进的资格。” 哎?洛浮生愣了愣,她打量了眼道人,其穿着虽然朴素,但气质超然,言谈举止绝非普通的道士,怎会连护国观的正门都没办法走?难不成违法了观规?既然如此,他怎么带她去见观主? 洛浮生正胡思乱想,就听道人笑着说:“小友是不是在疑惑我为何不能走正门?” “嗯。”洛浮生轻轻点头。 “不止我不能走,这护国观的所有人,都不能走。”绕开正面的大殿,脚下碎石路拐了个弯,洛浮生看到一条幽长静谧的石子路出现在面前,两边树木林立,若是在盛夏时分,怕是繁密的枝叶要将这路遮得连半点阳光都透不过来。 她恍然觉得这条路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小友?” 道人的声音将沉浸在回想中的洛浮生唤醒。 “道长。”洛浮生紧跟上去,“为何你们不能走正门?” 道人轻叹一声:“十年前,三王爷离开了护国观,认为我观观主妖言惑众,将他在此关押了十数年之久,无法享受绕膝父母之乐,甚至连先皇一面都未能见上……本欲拆除了我观。” 拆除护国观?这个梁清是疯了么?而且他不是被秦关月调换回宫了?竟然还如此忌恨……他也不想想,若非名义上将他关押在护国观,十年前皇城中的那一场动荡中,或许会多一名皇子殒命,哪里还得今日的太平恩宠。 “万幸皇帝陛下不允,下旨封了护国观的大门,不许我观中人出行。” “只是封了大门?”洛浮生眨眼。 道人笑了笑:“皇上的旨意是封了护国观的大门,既然如此,我观也只能走后门了。” 洛浮生噗嗤笑出声,封了大门就不走大门走后门,这个字眼捉得妙。 正说着,小路到了尽头,两人停在一扇木制的小门前。 道人轻扣门扉,不多会儿,木门吱嘎打开,一个扎着两髻的小道童探出头来:“无法师叔,你回来啦。” “嗯。”道人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这是给你们几个师兄弟从山下带来的。” 小道童甜甜一笑,行了个法礼才将油纸包接过:“谢谢师叔。”说完歪头看向洛浮生。 “这位是我山下的友人,今日来与我述法。”道人介绍道。 小道童垂首行礼,洛浮生拱手还礼。 “你可知观主在何处?” “观主此刻应在水云堂,无法师叔可是要去找?” “嗯,我稍等便去。”无法道人轻轻拍了拍小道童的肩膀,“去找你的师兄弟吧,切记要努力练功。” “嗯。”小道童用力点点头,抱着点心快步跑走。 洛浮生跟着道人进了护国观,只见触目之处破旧不堪,一路走去,不少殿宇的梁柱都已红漆脱落,更有几座小殿摇摇欲坠,看起来仿佛就要倒塌。 “道长……”洛浮生忍不住道,“护国观这是多久没有修缮了?” “也就十年罢。” 只是十年的话,怎么会破旧成这副样子?洛浮生依稀还记得年幼时,护国观是何等的威严壮观。 “这边请。”无法道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道长,为何只是十年未修缮,观中便到了这般境地?”洛浮生忍不住问。 无法道人叹口气:“这也是无奈之举,观中的日子越不好过,便越好过。” 洛浮生一愣,随即明白了道人的无奈之举是何意。 这十年,怕不是不仅没有修缮,护国观连最基础的维护都没有。 越是惨破不堪,那位京城太叔越是高兴,进而就会少找护国观的麻烦。 “他们怎么敢……这可是圣祖所建……”洛浮生忿忿不平。 道人却笑了,他轻声道:“人已逝,权便不在。更何况,已逝千百年的人。” 话虽这样说,洛浮生还是觉得那位三王爷未免太过欺人。 无法道人摇摇头,带着洛浮生走到一座看起来相对好一些的观宇前。 有两个小道士守在观外,瞧见无法道人纷纷施礼唤师伯。 “观主可在里面?” “在的。”小道士应着,“师伯稍待片刻,徒侄先行禀告一声。” “去吧。” 不多会儿,小道士从观中走出,引着无法道人与洛浮生进去。 洛浮生一进殿门,便闻到一股清香,令人心神安宁,本还有些不平的心绪瞬间平和了下来。 “咳咳咳……”一位鹤发长须的老者拄着鹤头木杖缓步走过来,“无法回来了?” “观主。”无法道人行礼。 洛浮生也跟着行礼:“参见观主。” 老观主这才将目光落在洛浮生身上,眸光浑浊发黄:“这位是……” “哦,这位是我在山下遇到的一位小友。”无法道人将洛浮生如何与不知道人相遇,又如何受不知道人引荐的事情简单讲述了一下。 洛浮生将不知道人的拂尘呈递给老观主。 老观主未接,只轻轻了扫了一眼,便摆手道:“咳咳咳,护国观早已没了往昔的气势,怕是要让逝者伤心了。” 洛浮生连忙道:“师父遗愿便是来一遭护国观,只要护国观在,不管是何种样子,家师都会笑安九泉的。” “咳咳咳咳……”老观主看起来身体很不好,“贫道已年迈,观中事务多交由无法无双两位师弟,你师父既然是想好好看一看这护国观,便让无法带你多转几圈吧。” 洛浮生点头:“多谢观主。” “咳咳……何来谢字,如今能在心中记挂我观的,便是有缘人了。”老观主说罢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无法道人搀扶着老观主去内室休息。 洛浮生在外室稍等时,就听见内室中咳嗽不断,那动静像是要将房顶掀了一般。 老观主的这身体……洛浮生忍不住担忧。 片刻之后,无法道人叹息着出来,先朝洛浮生行了个礼:“小友多等了。” “观主的身体看起来不太健朗?”洛浮生忍不住问。 “自十年前一难之后,观主的身体便每况愈下,不知还能再撑多久。”无法道人摇摇头,目露悲伤之色。 “十年前,梁——三王爷,到底对护国观做了什么?” “已是旧事,不提也罢。”无法道人显然不愿多提往日事,轻飘飘一句带过,便带着洛浮生去观中各地简单一看。 此时的护国观已然不是洛浮生记忆中那个巍峨庄严的殿宇,其残破程度与她呆过的一些遭受了兵荒马乱之后的道观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有几座殿堂被拆除了大半,有道士正在外面搭横木盖蓬顶,为里面的尊者金身遮风挡雨。 一圈转过来,天色已暗,无法道人说:“天已晚,小友不妨在观中休息一夜,明日再下山也不迟。” 洛浮生自是愿意留下,忙道:“多谢无法道长。” 无法道人微微颔首,唤了一名小道士过来,吩咐他为洛浮生准备一间客房。 洛浮生则望着天边渐渐沉下去的红日,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这样的护国观,还能称作护国观吗? 若是她真的对龙脉下手,护国观怕是要荡然无存了吧…… 卷五:白露迟迟归 第十章 机关与龙脉 入夜。 吃过晚饭后,洛浮生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拿着一支笔在纸上细细画着什么。 画完,又从怀中掏出那张标有龙脉所藏之处的地图放到一边细细比对。 她所画的是依凭白天记忆无法道人带她在护国观笼统参观的地图,按照正常情况,两张地图放在一起就能找到龙脉真正所藏地点,只是新画的这张显然太过粗糙,模糊对比出的大概位置也不知是否正确。 只能趁夜先去探一探,她没有那么多理由在护国观逗留太久。 子时方过,洛浮生换上夜行衣,悄悄地出了门,循着白天的记忆隐入了夜色。 深夜中的护国观格外寂静,巡夜的是个白发苍苍的年迈道人,提着个灯笼四处转一下,便回房休息,到时辰再出来巡一圈。 洛浮生绕过主殿宇,地图上显示的地方并不在护国观主建筑群,反而靠近后山。 天虽黑,月却圆。 借着月色,洛浮生一路浅进后山,转进一条小路。 路两旁栽满了松柏,堪堪而斜,在微寒的风中缓缓摇曳。 隐藏在树影之后,洛浮生不时打开地图确认方向,走着走着,视野忽然一阔,一座摇摇欲坠年代久远的观宇出现在面前。 洛浮生愣愣地看着小路尽头的观宇,深埋在记忆深处的场景与之缓缓重叠。 她有些恍惚,仿佛瞬息间回到了十年前与母亲走失的那天,破旧的观宇里关着一个与她定下约定的少年。 那棵春天开满了粉色花朵的梧桐树不知是否还活着,孤零零的枝芽在月光下伸展着,冠顶栖落着黑鸦的巢穴,在她靠近时发出嘎嘎的警告声,似乎在不满她这个外来人的闯入。 洛浮生走上前去,漆红的门板上落满了灰尘,小时垫脚才能够到的铁锁锈迹斑斑,她轻轻一碰,铁链就断裂开来,紧闭的红木门吱嘎一声,开启了半边。 月光倾泻而进,洛浮生推门走进,只见观宇里无神像亦无供案,桌椅板凳还有一个简单的床铺,上面还铺着已经发潮破烂的被褥。 洛浮生再次掏出地图确认。 是这里没错,尽管只是个大概位置,但是附近没有比这曾经囚禁秦关月的地方更明显的建筑了。 虽然说,这座建筑也可能是用来误导他人的。 将地图塞进怀中,洛浮生将门窗统统打开,月光瞬间将整间屋子照得亮亮堂堂。 先从这座观宇查起,若不是,再去其他地方。 这样想着,洛浮生开始对观宇内部及四周进行细密的勘察,秦关月曾交给她的那些手段与办法,在这天夜里使了个十成十。 最后,她在那张看起来已经不堪一重的床榻之下,发现了一块特殊的木板。 洛浮生咽口唾沫。 太容易了,甚至没有做特殊的机关掩饰,还挂着一枚小小的铜锁,看起来就好像在提醒别人,这里藏着什么东西一样。 因为时间太久,锁孔生了锈,为打开这枚小锁着实费了一番力气。 她不敢直接对木板下手,担心下面掩藏着其他机关。 铜锁一开,洛浮生小心翼翼将木板掀开。 却见木板之下并非如她所想是密道,而是一个挖得四四方方的土坑,坑内放着一个檀木盒。 洛浮生将檀木盒抱出,从床底下钻出来,借着月色细细打量木盒。 木盒上也挂着一枚小铜锁,看起来没有其他机关。 她不敢确认,毕竟月色再亮也不能与灯光相比,将木盒揣进怀中,又将观宇的门窗小心关好,挂上锁链,做出没有被人动过的模样,小心翼翼地离开。 一路上没有碰到他人,洛浮生回到房间,点了油灯细细观察那个木盒。 非常普通,没有任何特殊的纹路,轻轻摇晃一下,里面确实装有东西,听声音洛浮生猜测是信笺纸张一类的存在。 挂在盒子外面的铜锁看起来就像是个摆设,毫无技术可言,洛浮生用细簪轻轻一别锁孔就开了。 她没有直接打开,总觉得东西拿得太过容易。 只是检查来检查去,这盒子都不像是别有洞天,洛浮生深吸一口气,将盒子放在桌上,挑开盒盖的同时立马飞蹿到一边,生怕里面会弹出什么暗器毒烟。 盒子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没有任何特殊动静。 洛浮生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探头一看,只见盒内装着一个油纸包,因为时间太久,油纸包上落满了灰尘,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损伤。 她将油纸包轻轻拆开,待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油纸包的很细,层层叠叠,可以看出物主很珍惜这样事物。 可是那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一本纸张泛黄堪堪几页,做工粗糙的话本,上面的字画已经模糊看不清真切。 几张发黄用于包裹点心糖块的糖纸,边角有些破碎了,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散架。 洛浮生眼睛有些发涩。 她记得这些东西,亦或者是说,在经由秦关月提醒她幼时还曾与护国观的一位少年有过约定后,那些早已落灰的记忆便变得清晰起来,儿时的那些诺言在今天突然就变得万分沉重。 她与秦关月算得上是孽缘了吧……洛浮生忍不住想。 将话本与糖纸放回檀木盒,洛浮生坐在桌前对着那个盒子发了半天的呆,最后将盒子往枕头边一放,闭眼睡觉。 为了再度从秦关月身边逃离,她不惜用上了美人计,按着时间算已经十二个时辰了。 秦关月知道她一定会来护国观,凭他的能力早该找到她了,说不定现在就躲在房顶床底下偷笑。 看吧,她又亲自找到一个可以证明他真心的证据,是不是特别高兴? 洛浮生睁开眼,探下半个身子往床底下看。 没人。 不觉好笑,秦关月怎么可能会躲床底下。 又有点失望,她突然之间很想见秦关月,这股冒然升起的思念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秦关月那张闭着眼睛苍白的脸,慢慢的又变成飞魄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两张没有一点相似处的脸交替着在眼前出现,最后融进黑暗里,消失不见。 洛浮生醒来时外面已经大亮,她揉揉眼睛,不知道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 打着哈欠起床,刚出门就看到一个小道童朝这边走来。 “洛道长早上好。”小道童行礼。 洛浮生回礼:“小道长早上好。” “师父吩咐我请您过去一趟。” “师父?”洛浮生想来想去,能来请她的也只有无法道长了,“可是无法道长?” “正是。”小道童做了个请的姿势。 洛浮生微微颔首,随在小道童之后去见无法道长。 “小友昨夜睡得可好?”无法道长一见到洛浮生便笑着问。 “甚好。” “昨夜里听巡夜人说,有外人擅入了后山。”无法道长突然道。 洛浮生神情不变:“哦?可有抓住歹人?” “那人不曾行不轨之事,许不是什么歹人。”无法道人笑道,“大概只是好奇。” “护国观的后山难不成藏有什么宝贝?”洛浮生玩笑道,“还会引来外人的好奇心。” “宝贝不曾有,秘密倒是有一个。”无法道人答。 洛浮生手心微微冒出汗来,她不清楚无法道人是在敲打她,还是昨天夜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别人也进入了后山。 更不知无法道人突然对她提“秘密”是何用意,只能装傻。 “护国观的秘密……想来是与国家大事有关了。” “有关,也无关。” 无法道人模棱两可的回答让洛浮生更加紧张,只是脸色依旧如常。 “道长突然与我说起此事……难不成是在怀疑我?” “哈哈哈哈……”无法道人大笑出声,“小友多疑了,我若猜疑小友,何来与小友提起此事?今日早早的将你打发下山就是了。” 洛浮生微松一口气,随即皱眉道:“那道长的意思是,昨天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到访护国观?” “小友是明访,另外那几位,是暗访。”无法道人冷笑一声,“所谓明人不做暗事,暗中来暗中去,要做的自然不是对我观有益之事。” 洛浮生不语,等着无法道长往下说。 “今天将小友请来,是想带小友去一个地方。”无法道人扬了下手中的拂尘。 “道长能允我进观,我已是不知要如何感谢。”洛浮生微微一作揖,“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道长尽管提。” “多谢小友体谅。”无法道人虚扶一下,将洛浮生搀起,“我还真有一件事,要拜托小友。” “道长请说。” “小友随我来。” 无法道人说着,带洛浮生出了护国观的后门,沿着碎石路往山中深处走去。 洛浮生不知无法道人要带她去哪儿,只安静跟着,这一路无法道人不语她便不言。 两人一路攀爬,直至日头升至高空,洛浮生有些气喘不住,无法道人才顿住脚步:“小友可要休息片刻?” “道长,还有多远?”洛浮生扶着腰问。 无法道人远眺山头:“再行半个时辰,便可到了。” 此时两人已经快攀登至真武山山顶,往来路望去,蜿蜒山路遮掩在层层叠翠的松柏林中,就连护国观都缩成小小的一个方块,看不真切了。 洛浮生擦擦汗:“走吧,道长。” 如无法道人所言,两人又爬了近半个多时辰的山路,终于攀上了峰顶。 无法道人似是已经习惯山路崎岖,面色如常的站在峰顶,洛浮生则面色灰白,除却爬山疲累,更多原因在于此处已不知有多高,触目之处云海滚滚,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小友看那里。”无法道人一扬拂尘,山间的云雾仿佛有所感应般,忽然风吹云散,阳光从高空直射而下,视野瞬间变得清明。 顺着无法道人所指方向望去,整座平渡城纳入眼下。 方方正正的城市,豆腐块大小,梁国的心脏之所在。 “小友,你在看看脚下。” 洛浮生下意识垂头,脚底下是裸露的青灰砂岩,坚硬稳固。 “不是这个脚下。”无法道人手一扬,“而是你脚下的这座山脉。” 洛浮生抬眸远眺,青山延绵百里,以合围之势将平渡半圈在怀中,首起平渡城,仿佛龙衔宝珠,尾入东海去,如神龙旋身。 “道长……”洛浮生似有所悟,又万分不解。 无法道人微微垂目。 “小友,你可曾听过大梁龙脉?” 洛浮生一愣。 只见那道人张开双臂,广袖飞起,如同仙人随时可腾云而起,声音仿佛是从天边传来,虚无缥缈。 “将传说中的事物日日呈现在众人面前,传说就会永远是传说。” 卷五:白露迟迟归 第十一章 大梁龙脉 自大梁建国以来,江湖上便流传着关于龙脉的传说。 有人说,那龙脉之下埋着无数宝藏,富可敌国;有人说,那龙脉是大梁的命息,一旦掐断,必将亡国。 三年前从守不住口中得知大梁龙脉一事,洛浮生便踏上了寻觅龙脉的道路,她游遍了大江南北,从搜集的线索里推断出谢石两家掌握着龙脉的信息,在秦关月暗中帮助下拿到龙脉的地图,本以为终于得偿所愿,如今却有人指着绵延数百里的真武山告诉她,这就是大梁的龙脉。 “道长……”洛浮生面色尴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大梁的龙脉。”无法道人负手而立,寒风卷过,扯得广袖衣袍胡乱飞舞,“小友千里迢迢来到平渡,登上这真武山,不就是为了这龙脉而来吗?” 洛浮生沉默片刻,看这道人已经将她的目的调查清楚,或者是早已从别处得到消息——比如秦关月,她就知道,这家伙比绝对不会轻易放她离开的。 甚至于在真武山脚下的酒馆时,他可能就没中迷药。 “道长,真武山为何会是大梁的龙脉?”秦关月的帐事后再算,她现在更想搞明白龙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无法道人回身,眸光深沉。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缓缓铺在地上:“小友,你来看。” 洛浮生蹲过去,却见那图纸细密的绘制着山川河流以及各地城市的名称。 “道长,这是……”洛浮生惊讶。 “大梁的地图。”无法道人找了几块石子压住图纸的四角,点着地图左上方的位置道,“我们现在在这里,平渡城。” “这张地图并非是如今的大梁。”无法道人说道,“这是一千年前,我观首任观主在世时,竭尽一生心血访遍大梁河山绘制而成的地图。” “谦之真人?”护国观第一任观主,谦之真人,当年助圣祖打天下的神秘人物,在史书中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民间留下的也多是传说。 “是的,谦之真人。”无法道人点点头,“你可知谦之真人在离世时,曾与护国观接任人留下过什么遗言?” 洛浮生摇首,她自然不知。 “此事只有历任观主才能知道,且终其一生都要守护这个秘密,绝不允许被第二人知道。” 洛浮生欲言又止,既然只有历任观主才能知道,无法道人何来问她知不知道当年的遗言,除非……这个所谓的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 “但是秘密一旦说出口,就没有可能再成为秘密。因缘际会,亦或者是阴差阳错,总会有第三人,第四人因为各种理由获知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比如当初被谦之真人逐出了护国观的那个弟子?”洛浮生突然想到秦关月说过的关于谢氏岫溪先祖的事情。 “看来小友对我观的事情,也不是全然不知。”无法道人笑了笑,“不瞒小友,当年被逐出观的那名弟子,确实知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关于龙脉的?” “正是。” “道长,我不明白。”洛浮生指着脚下延绵数百里的山脉道,“若是这真武山便是大梁的龙脉所在,就算昭告了天下又如何?难不成还能有人将这整座山摧毁搬走吗?” “小友,你可知为何真武山会是大梁的龙脉所在?” 洛浮生摇摇头,龙脉竟然是一座切切实实的山脉,这本身就超出了她的预料。 无法道人点了点地图:“你看,这些线代表着真武山的走向,可看出了什么?” 洛浮生细细审量片刻,道:“似乎是将整个中原腹地囊括在怀中……” “大梁如今危机四伏,南疆说是有石家坐镇千年,实际上真正将敌人阻挡在外的是南疆仅凭人力难以翻阅的天堑。在圣祖打下天下的时候,西南的燕国一干还都是不足以为患的小国,实力孱弱内乱不断,为了得到大梁的庇护,甚至有些小国主动要求成为大梁的附庸国。那时的大梁,真正的敌人在于北方的狄族。” 说到狄族,洛浮生脑海里首先浮现的就是冰天雪地与难以用寻常棉衣抵御的寒冷天气。 在搜寻龙脉线索时,她曾去过大梁北方边境城市,若说徐州是一年四季如春,那北境之内便是终年覆雪,不见春意。 尚在大梁境内便是如此,再往北去的狄族,天气怕是更加恶劣,生活条件更加艰苦。 这也是狄族千百年来觊觎大梁的原因之一。 然而,纵使狄族虎视眈眈了千百年,也极少给大梁带来危机性的进犯,流动性攻击骚扰边陲几城,从未造成过大害。而在最初不曾被大梁放在眼里的南地小国,却在千百年的更迭中分分合合,缔结成了数股强大的势力,时时刻刻威胁着大梁的边境。 时至今日,仅仅是燕国就已吞并了大梁数座边城,将边境线一再压缩进了中原腹地。 论及原由或许可举出数十条,但是现在,面对着清晰绘制了大梁国土分布的地图,洛浮生第一个想到的原因便是,南部地区地势平趋于平坦,加之河流丰富四通八达,若在这里开战,便是实力上正面的碰撞。 如今的大梁已不是曾经雄霸天下的大梁,南方一众小国也不再是当年需要寻求大梁庇护的附属国。 利益之上,便是无休止的战乱与掠夺。 真武山防住了北部狄族,南疆天堑吓住了蛮夷,却没能敌住内部的溃烂,被昔日的附属国逼到如今的境地。 洛浮生不觉感到莫大的嘲讽与凄凉。 “道长的意思是,真武山之所以视为龙脉,是因为它像南疆天堑一般抵御住了狄族的入侵,将大梁护在了中心?” “答对了一半。” “另一半是什么?”洛浮生问。 “谦之真人当年确实在真武山中留下了秘密。”无法道人点了点地图上的真武山。 洛浮生没接话。 无法道人突然将她带到这里,又没有原由的与她说了这么多,肯定有所图。 “小友,得罪了。” 无法道人忽然一卷地图,飞身后退数丈。 洛浮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觉脚下一陷,紧接着耳边轰鸣不断,身体瞬间失去重心往下落去。 上当了! 这是洛浮生最后的意识。 她并不知道,在她坠入洞底昏迷不醒的时候,被真武山脉作龙护珠之势保护起来的平渡皇城之内,爆发了叛乱。 一如十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政乱,来得悄无声息,却在各地掀起了浩大声势。 征讨昏君,平内攘外。 站在峰顶的无法道人望着平渡城方向燃起的熊熊狼烟,轻笑一声,揭去了脸上的面具。 正是曾经无意将龙脉说露嘴,引得洛浮生逃出千波宫的守不住。 卷五:白露迟迟归 第十二章 黎明前的黑暗 洛浮生醒来时,头还在嗡嗡作痛。 揉着太阳穴爬起,只见身下是一团枯黄的草垛,垒了有半人多高。 头顶上隐约可见白光,洞顶很高,凭她那三脚猫的轻功,很难靠着攀壁出去。即使飞上去,洞口似乎也搭了什么东西,没那么容易就让她上去。 再看四周,左手边靠墙有一张石床,上面摆放着折叠整齐的床褥枕头,石床前是个石桌,石桌旁有两张石凳,桌上摆放着一个红木方盒。 洛浮生想去看看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褪还没迈开,就觉右脚脚踝一阵酸疼,挽起裤腿一看,脚踝处肿红一片,应该是掉下来的时候崴伤了。 费尽功夫把她诓骗到这里,又怕她摔死,呵呵…… 忍着痛拖着腿一瘸一拐的走到石桌前,洛浮生掀开木盒的盖子,只见里面摆着两碟糯米点心。 挑挑眉,打开第二层,是满满的一层白面馒头,摸上去虽然是凉的,但还很柔软,像是出锅时间不久。第三层不是点心了,是卤肉和煮好的咸水蛋。 洛浮生将吃食都端出来,将木盒翻来倒去的检查了个遍,确定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食盒。 食盒里装着的这些吃食,如果省着吃,大概能撑个五六天。 将吃的装回食盒,洛浮生又一瘸一拐的走到床边,石床上至少铺了三床软垫,很软,手摸上去竟然还有点温热。 床铺是热的? 洛浮生蹲下,手贴在了石床壁上,温的。 石头是不会自己发热的,石床是温的,就说明这个四四方方的洞底另有机关。 在北方城市,寒冬降临的时候,很多百姓会通过烧火炕来取暖御寒,而火炕的原理就是与厨房的灶台相连,灶台烧火产生的热量通过灶墙来烘热火炕,烧火的烟则通过火炕的烟囱口排出去。 这张石床摆放在这里,那烧火的灶口应该就在与石床相接的墙之后。 洛浮生爬上石床,摸了摸石床紧靠着的墙面,果然也是温的。 轻敲几声,声音空洞,墙那边另有玄机。 背靠在墙上,视线落在一旁叠放整齐的床褥枕头,探手过去摸了摸被褥的表面,细腻柔滑,与身下的床褥一样,不是普通老百姓家的粗棉所制。 墙是暖的,床是暖的,洛浮生却感到很冷。 彻骨的寒意,冷得让她忍不住发抖。 扯开被褥披在身上,一个白色瓷瓶从枕头下掉了出来。 摸起来一看,瓷瓶上写着四个小字,跌打损伤。 忍不住笑出声,考虑的真周到啊,怕草垛经不住,怕她真的摔伤,连药都准备好了。 拔开盖子,倒出一小粒药丸直接吞下,再翻翻床上,又找了一瓶止痛膏,毫不犹豫的拧开,挖出一坨涂在扭伤的脚踝处。 不多会儿,酸疼肿胀的脚踝就开始消肿了。 千波宫的药,果然是好的。 洛浮生心想。 这两瓶药她都认得。 还在千波宫的时候,因为她调皮捣蛋又爱到处惹祸,经常会受些小伤。 每次受伤,秦关月都是亲自给她上药,而跌打损伤药丸和止痛膏,是用的最多,要常备在她房里的两种。 果然是他…… 洛浮生把玩着手里的瓷瓶想。 确认她会掉进这个囚牢一样的山洞里是千波宫所为,她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在醒来的时候,在看到食盒里的东西的时候,在确认石床是温热的时候,在摸出这些床褥非寻常人家所用的时候,秦关月的名字一次次在她脑海里闪过。 是他吧?不然谁会这么无聊,把她困住就困住了,还要费尽周章,生怕她冻到饿到伤到。 只是,是不是他又能怎样呢? 她都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罢了,不,大概连棋子都算不上。 她想做的那些事情,在他眼里大概就是个笑话。 洛浮生看着自己泛黄粗糙的双手,突然眼睛一酸。 泪水莫名其妙的涌出眼眶,她环住双膝将脸埋在膝盖间,憋不住的垂泣声从牙齿间迸出,最后决堤般的嚎啕出声。 自从十年前睹族人被屠杀殆尽的夜晚之后,她再也没有这样哭过。 撕心裂肺,万箭穿心。 秦关月很爱她,在他向她表明了身份,在她知道是他一步步推着她迈向真相的时候,她就知道秦关月爱惨了她。 她想过找到龙脉之后要怎么去面对秦关月,可能会逃离,可能会接纳,也可能会恳求他放她一个自由。 她犹豫不决,又任性妄为。 利用秦关月对她的那份爱意,再一次逃离了他的身边,独身爬上了护国观,却再次落进了秦关月的陷阱里,成了他的困兽。 她的难过,不是因为意识到她从未逃离出过秦关月的眼线。 在意识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秦关月一手操纵,在猜测到她被困这个地方的时候,外面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她突然发现不知何时,秦关月在自己的心里竟然也占据了莫大的分量。 她早就深陷进了秦关月钩织的爱情陷阱里,却还自以为是的忧愁要如何面对一个不爱的人的告白与深情。 而正是这份认知,让她明白,她此生都不可能从秦关月手上逃出去。 她喜欢秦关月,可能是在千波宫的那三年就喜欢上了,也可能是……在知道他是飞魄后,感情就潜移默化的发生了变化。 他这样过分的欺瞒了她许多年,她却恨他不起来,甚至还爱上了他。 像她这样没有什么优点与益处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秦关月这样关注与付出的呢? 洛浮生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只想痛哭一场,将压抑在内心的矛盾宣泄出来。 她并不知道,十年前护国观一遇,朱门之后的少年就已决心要将她永远护在手心里。 更不知道,在她泪流满面的时候,那个她记挂着的男人,已披甲上阵,手中长枪一指,千军万马便冲向了前一日还太平安逸的平渡城。 战火绵延了整个大梁,南有常州知府胡不全不战而降,以谢家分支谢烟为首的将士半日之内拿下了台州、海河,西南有石家军占据一方,石家二家主亲自出阵压住了蠢蠢欲动的南疆,又以家主身患重病为由拒绝了向朝廷增援。东方主要三城同日爆发了起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兵马迅速抢占下了重要战略位置。 仅仅三日,梁文帝便已孤立无援,被起义军逼至退缩上了护国观。 “陛下……陛下,您不要慌,韩将军一定会将叛军一举拿下的……” 常年失修的观宇大殿,身着龙袍的梁文帝满面惶恐,在听到贵妃的安慰后突然怒气冲天,一掌将宠妃晚晴掀到了一边。 贵妃捂着小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要以为朕不知道!”梁文帝一把掐住贵妃的下颚,目露狠意,“你和韩瑱之间的那些事,朕清楚!” “陛下……”貌美的贵妃哭得梨花带雨,“陛下您在说什么……臣妾……臣妾听不懂……” “听不懂?”梁文帝冷笑一声,目光落在了晚晴隆起的小腹上。 晚晴慌忙抱住了肚子:“陛下……” 梁文帝的目光突然变得温热,他将贵妃搀扶起来:“爱妃啊……朕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贵妃晚晴点点头:“陛下您尽管问就是,臣妾绝不敢相瞒。” 梁文帝揉着贵妃隆起的小腹:“你是朕最疼爱的妃子……也是朕自登基以来,唯一一个赐予了妃位的女人。” “臣妾承蒙陛下垂怜。” “这个肚子里,是朕唯一的孩子。”梁文帝着迷似的摸着那浑圆的肚腹,“若是个男孩儿,朕属意让咱们的孩子当太子,继承朕的皇位,爱妃觉得如何?” 贵妃娘娘目光为闪,扶着肚子跪在了梁文帝脚下:“陛下爱惜与臣妾的孩子,臣妾不胜惶恐。臣妾不求这孩子未来能登大宝之位,只求陛下长命百岁。” “哪有什么长命百岁。”梁文帝眯起眼睛,他将贵妃扶起来,“历史上的皇帝,能过古稀便是长寿了。” “陛下尚且在盛年,还不到立太子的时候……” “盛年?”梁文帝哈哈笑出声,“朕在盛年?朕在盛年,只怕这江山要易主了!” “陛下……韩将军一定能保住陛下的江山,陛下宽心……” “韩瑱?”梁文帝冷笑,“不是朕不信他,有勇无谋,不会是石家的对手。” “陛下的意思是,叛军与石家会联手?” “会不会与石家联手,要看反叛的人是谁。” “陛下,臣妾不懂。” “你当然不懂。” 梁文帝嫌弃地看了身边女人一眼,坐回了龙椅上。 贵妃晚晴没敢再说话,不知从何时起,皇帝陛下的脾气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这时有太监端着一个玉瓷碗小心翼翼地快步走过来。 贵妃一瞧见那白玉碗里血红的颜色,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转身轻轻捂鼻,将呕吐的欲望强压下去。 “陛下,该吃药了。”太监谄媚着将玉碗递到了梁文帝面前。 梁文帝不耐烦的接过,看着血红汤药中倒映着的削痩面孔,凝眉问:“朕是不是瘦了?” “陛下天天为国事劳心劳力,要注意身体才是。”太监道。 “整日吃这么多补药,无济于事。” 冷哼一声,梁文帝端碗欲饮。 紧闭着的朱红大门忽然被推开,一个小太监惊惶不安的跌进来。 “陛下,不好了陛下!” “叛军攻上来了!” 白玉碗哐当摔在了地上。 被剁碎的不知何物的肉汤溅了一地。 贵妃再也忍不住地呕出声。 殿外,喊杀声充斥天际。 一道身披玄青盔甲的身影持着长枪,出现在了观宇主殿前。 卷五:白露迟迟归 第十三章 重见故人 在洛浮生快把那食盒里的点心饭食吃完,担心将她关在这里的人是不是已经把她忘了的时候,石床靠着的墙壁一角,出现了一个新的食盒。 应该是入夜后趁她睡着了,悄悄拿过来的。 洛浮生蹲在食盒前对着那面墙研究半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 根据洞顶的天色推算,她已经被困在这里四天了,脚伤都好了。 这几天,她一直在研究这个洞穴,想要找到离开的机关,无奈用尽了她所知道的千波宫机关的开启办法,也没能找到。 看来秦关月是铁了心要把她关到外面所有事情都解决。 打开新食盒,照例第一层点心,第二层是馒头,第三层是易于存放的卤肉和干咸菜。 除了食盒之外,还多了一个储水罐。 洛浮生挑了挑眉毛。 一开始的时候,洞里除了饭盒之外没有用以喝水的东西,在她吃东西干噎好几次后,储水袋也是这样悄无声息的在一天夜里出现在了石床一角。 这说明什么? 墙外面的人始终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也是她除了敲敲打打找机关之外,一点也没动过要从脑袋上的洞口逃跑的念头的原因。 秦关月打定主意不让她走,她就是真的能飞上去,也会被打下来,很可能为了防备她再跑,连洞顶露出的口子都会堵上。 她可不想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都不知道秦关月会把她关多久。 吃饱喝足,洛浮生爬回石床,依靠在暖融融的墙面上,仰着脸发了会儿呆,然后用手敲了敲墙面。 “喂,那边到底有人没人啊?” 没人回应。 洛浮生也不指望有人回应,反正无聊:“我知道肯定有人,这石床十二个时辰都是温的,麻烦啦兄弟。” “你肯定认识我,能让秦关月放心派来看着我的人肯定是他信得过的,他信得过的我基本认识。让我猜猜哈……” “守不住?肯定不是,那家伙可憋不住。” “高一寸……也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别人随便编个套儿他都能往下跳。” “嗯……问题是除了这俩,剩下几个经常要出去执行任务,眼下秦关月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可能愿意来看着我这个惹人厌的。” “那还能是谁呢?” 洛浮生托腮。 她本来是无聊自言自语,分析来分析去,还真把自己难倒了。 “总该不会是谢家和石家的吧?”洛浮生哈哈讪笑,说不定还真是他们这两家的人,和她没那么熟,不会因为心疼她做出让步,又值得秦关月信任,毕竟这两家的当家看起来和秦关月不是一般的熟悉。 “喂,我说隔壁的,你认识我不?”洛浮生又拍了拍墙,“认识就吱声,给个回应成不成?我都快无聊死了,再没人和我聊天,我要憋死的。” 话音落了片刻,墙面忽然发出咚咚两声。 洛浮生一怔,这是真的回应了?她翻过身来,面对着墙壁,又轻轻敲了敲。 “你认识我吗?如果认识,就敲一声,不认识,就敲两声。” 对面没动静。 就在洛浮生以为刚才的敲墙声是被关太久产生的幻听时,墙面发出“咚”的一声。 洛浮生激动起来。 真的有人!不仅有人,还认识她! 搓搓鼻子,已经好几天没和人聊天过的洛浮生兴奋道:“你能说话吗?” “咚咚。” “不能啊,好可惜哦。”失望爬满少女的脸庞,“你在墙那面,是不是能看到我的情况?” “咚。” “真的能看到?”洛浮生搂了搂衣襟,“是整个山洞都能看到吗?” “咚。” “你是女的?” 既然 “咚。” 洛浮生皱起了眉心,继续问道:“那,你和我熟不熟啊?” 墙那面犹豫了片刻,才响起一声回应。 洛浮生眯起了眼睛。 千波宫中女子甚少,尤其是在秦关月管辖的夜煞营,他手底下的人干得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勾当,多以男子为主,即使有女子也会被分派在各地做眼线,与她相识又比较熟可以说没有。 那么就剩下石家谢家。 石家的人,她没接触过女人,那些个将军公子也不可能被派来看着她。 那就剩下谢家……谢家,值得秦关月托付的女子…… 黑琉璃的眸子里浮现出几分惊喜,洛浮生按捺住内心激动的,小心翼翼地开口:“思辕,是你吗?” 对面良久没有回应。 洛浮生笑了。 她仰头靠在墙面上,笑着说:“思辕,如果我是你啊,就会立即敲两声做回应。你这样沉默,不就说明了你在思考要不要告诉我实话吗?我猜对了,是不是?” “咚。” “果然是你!” 自从在常州郊外一别,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洛浮生有满肚子的话想和燕思辕说。 “思辕,你怎么和秦关月跑到一起去了?”问完,洛浮生才想起来一个问题,燕思辕以前就没接触过秦关月,“你知道秦关月是谁吗?” “咚。” “哎呀,我都猜出你是谁了。你既然能听到我说话,我肯定也能听到你说话。就不要咚咚咚敲个不停了好不好。”洛浮生拍着胸脯保证,“我发誓,绝对不逼你放我离开,行不行?”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咚。” “……” 墙那面发出一声轻笑:“浮生。” “思辕……”听到旧友的声音,洛浮生莫名鼻子一酸,“你还好吗?” “我?”燕思辕轻叹了一声,“还是那样呗。” “对不起……” “做什么道歉?” “说好的,战事一结,就去台州找你。”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我都知道。”燕思辕轻轻斜靠在墙壁上,随手捅了捅燃着的地炉,“秦关月都告诉我了。” “你和秦关月是怎么认识的?”听到秦关月的名字,洛浮生忍不住问。 “是他找上我的。”燕思辕犹豫一下,道,“带着公子找上我的。” 公子?洛浮生愣了一下,问道:“谢无双?梁原?” “是梁公子。”燕思辕轻声说。 “秦关月带着梁原去找你了?”洛浮生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带梁原去找你干什么?” “让我来照顾你。” “照顾我?”洛浮生忍不住讥笑,“就这么个照顾法?” “浮生,你别怪我。”燕思辕靠着墙面,望着那扇从外锁死,没人来她也出不去的大门,微笑着道,“我欠梁公子的,得还给他。” “你欠梁原什么?”洛浮生冷笑,“明明是那家伙欠你的!” “当年皇后娘娘为了给王家留下血脉,想尽办法救出一干直系亲人,我一个管家的孩子能跟着一起逃出来,就已经是皇后娘娘的恩赐了。” “那是当年的皇后,梁原又不是王家人。”洛浮生反驳。 “但是王家人将我留在了谢家。”燕思辕垂下眼睫,“他们将我留在谢家,就是为了让我像对待王家后代那样好好伺候梁公子。” 洛浮生怔了怔:“王家人是为了什么才会这么做?” “我也不知道……”燕思辕轻声道,“大概,是出于愧疚吧。” 愧疚?洛浮生正想问什么愧疚,忽然想起来秦关月曾跟她说过,十年前那场政变,对于梅家与瑾妃可谓是无妄之灾。若不是皇后召见她的父亲入宫,又编织了宫变的罪名给父亲,将无辜的瑾妃与幼年皇子梁原牵扯进来,梅家就不会死无葬身之地,瑾妃也不会惨死后宫。 为了保住一个皇后,葬送了几十条性命,又因愧疚,将还债的担子压在了自家管家孩子的身上。 呵呵……洛浮生忍不住笑出声,悲凉绝望又愤怒。 “浮生,你知道外面现在发生了什么吗?”燕思辕突然问。 洛浮生蜷起双膝,喃喃道:“大概要上演十年前的旧事了吧。” “你说,他们会让梁公子当皇帝吗?”燕思辕显然也猜出了外面在发生什么。 “如果说要拥护一名拥有正统血脉的人当皇帝的话,好像也没其他选择了。”洛浮生分析道,“反的是当今圣上,唯一的王爷又背着天下的骂名,除了梁原,没有第二个人了。而且,如果真的要易主,五大家族不会答应,尤其是石家。” “他不想当皇帝。”燕思辕说。 “梁原和你说的吗?”洛浮生问。 “不是,我们这次相见之后,其实没怎么说过话。”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在找他?” “大概是不知道说什么吧。”燕思辕苦笑,梁原处处躲着她,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想当皇帝?”洛浮生耸肩,“那可是万万人之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 “他……追求的不是这个。”燕思辕轻轻道,“相比于皇位,他可能更想让老爷喊他一声儿子,听大公子唤他一声弟弟。” “没想到梁原对谢家竟然有这么深的感情。”洛浮生感慨,“我本来以为他会恨你们。” “我也以为他会恨我。”燕思辕回想起秦关月带梁原来找到她的那天,昔日风流倜傥的谢家二少已不见,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削痩无神的落魄子弟。 尽管他处处躲着她,不肯见她,对于跟了梁原十数年,早已将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所代表的意义牢记在心的燕思辕而言,他只是一个躲闪的眼神,她就能看出他对她的愧疚与不舍。 她不知道梁原为什么会对她感到愧疚,只知道,当看见他还活着,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她对未来的任何希翼都没有了。 只要他还好好的,哪怕用她的命,用她未来一辈子去换,她都愿意。 “思辕?”见燕思辕久久不说话,洛浮生轻声唤道。 “在。”燕思辕缓过神来,轻咳一声,问道,“对了,浮生,你知道秦关月是什么人吗?” “当然知道。”秦关月是什么人,她能不知道么。 “他是不是和皇室,也有点关系?” 洛浮生哈了一声:“怎么可能,这家伙是个江湖组织的半个头目。” “哦……” “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洛浮生好奇。 “来平渡的路上,有一次我听见他们两个在林子里吵架。”燕思辕回忆着道,“好像听到梁公子很生气的对秦公子说,兄长要放弃的东西,为什么要让他这个弟弟来承担。” “他的说的兄长,应该是当今圣上吧……”洛浮生心口莫名一跳。 “应该是吧。”燕思辕托着腮无意道,“有几次,我听到梁公子喊秦公子兄长。” 洛浮生内心咯噔一下,脸色缓缓变得苍白起来。 燕思辕看不到洛浮生这边的反应,继续道:“不过,也很可能是江湖上拜的义兄弟。” 义兄弟吗? 洛浮生握紧了拳头,眼色冷了下来。 卷五:白露迟迟归 第十四章 换位思考 秦关月真的和皇族有关系吗? 洛浮生搂紧了双膝,她早就怀疑过秦关月的身份,在他提及护国观当年事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同样被关押在了护国观的皇子梁清。可是她见过梁清,那个肥头大耳满脑荤肠的三王爷在朝堂上恣意妄为的时候,秦关月正在千波宫待她如兄妹。 难道说,秦关月是大梁皇族遗留在民间的孩子?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历来贵族多滥情,民间里关于贵族子弟寄情浣衣女又狠心抛弃的故事比比皆是。 如果是这样的话,谢陈石三家会对秦关月如此客气,也能得到解释。 难不成秦关月是奔着王位去的? 洛浮生被自己的想法惊到,若是秦关月真的是为了夺位,那么千波宫呢?这个隐匿在江湖中多年的神秘组织,是不是就是为了推新帝登位而诞生的?对外声称不插手朝廷中事,亦不参合江湖纷争,可暗煞营日日都有人在外执行任务,其眼线分舵更是遍布大江南北,一个没有野心的组织,发展成如此大的势力难不成只是因为无聊好玩吗? 还有那个决定了台州一战胜负的弩机,得是多么了解战争与弩箭的人才能研制出这样的惊人之作。 洛浮生手心开始冒汗,在此之前,她从未深想过千波宫存在的意义。 毕竟江湖上向来不少奇人怪事,像是千波宫这样势力庞大又懒得多事的江湖门派也不是没有,只是没有像千波宫这样躲得格外深。 如果说,千波宫就是为了推翻大梁而存在,石家、谢家、陈家又对代表着千波宫的秦关月格外忌惮,甚至可以说主动配合秦关月行事,是不是可以认定,曾经随圣祖打下天下的五大家族,已经有三家打算支持新帝了? 而王家早在十年前就已势力全无,只余一个忠心耿耿有勇无谋的韩家还在效忠当今圣上。如此说来,不管是在财力、物力、战力各方面碾压朝廷的新帝,对这皇位是势在必得了。 那么新帝会是谁?梁原?秦关月?还是梁清? 洛浮生咽口唾沫,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冷。 还有一种可能,秦关月根本不是什么皇族遗腹子,他就是梁清,当今圣上的兄弟。 比起什么民间皇子,自幼被关在护国观的秦关月,更符合梁清一切的成长轨迹。 如果这样的话,那朝中现在的三王爷又是谁?难道早在十年前的朝变一起,就有人为今天的造反做了准备?是不是在那个时候,真假梁清就已调换了身份? 反正没人知道这位被关押起来的不详皇子到底长什么样子。 假皇子进了宫,真皇子入了江湖。 一个痴傻成呆坏尽了皇亲贵族的名声。 一个叱咤江湖将名号传遍了大江南北。 届时再将这“偷梁换柱”的罪过归咎到当今皇帝身上,新帝登基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谁也挡不住了。 梁清就是秦关月,秦关月就是梁清。 她当年在护国观遇到的那个可怜被囚禁起的少年,就是梁武帝与瑾妃娘娘的大儿子,梁原的哥哥,梁清! 洛浮生一拳砸在了墙面上。 “浮生,你怎么了?”燕思辕被这击打墙面的声音惊到。 “没什么。”洛浮生闷闷地说,“就是有点生气。” “生气?你怎么了?” “思辕,我问你,要是有一个人,一个你很在乎他,他也很在乎你的人……”洛浮生仰着头看向泛着白光的洞口,“他帮了你很多很多忙,可是到最后,你却发现他始终在欺骗你,你会怎么办?” 墙那面沉默了许久。 “我不知道。”燕思辕淡淡道,“我也想知道,该怎么办?” “嗯?”洛浮生没想到燕思辕会这么回答,“梁原也骗你了?” 燕思辕轻笑:“他没骗过我,是我在骗他。” 洛浮生手指微微一动。 “我骗了他十年。”燕思辕话里带出几分悲哀,“如果梁公子来质问我,我有很多的理由和借口可以告诉他,我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我只是想要保护他的安全。” “但是站在他的位置上,被一个本应该踩在脚下嘲讽的家仆欺骗了整整十年,到头来对方摇身一变,成了为救他忍辱偷生的人……呵呵,如果搁在我身上,大概也没办法接受这样突入其来的真相。” “宁可那是假的,对吗?”洛浮生轻声问。 “嗯,宁可都是假的。” 洛浮生微微嘟起嘴巴:“那如果梁原不打算原谅你的欺骗,你会怎么办?” “要是……”燕思辕声音有些发干,“要是他身边有人可以保护他,不再需要我为他做什么,又厌恶我,不愿意再见到我的话……我会离开。” “去哪儿?”洛浮生攥紧的手指。 “不知道。”燕思辕眸子里浮起几分水雾,“江湖这么大,总该有我落脚的地方。” “那要是,你无地可去呢?” “怎么会无地可去?”燕思辕听到这里,才发觉出洛浮生有些不对劲儿,“浮生,你与那位秦公子是不是也有私情?” “嗯。”洛浮生没打算瞒着燕思辕。 “你们……”燕思辕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我与他,有点像你和梁原。”洛浮生将下巴放在膝盖上,幽幽道,“只不过他是你,我是梁原。” “哎?”燕思辕愣了愣,“你是在生气当时在徐州时,他没告诉你他的真实身份吗?” “秦关月跟你这么说的?”看来燕思辕对她和秦关月的事情也不是一无所知。 “只说你们相识时,他未将自己真实的身份告知于你,后来你发现了他的身份,于是生气逃离他的身边。” “勉强算是吧。”秦关月这话说的模棱两可,既可以说是她在气秦关月借飞魄的身份接近她,又可以说成是他现在真的还有另外一层身份在瞒着她,比如先帝的三皇子……洛浮生不由得嗤笑出声,秦关月将燕思辕带到这里来,怕是想要借燕思辕的嘴来探她的口风。 她因为他的欺骗生气。 燕思辕却在因无法得到梁原的谅解而困扰。 秦关月与燕思辕,在某种程度上所面临的问题其实是一样的。 所以他就把她送到了她的身边,让她站在好友的角度去体谅他的苦心,然后原谅他。 呵,算盘打得倒是挺响,她偏不! 他和燕思辕能一样吗? 燕思辕是一心为了梁原,把苦水都往自己肚子里吞,甚至做好了梁原哪怕一辈子不原谅她,她就永远不会去打扰他。 秦关月算什么?是,他是一路帮着她走到现在,她想要做什么,他就在背后推波助澜,到最后摆到明面上告诉她,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可是他做这些对他自己而言并非没有益处,如果他真的就是梁清,如果他真的是未来的新帝,那他绝不可能让她真的找到龙脉。 他给她铺路,最终铺进的是他的牢笼。 燕思辕的爱是无私的,秦关月的爱是自私的,他只是为了他自己。 洛浮生握紧了拳头。 她这辈子都不要再原谅他,永远! “思辕。”打定了主意的洛浮生道,“我们一起逃,怎么样?” “一起逃?”燕思辕好奇道,“为什么要逃?” 对哦,燕思辕压根不需要逃,如果梁原原谅她的话,她大概会非常愿意留下来陪他。 洛浮生眼珠子转了转:“我的意思是,万一梁原登上了帝位,愿意让你留在他的身边,你会留下吗?” “只要他肯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好。”燕思辕小声道。 “哪怕他三宫六院,宠妃无数?你只是他后宫妃子中的一个?” 燕思辕神色微僵:“只要能看着他好好过完这一生,我就知足了。” “为什么要把自己摆到这么卑微的位置?”洛浮生不平,“你又不欠他的,是他欠你的。” “大概是我太贱了吧。” 面对燕思辕的自贱自弃,洛浮生突然很生气。 “你说什么呢!” “你喜欢梁原没错,愿意去为梁原付出也没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面对一个无法给你回复的人,你这些心甘情愿的付出在对方看来可能更多是困扰。” “困扰?” “是,困扰。”洛浮生捏紧手指,“他不喜欢你,却处处欠着你的人情,他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你是付出的过瘾了,满足了,觉得自己痴情无人可比,那他呢?殊不知,在外人眼里,你就是把他推进了无情无义的地步!” 燕思辕眸光微微一闪,她看着燃烧得正旺的炭火,忍不住喃喃低语:“我给梁公子……造成了困扰……” “除非他爱你。” 燕思辕不由得摇摇头:“梁公子怎么可能会爱我。” “所以——”洛浮生正欲再说,就听隔壁突然传来一阵石墙移动声,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谁说梁原不爱你了。” 秦关月!洛浮生猛地站起身。 “秦公子。”燕思辕俯身作揖。 “燕姑娘,这几日多谢你照顾浮生。”盔甲上还沾染着血迹的秦关月一身萧杀气息。 “谈不上照顾,我与浮生也许久未见了。”燕思辕淡笑,“我们二人互相为伴而已。” “燕姑娘,方才听到你们在说小弟的事情。”秦关月笑着道,“燕姑娘是在担心,阿原心中没你吗?” 小弟……洛浮生神情变得慌张起来。 尽管她自己分析出了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比如秦关月就是梁清——但是她在心底希翼着,秦关月不是梁清。 “梁公子心中有我无我,都不重要。”燕思辕垂下眼睛,“只要他好好的,我便满足了。” “燕姑娘,你可知有些时候,爱情是需要争取的。”秦关月不知是在与燕思辕讲,还是说给墙那面的洛浮生听,“默默的付出,感动的只是你自己。如果当对方明确拒绝了你的示爱,你还一意孤行,那对于他而言,你的爱是纠缠,是负担,是麻烦。但是,你问过阿原他喜不喜欢你吗?” “梁公子怎么会喜欢我,我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 “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秦关月将佩剑解下,往燕思辕跟前一递。 燕思辕不解。 “你先拿着。”将佩剑强行塞进燕思辕手中,秦关月道,“你为阿原做的那些事,即使我这个兄长看了都会唏嘘。身边有女子如此,夫复何求?阿原是我的兄弟,我们同胞而生,没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人了。” 同胞而生?燕思辕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秦关月。 洛浮生背靠在墙上,眸光呆滞。 “这把剑可以让你在护国观任意出行,外面有人守着,你就说是我的命令,让他们随便哪个带你去见阿原。” “你……”燕思辕的大脑还在混乱中,“你是……你是梁公子的亲生哥哥?梁公子不是皇子吗?” “是,他是皇子。”秦关月望向石墙,灼灼的目光仿佛将墙面穿透,“他是,本王也是。” 卷五:白露迟迟归 第十五章 再见梁原 燕思辕握着手中的剑,那剑似有千斤重,几乎坠得她要拿不住。 回头看,秦关月正在开启通往洛浮生所在山洞的机关,她不知道洛浮生与秦关月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洛浮生与她一样,正不知进退,亦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燕姑娘。”守在外面的士兵看到燕思辕出来,主动打招呼。 “你好。”燕思辕抱紧了怀中的长剑,“秦公子说……我可以随便在护国观逛逛……” “三王爷已经吩咐下来了,燕姑娘可以在护国观内自由出入。” 燕思辕抿紧双唇:“那我要是出观呢?” “平渡城内的战乱还未完全平息,尚有少数余孽在流窜。”士兵说,“燕姑娘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三王爷?”燕思辕下意识转身,洞门已经关闭上,她忍不住问道,“你说的可是三王爷梁清?” “正是。” “秦关月秦公子是三王爷梁清?”燕思辕惊讶。 士兵不置可否。 秦关月竟然是梁清!终于意识到这一事实的燕思辕回想起洛浮生与她说起的那些话,这才明白为何浮生如此激动,话里话外一直想要说服她,两个人一起逃离这个地方。 若是如此,那梁原登基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梁清明显比梁原更有可能成为未来的新王。 洛浮生应该是已经猜测到了秦关月的真实身份,那她会怎么办?彻底反抗下去,还是被秦关月的深情打动,成为他后宫的一份子?燕思辕突然明白了洛浮生在洞里对她说的那些话的意义,纵然在她自己来看,只要能陪在心爱人的身边能时时看到他就已满足,但是作为朋友,是无法看着对方将自己摆在这样一个自轻自贱的位置上。 得帮洛浮生一把…… 燕思辕握紧了怀中的佩剑。 如果她真的执意要从这个地方离开,作为朋友,她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坚定了心中所想,燕思辕深吸一口气,对跟在身边的士兵道:“麻烦这位大哥,带我去一个地方。” “燕姑娘想去哪儿?” “梁原梁公子在哪儿?” 士兵似乎早已得到吩咐,并未感到惊讶:“燕姑娘这边请。” 经过战火的摧残,本就破碎不堪的护国观处处都是残垣断壁,不时有受伤的士兵或搀或抬的匆匆从身边走过,还有并列排在一角身上盖着白布的尸体,白布上血迹斑斑,让人目不忍视。 “你们打了多久?”燕思辕忍不住问。 “因护国观地势的优势,大家攻打了三日才将此处占领。” 燕思辕脸色苍白。 她将粮食送到了台州之后,便被石将军派人护送回了徐州,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前线。 一个小小的护国观,只三日,便已尸体遍地,那攻打一座城,一个国,又要有多少人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此时的燕思辕方才真正认知到血流漂杵、尸横遍野是种怎样令人胆寒的场景。 行到一处从外表看尚完好的观宇处,士兵停住脚步。 “燕姑娘,梁公子就在观中。”士兵道,“可需要通禀?” “不必。”燕思辕努力保持镇定,“我自己去见他。” 观外有人值守,观里也有,看起来像是在保护梁原,燕思辕却觉得这些人更像是在看守一个囚犯。 “秦公子命我前来与梁公子相见。”燕思辕将秦关月的佩剑递给守在门外的士兵。 士兵恭敬鞠躬,主动将门打开。 屋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房门骤然一开,屋外的白光竟耀得人一时睁不开眼睛。 “谁啊?”梁原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见门被推开,不由得皱眉,“都说了没事别来打扰——” 看清从门外走进来的人后,梁原的话卡在喉咙里,慌忙从床上起身。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一双桃花眼游移不定,张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最后指了指燕思辕怀里的长剑,像是在开玩笑:“怎么来见我,还带着武器?怕我不成……” “这个是秦公子的佩剑。”不知为何,本来紧张的手快拿不住怀中的长剑,真的见到了对方,燕思辕却平静了下来,“许久不见,公子可还好?” “我挺好的。”梁原轻咳一声,走到桌前随手扫了扫凳椅,似乎上面有不洁的尘土,“别站着,坐下聊。”说完提壶倒茶,把茶杯推到燕思辕跟前,再给自己倒一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又不敢去看对方,端起来就喝,入口冰凉,又喷了出来。 “怎么了?”燕思辕慌忙问。 “茶是凉的。”梁原耳根有些发烫,他将燕思辕面前的那杯茶抢回来,“喝了对身体不好,别喝。” 唇角忍不住浮起几分笑意,燕思辕没想到梁原竟然会比她还紧张。 她本来以为,梁原在见到她后第一反应会是赶她出去,就像是秦关月带着他来见她的那一天,指着她的鼻尖质问秦关月,为什么要带他来见她,明明知道他讨厌她,为什么还要让他见她。 “你笑什么?”梁原话里带着尴尬,话语不由自主地变凶,“我很好笑吗?” “没有,思辕怎么敢笑公子。”燕思辕淡淡地回答。 “那你笑什么?” “我笑自己。”燕思辕垂下眼睫,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把长剑,“笑自己看不破。” “看不破什么?” “看不破你,也看不破自己。”燕思辕轻声道,“我以为公子会讨厌我。” “我没有——”梁原话出口又打住,他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任谁都会觉得是在被讨厌,只能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以前可能是做了些……挺过分的事情……但是也不全怪我是吧……” 梁原本欲继续说下去,只见燕思辕垂眸不语,耳畔忽然想起秦关月对他说过的话。 ——如果你永远只站在你自己的角度看问题,那么这个世上就不会有人与你站在一起。 “我……我以前做的那些混账事,虽然有理由和借口可以辩解,但是混账事还是混账事。”梁原不安地抓着自己的衣摆,燕思辕好不容易来找他,他不能再把她气走了,“以前都是我的错,你能不能原谅我?” 燕思辕猛地抬起头,满眼惊讶。 梁原不敢直视燕思辕,目光游移在微微透着白光的窗格处,继续道:“我以前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情,你一直在关心我,我却将父——我却将对谢老爷和大公子的怨恨发泄在了你的身上。我被嫉妒蒙了心,看不到身边最关心我的是谁,也看不到你为我做的那些牺牲,更不该在知道往年的那些事之后一走了之,害你担心、难过……” 大概是终于鼓起了勇气道歉,梁原这才将视线转回燕思辕身上,却发现她已泪流满面。 “你怎么哭了?”梁原慌了,忙不迭伸手帮她去擦,擦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实在是失礼,又想把手缩回来。 燕思辕抓住梁原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一言不发,只垂眸流泪。 “我是混账,都是我的错,你要是难过生气,可以打我骂我,不要再憋在心里。”梁原有些不知所措,“你不要哭……你一哭,我就难受,我……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都是我的错,我的错……”说着说着,竟也有些唏嘘。 燕思辕摇摇头,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 “公子怎么会突然想开了?” 梁原垂着头道:“不是突然,其实我在离开谢家以后,就后悔了。” “在没被兄长找到的时候,我吃了很多的苦。”说到这里,生怕燕思辕误会,梁原又慌忙解释,“我知道那些苦,对于普通老百姓或者是说因为战火失去了家园的人们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我这个自幼娇生惯养习惯了奢侈生活的公子哥而言,单单是吃不饱饭就已是莫大的灾难。” “那些苦,让我知道人世间有很多的为难及不由己,有些事,你明知道那不对,可为了自己的命,或者是家人的命,朋友的命,又不得不去做。世间难得两全事,要么委屈自己,要么委屈对方,有些时候可能受了委屈还要被人误解,吃力不讨好。” “思辕,对不起。”梁原握紧了拳头,指尖几乎要嵌进皮肉里,“我……我没脸见你,所以,我哥自作主张带我和你见面的时候,我慌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色厉内荏。” 燕思辕轻轻将手搭在了梁原的手上:“谢谢你,公子。” 梁原心疼地看着那只瘦弱得几乎青筋裸露的手,摇摇头:“有什么可谢的……” “谢谢你对我说这些。”燕思辕握住那只紧张到发颤的手,缓缓将他的手指掰开,拉到眼前,揉着他已经比掐红的手心,“公子,你是主,我是仆,那些话,你这个主人不该对我这个仆人说……” “不是的!” 燕思辕轻轻挡住梁原的口:“公子,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知道,秦公子一定和你说了很多话,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辩解。但是公子,不管你对于我含有什么的感情,在外人眼里,思辕永远是公子的仆人,莫说是受些委屈,就算是将这条命付出去,都是应该的。” “所以,作为仆人,思辕谢谢公子的体谅。” 梁原握住燕思辕的手:“但是我——” “我明白公子的意思。”燕思辕打住梁原的话头,“作为仆人,思辕要谢。作为一个倾慕公子的普通女子,我也要谢。” 梁原怔住,他反握住燕思辕的手:“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作为倾慕公子的人,我也要谢谢公子。”燕思辕微笑着说。 “你……倾慕我?”梁原似乎有些不敢确定,“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燕思辕将手指抽出,反问道:“公子理解的,是哪个意思?” “就是……”梁原耳根又红了,“就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那个意思。” “是,公子没有理解错。” “我喜欢公子。” “一直都很喜欢,公子从未从思辕心中走出去过。” 窗外,阳光明媚,和煦温暖的光芒似乎要将这冬季的寒冽都融化。 而在那山巅之上的洞穴中,在阳光难以抵达的地方,依旧寒意阵阵。 卷五:白露迟迟归 第十六章 当年事 比起顺利进行的燕思辕,洛浮生就糟糕许多。 一看见秦关月,洛浮生满肚子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干脆扭头不理人。 秦关月也未说话,先摸了摸温暖的石床,再看看吃得挺干净的食盒,最后将新食盒打开放到桌上:“饿不饿?要不要先来吃点东西?” 洛浮生没理他。 “这饭菜不错,比我那些兵吃得好多了。”秦关月随手拿起个馒头咬了一口,“有菜有肉,比我这个少将的伙食都好。” 洛浮生还是不说话。 秦关月坐到洛浮生身边:“哎,你不想知道外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死了多少人,活了多少人?” 见洛浮生依旧不吱声,秦关月双臂一张仰躺在石床上,眯着眼睛道:“或者说,你就不想知道,龙脉到底是什么吗?” 提及龙脉,洛浮生心下微动,那个什么不知道人与她说过,龙脉就是护国观脚下的这座真武山,难道另有玄机? “笙儿,能不能让我这么叫你一次?”秦关月突然道。 洛浮生手指微蜷,不明白秦关月怎么又提起这个称呼:“都跟你说了,梅若笙已经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了。十年前在护国观里和你有过约定的那个小姑娘,已经葬身火海,现在只有洛浮生,没有梅若笙。” “怎么,肯理我啦?”秦关月一个驴打挺跳起来,绕到洛浮生面前笑眯眯道。 洛浮生看着那张与飞魄一模一样的脸,探手摸向秦关月的风池穴。 这次秦关月没躲。 她在秦关月耳后一番摸索,神色渐渐变得惊讶:“你……你没有易容?” 秦关月握住洛浮生的手,力度之大不容她抽回:“没有,这张脸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洛浮生脸色微变,目光落在了秦关月的额心。 三王爷梁清,自出生时因额点朱砂血泪,被视为异端,才会被关入护国观。 秦关月不管是以何种面目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脸上都没有任何雀点斑痕,更不如说朱砂痣了。 “这里。”秦关月拉着她的手放到了额前,然后用力一点点揉开。 随着力度的加深,洛浮生感到指肚处出现了粗糙感,只见本来空无一物的眉心处,缓缓出现一道颜色已经浅至肉色的疤痕。 “为了避免这个朱砂印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宫主在我离开护国观后,就想办法将它去掉了。”秦关月解释道,“不过,天生的斑痕没那么容易去掉,吃了些苦头,也落了个疤。时间久了,疤痕淡去,再施加些粉脂盖着,也就看不出来了。” “你……”洛浮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后才问,“你是秦关月的时候,反而是在易容,是不是?” “嗯。”秦关月点点头,笑道,“我以为,你或多或少应该猜出来几分了,对不对?” 洛浮生没有否认。 在秦关月将她带离太叔府,安排了他人代替“雪花公子”身份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怀疑秦关月那张脸并不是原貌了。 原因无他,她在修习易容术的时候,师父就曾警告过她,通过穴道改变人的面容固然能以假乱真,但也会对人体本身造成伤害。秦关月的眼睛时好时坏,严重时甚至流血不止,以飞魄面容示人时反而无事,她本以为是因为易容成秦关月的时间太久造成的伤害过大,换作飞魄时,刺激的地方有所变化,伤害的不是眼睛。 却没想到,飞魄竟然就是他原本的面容。 “你本来就没有易容,为何在徐州时要阻拦我试探你?”洛浮生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傻不傻,之所以不能让她知道飞魄那张脸是真的,当然是因为秦关月在为日后给她坦白身份做准备。 “其实,如果那时候你执意要探,我不会拦你。”秦关月笑着道,“浮生,你知道这些年我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 “没办法像个真正的王爷示人?” 秦关月摇摇头:“是没办法告诉你,我到底是谁。” “我知道,你生气我瞒着你。” “但是,我何尝不想告诉你,我们早就相识了,我没有将你当作妹妹看待,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要和你厮守终身,我想——” “不要再说了!”洛浮生打断了秦关月的话,“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的苦衷,我不想知道。” 秦关月叹口气:“那你想好以后怎么办了?” “以后再说以后的。”洛浮生将手抽回,没好气地说。 “以后的事情先不管。”秦关月问道,“那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对于我这个骗了你许多年的人,你打算怎么办?” 在秦关月承认了他就是梁清之后,洛浮生就知道她已经没了逃避的可能,不管她愿不愿意,秦关月都会逼她做出一个选择。 只是不知道如果她做出的是违背了他意愿的选择,秦关月是会尊重她的选择,还是强行逼她接受他的安排。 “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秦关月轻轻拉住洛浮生的手,不容她再抽回,“在你完全做出决定之前,能不能先听我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一遍。” 洛浮生感受着秦关月粗糙微凉的手心,撇过脸去:“随便你吧。”反正她就是不想听,他也会逼着她听。 “这件事,要从先皇——也就是我的父皇当年迎娶瑾妃娘娘说起。” “那年的冬季格外寒冷,天气难得放暖,梁武王宫中群宴百臣,不想对一名舞女一见钟情,不顾众臣反对将其纳入后宫,短短半年内便从小小的随侍官晋到了四妃的位置,还怀了孩子。” “而当时的后宫,虽然妃嫔众多,但成功诞下子嗣且抚养长大的只有当今的皇后娘娘。大皇子梁悟,因为生产时难产不讨皇后喜欢,二皇子梁恒天生聪明伶俐,极讨皇后欢心,但是并不是受父皇的喜爱。皇后将二皇子的失宠归咎在了二皇子刚出生不久便进攻的瑾妃娘娘身上,所以她不会让瑾妃把孩子顺利生产下来。” “没有母家背景偏又宠冠后宫,即使有父皇的庇佑,母妃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秦关月声音平淡如水,并没有难过的意思,“皇后为了让母妃流产,在她的吃食中做了手脚,你知道是谁帮母妃挡过了这一劫吗?” “谁?” “你的母亲。” “我娘?”洛浮生惊讶。 “当时你的父亲梅瑞安还不是京都统领,而是皇宫内负责偏宫安全的侍卫长。”秦关月道,“他所负责的偏宫,正是我的母妃所在的宫殿。母妃在宫中做舞女的时候,你父亲是一名普通的皇家侍卫,两人在那时似乎就已相识。梅将军心肠善良,常常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帮宫中无法回家的宫女、妓伶往外捎带银亮传递家书,我猜测母妃也曾受到过他的恩惠。” “此后母亲受得圣恩,成了一宫之主,你的父亲也连升两品,从普通侍卫晋升为侍卫长,专门负责母妃宫殿的安全。母妃怀了我之后,她的家乡突然天降暴雨,养育她长大的村庄受灾严重。母妃为此郁郁寡欢,父皇为了讨得她欢心,知晓母妃与你的父亲有兄妹情谊,便许了你的母亲能够时常进宫探视照顾我的母妃。” “父皇本是好意,却阴差阳错害死你母亲的第一个孩子。” 洛浮生脸色微僵:“你的意思是,那份有问题的食物,瑾妃没有吃,反被我的母亲吃了?” “是。”秦关月垂眸,“当时你的母亲并不知已经有了身孕,那份被动了手脚的食物送到母妃的宫殿时,你母亲也在。因为母妃食欲不佳,就将那些吃食赏给了你的母亲。你母亲……吃下后不久,连宫殿大门还未出去,就倒地不起,流产了。” “怪不得……怪不得母亲嫁给了父亲那么多年,才生下我……”洛浮生声音发涩,“怪不得,她的身体一直不好,生下我后,不管族中长老如何劝解,父亲都不再同意让母亲再孕……原来,早在我之前,母亲的身体就已经出了问题。” “是的,当年若是吃下那些东西的是母妃,世间便没有梁清了。” “那皇后呢?残害皇家子嗣,皇后其罪难饶。” “没有证据,何来定罪?”秦关月轻嗤一声,“就算有证据,父皇也不会拿皇后怎么样的。” “为什么?” “因为皇后的背后,站着王家。”秦关月道,“你要知道,那时候的大梁,王家在朝中可是一呼百应。” “那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是,不了了之。” 洛浮生握紧了拳头:“怪不得你曾经跟我说,瑾妃与梅家有着牵扯不断的关系,原来是出在这儿。” “皇后意欲残害皇家子嗣,不管父皇知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却是明明白白的。” “父皇偏宠一宫冷落皇后的举动引起了王家的不满,这也是为什么我出生之后,必须出宫的原因。” “不是因为不详?” “古往今来,眉带朱砂出生的孩子都视为祥瑞,你何时听过将这眉间的砂痕当作异端不详物的?”秦关月继续道,“据说,母妃诞生我那日,东方现红云,宫中百鸟齐鸣,朝中兴起不少流言,说我是什么天降神子,将来是要一统江山的。” “若是那些话,是在皇后娘娘或者是某位家族势力庞大的妃子生下皇子时所传,传传也就罢了。但是,若是一个没有势力背景,仅仅靠着皇帝的疼爱在宫中苦苦支撑下去的妃子,那些话,再好听,也是掺了毒药的蜜糖,是要人命的。” 洛浮生身子莫名一阵发寒:“所以,把你带出宫去养,其实是在保护你?” “可以这么理解。” “那是谁做出的这个决定?皇帝?” 秦关月垂下眼睫:“是谦之真人的传人。” “谦之真人的传人?”洛浮生惊讶道,“谦之真人的传人是谁?” 秦关月褐眸微眯,淡淡说出了三个字。 “千波宫。” 洛浮生愣住。 “千波宫的宫主,就是谦之真人的传人。” 卷五:白露迟迟归 第十七章 千波宫的秘密 千波宫,竟然是谦之真人传人所建!洛浮生一时有些无法消化这个讯息。 “这么说的话,那护国观和千波宫岂不是同根所生?” “是的,护国观与千波宫本身就是一体的。”秦关月道,“谦之真人早就预知到了待他与圣祖离去后,护国观终有一天势必会衰落下去。” “护国观衰落不是什么大事,他担心的是大梁会一蹶不振甚至走向亡国。” “所以,他私下创建了千波宫。千波宫隐藏在暗处,之所以甚少插手江湖事端,也从未在朝中出过手,是因为它是大梁最后的一道保护罩。大梁的龙脉,指的是真武山,也可以是护国观,事实上,说的是真正有力量能将这个国家的政权颠覆的千波宫。” “千波宫竟然有如此力量?”洛浮生不信,“圣祖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个小小的道人创建出一个可以威胁到皇权的组织?” “圣祖当然不会允许有人的力量可以威胁皇权。” “但是,如果说这股力量是皇权的力量之一,亦或者说,圣祖本人亦是千波宫的一分子呢?” 面对秦关月的说法,洛浮生犹如遭到晴天雷击。 “我有点乱,你让我好好想想。”洛浮生觉得大脑里如同一团乱麻,“千波宫是谦之真人所建,你的意思是,圣祖一直都知道千波宫的所在,那么历代继承皇位的皇帝呢?也都知道?” “只是要正常传位的皇帝,得到了五大家族支持登基的皇帝,都知道。”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整个大梁,说是你们梁家的,其实这皇帝能不能当,你们自己说了不算?” “历代以来,不管是圣祖开辟的天下,还是其他的王朝,若是坐上王位的人不得人心,必亡。”秦关月没有正面回答洛浮生,反道,“而且,因为年代久远,五大家族也早已不如最初那般和睦,一心只为国家。贪心私欲之下,为得到权利引发的血流成河,不止皇家有。” “千百年来,除了离开了朝堂的谢家和始终坚守在南疆的石家,其余三个家族,多半不知道江湖上还有个千波宫能够与整个国家一战的实力。” “那……谦之真人的后人,就没想过取而代之?”权力的诱惑那么大,一旦成事便是万万之上。历史上大梁多次面临亡国危险,只要有这个念头,大梁就早已不复存在。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秦关月摇摇头,“我只知道,若是他们真的有,石家与谢家就会站到朝廷这边,届时谁负谁胜,不得而知。” “你怎么就知道石家与谢家这千百年一直忠于大梁?” “因为谢家把控着全国的经济命脉。”秦关月垂眸道,“谢家的子孙,从不求权的原因在于他们不需要权利来谋求福利。” “而石家是真正的忠于圣祖,石家第一位家主为了保证他的子孙都能够忠于大梁,历代继承石家家主之位的,身上都种有隔代蛊。” “隔代蛊是什么?” “一种毒,隔代遗传,解毒之法我也不知道。只知,他们若是妄图造反,或者是举家迁移南疆,便会有灭顶之灾。” “你说的这些太不可思议了。”洛浮生没想到一个国家的背后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难以置信的事情。 “不若然,大梁如何能在这尘世上兴衰千年不亡?”秦关月道,“只要谢家不绝,石家不绝,千波宫不绝,大梁就不会灭亡,除非国破。” “近年南方一干小国化零整,拧成一股势力意图对大梁不轨。偏偏朝堂之上,又是些妖魔鬼怪,若是千波宫再不出手,就怕大梁真的要国破山河灭了。” “我还是不懂,千波宫就算再厉害,难道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成?”洛浮生觉得这些事情实在是太过玄妙,“就拿你来讲,难不成他们早在先皇在世时就预知到会有今天,所以提前保住你的性命?” “世间从没有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秦关月道,“有的只是能够纵观全局的防患于未然。” “我不懂。” “那这样说,当年皇后残害皇家子嗣之事已经引起了父皇的不满,而父皇畏惧王家的势力又不能拿皇后怎么样。如果,任由我这个瑾妃之子在皇宫中成长,你觉得,我能够安全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 “那为什么……梁原就没事?” “因为梁原出生的时候,父皇已经立了皇后的大儿子,梁悟,也就是当今圣上为太子。” “这更不对了,先皇既然忌惮王家的力量,为什么又要早早的立梁悟当皇帝?” “因为皇后不喜欢梁悟。” 洛浮生一愣。 “皇后不喜欢梁悟,她喜欢的是二皇子梁恒,她想要父皇立梁恒为太子。” “如果你处在父皇的位置上,在不得不立太子的时候只有三个选择,一个是已经送出宫去的不详之子,一个是背景势力庞大又受这个势力喜欢的皇子,另一个是虽然有着庞大的势力背景但不受宠爱的皇子,你会选择哪个?” 洛浮生张张口,随即又闭上。 秦关月知道洛浮生已经明白,便接着道:“立梁悟,是被时事所迫,更是为了引起王家内部的矛盾。” “梁悟自幼受过很多苦,这些苦楚不是来自于别人,而是来自于他的母后。” “堂堂皇后之子,梁武王的第一个儿子,大梁国的大皇子,其在宫中的待遇连他母后身边的太监都不如,你觉得一旦梁悟登上帝位,会受王家的控制吗?父皇知道皇后也好,王家也罢,他们不会允许一个不听话的人继承皇位,所以,他把太子之位给了梁悟。” “梁悟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否极泰来,一朝成为了太子爷,却不想皇后竟然会建议父皇废除太子,改立二皇子梁恒。” “王皇后的这个举动,彻底将她与梁悟之间的母子之情抹杀干净,也为十年前的那场政变埋下了祸根。” “如此说来,千波宫当年以凶煞不详为理由将你带出宫,目的就是为了防止王家一家独大?” “可以这么理解。”秦关月叹口气,“其实,若是梁悟能够勤勉朝政,不迷信于长生不老之法,为了一己私利在全国大范围内残害无辜百姓,置国事于不顾,导致大权旁落,奸佞横行,也不会有今日这般的下场。” 洛浮生忍不住问道:“你说的这般下场,是什么下场?” “当然皇位被夺。他现在被软禁了起来,命是保住了,只不过以后也没什么机会看见蓝天。”秦关月说着摇摇头,似乎在可惜,“倒是韩家誓死抵抗,韩瑱将军牺牲了。” “我听闻韩家除了韩瑱将军,还有一位公子,身体甚差,无法婚娶。这么一来,韩家血脉岂不是要断绝了?” “这倒不会,且不说韩家分支众多,韩瑱还留有一位遗腹子在世。” “韩瑱将军好像还未娶妻,怎么会有遗腹子?” “梁悟因为这十年滥吃所谓长生不老之药,其实早已经没了生育的能力。但是,他的一位宠妃晚晴娘娘,却怀了身孕。”秦关月没有继续说下去,点到为止。 洛浮生不傻,立即明白了秦关月的意思。 那位晚晴娘娘的孩子,多半是韩瑱将军的。 至于韩瑱是为了保住他和贵妃晚晴的孩子而浴血奋战,还是因为睡了皇帝的女人自觉对不起效忠的主人而以命护主,都已经不重要了,韩家血脉未绝,又是前代皇帝的妃子所诞,仅此一条,韩家就已经没了再与新帝做抗争的理由。 曾经的五大家族,王家已绝,谢家石家始终没有与梁悟站在一条战线上,陈家现在明显也是支持千波宫的,这天下局势看来是定下来了。 想到这里,洛浮生指尖微微颤抖几下:“那……我是不是要改口喊你一声皇帝陛下?” “你想吗?”秦关月突然抚上了洛浮生的脸颊,“你想改口吗?” 洛浮生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苦笑一声:“这与我想不想,有什么关系吗?” “有。”秦关月直视着她的双眸,“你现在的回答,决定了未来坐上王位的人会是谁。” 洛浮生愣了一下,她看着秦关月,不,现在应该是梁清那双褐色的眼睛,不知怎么,后背竟觉得寒意阵阵,就连身下暖意融融的石床都无法纾解那彻骨的寒意。 “你是在问我,你和梁原谁更合适当皇帝吗?”她努力保持着镇定回问。 “不,我是在问你,你想不想让我成为这座江山的主人。”梁清表情未变,看起来依然是那个宠她爱她会答应她一切要求任她胡闹的千波宫暗煞营首领。 “我……”洛浮生口舌发干,向来精准的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可能决定着另外一个人的生死。 尽管梁清看起来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似乎是在说如果她不同意,他就会将这江山拱手让出。 没有这么简单。 梁清是在问她,若是他登上帝位,她是不是还会留下来陪他。 若是她回答希望他能放弃江山,那么唯一能代替他坐上皇位的只有梁原。 如果他不想放弃皇位,而她又执着于离开他,那么梁清就需要有一个这天下非他不可的理由来说服她。 比如,大梁的血脉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卷五:白露迟迟归 第十八章 选择 “笙儿?”梁清的呼唤将洛浮生从沉思中惊醒,他笑着道,“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吗?” 洛浮生下意识想说不要叫她笙儿,随即意识到梅若笙是梁清心底永远抹不去的朱砂痣,这么多年来,他始终追着她不放,就是因为当年迷路在护国观的那个小姑娘。 尽管那个人就是自己,洛浮生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忘却于脑后的,却是他人毕生的精神支持,那是不是代表着,不管现在的她是何种模样,梁清也好,秦关月也罢,都不会在乎呢? 只要,她是梅若笙就好了。 意识到这点的洛浮生心口酸涩的厉害,她轻咳一声:“于我自己的私心,希望你不要成为皇帝。” 梁清未说话,等她继续。 “且不说,坐拥江山之后,你将要会面临的那些焦头烂额的烂摊子,最起码的一点,你会和你的父皇一样后宫三千,因为各种各样的势力牵扯,没有办法将爱倾注给你想要给的那个人。我不知道,如果你……当了皇帝之后,会如何处置我。”洛浮生抵着头,“可能,你会放我离开,也可能会把我关在后宫,但是不管是哪个结果,你都注定会失去我。” “笙儿……”梁清抓住了洛浮生的手,想要说什么。 “你听我把话说完。”洛浮生打断了他,“我知道,你可能会向我保证,心中只有我一个云云,但是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你就会有很多很多的不由自己。就像你的父皇,就像你的母妃……”声音不由得变得惆怅,“就算,你能做到宠爱我一辈子,那我们的孩子呢?我不求他未来能有什么大作为,我相信你的母妃也一样,她可能根本就不在乎她的孩子能不能登上皇位,也不在乎谁是未来的皇帝,谁是未来的太后,她在乎的只是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 “但是生在皇家,卿本无罪,怀璧其罪。你不争,就可能会死,所以不得不去争。一旦争起来,各方利益角逐之下,有多少人能保住一颗真心不变呢?你口口声声称,你的父皇多么爱你的母妃,一介舞女宠冠后宫……呵,你不要怪我乱说,你这么明白,难道就没想过,所谓的宠冠后宫,也可能是先皇为了平衡前朝势力在后宫用的手段呢?” 梁清脸色渐渐晦暗下来,他松开了握着洛浮生的手。 “如果你的父皇,真的很爱你的母妃,又怎么会明知瑾妃娘娘一旦没了他的支撑,没有任何可能抵挡得住来自皇后的威胁,还要放出立梁原太子的口风,将原本就不明的朝局搅得更加混乱,甚至将瑾妃娘娘推上了绝路呢?” “你不要说了。”梁清冷着脸起身。 “我要说,我不仅要说,我还想问!”洛浮生却不肯停止,她知道,如果今天不把话和梁清讲清楚,那以后更没可能说完这些话,“如果你登上王位,陈家石家谢家乃至千波宫,给你选了一个更合适的皇后,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你想要皇后这个位置,那它就只会是你的。”梁清负手而立,背对着洛浮生道,“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重要的皇后这个位置吗?”洛浮生绕到秦关月身前,“你真的认为,没有任何势力背景的我,在你未来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后宫里站得住脚吗?” “有我保护你,不会有任何人动得你分毫。” “可我做不到看着你睡在别的女人的床上。” “我……”梁清欲言又止。 “你什么?”洛浮生嗤笑一声,“你不要告诉我,你不会扩充后宫。” “那样的话,大概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我就已经被千波宫给做掉了。” 梁清深吸一口气:“你刚才说,基于你的私心,是不愿意我当皇帝,那么,没有私心呢?” “没有私心的话,你比梁原合适。”洛浮生转过身去,眸光里带出几分失落。 “为什么?” “梁原自幼生长在一个非常压抑的环境里,因为谢家父子有意的放纵,即使他存着一颗善心,为人处事上也太过莽撞冲动。仅仅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一声不吭的消失在了谢家这件事来看,完全可以说还没脱离小孩子心性。把大梁的江山,交到他手上,无异于是在给各家找麻烦。” “是人,就会成长。”梁清道,“说不定经此一事,他已变得成熟。” “那又怎样?”洛浮生反问道,“他再成熟,比得上由千波宫一手培养长大的你吗?” 梁清没有回答,只说道:“如此说来,其实你已经笃定了新帝将会是谁。” “此事傻子都能做出判断,梁原也没有那个本事和你争。” 梁清将洛浮生强行扭过身来:“这么说,你说刚才那些话的用意,只是想告诉我,如果我为帝,你不会留下陪我是吗?” 洛浮生闭上眼睛:“是。” “是不是我这些年太宠你了,让你产生了误会。”梁清大力掐住了洛浮生的肩膀,即使在她吃痛的皱起眉头,都没有松手,“你是不是觉得,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放弃你,惯着你,宠着你?” “我从来没有认为你会一直惯着我,宠着我,捧着我。”洛浮生将视线移开,不敢去看这个男人犹如猛兽一般几乎要让人吞噬的炽烈目光,“但是你把要不要坐上皇位这个选择抛给我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到我的回答吗?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无条件支持你吗?” 梁清松开了手,仿佛很失望。 “我说过,你的回答,决定着王位上的人是谁。” “我问你这个问题的时候就知道,如果未来登上皇位的是我,那么你一定会离开我。” “但是我不甘心。”梁清轻笑一声,笑声里带满了自嘲,“我不甘心,笙儿,我不甘心。” “我爱你,爱到可以为你放弃这个王位,只要你说你不想,我就有办法让梁原成为新帝。” 洛浮生有些迷茫的看着梁清,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却见梁清又冷笑一声:“可是,我存有一个幻想。” “你很聪明,作为一个女子,你将这朝局看得很明白。天下,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天下,也不是一个家族的天下。朝堂也好,后宫也好,永远交织着各种利益黑暗与争斗。有些人为了公,有些人为了私,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甚至可能犯下一生后悔的错误。” “大梁日至今日,外患未消,内忧尚存,这片江山满目疮痍,想要将它从垂垂危矣的末路拽回,需要很多人为之付出终生的代价,甚至不是一代皇帝能够完成的任务。” “你也很懂我,你知道我的野心,你知道我不会轻易将到手的江山让给他人。”梁清的声音开始发颤,下唇微微抖动着,“明知道你不会留下,我还是幻想着,你会因为爱留下来,陪我一起面对荆棘遍地的未来。” 洛浮生目光一滞。 “现在看来,果然是我奢求了。”梁清伸出的手落在对方肩膀上,本欲想将人拉入怀中的动作改作轻轻拍了拍,“我不会逼你的。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 “如果强行把你留在我身边,那我们才是真的完了。”语气不觉间柔软了下来,梁清轻声道,“我宁愿你用心记我一辈子,也不想把你拴在身边,恨我一辈子。” “你……”洛浮生没想到梁清竟然会真的放她走,“你就算是玩软的,我也不会收回心意的。你如果放我走,我真的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你真的想好了?” 梁清笑了:“怎么感觉,现在好像是你不舍得?” “不舍得肯定会有。”洛浮生嘟囔道,“但是再不舍,我也不想成为你后宫里的一分子。” “傻瓜。”梁清揉了揉洛浮生的头发,“你也不想想,这么些年虽然我经常会强求你做一些事,但是何时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过?” 洛浮生蜷紧了手指,轻轻依偎进了梁清怀中。 她承认,梁清的这番话说得她有些难过,甚至心动,想要留下来陪他一起面对未来的无数困哪。 但是,她更知道自己无法坚持下去。 她已经自由惯了,是在外面撒野习惯的鸟雀,如果被养在笼子里,早晚一天会自抑而死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留下,就会成为梁清的大麻烦。 她的留下,虽然能给梁清带来感情上的慰藉,但是于整个局势而言,没有任何背景势力的她,就如当年的瑾妃娘娘,会成为众矢之的。先皇拿瑾妃平衡朝政,梁清却是真的爱她。 她相信他会不顾一切保护她,但是,风云形势诡谲,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更不知道,为了保住一份脆弱的感情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秦关月,我已经任性了这么多年,你就再让我任性一次吧。 贴着心爱人的胸膛,洛浮生静静地想。 这江山,这天下,会庆幸有你这样一位君主。 我也不会后悔与你相识,永远不会。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一章 重返滕州 大梁一千一百二十三年,新帝梁宣帝登基第一年,滕州。 白日高空挂,青桐书院里读书声朗朗,头发灰白的教书先生手持着戒尺朝着正摇头晃脑的学生们走去,抬起尺子敲在了一个正呼呼大睡的少年头上。 “谁!谁打我!”胖乎乎的少年腾地下站起,抱着脑袋咋咋呼呼。 周围的学生们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少年这才看到站在身后黑着脸的先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先生……我昨晚,没睡好……” 两鬓斑驳的张先生黑着一张脸,戒尺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手心上,啪啪的声音让李大宝同学头皮发麻。 “你们继续念书。”教书先生扫了一眼周围翘着脑袋看热闹的学生,生怕被戒尺惩罚的众位学子慌忙捧起课本,继续摇头晃脑之乎者也。 “李大宝,你出来。” 比同龄人要高出许多,也壮一半的李大宝耷拉着脑袋跟着向来严厉的教书先生出了教室,乖乖把肉乎乎的胖手伸到了先生面前。 教书先生的戒尺高高扬起,啪的一下,轻轻落在了李大宝的手心上。 李大宝同学正呲着牙忍痛,见先生不痛不痒的给了他这么一下,不由得奇怪:“先生?” “我不打你。”教书先生的胡子花白一片,“以后,你可以在课间自由活动,想不来上课就可以不来,不想读书可以睡觉,只要不吵到其他人。布置的作业也可以不写,你娘再来问我你的学业,我都会给你优良的评价。” “……先……先生……”李大宝怕了,他宁可先生打了几十尺子,“我又做错什么了?先生,我发誓以后上课再也不睡觉了!” “你什么都没做错。”教书先生冷冷道,“是我错了。” “先生怎么可能会错……” “先生不该接受洛小哥的捐赠。”教书先生叹口气,“这处书院,要不是洛小哥当年留给你娘的那些钱帮衬着,早就倒了。” “您说洛浮生啊,他算是我娘的半个儿子,但是……先生您也不能因此就不管我了啊……”李大宝委屈。 “我倒是想管你。”教书先生也很无奈,“严师出高徒,但你不是读书的料。” “我怎么就不是读书的料了?”李大宝恼了,“先生,你这话可不能跟我娘说,我娘还指望我考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呐!” 教书先生幽幽看着他,仿佛在说你自己觉得可能吗? 大概是被先生的眼神看得发虚,李大宝这才道:“先生,你还没说,好好的,您怎么就不管我了?” 教书先生冷哼一声:“不管你,不是好事?” “不是。”李大宝猛摇头,“我虽然傻点,也笨,还蠢,但是我知道,先生要是真不管我了,那我就真没救了。”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说明还有救。”教书先生板起脸来,“把手伸出来。” 李大宝瑟缩地将手伸出,啪得一声,戒尺重重地落在了那胖嘟嘟的手心上,李大宝泪都快疼出来了。 “这一尺,打的什么,自己说!” “不该在书院里到处传,要是没我娘,书院就得关门大吉……” 啪,又一下。 “第二尺,打的什么?” “不该欺负同学,还怂恿大家打架。” “第三尺!” “呜呜……先生我错了,我不该上课睡觉……还不好好完成先生布置的作业……” “第四尺哪!” “呜呜……先生……呜呜……”李大宝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我不知道了先生……呜啊……我真不知道了……”疼得就想把手缩回去,被先生一把抓住,粗厚的戒尺毫不留情的落了下来。 “自大!自狂!自傲!”连着啪啪啪三尺落下,教书先生才松开学生的手,“李大宝,你记住,青桐书院确实是因为洛小哥和你娘才能够留到今天,但不是你。你娘是你娘,洛小哥就是你亲生的哥哥,那也不是你。他们为滕州的孩子们做出的贡献,没有你的份,记住了吗?” “呜呜……”李大宝哭得直打嗝,“我知道错了,先生,我再也不敢了……” “回去念书!” 等李大宝抹着眼泪回了教室,教书先生强撑起的威严一泄,捂着嘴巴就是一阵剧烈咳嗽,怕打扰到正在念书的孩子们,他憋得脸色通红,靠在墙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唉……”似乎在是叹息自己年迈不中用,教书先生摇摇头,没有回教室,而是绕到了书院之后的一间不大的屋子里。 这是他休息的地方,也是日常的居所,除却一些孩子的家长会时常送些吃食来答谢,平时少有人来。 而今日,房间里则坐着三个人。 一个相貌堂堂,穿着不俗,一个身材高挑,相对瘦弱些,看起来有些女相,这二人见到教书先生过来,皆起身行礼,看起来颇为拘束。 倒是另一个瘦瘦小小的,瞧见先生回来,直接迎了上去,伸手往先生肩膀上一搭,笑眯眯道:“张先生,我出的那个主意,怎么样?” “大宝还是个好孩子。”张先生点点头,丝毫不介意对方越矩的行为。 “我就说嘛,李大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娘不要他。”少年一搓鼻子,“张先生不肯管他了,那他娘也倒对他失望的时候了。” “其实也没这么严重。”张先生笑呵呵道,“李大宝,优点还是很多的。” “张先生你就别夸他了,这家伙我了解,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哈哈哈哈……”张先生忍不住摇摇头,“洛浮生,我刚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可不比李大宝老实。” 洛浮生轻咳一声,瞥了眼忍不住捂嘴偷笑的燕思辕,用胳膊肘捅了捅张先生:“张先生,我这儿带着人呢,给我留点面子。” “噗。”燕思辕这次是真忍不住了,笑着道,“需要留什么面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了解。” “那你说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思辕眼珠一转:“当然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喽~” “燕思辕!”洛浮生说着就要撸袖子,“你不要以为谢老三在这儿,我就不敢揍人!” 梁原挡在了燕思辕身前:“你喊谁谢老三呢?” “你啊。”洛浮生翻个白眼,“谢老爷收你当干儿子,你又比谢无双小两个月,那你就是谢家三公子,不是谢老三,难不成还是谢老二?” 张先生听到“谢无双”的名字,不由得好奇问道:“浮生啊,你说的可是徐州谢家的二公子谢无双?” “咦,先生你也知道谢无双?” “知道,我在徐州有几个朋友,偶尔书信来往会提到这位谢家公子。” “你朋友都说了那位谢公子什么呀?” “这个……”张先生看了看梁原。 “哎呀,你不用担心他。”洛浮生把梁原往旁边一推,“这家伙和谢无双不是一路人,勇敢、正值、有担当,是真爷们,是不是啊谢三公子?” 梁原黑着脸瞪了洛浮生一眼,朝着张先生鞠了一躬:“先生,二哥曾经做过不少荒唐之事,上天已经给了他惩罚,让他大病了一场,差些没了命。现在他已经改过自新了,还望先生代二哥向您那位友人道个歉。” “人生在世,哪有完美之人。”张先生摆摆手,“倒是这位谢公子仪表堂堂,知书达理,不知师从哪位?” “我……”梁原一时语塞,他在谢家时,是来几个先生气走几个,被他气跑的先生两手加两脚都数不过来,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张先生,我家公子自幼身体不好,并未怎么习书。”燕思辕及时出来搭救。 洛浮生啧啧两声,换回燕思辕眼神警告。 “就知道心疼小情人,哼。”洛浮生不开心地嘀咕。 “哦,是这样啊。”张先生不觉惋惜。 “张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燕思辕看出张先生话中有话,笑道,“您有话请直说,若是能帮上忙,我家公子定会鼎力相助。” 张先生轻咳几声:“唉,是我年纪大了,这书院翻新之后又送来不少学生,我看这位谢公子颇有些才学,之前又听浮生说你们会在滕州多住一些日子,想请谢公子帮我照看一下书院。” “这个好说啊。”梁原和燕思辕还没说话,洛浮生就接口道,“不光谢老三,我和思辕也来帮忙。” “你就算了吧。”张先生无不嫌弃之意,“我怕你会带着他们上房揭瓦。” “张先生!”洛浮生气恼的鼓起双颊,“说好的要留面子!” 燕思辕同梁原相视一眼,笑出声来。 “张先生放心,我家公子虽然没什么大才华,教教孩子们还是可以的。”燕思辕道。 “我要是不行,就书信一封给爹和大哥,让他们派个先生来。”梁原接道。 “还用给你大哥写信啊。”洛浮生提醒梁原,“你们谢家在滕州就有产业,用得着这么麻烦?” “我答应过爹和大哥,不会插手地方的事情。” “好吧,随便你。”洛浮生不再多纠结此事,“张先生,麻烦您帮忙隐瞒一下谢老三的身份,他们主仆二人会在滕州逗留一段时日,身份不便暴露。” “这个你放心。”自洛浮生来找他,他便觉得短短半年不见,昔日顽劣的少年身上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如今又与富甲一方的谢家少爷相识,想来这半年是经历了不少事情,大概是有所成长。张先生不觉欣慰,“去看看你李大娘,她思念得紧。” “李大娘就先算啦。”洛浮生挠挠头,“我就是把这俩朋友先托付给您,我不会在滕州多待。” “哦?”张先生皱起眉头,“你这刚回来,就要走?” 燕思辕也有些惊讶:“浮生,不是说话在滕州留一段时间吗?”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二章 不要忘记我 “哎呀,滕州地儿太小了,容不下我的。”洛浮生说,“你们别劝我啦,我已经决定好了。” “可是……”燕思辕欲言又止。 “安心啦,我心里有数。”洛浮生知道燕思辕是想提醒她,能不能离开滕州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 一个月前,梁清率兵攻打下了平渡城,逃上真武山躲进护国观的梁文帝被身边的太监出卖,仅仅三日,护国观就被梁清的兵马占领。此一役之后,梁文帝被囚,假王爷赐死,真梁清归位,已有百岁的韩家家主韩维主动献出了兵符,天下易主,新帝登基,号宣帝。 梁清称帝后的第七日,从百忙中抽身,再次去了护国观。 他是来见洛浮生的,那个自他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就再也没有与他相见的少女,在昨夜里派人送了一封信给他。 信中称她已经想好了日后的打算,想和他聊聊。 梁清脱去的龙袍,摘下了玉冠,想要穿一件相对朴素的衣服去见她,却发现宫人呈上来的都是绫罗绸缎。 他摸着那些上好的料子,再次意识到,他和她真的回不去以前了。 洛浮生见到梁清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捂着肚子大笑了半天:“哈哈哈哈哈哈,秦关月你进了趟宫怎么就少了个物件?” 借了某个小太监的衣服的梁清黑着脸:“这样出宫比较方便。” “你都是皇帝了,这宫墙难道还不是随意出入?” “正因为是皇帝,所以才不能随意出入。”梁清轻轻握住洛浮生的手,“我从宫里带出来些吃食,要不要尝尝?” “当然要尝!”这段时间在护国观除了青菜就是青菜,嘴里都快淡死了。 梁清拍拍手,便有太监宫女鱼贯而入,很快各色吃食就摆满了桌子,还有几个食盒没打开,摞在了一边。 洛浮生抄起筷子,这个夹两口,那个叨两下,举着大拇指夸几句,对着分列站成两排的侍人道:“你们一起来吃,我一个人吃不完的。” 无人敢动,洛浮生看向梁清。 “都过来吃。”梁清将洛浮生按在身边的凳子上,朝着大家招招手,“既然出宫了,就别拘束,没那么多规矩。” “奴才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让你们来吃便过来。”梁清皱眉。 洛浮生瞅瞅梁清,再看看为难的侍人们,顿时觉得嘴里香喷喷的红烧肉索然无味。 “我喜欢这个。”洛浮生随手一指,“还有这个,这个,和这个。剩下的,你们都端下去分给观里的道人吧。” “这……”为首的太监有些为难,“姑娘,道人一般是不吃荤的。” “那就你们吃。”洛浮生托着腮,“你们不吃,就打包打包送到山下去,山下的村子被战马铁骑踏得都快没活人了,他们不忌荤素,有口吃的就行。” 太监没动。 “按照洛姑娘的吩咐做。”梁清话里带出几分无奈,将鱼丸端到洛浮生面前,“这是我吩咐御膳房特意做的,这个留下吧?” 洛浮生看着那挤在玉瓷碗里的白胖丸子,一点食欲都没有,但也没拒绝。 满桌子的菜很快撤了下去。 “这样也好,本来从宫里运到山上来,菜就凉了。”在众人离开后,梁清笑道,“这几样没什么荤腥,我让道人去热热。” “不用了。”洛浮生拒绝了梁清的好意,“我不饿。” “生气了?”梁清坐到洛浮生对面,握紧了她的手,似乎有些紧张,“宫里的人都这样,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事说错话,因为他们伺候的都是有着生杀大权的人,一句话没说对,轻则挨板子重则掉脑袋。所以,要是没了贴心的人在身边,我可能到死都听不到一句真心话。” “假话听多了,便听不进去真话了。”洛浮生话里有话。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别这样好不好?”梁清转移话题,“你在信里说,做好了打算,不如讲讲,你都做好了什么打算。” “我想回滕州。”洛浮生道。 “滕州?”梁清略微思索一下,“离平渡城有点远,怎么想去哪儿了?”他早就料想到洛浮生不会留在平渡,并不惊讶她提出要离开。 “我想李大娘的鱼丸了。”洛浮生舀了下玉碗里的丸子,“宫里的再好吃,也没李大娘的手艺好。” “那我可以把李大娘全家都接到平渡来。” “好啊。”洛浮生说,“顺便呢,还有青桐书院的一干学子,你都接来好不好?” 梁清眉心微蹙。 “光接来还不行,这些人呢都是本姑娘的老乡、朋友、恩人,你还得许给那些有儿子的父老乡亲,他们的孩子未来一定能步入仕途。至于没有儿子的呢,女儿怎么着也得个许个王公大臣,怎么样?” “笙儿……”梁清气笑了,“你当皇帝可以为所欲为吗?” “既然不能,就别轻易许下承诺。”一勺子将鱼丸捣烂,洛浮生幽幽道,本来那些话就不是她的本意。 “好,都听你的。”梁清知道洛浮生打定了主意,再说下去两人可能会吵起来,去滕州就去滕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跑多远,他就盯多远便是了,“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来听听。” “让燕思辕跟着你一起走。” “那没问题。”洛浮生本就打算找燕思辕商量,看她是否愿意跟自己一起走,“但是你不能逼她,要和她好好商量。” “这有何好商量的?”梁清问,“你们两个,不是好姐妹吗?” “除非你肯放了梁原。”燕思辕想不想和她走是一回事,能不能和她走,又是一回事。 “梁原……”梁清叹口气,朝中凡是知晓梁原身份的,多持一个意见,要么软禁要么杀,绝不能放。 毕竟余孽未清,梁原又是唯一一个有正当理由可以代替他称帝的,当年先帝临逝前要改立梁原为太子的遗言不管是真是假,若被人有心利用,那大梁又将面临一番腥风血雨。 “怎么,不敢?”洛浮生就知道没这个可能。 “你觉得,让梁原从谢姓如何?”梁清突然问。 洛浮生一愣,黑眸眨眨:“你打算让梁原改姓?” 梁清道:“前日,谢运甫来找我,问我打算如何处置梁原时提到,谢家愿意再次接纳四皇子,他不嫌弃再有一个儿子。” “那太好了!”洛浮生惊喜道,“谢家父子可是梁原一直记挂在心上的,若是他们愿意和梁原成为一家人,那他肯定高兴坏了。” “你也觉得梁原会很高兴?” “当然。”洛浮生道,“那可是养育他成人的父兄,怎会不高兴?” “那我怎么办?”梁清突然问。 洛浮生一愣。 梁清认真地看着她:“梁原虽在谢家长大成人,可他还是我唯一的弟弟,是这个世上,唯一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不瞒你说,梁原还活着这件事,我也是随你去了徐州之后才调查出来的。” “他是我的弟弟,我为什么要把他送到别家去?他留在我这个兄长身边,做一个享尽荣华富贵的王爷不更好?” 论荣华富贵,你能给的大概谢家都能给……洛浮生在心底默默吐槽,没敢说出来。 “早点成亲吧。” 梁清本欲再说些什么,洛浮生一句话将他打愣在原地。 “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 “我说,早点成亲吧。”洛浮生尽量保持着平静,“新帝登基,后宫不能没人。” 梁清眯起眼睛:“这话是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洛浮生目光游移,“不成家何以立业,你要是想让前朝安稳,就得把后宫充盈起来。朝中……适龄的臣女,应该不少。” “洛浮生!”梁清语气冷硬,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你知道吗?这些话,在我登基后第三天,就每天都有人在我耳边磨了。朝上有人提,下朝了那些个伺候的也会想尽办法提醒你,怎么,现在你也要劝我?” 洛浮生噘嘴:“又不是我想提的。” “那是谁?” “师父。”洛浮生嘟囔着将自家师父毫不留情的卖出来,“前儿个师父来看我,随口提了句,说要是有机会见到你,就劝劝你。” “呵……”梁清冷笑一声,“你要是肯随我入主后宫,我就纳妃。” “怎么又牵扯上我了?” “后宫选妃之时向来是皇后做主。”梁清说,“你入主西宫,正好这摊子烂事就交到你手上了。” “我不要!”洛浮生才不肯被关进宫墙,“反正师父的话我传达了,听不听是你的事。” “唉……”梁清叹口气,“看来,这次是不放你走都不行了。” “怎么?” “我怕到时候,再来找你的就不是你师父了。” “那会是谁?” 梁清轻笑一声:“谁知道呢。” “那你答应我去滕州了?” “嗯。” “谢谢。”洛浮生笑弯眼睛。 梁清则苦笑:“想到能离开我,就这么高兴?” “不高兴难道还要哭不成?”洛浮生拍拍梁清的肩膀,“这天下,是你的天下,别辜负了那些信任你的人。” “放心。”梁清握住洛浮生的手,“我可不想到时候让你指着鼻子骂我昏君。” 洛浮生甜甜的笑了,依偎进梁清的怀里。 “思辕那边,我去说服她。” “至于梁原,你自己看着办吧。他是你的兄弟,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知道你不会害他。” 梁清紧紧地拥住了洛浮生。 他知道,此一别,大概真的要许久许久见不上了。 “笙儿,不许忘记我。” 梁清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洛浮生忍不住想,他为什么要那么说呢?除非有一天失去了全部的记忆,不然她怎么会忘记他呢? 那个人,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了她的心,她的离开,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成全他。 相比起她一个小小的女子,这天下的百姓更需要一代英明的君主带着他们走向盛世。 梁清在江湖沉寂了这么多年,谋划了这么多年,为得不也是这一天么? 她不能再给他平添麻烦了,但是离开滕州,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有一件事,她需要去确认,那是她最后的心事了。 “放心,思辕。”洛浮生道,“我既然想走,就没人能拦得住。你和谢老三好好在滕州过日子,我很快就会回来。” 燕思辕叹口气,洛浮生决定的事情向来没有商量的余地,既然她如此笃定,大概是早就和皇城里的主子商量过了,大概不需要她再操心。 “那你快去快回。” “嗯。” 告别了燕思辕与梁原,再向张先生深深鞠上一躬,洛浮生出了门,翻身跃上墙头,消失在了几人的视野里。 “啧,你这个朋友,还真是不让省心啊。”梁原摇头。 “比你省心。”燕思辕反驳。 梁原耷拉下脑袋:“你还记着以前的仇呢?” 燕思辕掩唇轻笑,捶了梁原一把:“好啦,张先生在呐。” 张先生干咳一声,抬头看房梁,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他就觉得,这两人不像是普通的主仆。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三章 河州顾家村 上 洛浮生刚出滕州府,便看到有个一身黑衣的蒙面人牵着匹马在城外树荫下站着,在朴素的过往行人中格外显眼。 她当没看见,猫着腰贴着墙根打算溜走。 没走出几步,就听身后传来马蹄声,一扭头,黑衣人牵着枣红大马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跟着。看到她转头,还抬手打了个招呼。 洛浮生转身将黑衣人的面罩扯了下来。 挑眉,面生,没见过。 扯脸皮,摸风池穴,也没易容。 黑衣人面无表情的任洛浮生在他脸上检查来检查去,没做任何反抗。 “你家主子派你来的?”洛浮生问。 黑衣人点点头。 “叫什么?” “小甲。” “……”洛浮生想起梁清身边的那两暗影,“小丙和小乙,认识吗?” “小丙是我们组长。”小甲老实回答,“小乙是我的前辈。” “你们组里怎么排名都是从次位开始数的?”洛浮生奇怪。 “并不是从次位开始数的。”小甲说,“而是前一任甲字号空余了出来。天干十人组,每空出一人,便从地支十二人中进行补缺。” “这个空余的意思是?” “被调任他组,或者牺牲。” 洛浮生撇撇嘴,天干地支二十二人,一听就知道是千波宫的分组法子:“千波宫的?” “是的。” “你家主子,还监管着千波宫的事?”天下事还不够他忙的么?洛浮生心想。 “没有。”得到过提点,对洛浮生知无不言的小甲没有任何压力的回答,“主子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你来干什么?” “监视你。” “呵呵。”洛浮生抛出去一个大大的白眼球,这家伙倒是什么都不藏着,“那还是你家主子派过来的啊。” 小甲挠挠头:“其实我现在不算是天干十人组里的成员了。” 洛浮生的眼睛往下瞄了瞄:“割了?” “哈?”小甲有些懵,没明白她的意思。 看起来是半根木头,洛浮生懒得再和他开玩笑,知道他是谁派来的,要干什么就足够了。 梁清果然还是不放心她,知道她会跑,也知道她能猜到他会派人跟着,这下连藏都懒得藏了,直接告诉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两人之间的默契,他这么一来,她反而没那么生气了。 “走吧。”洛浮生牵住枣红大马的缰绳,扭头往城里走。 小甲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洛姑娘不去办事了?” “当然要办,但是怎么办?”洛浮生没好气,“你这一身黑乌乌的,站哪儿都不像正经人,先给你换身衣服。” 一刻钟后,两人出现在了谢氏制衣店。 洛浮生随意挑拣了件衣服往小甲怀里一扔:“带钱了?” 小甲乖乖点头。 “给我。”直接伸手,一副打劫模样。 小甲将沉甸甸的钱袋子恭恭敬敬上交,听话的让洛浮生有点不敢置信。 解开钱袋子的口,里面金灿灿银闪闪的完美昭示着皇家不缺钱花。 洛浮生撇撇嘴,在里面掏了半天,掏出个碎银子丢给小二:“把他怀里的那件换掉,换件好点的。”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二抓起竹竿就从高高的墙上挑下来一件墨色锦缎做的长袍,“就这件,绝对适合这位公子。” “去换。” 洛浮生朝着小甲努努嘴。 小甲看了看手中的衣服,再看看洛浮生和封闭严密的试衣间,直接将衣服往身上套。 “哎哎,你干嘛。”洛浮生将人拦住,“我又不会跑,去换就是了。” 小甲犹豫半晌,终是拗不过洛浮生,乖乖进了试衣间换衣服。 人一进去,洛浮生就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十,啪嗒,试衣间的门打开,小甲一个箭步蹿出来,先确认了洛浮生还在,才拍了拍衣服问:“可以吗?” “还不错。”毕竟是常年习武之人,往那儿一站就是个衣服架子,穿什么都不难看。 “走吧。” 将小甲打扮成正常人,洛浮生带着他,一人一匹马直接出了城,直奔西北方向而去。 小甲也不问她去哪儿,一路上风餐露宿,两人都习惯了吃苦,谁也不觉得累,三天时间就穿了两座城,到了因战乱早已荒芜的河州。 虽然战事已平,进入河州地界后依旧荒无人烟。 洛浮生看着眼前的一片凄凉之色,不由得叹口气。 本以为快马加鞭连夜赶路,进了城就可以找个酒家,吃顿热菜泡个热水澡,没想到如今的河州比她半年前离开时还要荒芜。 “洛姑娘。”小甲驭马跟在洛浮生一侧,“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洛浮生拉着缰绳在原地转了一圈:“去哪儿休息?”一眼望过去尽是残垣断壁,连个活人都没有。 “前面再走三里,有一个顾家村。”小甲指着前方道。 洛浮生瞥了小甲一眼:“你怎么知道的?”半年前她在河州呆过少说三个月,怎么没听过什么顾家村。 “公子提前派人来查探过了。”小家也不瞒着洛浮生,“顾家村是战后几个村子合在一起新建的村子。” “知道了。”洛浮生踢踢马肚子朝着顾家村的方向而去。 小甲长吁一口气,心想也不知道主子是怎么想的,在暗地里保护不好吗?为什么非得现身让洛姑娘知道? 虽然说办事的时候会方便点,比如像刚才那样不用再另外安排什么“村民”啊“过路人”啊来个偶遇,把她引到顾家村去,但是比起要直接与洛浮生沟通来而言,他更想多跑跑腿动动手威胁几个人来当路人。 两人进入河州时天色便已暗,一路快马抵达顾家村时,月已挂上梢头。 小甲显然提前做了准备,一进顾家村便轻车熟路的带着洛浮生寻到一户人家,户主明显也认识小甲,一见到他便笑意盈盈的将他们二人迎了进去。 “我还以为爷今天来不了了。”户主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脸上横着一块疤,一笑满脸肌肉就会抖个不停,看起来很吓人,“饭菜都在灶里热着,两位是现在就吃?” “有热水吗?”小甲问。 “热水准备了。”户主忙不迭道,“还有爷之前嘱咐的浴桶,也准备好了。是先洗澡?” 小甲点点头,随即对洛浮生恭敬道:“少爷,我先带您去看看房间。” 洛浮生冷眼瞧着小甲,有一种夺门而去的冲动。 “少爷?”小甲不解地看向一动不动的洛浮生。 洛浮生没搭理小甲,一双眸子乌沉沉的像是动了怒:“你叫什么?”她问的是户主。 户主一怔,小心翼翼地看看小甲。 “如实回答便可。”小甲道。 “小的……小的……”户主吱吱呜呜半晌,目光时不时地往西屋瞟。 洛浮生顺着户主的视线瞟过去,只见西屋的木门开了一道细缝,依稀可见有人在头盔。 她皱起眉头:“出来!”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三章 河州顾家村 下 小甲立在洛浮生身后,垂眸不语。 户主七尺男儿扑通一下就跪在了洛浮生跟前:“这位爷,都是小的错!有什么照顾不周的,您就罚小的,千万别……别吓坏了孩子……” 孩子?洛浮生往西屋方向看去,只见西屋门一开,两个半大的孩子一股脑的跑出来,缩进了户主怀中,瑟瑟发抖的看着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洛浮生瞪向小甲,这户人家难道不是梁清提前准备好的吗? “少爷。”小甲做了个借一步说话的手势。 两人绕到马棚边,小甲小声道:“洛姑娘,这顾家村确确实实是战后几个村子的幸存者重新组建的,除了那几个村子的村民,还有当时在河州保护百姓在战场厮杀的士兵。” “战事已经结束,为何不归家?” “那也得有家可归。” 洛浮生回首看向半跪在地上将两个幼儿抱在怀中安慰的汉子,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叹口气:“那你就不能选个更方便咱们借宿的?” “洛姑娘住在哪家,哪家事后都会得到一笔不小的恩惠赏赐。” “……” 得,这个小甲是把所有理由都提前想好了。 轻咳一声,洛浮生走到汉子身边将人扶起:“这位大哥,刚才是我不对,误会了。” 户主憨笑几声:“没事,没事。” 洛浮生看看躲在汉子身后不时探头眨着乌亮的眼睛偷偷看她的孩子,心下一软,从包袱里摸出一把糖果递过去:“拿着。”这原本是给青桐书院的孩子们,当时急着离开,一时忘记了。 孩子们没动,眨巴着眼睛看看汉子。 “谢谢爷。”汉子伸出粗糙的大掌,将糖果接过,再一一分给两个孩子,“去找你们的阿母去。” 孩子们揣着糖,欢喜的跑出院子。 “您的妻子不在家中?”洛浮生见她们往外跑,不由得问道。 “家中一共就两间可住人的。”户主不好意思道,“我怕不方便,所以让婆娘带着孩子去邻家借住了。这俩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回来的……” “她们很可爱。”洛浮生笑着说,“大哥,把您的妻子和孩子请回来吧。” “可是……”户主悄悄看向小甲。 “您不用管他。”洛浮生道,“您和妻小还是住南边那个大屋,我们两个就待一夜,有个地儿能凑合一下就行了。” “少爷,您不洗浴了?”小甲凑过来问。 “要洗你洗。”洛浮生没好气。 小甲息声,心底再次怀念做暗影的日子。 “大哥,去把您的妻子和孩子叫回来吧。”洛浮生道。 “哎。”户主点点头,抬脚去喊人。 待汉子离开院子,洛浮生才皱眉道:“你不是说他是外来的士兵,怎么会在这里有妻子?孩子还这么大了?” “这个人叫张武,本是河州驻守军的一个百户长,家是贺州的,因家乡在战事中被敌人的铁骑踏平这才投了军。这户人家原本的户主早几年就死于战乱了,这些年孤儿寡母的一直都是这位张百户在帮忙照顾。战事平了之后,张武无家可归,又与这寡妇日久生情,就在驻守军将领的主持下拜堂成亲了。” “百户长……这个顾家村的村长是谁?” “就是张武。” 洛浮生打量了一眼四周,不大的院子里搭着三间茅草屋,看起来也只能挡个风雨,再过段时间天气冷下来,怕是连个取暖的法子都没有。 这时张武带着妻子和女儿回来了,孩子们嘴里含着糖,左右跟在母亲两侧,看见洛浮生时虽然还是躲躲闪闪,但没那么怕了。 “嫂夫人,你们吃饭了么?” 妇人点点头:“我们吃了……” 洛浮生又问孩子:“吃饱了吗?” 高个的点头,低个的摇头,被自己母亲一拍,摇头的慌忙点头。 洛浮生笑了:“把给我们准备的饭菜端出来吧。” “哎。”妇人挽着袖子去厨房,“两位爷先去堂屋稍等片刻。” “不去堂屋,就在厨房吃。”洛浮生知道穷人家里没这么多讲究,吃饭时就是在厨房里搭个便桌板凳,一家人围在一起吃。 “这……”张武又看小甲。 小甲抬头看天,看他没用,一切都得听洛大小姐的。 “张大哥。”洛浮生道,“先吃饭,吃完饭我有些问题想咨询一下。” “好。”张武也看出来小甲在洛浮生面前没有说话的余地,便依着洛浮生所言,带着婆娘孩子在厨房里张罗一阵,提前备好的鸡鸭鱼肉摆上桌,两个孩子对着满桌的菜直咽口水。 忙活完,妇人正要带着孩子们离开,被洛浮生拦住。 “留下来一起吃。” “爷,我们都吃过了。” 洛浮生笑了笑,撕下一条鸡腿递到最小的女孩跟前:“想不想吃?” 女孩儿咽口唾沫,点点头。 “那就拿着。”洛浮生拉起女孩的手,将鸡腿往她手里一塞,而后对张武道,“让嫂夫人还有孩子一起吃。” “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张武也不再客气,招呼了两个孩子过来。 孩子们一见张武开口,欢快的奔到桌边,这个吃鸡腿那个抓鸭脖,不一会儿就吃得满嘴流油。 妇人开始还在劝,见洛浮生和小甲一人抱了一个在怀里,孩子们想吃什么就给拿什么,知道自己也劝不动,便不再说话,含着笑意在旁边看着。 “嫂夫人也别光看着,一起吃。”洛浮生道。 张武见状,拉了妻子坐下,主动给妻子盛满了饭菜:“你白天看孩子晚上还得缝补衣裳,这些菜都是两位爷赏的,多吃点。” 妇人点点头,端起碗来小口小口的吃着,注意力还是在孩子身上。 等着大家都吃饱,一桌的饭菜也没剩下多少,帮着妇人收拾好碗筷,再陪着两个孩子玩闹一会儿,直到妇人笑着将孩子们赶去睡觉,洛浮生才唤住了张武。 “张大哥,我有些事情想咨询一下。”向小甲抛了个眼色,小甲知趣儿的离开房间,在外面警戒。 “公子,您说。” “你在这河州,当了几年的兵了?”洛浮生喊着张武坐下。 “七年了。” “这七年,河州可有发生过什么稀奇的事情?” “稀奇的事情?”张武思量了片刻,“公子指的是本地的奇异传说吗?” “不是。”洛浮生搓了搓手指,“就是近年间一些比较奇怪的,或者是特殊的传闻,与鬼怪妖精相关的也成。” “嗯……这些年我都在军营里,不太关心外面的事情。”张武想了想道,“这样,我去把婆娘喊过来。她们妇人家,东家长李家短的,知道的比我多。” “也好。”洛浮生道,“等孩子睡了。” “哎。”张武应着去寻夫人。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四章 虎啸滩的传说 上 “近些年的奇异传闻?”张夫人皱眉想了想,“小时候倒是听长辈们讲过一些古老的传说,近些年的……” “嫂夫人不必着急。”洛浮生斟了杯热茶推到张夫人跟前,“慢慢想,没有的话也无妨。” “嗯……”张夫人偏首问张武,“武哥,你可还记得咱俩是怎么认识的?” “记得”张武道,“五年前,我带兵在虎啸滩附近巡查,正碰上你被临村的几个流氓痞子骚扰,就顺手救了你。” 听到虎啸滩三个字的洛浮生微微眯眼,没有吱声,听他们二人继续讲。 “对,是虎啸滩。”张夫人道,“武哥,你可知道虎啸滩那个地方为什么叫虎啸滩?” “河流湍急,地势险要,若是跌下去便如落入虎口,生还可能极小。”张武对此颇为了解,“所以,本地人管那儿叫虎啸滩。” “其实关于虎啸滩还真有个传说。”张夫人说着犹豫一下,“不过这个也是我小时候听长辈讲的,并不是近年的传闻。” “那就说说这个虎啸滩的传说。”洛浮生说着,朝着门外喊道,“小甲。” “公子。”小甲在外面回。 “你去孩子那屋守着,帮嫂夫人看着点。” “哎呦,不用,穷人家的孩子没那么娇贵……”张夫人忙道。 洛浮生摆摆手:“去吧,在门外守着也好。” “是。” 小甲应着走到院子中央,看看洛浮生房间里油灯倒映出的三个人影,再看看没什么动静的主屋,抱臂一立,站着不动了。 “公子,奴家本姓李,我父亲姓李名崖,是河州有名的屠户。”张夫人缓缓将往事道来,“我本还有两个哥哥,大哥李富,二哥李贵,两个哥哥都和父亲学习庖丁之法,大哥比较憨实勤勉,但是天资不如二哥。二哥虽然天资聪颖,对于刀法颇为精通,但是比较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成年时谁也没把父亲的本事学到手。” “那年,我还未出嫁,父亲因为手艺无法传承下去心中不快,去了北城的一位叔伯家中喝酒。父亲喝得酩酊大醉,非要回家找我两个算账,叔伯拦他不住,本想嘱咐家人一句送他回来,不曾想叮嘱的空当里父亲已经离开了叔伯家,叔伯追出来时父亲已经走远不见了人影。但是当晚,父亲并未回来,我母亲只当他宿在了叔伯家也未在意,直到第二天有人代叔伯来问父亲好,才知道父亲彻夜未归。” “母亲心下着急,拜托了四邻八舍的出去寻,大家寻了好半日,才在虎啸滩附近找到了我父亲。” “从你那个叔伯家回来,可是要经过那虎啸滩?”洛浮生问。 张夫人摇摇头:“不经过,我父亲应该是喝醉了酒,迷了路,才会绕路去了虎啸滩。” “这个和虎啸滩的传说有关?” “嗯。”张夫人道,“其实虎啸滩之所以会叫虎啸滩,除了它水势过急,一到涨潮季便惊涛骇浪十分可怕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关于它的传说。据说很久以前,虎啸滩上是一片平坦,无巨石砂岩,也无陡峭崖岸,原本的河流也不像现在这般一眼望不到边,而只是一条小小的河流。” “那时的河州也没什么人居住,是一座罕见人际的森林,叫做虎啸林。虎啸滩的那条河穿林而过,为整座森林的动物提供水源。当时森林中有一只吊睛白虎,据说是这座森林的守护神兽,它就栖息在虎啸滩上,整日在河流附近游走巡逻。后来有一位姑娘途径虎啸林时被贼人打劫,逃入了虎啸林,被一名白衣男子所救。姑娘获救后,日日挂念救命恩人,便常常只身进入虎啸林去寻找恩人。后来,姑娘失踪不见,家人寻遍虎啸林也未能找到她的踪影,但常有人说在途径虎啸林时看到林中有一只白虎驮着一名华衣女子行进。” “哦?”洛浮生托腮,“可是那吊睛白虎成了精,与姑娘厮守终身了?” “大家都是这么传说的。”张夫人道,“而且,据说很多年后,那姑娘的年迈的父母家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喊他们祖父祖母,自称自己是他们失踪女儿的孩子。” “这就奇了,那孩子尚在襁褓中,如何开口说话?” “传说嘛,老虎都能成精了,襁褓中的婴儿会说话,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洛浮生笑着问:“如此说来,嫂夫人当年受到欺负时,逃到虎啸滩可是也在希望被命中恩人所救?” 张夫人脸色微红,轻轻瞟了张武一眼,小声道:“我本意是,若是逃不出他们的手心,就投河自尽也不会屈服他们。” “傻瓜。”张武握住夫人的手,“你投河了,孩子们怎么办?” 张夫人听了,眼圈微微一红:“那时,那时……不是顾不得这么多了么……” “都怪我,夫人不要伤心。”张武叹气,“我要是早一日来这河州,早一日遇到夫人,夫人也不会吃这么多苦了。” “喂喂,张大哥,嫂夫人,这里还站着个大活人呢。”洛浮生提醒这对夫妇,虽然狗粮好吃,但是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向问。 “不好意思,公子。”张夫人慌忙将手抽出,不好意思的挽了挽耳边的发。 “嫂夫人,那孩子后来如何?” “那姑娘的父母收养了这个婴儿。”张夫人道,“只是当时他们已经年迈,所以不待婴儿长大成人,他们就过世了。” “之后呢?” “之后,这孩子便吃百家饭长大,后又离开了家乡,再无了讯息。” “嗯……”洛浮生皱了皱眉,“这就是虎啸滩的传说?” “嗯。” “那这传说,与你父亲当年的醉酒有什么联系?”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儿。”张夫人面露困惑之色,“当时家人在虎啸滩找到父亲时,他正在一块巨石下呼呼大睡,将他唤醒后,他便一直胡言乱语,说是见到了神仙。” “见到了神仙?”洛浮生好奇道,“吊睛白虎?” “对,就是那只吊睛白虎。”张夫人道,“我父亲说,他本来是往家走,走着走着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救命。” “喊救命?” “对,喊救命。他就循着声音找人,找着找着,就摸去了虎啸滩。然后,他看到了一群人在杀人。” “一群人在杀人……”洛浮生眯起眼睛,“然后呢?” “然后他就躲起来了。”张夫人说着不由自主抓紧了丈夫的手,“我父亲说,那天夜里的月亮都被那些惨死在虎啸滩上的人的血给染红了。他害怕的躲在石头后面,不敢动也不敢出声,直到厮杀的声音突然就停止了。” “我父亲有点奇怪,就悄悄地冒出头去看,然后看到一只硕大的吊睛白虎站在河面上,身上闪着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光芒,血盆大口一张,就把所有人都给吞掉了。”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四章 虎啸滩的传说 下 “把所有人都吞掉了?”洛浮生觉得这个形容有些奇怪,“怎么个吞法?” “就……就吞了。”张夫人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事时间挺久了,当时大家都当父亲是在胡言乱语,所以没有细问。” “为何是当作胡言乱语?”洛浮生道,“他不是还看到了很多人在杀人?你们没有报官?” 张夫人笑道:“若是那天夜里真的有很多人在虎啸滩上杀人,虎啸滩上必定布满了血迹,大家找到父亲的时候,虎啸滩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这样啊。”洛浮生思量片刻,问道,“张夫人,你父亲是什么时候醉酒睡在了虎啸滩的?” “大概八九年前吧。” “可以再确认一下吗?是八年前,还是九年前?” “我好好想想。”张夫人低头沉思一会儿,又捏着手指数了数,才道:“九年前。” “你确定?” “确定。”张夫人道,“那年之后的第二年,我便出嫁了,不会错的。” “谢谢嫂夫人。”洛浮生道,“除了这个,还有其他传说吗?” “若是从长辈那里传下来的传说故事,倒还有不少。” “那就麻烦嫂夫人再多讲几个可以吗?” “可以。” 这一讲便到了半夜,等张武携着夫人离开后,小甲打了个哈欠,敲响了洛浮生的门。 “公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洛浮生枕着手臂躺在床上,听到小甲的声音后,翘起二郎腿晃了晃,一个驴打挺坐起来:“你进来。” “打扰了。”小甲推开房门,见昏暗的油灯下,洛浮生盘腿坐在床上向他招手。 小甲走到床边站定。 “你坐到这儿来。”洛浮生拍拍身边。 小甲没动。 “哎呀,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洛浮生一把拉住小甲的胳膊,欲将他往床上拖。 “洛姑娘!”小甲低声道,“请自重。” 洛浮生嗤了一声,“你当我想干什么啊,我是怕你在外面呆的时间久了会冷,让你上来暖和暖和!” “……” 小甲乖乖听话爬上床,贴着墙边坐,洛浮生扔了床被子给他,两人一人裹着床被子面对面坐着。 “小甲,你老实跟我讲,梁清让你来跟着我,是不是早就预料到我这次出来会做什么了?” 对于洛浮生直呼自家主子姓名的事情,小甲直接选择无视:“是的。” “那你说说看,我这次出来是想做什么?” “确认王家是否真的已经灭绝。” “啧……”还真被梁清猜中了,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洛浮生还是非常不爽,“那关于虎啸滩传说的事情,你们也肯定早就知道了?” “虎啸滩传说一事,主子确实已经调查过了。” “什么时候调查的?” “在徐州发现二主子的时候。”小甲说的二主子是梁原。 “这么说,借宿张武家中,也是你们提前安排好的?” “呃……这一点,洛姑娘不是早已确认了?”小甲没太明白洛浮生的意思。 “不,我指的是,张夫人的父亲九年前醉酒迷路到虎啸滩,目睹了王家人惨死虎啸滩一事。” “洛姑娘说什么?”小甲一怔。 洛浮生眯起眼睛,看小甲的反应,难道不知道张武夫人的父亲九年前那件事? “洛姑娘,安排你住在张武家中,只是因为这里是距离虎啸滩最近的村落。而且张武是现任的村长,又曾经是百户长,身负些许功夫,若是遇到危险之事有能力保护家人。”小甲如实道,“关于你刚才说的张夫人父亲的事情,我们确实不知道。” 难道真的是误打误撞,正好让她撞上了?洛浮生心想。 “洛姑娘,你刚才说张夫人的父亲亲眼目睹了王家人被杀一事是怎么回事?” 洛浮生本来将这事说出来,就没打算瞒着小甲,便将张武妻子的那些话重新叙述了一遍。 “如此说来,难道王家惨死虎啸滩一事是真的?”小甲自言自语道。 “怎么,你们一直怀疑这件事是假的?”洛浮生问。 “并非是怀疑。”小甲分析道,“王家惨死虎啸滩这件事,其实只有一个人证,就是徐州的陈四,王家的奴仆王赐德。” “嗯,这个我知道,你家主子带我见过他。” “但是我们的人在河州虎啸滩调查时发现,在那个时间里,虎啸滩附近没有发生任何命案。”小甲道,“王家数十口人,长途跋涉到了河州,就算是被追杀慌不择路,也不可能是逃到虎啸滩。因为虎啸滩临着三个村子,他们这么一帮人马,途径虎啸滩不可能没有人看到。若是被人抓住,那些杀手也没有理由非得把他们带到虎啸滩进行处决,太容易被人发现不说,虎啸滩那块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下子杀了那么多人,当时河州又值大旱,没有下过雨,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再说了,费劲将人带到了虎啸滩,直接坠上石头铁器,将人沉进湍急的河流中不更方便?没有必要大开杀戒。” “你说的这些都很有道理。”洛浮生轻吐一口气,“那张夫人的父亲,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喝醉了酒,话当不得真。”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醉话,是当不得真。但是,你别忘了,前面还有个王赐德,他也提到了关于王家人死于虎啸滩一事。” “所以,当年王家人的死,可能另有隐情。” “看来,我这趟是来对了。”洛浮生张开双臂躺在了床上,盯着天花板幽幽道,“小甲。” “洛姑娘?” “你家主子,是不是也早就怀疑这件事了?”不仅怀疑,还猜到她一定会想办法来求证当年事的真假,所以放她离开,再派个暗影跟着她,目的就是想让她来查清这件事。 “我不知道。”小甲道,“我只是按照主子的吩咐,帮洛姑娘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洛浮生忍不住笑出声:“那你也得知道,我想做什么啊。” 小甲也笑了:“我不知道,主子知道便够了。” 洛浮生翻身坐起来:“那我要是不想去查这件事了呢?” “那我便护送洛姑娘回滕州,然后回都城复命。” “没意思。”洛浮生又仰头躺下,“真没意思,一点都没有意思。” 小甲想问洛浮生哪里没意思,又觉得这些话不该问,便把话头咽了回去。 “我要睡觉了。”洛浮生说。 “小的告辞。”小甲下床。 “你不准出门。”洛浮生捡了小甲刚才裹着的那床被子扔给他,“在桌子上凑合一晚上吧。” “洛姑娘,我们当暗影的,已经习惯在外面休息了。”小甲把被子还了回来,又被洛浮生扔回去,正砸在他的脸上。 “你现在不是暗影。”洛浮生懒得再和他打舌战,“听不听话?不听话别怪我乱折腾!” “是。”小甲无奈的把被子铺在了桌子上,翻身上桌。 “熄灯。” 油灯一灭,洛浮生打个哈欠,裹着被子很快睡着了。 待她呼吸平稳,小甲悄悄起身出了门。 他站在院子里稳了片刻,扬起手指轻轻吹了声口哨,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小甲走过去,在来者耳畔轻语几句,随后道:“速速将这些禀告主子。” 人影垂首,飞速离去。 小甲回到房间,见洛浮生睡得正香,也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翻身上桌,枕着手臂闭眸休息。 只是他睡得并不沉,洛浮生只稍稍翻个身,亦或者外面风吹树摇发出簌簌声,他都会立即醒来,一双细小的眼睛在夜中闪着精亮的光芒。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五章 礁石 次日天一亮,洛浮生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窗外传来嬉笑声,她扒着窗格往外看,只见小甲正和两个孩子玩耍,张武的妻子端着簸箕在喂鸡,厨房上空炊烟袅袅,张武忙活做饭的身影时隐时现。 洛浮生穿好衣服出门,张夫人见她起来,招呼着她去洗漱。 洗脸的空挡里,早饭做好了,小甲抱着一个,脖子上骑着一个,带着俩孩子去吃饭。 “公子。”张夫人将提前准备好的手帕递给洛浮生。 “谢谢。”洛浮生随手接过擦脸,手帕柔软顺滑,比张夫人身上的那身粗布衫不知道好多少,洗脸的水也是温的,这是算好了她的起床时间提前准备的。 张武夫妇定然是没这份心思,看来还是小甲张罗的。 “粗茶淡饭,公子不要嫌弃。”见洛浮生与自家婆娘走进来,张武慌忙搬了板凳放到桌旁,又把两个孩子从小甲身上抱下来递给婆娘,“咱们房里提前准备了,你带娃们去吃。” 张夫人接过孩子,向洛浮生与小甲微微欠身离开。 洛浮生这次没拦着,扫了眼桌上饭菜,油饼鸡蛋咸菜米粥,确实不如昨天的精致。 她坐在板凳上开始剥鸡蛋,剥完一个没吃,又剥一个,第二个也没吃,而是放到盛着油饼的小筐里。 “一张吃得饱?”洛浮生挑起一张饼递给小甲。 “吃得饱。”小甲就着咸菜一口就咬下去半个。 洛浮生想了想,又挑出两张饼放到了咸菜碗里,端着油饼和鸡蛋起身,对张武道:“走。” “公子,这个是专门给您准备的。” “哪儿那么多废话,走不走。”洛浮生故意黑脸。 张武搓着手,悄悄瞥向小甲。 小甲闷头吃饭,不说话。 张武没办法,只能带着洛浮生去找妻儿,鸡蛋两个孩子一人一个,油饼三个人分着吃。 洛浮生看着摆在矮凳上的浑浊的汤水,转身去了厨房,又把她的米粥端过来,分成两份给了两个孩子。 孩子们吃得狼吞虎咽,张武欲言又止一番什么话也未说出。 洛浮生看到较大的那个悄悄撕了半张饼藏在了衣服里,她没揭穿,将张武拉到一旁,塞给他几两银子。 “公子,这万万使不得。” “快过年了,去给孩子添点棉衣裳。”洛浮生态度强硬,“看把孩子冻得,手都长冻疮了。” “谢谢公子……” “没什么好谢的。”洛浮生说,“一会儿等小甲吃完,我们就走。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 张武闻言,叹口气,粗壮的汉子匍匐跪地,向着洛浮生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屋外,小甲已经吃完候着,洛浮生走出去时,他递了张饼过来:“吃饱了才好干活。” 洛浮生接过,囫囵吞下,牵马就走。 小甲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个钱袋子颠了颠,走到还跪着的张武身边蹲下,轻声道:“之前给你的那些米面油粮,难道不够做一顿好些的早餐?” 张武低着头:“够……” “那为何要做两份,做给谁看?” 张武沉默不语。 小甲眯起眼睛,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吓得两个孩子钻进了阿母的怀里。 “爷……这位爷……”张夫人见状,拥着孩子们跪下,抽泣道,“都是奴家贪心,将米粮油送去了娘家,您不要怪——” “我要听实话。”小甲冷声道。 “我把米面都发下去了。”张武道,“不知道两位要在家中住上多久,剩下的米面自然要紧着两位大人用。” “我要说你什么好呢?”小甲无奈地叹口气,把钱袋子往张武怀里一塞,“坏了我的事不要紧,要是坏了大事——唉……”拍拍粗壮汉子的肩膀,小甲离开。 洛浮生牵着马在外面等小甲,见他出来后,问道:“你和张武说了什么?” 小甲挠挠头:“没说什么,就是给了他点银两。” 洛浮生扫了眼小甲:“你的钱不是都在我这儿?” 小甲嘿嘿笑两声:“总得自己藏着点,以备不时之需。” “你知道虎啸滩怎么走?”洛浮生上马,她不想再多麻烦顾家村的人。 “知道。”小甲主动在前面带路,“不过,公子,如今天气寒冷,虎啸滩附近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你真的打算不宿在顾家村?” “再说。” 洛浮生驾马离开。 两人一路狂奔,在日头升至中空前抵达的虎啸滩。 所谓虎啸滩,险如其名,数十丈宽的长河卷着黄沙滚滚向东奔腾,浪声涛涛击打着两岸的砂岩,巨大的浪花仿佛凶险恶虎呲着獠牙冲上粗粝的沙滩,让人不敢靠近。 洛浮生将马拴在附近的林子里,挽着裤腿往沙滩方向走。小甲紧随其后,职业习惯一双眼睛总是警惕地盯着四方。 沙滩上布满着碎石与砂砾,大小不一的礁石被浪花冲刷的圆润无棱,洛浮生每走过一块礁石都会伸手摸上一摸,有时还会好似没有见过般绕着某一丛兀立的礁石转上几圈。 “公子。”小甲走到蹲在一块半人高的礁石旁研究不停的洛浮生身边,“可有发现?” 洛浮生正拿着一块半大的岩石敲击礁石,在礁石上留下一块又一块的划痕。 “小甲。” “在。” 洛浮生摸着那些略带粗糙的划痕问:“你说,这些刚打上的痕迹,被涨潮的河水冲刷上几天,才会没有?” “属下不知。” “虎啸滩,传说中就有的地方。”洛浮生将石头一丢,抚摸上那块礁石尚能看出昔日锋利棱角的边缘,眯着眼睛道,“为什么这块石头,却没有旁边那块那么圆润呢?” 小甲正若有所思,就听洛浮生继续道:“沙滩上的礁石常年累月被河水冲刷,多不如陆地上的砂岩锋利。这块石头附近的礁石既然多是圆润光亮,没可能就这么一块冲不到。” “公子的意思是,这块石头是被人从别的地方运过来的?”小甲道,“什么人会这么无聊?” “不一定要运。”洛浮生拍拍石头,挽起的裤脚被冲上来的浪潮打湿,“把这块石头翻过来。” 小甲撸袖子动手,弯腰挖了没几下,看看这块半人高的礁石,提议道:“公子,不如我们去顾家村喊几个人来帮忙吧。” “你付钱?”洛浮生往石头上一靠。 “……”小甲叹气,认命道,“我付,我全付。”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六章 尸骨 待回到顾家村,联系张武组织上十多个劳力,拿着锄头铁锨再回到虎啸滩,已至下午。 几个汉子合力将洛浮生发现的那块石头挖出来,再将石头根部的泥沙冲洗干净,一眼看过去,圆滑无棱,比裸露在外面的岩层要光滑的多。 洛浮生眯起眼睛道:“劳烦各位大哥,在这虎啸滩上寻一寻,找到棱角分明较为锋利的礁石,就把它挖出来。一块石头一两银子!” 小甲嘴角抽搐,心想回去一定要找老大给他加工资。 众位村民一听有银子拿,挖个石头就一两,干劲那叫一个十足,不到半个时辰,虎啸滩就被翻出了几十块礁石,除了个别几块,都如第一块礁石般,明显是被人挖出反埋了回去。 “哎,你们快过来看,这是什么?” 在洛浮生挨个检查那些礁石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道。 洛浮生跑过去,只见一个村民手里举着个沾满了泥沙的圆柱条状物,正欲接过,被小甲抢先一步。 “好像是个骨头。”有村民眼尖地说。 “该不会是人骨头吧?” “嗨呀,怎么会是人骨头,谁会在虎啸滩上修坟。” 村民们七嘴八舌讨论的时候,又有人发现了类似的东西,举着走过来给洛浮生看。 “就是些野兽的骨头。”小甲将村民们发现的白骨一一接过,而后对洛浮生道,“公子,礁石已经挖得差不多了,依属下看,数量够了。” “怎么够呢?”村民们指着另一片还未动到的礁石群,“那边还没挖呐。” “够了,这些就够了。”洛浮生向着小甲一颔首,示意他先把帐结了。 小甲干咳一声:“我先点点有多少礁石啊。” 众村民呼啦啦跟上小甲,跟着他一起数礁石,遇到是自己挖出来的就连连称这一两银子有他一分。 统计完石头,小甲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往洛浮生跟前一凑,小声道:“公子,我是真没钱了。” 洛浮生睨他,不信。 “真的!”小甲恨不得对天发誓,“主子给我的那些金银,在滕州的时候就被你搜罗走了,早间给张武家的还是我自己的俸银。现在我身上,就有几两银子以备不时之需。这么些石头,一块一两,要不你把我押给他们当苦力?” “押你?”洛浮生呵呵一声,“够你吃的粮食钱不?”摸出钱袋子,倒出数块碎银往小甲怀里一塞,“把他们快点打发走,留下几把工具。” “是。” 小甲奉命而去,不多会儿,拿到钱的村民们喜笑颜开的从虎啸滩散去。 待他一回来,洛浮生便问道:“那些骨头,是人骨,对吗?” “全部是。” “被翻过来的礁石,埋藏在礁石的人骨……”洛浮生脸色渐渐沉下来,“小甲,你想到了什么?” “九年前王家丧命虎啸滩一事。” “陈四说王家全族被灭口在虎啸滩,张武妻子的父亲九年前曾经目睹了虎啸滩上有一群人在杀人。但是当年来寻张武岳父的村民们并没有在虎啸滩上发现尸体和血迹。”洛浮生道,“当年王家数十口人,若真的是惨死在虎啸滩,不可能留不下丁点痕迹。哪怕夜间潮水涨褪,也不可能把所有血迹冲刷干净。杀人后,若是沉尸河底,保不准会不会被激流再冲回岸边……但是,如果把人都埋在这些礁石之下,再把原来沾满了血迹的礁石反过来埋回去,除非有人闲着无聊把这些巨大的礁石挖出来看,很难发现礁石底下还会埋着尸体。” “正常来讲,如果将一具尸体埋在较为湿润的土下,半年左右便可腐烂为白骨。这些骨头若真是当年王家人的残骸,其埋葬点有可能就在那片还未动的礁石之下。”小甲说道。 “难道王家人,真的都已经死绝了吗?”洛浮生喃喃自语道。 “要去那边挖挖看吗?”小甲跃跃欲试。 “你看起来很兴奋。”挖是肯定要挖,如果只有这么几根白骨,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至少要挖出多具完整的尸骨才能证明她刚才的推断是正确的。但是洛浮生有些好奇小甲的反应,他好像对王家人的事情过于热忱了。 “有吗?”小甲挠挠后脑勺,傻笑几声,“我去挖石头。”提着铁锨便走。 洛浮生心有困惑,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又想小甲是梁清派来的人,不管是为了保护她还是监视她,亦或者两者都有,总归不会害她,便不再纠结此事,拿起锄头去挖礁石。 两人在虎啸滩上一番忙活,直至夕阳落下,终于将另一边还未动过的有问题的礁石挖了出来。 除了这些礁石,他们确实也挖出了一些白骨,这些白骨被挖出时就是整具,有的两三具叠在一起,明显是死亡后被人埋在礁石之下。 “小甲。”洛浮生看着那些白骨,脸色格外差,“你能估摸出,这些大概有多少人吗?” “二十具左右。” “王家当初逃亡了多少人?” “二十余人。” “难道这些尸骨,真的都是王家人吗?”残留的余晖之下,洛浮生的脸色变得晦暗不明。 “公子,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小甲提醒她,“你打算拿这些尸骨怎么办?” “是啊,这些骨头……要怎么办……”现在开始涨潮了,若是尸骨不挪走,一定会被涨上来的河水冲走,那他们今天就白忙活了。 “小甲,顾家村有多少留下来的兵?” “不到十五人,还有几名已经残疾。” “我去找一下张武,你在这儿守好这些尸骨。” “是。” 洛浮生上马直奔顾家村,找到张武后二话不说,先将一锭金子放在了他的面前。 三大五粗的汉子看着那枚金光闪闪的黄锭子,用白天挖石头赚的银子买来的酒菜哐当掉在了地上。 “有个活儿,要你来干。”洛浮生将那枚金子往张武面前一推,又掏出一枚金子,“干成之后,这枚也是你的。” “只要不杀人放火违背天理道义,公子尽管讲。” 洛浮生朝着张武招招手,附到他耳边一番低语。 张武在听到“尸骨”二字时脸色微变,但很快镇定下来,毕竟是上过战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公子放心,我这就去联络各位兄弟。” 张武行动极快,半刻中后就将村中一起当过兵打过仗的汉子聚在了一起。 大家显然已经知道要做什么,见到洛浮生后并未多语,只听吩咐。 洛浮生将众人带到虎啸滩时,潮水已经上涨了不少,小甲立即指挥众人将挖出的尸骨搬挪进了附近的林子里。 “这些尸骨……” 在搬运完最后一具尸骨后,洛浮生见张武拿着一块骨头似在喃喃自语,便走过去问道:“这些尸骨怎么了?” “哦……”张武慌忙站起,“没什么。” “你发现了什么?”洛浮生追问。 这时小甲也走了过来,张武犹豫一番,道:“我就是好奇,这些骨头好像都是男人的。” 洛浮生一愣,忙问道:“你能通过这些骨头分辨出死者的性别?” “对。”张武道,“我曾在军医手底下打过杂,他曾经教过我如何通过尸骨辨别性别。” “军医怎么会教你这个?”小甲问。 “就是没事的时候闲扯出来的。”张武道,“我也说不准对不对。” “那你告诉我,这具尸骨如何看出是男是女。”洛浮生指着附近一具较为完整的尸骨说。 “公子,你看这儿。”张武蹲下身子,指着尸骨中间部位,“这是盆骨,男人的盆骨比起女人来,比较窄小,这个地方还有这里,你这样看,它是呈现漏斗状的。如果是女人的盆骨,应该比较宽,像个桶一样。” “还有这个头骨。”张武又将那具尸骨的头骨拿起来,“眉骨凸出,眼眶深凹,鼻骨高凸宽大,是非常明显的男子特征。不仅如此,这些个尸骨的长度都不像是女子,他们生前必定是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 洛浮生按照张武所述,将那些较为完整的尸骨挨个查看过去,果然如他所言,这些都是男人的尸骨。 “小甲!”洛浮生兴奋道,“这些不是!” 小甲点点头,赞同道:“不是。” “那就说明,他们还活着……” “很大的可能。” 如果王家人还活着,那她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 洛浮生握紧拳头,心想。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七章 王家人 将尸骨如数运到树林后,张武提议是否要通知官府,被小甲否决。 “先不要通知官府。”小甲道,“张武,你带这两个人将这片林子先守起来,这几天不要让人靠近。” “这个没问题。”张武道,“但是时间不能太久。” “不会耽误你们太多时间。”小甲转而面向洛浮生,“公子,此事事关重大,我们需从长计议。” “嗯。”洛浮生点点头,两人向另一边无人的地方走去。 此时天色已暗,月光朦胧,林中昏暗一片,看不清道路。 两人没有走太远,毕竟那些尸骨是重要的证据,不能出现差池。 “小甲,你是不是打算亲自回去禀告他?”洛浮生刚一开口,小甲便跪在了她脚下。 洛浮生眉一挑,欲将人扶起来,却拉不动:“有话直说,你这是干什么?” “公子,请公子不要将今天的事情通知主子。” 洛浮生万万没想到小甲提出的竟然是这个要求,她疑惑地看着跪在脚边的男人:“理由?” “公子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些尸骨不是王家人的,会是谁的?” “都是成年男性,若不是王家人的,那很有可能就是追杀王家人的那群人。”洛浮生眯着眼睛道,“那些杀手。” “我们假设,当年王家人走投无路被逼至虎啸滩,却没有被杀手杀害,反而是那些杀手死了,被埋在这些礁石之下,毁尸灭迹。公子,你觉得是谁杀了这些杀手?又是为什么要把他们的尸体埋起来?” “这个……”洛浮生确实没有深想,经小甲一提醒,不由得凝紧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这些杀手,是王家人反杀的?” “不管是不是王家人杀死了这些杀手,还是有另外的人动手,我们都可以肯定一点。” “什么?” 小甲一字一顿道:“王家,在故意制造出他们已经被灭门的迹象。” “这个可以理解。当年梁悟派人追杀王家,若他们还活得好好的,那追杀之事肯定不会停止。但是,若是死在了虎啸滩的这些人是当年追杀王家的杀手,那谁回去复的命?”洛浮生觉得小甲如此笃定那些人就是当年追杀王家人的杀手,有些问题。 “公子,你不要忘记当年逃出来的王家人,多是老弱病残——”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老弱病残?” 面对洛浮生的疑问,小甲面色如常:“当年王皇后费尽心机将王家人救出牢狱的时候,他们已经面临处斩。既已下狱,便少不了刑罚。以梁悟的多疑残暴的性子,他们在牢狱的日子绝不会安生。那么逃出来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健健康康的走出来。” “那你的意思是,有人在保护王家人?” “是。” “你觉得会是谁?” “不知。” “那你是想告诉我,是当年保护王家的人杀死了这批杀手,然后再冒充他们回去复命?” “是。” 洛浮生眯起眼睛:“小甲,你将这些推论说得好像真的一样,到底是想要告诉我什么?” “我只是想恳求公子,不要将此事告诉主子。” “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一个不告诉梁清王家人还活在这个世上的理由。 小甲身形微顿,然后对着洛浮生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洛浮生定定地看着他,想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只见小甲将手摸向了自己的后脑,对这个动作极为熟悉的洛浮生一愣,就见他的脸部五官开始扭曲变化,在这雾霭深深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诡异恐怖。 洛浮生后退两步,眼睁睁看着小甲在自己面前换了一张脸。 是易容术,通过刺激穴道的易容术,只有千波宫的宫主、她的师父还有梁清才会的易容之法,这个普通的暗影,竟然也会! “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甲站起身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容貌变化的缘故,洛浮生觉得这个人一瞬间变得具有威胁起来。 “重新认识一下。”男人唇角挂着淡淡地笑意,他向洛浮生微微颔首,“梅姑娘,在下王生。” 梅姑娘!这个人知道她是梅家之女,还称自己姓王! “你……你是王家的人?”洛浮生震惊道,“那小甲呢?” “不对……根本就没有什么暗影保护是不是?” “不,皇帝陛下确实派了暗影来保护你。”男人笑道,“只不过被控制了起来。” “你们控制了梁清的暗影?”洛浮生更加惊讶了,“王家的实力,现在竟如此可惧了吗?” “此事并非王家所行。”男人道,“是千波宫。” 洛浮生身子一晃,更加不明白他的意思。 “此事并不复杂。”男人道,“只要梅姑娘答应我,绝不会将今日之事告知皇帝陛下,我便将当年事如实告知梅姑娘。” “你说的当年事,是指十年前的那场兵变,还是虎啸滩上的这些尸骨?” “都有。”男人笑道,“或者可以这样说,我可以解答梅姑娘的任何问题,只要我知道。” 洛浮生心中一动:“好,我答应你,不会告诉梁清。” “梅姑娘请问。” “你先告诉我,虎啸滩上的那些尸骨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方才似乎已经提醒过梅姑娘,那些尸骨是当年梁悟派来追杀王家的杀手的。” “所以,当年王家人是被千波宫所救?” “正是。” “那这些年,你们躲藏在民间是为何意?” “王家从未躲藏。”男人笑着说,“逃过那场劫难的王家子孙,此时正分布在全国各地,乃至朝堂之上,继续为大梁尽心尽力。” “包括你?”洛浮生问。 “是。”男人道,“在梁清进入千波宫后,我便一直是他的暗影,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那你……为何要易容?”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奈道:“我是王家的嫡系子孙,若不易容示人,若不小心被那些熟悉王家曾经当权者的人看到,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纠纷。” 洛浮生没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竟然是王家的嫡系子孙:“那你岂不是王家现任的当家人?” “不,王家的当家人此时在皇帝陛下身边。”男人道。 “在梁清身边?”洛浮生立时变得紧张起来,“做什么?” 男人一笑:“太监。” “哈?”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八章 收网 在随在洛浮生身边的暗影小甲,摇身一变成了本该在九年前就灭族的王家人时,平渡城的王宫之内,正繁忙于朝政的梁清接到了一封飞鸽传书。 纸上写了四个字——进展顺利。 他揉了揉泛酸的太阳穴,将灯罩取下,把纸条置于烛火上,烧得一干二净。 “陛下。”站在一旁伺候的首领太监关心道,“已经戌时三刻,休息吧。” 梁清拍了拍桌案上摞得高高的奏折:“朕休息了,你来看?” “奴才不敢。” “有何不敢?”梁清将另外一摞往太监面前一推,“你先看这些,把你认为需要朕看的挑拣出来。“ 太监跪在了梁清脚下:“奴才不敢。” “梁悟在时,朝政不都是你处理的么?”梁清弯腰搀住太监的胳膊,“为何换成朕,就不行了?” “大皇子是大皇子,陛下是陛下。” “有区别?” “有。” “哦?”梁清轻笑一声,“区别在哪儿?” “在与大梁的未来,是走向灭亡,还是新生。” 梁清松开手,道:“王鹤,你可曾想过,将我推上这个王位之后,若我是第二个梁悟呢?” “陛下不会。” “未来之事,谁也无法预料。”梁清叹口气,大殿的朱门未关,殿外夜色迷蒙,仿佛虚无缥缈看不透的未来,“说不定,再过个几年,我也会像梁悟一样,沉迷于长生不老之法,或是女色,或是懒政。我自己都不敢肯定未来会是个什么样子,为何你们就敢笃定呢?” “陛下。”王家现任家主王鹤直起上半身,他看起来约有三四十岁的样子,眸色清澈深远,“我们没有笃定,只是在赌。” “赌?” “十年前,王家的势力之大已危及皇权,叔父等人造反之心亦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父亲虽为家主,却因年纪已大无法再控制住几位叔父。奴才那时缠绵病榻,永远不知是否还有机会看到明日。父亲在先皇临终之时,设局将王家心怀不轨之徒一窝打尽,将大皇子梁悟推上皇位,何曾不是在赌。” “那你觉得,王老将军是赌赢了,还是输了。” “既赢了,也输了。”王鹤道,“赢得是,王家的势力被削至为零,绝无东山再起的可能。输得是,大皇子沉迷道法仙术。” “是啊,那时王家被灭全族,陈家大门一关不问朝事,唯有韩家还算忠心……如今却落了个兵败战死的下场。”梁清忍不住欷歔道。 “朝堂向来如战场,人心难测。”王鹤垂眸,“奴才等,已是尽力了。” “别人不说,你们王家自是忠心耿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人可比。”梁清道,“王老将军为保这江山不易主,不惜大义灭亲。你为了辅佐梁悟,竟然净身进宫……这份忠心,何处能得?” “陛下……” “可也是这份对大梁的忠,也将我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推向了地狱。”梁清声音冷下来,“朕不得不想,这江山,到底是大梁的江山,还是你们五大家族的江山。你们要效忠的,是朕,还是圣祖。” “陛下,这江山,是大梁的江山,亦是您的江山。”王鹤平静道,“更是大梁千千万百姓的江山。” “自古一朝君王一朝臣,唯有这天下的百姓不变。君主之决策,天下之兴衰,百姓之存亡,反过来亦然。奴才效忠的,是圣祖,是江山,是陛下,亦是这天下的百姓。” “一旦我对不起这天下百姓了,便该让位了是么?” 王鹤匍匐在地:“陛下,奴才在赌,您不会。” “所以,朕也在赌,你们不会。”梁清起身,双手将王鹤扶起,“别让朕失望。” “奴才定会尽心竭力。” “那便看折子吧。”梁清下巴一扬,“去喊人搬个桌椅,就放那儿。以后的折子,除了五位老臣递呈的,其余皆由你看过后再送到朕面前来。” “是。”话已至此,王鹤便不再推迟,依梁清所言,命人搬来了桌案座椅,点了烛蜡,开始预审奏章。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虎啸滩附近的树林里,得知梁清身边有王家人的洛浮生惊出一身的汗。 “你的主子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洛浮生忍不住问道。 “梅姑娘。”男子笑道,“若是知道,我还需求你帮王家隐瞒这虎啸滩一事吗?” 洛浮生身子一晃,她不能答应这个人,她必须要赶紧通知梁清,王家人未死,他的身边还残留着王家的余孽! “梅姑娘。”男子逼到洛浮生身边,“若你不能答应,那林中的尸骨我自有办法处理,至于张武等人以及顾家村,为了保住我王家的秘密,就只能封口了。” “你——”洛浮生眯起眼睛,“你既然早就料到我会告诉梁清,为什么还要主动带我来虎啸滩?你该早一步将这些尸骨处理掉才对。” “因为陛下也对王家人当年的事有疑问。”男子道,“阻止了你,陛下还会再派第二个人来探。既然生疑,这个秘密便早晚保不住。与其让别人知道,不如让梅姑娘查出来。” “为何是我?” “因为梅姑娘一定会为了顾家村保守这个秘密。” “哼。”洛浮生冷笑,“那你们直接把我杀了岂不是更好?” “我方才说了,杀一个,还会再来第二个。” “那你们只需要将这些尸骨处理到,不就没这些麻烦了?” “梅姑娘,此时在虎啸滩的大动作都会引起监视者的怀疑。”男子道,“如今的陛下,不是当年的昏君,我们王家只求个安宁,不想与朝廷为敌。” “你们只想守住当年的秘密?” “是。” “既然这样,为何还要在朝中安插人手?”甚至连皇帝身边都不放过。 “王家自大梁建朝以来,就一直在为大梁效力。如今我族被灭,无法以王家之名再建功劳。还不许化名行之么?” 怕只怕,化名图的不是辅佐英主,而是狼子野心。 她现在孤身一人,势单力薄,不是王家的对手,更不可能拿顾家村百人之命来搏。只能先答应他们,再想个两全之计。 这样想着,洛浮生道:“好,我答应你。”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九章 局 在王生的威胁之下,为了顾家村的百条性命,洛浮生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求,隐瞒虎啸滩尸骨一事。 而为了保险起见,王生直接让张武等人将这些尸骨搜罗起来,撒进了咆哮奔腾的滚滚黄沙之中。 “现在这些证据已经被销毁了,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十年前的那场政变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洛浮生心中的疑问颇多,她答应帮王家人隐瞒这些事情,就代表着把梁清推进了危险的漩涡,她必须确认王家人是否真如王生而言,只是想换一个身份继续为大梁效忠。 要知道,十年前的那场政变,正是王家人所策划的。 虎啸滩上狂风呼啸,寒冽的气息刮得面颊生疼。 不管如何躲避,凛冬早晚会来。 “多冷啊。”王生将手缩进袖中,“梅姑娘,我们不如寻个暖和点的地方,秉烛夜谈?” “不,就在这里。”洛浮生说,“冷了才好。”越冷,就越使人清醒。 “那也不能站在风口浪尖之上。”王生笑道,“我现在还在冒充小甲,你若是病了,让皇城里的那位知道,惩罚的可不是我。” “威胁我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又拿小甲来吓她。 “不,我只是提醒梅姑娘。”王生道,“在陛下心目中,你很重要。” 洛浮生冷笑一声,跳下礁石,绕到一块可以挡住寒风的石头后面:“说吧。” 此地虽能勉强挡住寒风,但也暖和不到那里去。不过洛浮生此时耐心尽失,王生也不再多言,只将外衫脱下搭在了洛浮生的肩膀上。 洛浮生正欲拒绝,便听男人道:“你可知道,你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皇城里的风吹草动?”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你此时若病了,让陛下知道了,他会抛下所有国事来看你。”王生将外衫披在少女肩头,用力按着她的肩头,“你这好不容易获得的自由,轻而易举的就会失去。” 洛浮生指尖发凉。 “你是陛下的心头肉,至少现在是。” “好好珍惜你的身子骨,不要以为,你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我知道了。”洛浮生深吸一口气,遮掩在长袍之下的身子因为王生的这番话不由自主地战抖着,“还是说十年前的事吧。” “十年前的事,陛下应该都告诉你了吧。”王生道,“你有何不解,说来听听。” “你说的没错,梁清确实将十年前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但是有一点我一直想不明白。”洛浮生靠在礁石上,月色映照地她的脸色惨白如雪,“当年王老将军率兵逼宫,梁悟明明已经写下了让贤令,为什么梁恒还要杀了王老将军?”这件事太过蹊跷,梁恒的帝位已定,却手刃了王老将军,而那时王老将军的亲信就在殿外等着,他图的什么? 听到这里,王生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沉默许久,叹了口气。 “祖父……是自杀的。” “自杀?”洛浮生惊诧。 “其实,早在先皇继位时,王家中便有人蠢蠢欲动了。”王生道。 “先皇继位……”洛浮生愣了愣,“你的意思是,王家早有反心?” “是的。”王生道,“千百年来,王家子孙一直位居重臣之位,甚至多次扭转形势,稳固住风雨飘摇中的大梁江山。功高震主的结局,往往就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所以,一些心有不服的王家臣子便有了取而代之的想法。” “一些?”洛浮生抓住了王生话中的重点,“这个一些,可有王老将军?” “祖父一生都献给了大梁,你说呢?”王生反问道。 “那可有王皇后?” “有。” 洛浮生沉默片刻:“你接着说。” “先皇病重,朝中只有两位皇子有可能登上大宝之位。一位是太子梁悟,另一位则是二皇子梁恒。” “我的姑姑,也就是当年的王皇后喜欢的是梁恒,这位二皇子在王家诸多臣子当中,也比梁悟要更得人心。所以,便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念头,他们想改立太子。” “但是先皇不许,祖父也不许。”王生的声音逐渐变得悠长起来,“但是那时的祖父,已经没有办法掌控整个王家了。” “所以,他加入了二皇子的阵营,成为了支持二皇子登基为皇的臣子中最有分量的一位老臣。” “他派兵攻进皇城,逼着梁悟写下让贤令。故意制造出只有他,梁悟以及梁恒三人在场的契机,然后自杀了。” 洛浮生被王生的说法骇到,她万万没想到当年的事情竟然是这样。 “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要我解释吗?”王生斜睨着洛浮生道。 洛浮生摇摇头:“不需要了……”她还处在震惊中无法回过神来。 当年攻入东宫的只有王老将军的兵马,逼着梁悟写让贤令的时候,只有王老将军和梁恒在场,守在宫殿之外的是王老将军的亲信。梁悟说是梁恒杀死了王老将军,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王老将军的亲信竟然信了,然后手刃了梁恒,梁悟至此登上皇位。 如果这一切,都是王老将军的计划,他是假意支持梁恒登基,实际与先皇站在同一阵营,推举的是大皇子梁悟,那么他的死,亲信们选择相信梁悟而非梁恒,就全部说得通。 但是这样,王老将军岂不是也是将王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凶手? 王生看出了洛浮生的想法,道:“这件事,只有祖父一人,是成不了事的。” “你的意思是……千波宫?” “是。”王生垂眸道,“王家意图造反,千波宫早已获得消息,他们不会袖手旁观。若非祖父从中周旋,王家大概早就覆灭了。” “千波宫……当真有这么大的力量吗?”洛浮生喃喃自语,至今还是不敢相信,那个养育她长大的地方,竟有如此大的势力。 “千波宫,即是皇权。”王生比梁清当初说得更加直白,“它是隐藏在皇位之后的另外一股力量,因大梁而生,为护大梁而延续。一旦有人意图对大梁的江山出手时,他们就会在暗中将这些萌芽扼杀。如若不能扼杀,便会将其悉心养在自己的花园里,待其熟透之后,斩草除根。” 洛浮生身子一晃。 “所以,十年前的那场政变,你也可以理解为是为了清君侧的一台戏。”王生沉声道,“看起来是王家在谋反,实际上,是做了一个局,将王家的乱臣贼子,一网打尽的局。” “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十章 病重 王生的思路如此清晰,洛浮生怎么会听不懂?若他所言一切属实,那此时梁清身边非但没有任何的危险,反而有可能如虎添翼。 可洛浮生却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恐惧。 梁恒的夺位失败,梁悟的葬送江山,梁清的取而代之,这一切的背后都站着一个神秘的千波宫。那这座江山,到底是谁的?朝堂之上,真正左右着皇权的,又是谁?若有朝一日,梁清的政策与千波宫亦或者五大家族背道而驰,会不会落得与梁恒、梁悟两兄弟一般的下场? 梁清呢?他自己是否知道这一切? 王生不肯让她通知梁清王家尚存的消息,是不是就是在为未来一旦这位新帝脱离了掌控在做准备? 洛浮生心底发寒,却不敢表现出来。 她不能让王生看出来她的忧虑,她必须想办法提醒梁清,身边有鬼。 “梅姑娘可还有其他疑惑?”王生见洛浮生沉着一张脸不再说话,便主动开口问道。 “没有了。”洛浮生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寒冬的江边确实冰冷刺骨,又想到这衣衫是王生的,不由得感动一阵恶心,“我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离虎啸滩最近的村落,便是顾家村。”王生笑道,“看来,我们还是得回去叨扰一下张百户。” “随便。” 提及顾家村,洛浮生便想到王生的威胁,她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这一夜,洛浮生翻来覆去,几未合眼。 有那么一两次朦胧睡去,梦中不是惨死家中的张氏夫妇与孩童,就是站在白骨之上提刀自刎的梁清,满头大汗的醒来。本就是半睡半醒,有些分不清真假虚幻的洛浮生冲出房门,寒风倒灌衣衫冻得她一个激灵,确定一切都是梦,才重新回到床上。 在虎啸滩冻了两三个时辰,晚间又发汗受寒,次日不出意外的病倒了。 她这一病,吓坏了张家夫妇。 张武是顾家村唯一懂些医术的,号脉一诊不过是普通的风寒,并无大碍。 采药煎药服下,本该见好,不想竟越来越重。三日之后,竟卧在病榻上起不来了。 气血两虚,有进无出,昏迷不醒。吓得张武跪在脸色冷硬重新扮作小甲的王生前砰砰磕头,只求饶命。 顾家村周遭没有其他村子,即使有也找不到医术好的大夫,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赶回滕州寻谢家出力。 此事耽搁不得,洛浮生一旦命殒,这刚刚平息的朝局怕是又起纷争。 而从河洲到滕州,快马加鞭也得三日时间,洛浮生重病在身,急行不得,紧赶慢赶也用了七日时间才抵达了滕州。 此时,早就收到了王生飞鸽传书的谢家人已在城门外迎候,立即将呼吸近不可闻的洛浮生接进府中。 滕州一干大夫将昔日的浮生小哥围住,一触脉象便脸色大变,商讨之时摇头叹息,最后也只出了个用人参吊气的法子。 次日下午,药王谷谷主柳石路的亲传弟子柳刃尧抵达了滕州。 “柳先生。”一直守在洛浮生房外的王生见到柳刃尧后,主动迎上去。 柳刃尧摆摆手:“先去看看洛姑娘。” 脸上毫无血色的洛浮生躺在床上,双唇泛白,手脚冰凉,柳刃尧方搭上她的手腕,脸色竟如那些寻常大夫一般蓦然一变。 他抬眼看向王生,王生垂眸不语。 “准备后事吧。” 只留下这一句话,柳刃尧脸色难看的离去。 王生并未阻拦,在人走出院子后,一道黑影出现在了他的脚下。 “可要通知主子?” “不需要。”王生搭眼看着呼吸几不可闻的洛浮生,“按柳先生所言,准备后事。” “可是——”黑影犹豫不决。 “谁敢将此事泄露,不要怪我心狠。”王生冷声道。 “是。” “去跟上柳刃尧,看他去哪里。” “是。” 黑影隐去身形。 而离开了洛浮生所居之处的柳刃尧并未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在谢家府邸小转片刻,问向随在身侧的侍从:“谢三少爷,此时在何处?” 侍从一愣:“三少爷从未来过滕州啊。” “哦。”柳刃尧笑笑,“那大概是我记错了。”他望了望悬在天边的日头,又道,“你不用跟着我了,我随意转转。” “这……” “怎么,这谢家的分支如今姓王了么?”柳刃尧沉声道。 “小的不敢。”侍从如言退去。 确认身边无人之后,柳刃尧又在院中转了片刻,随即脚下一踏,衣袂翻飞,离了谢府。 他一路打听,寻到青桐书院时,孩子们正背着手念书,而教书的人不是梁原是谁? 院子里,燕思辕怀揣着一件破旧衣衫在缝补,脚下趴着一只花色大猫,看起来十分安逸。 “燕姑娘。” 燕思辕闻言抬头,见是柳刃尧,惊喜万分:“柳神医!”连忙起身相迎。 “看来,三少爷与燕姑娘过得很好。”柳刃尧笑道,“如此,谢老爷与大少爷也便放心了。” 燕思辕不好意思地笑着:“寻常普通的日子,难得三少爷能习惯。” “能与心爱之人厮守终身,吃糠咽菜又有何妨?”柳刃尧望向正在教书的梁原,笑道,“三少爷竟也开始教书育人了。” “柳神医……三少爷,教得很好。” “不,我没有贬低三少爷的意思。”柳刃尧道,“只是有点感慨,人生在世,当真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原本你以为活着好好的人,可能已面临生命之忧。而你以为过得不好的人,倒可能顺风顺水,扶摇直上。” 燕思辕有些茫然,不知道柳刃尧为何发出这一番感慨。 “我只是路过滕州。”柳刃尧又道,“听闻你们在滕州落脚,谢府没寻到,就一路打听过来了。怎么,不见洛姑娘?” “浮生她……”燕思辕正欲解释,就见柳刃尧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洛姑娘此时肯定也很好,是吗?” 燕思辕一愣。 “你们都好,在下便放心了。”柳刃尧俯身拱手,“在下告辞。” 说罢,不等燕思辕说话,转身离去。 燕思辕怔怔地看着柳刃尧的背影,这位神医方才说的话在脑海里回荡了一遍又一遍,忽然脸色一变,怀中的衣衫掉落脚边。 她奔向教室,将正听孩子摇头晃脑背诗的梁原拽了出来。 “你怎么了?”梁原何曾见过燕思辕这般慌张的模样,“发生什么事了?” “浮生有危险!”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十一章 秘言令 燕思辕将柳刃尧突然拜访一事告诉梁原,又把他那些话复述了一遍,道:“柳神医一定是话中有话,不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和我说这些。” “柳刃尧怎么会来滕州?”梁原好奇道。 “我也奇怪。”一想到此事极有可能和洛浮生有关,燕思辕的大脑里就是一片乱麻,完全无法进行有效的思考,“我该留住柳神医,好好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你先别急。”梁原握住燕思辕的手,安慰道,“柳刃尧不仅医术高超,武功也很好,他若要走,你拦不住他的。” “可是……” “我去把孩子们安排一下,咱们从长计议。” “好。” 梁原转身离去,不多会儿教室中传来他关于放半天假以及布置作业的声音,那份沉稳与以前的任性妄为对比太过明显。燕思辕突然很想知道,在离开谢家的那段时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竟会成长如此之快。 孩子们得到放假的消息,欢呼雀跃,背着书袋呼啦啦地离开了书院。 “走。”梁原牵着燕思辕往后院走,“我们去屋里谈。” 手指被梁原温热的掌心包裹住,燕思辕慌张不安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进了屋,梁原倒了杯热茶递给燕思辕:“先喝点水。” 轻抿一口热茶,燕思辕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不一定准确。”梁原道,“柳刃尧此人,性格比较奇怪。我想你应该知道,柳刃尧之所以每年都会在谢府长居一段时间,原因在于母亲的病症需要他来医治。而每年的冬季,都是母亲病发的高峰期。虽然这次找到了二哥,对于母亲的病症有很大的助益,但是若无更加要紧的事情,柳刃尧不会到处乱跑,父亲和大哥也不会答应。所以,他会来滕州,绝对不是偶然路过,而是有非来不可的原因。” “非来不可的原因……你是说滕州谢家?” “嗯。”梁原点点头,“他来找你,说是偶然路过,却说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话。很可能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和你说实话。只能旁敲侧击,让我们猜。” “所以,我才担心是不是浮生出事了。”燕思辕忙道。 “什么事会惊动柳刃尧?”梁原皱眉想了想,“他是神医,必定是为了给什么人治病。偌大个滕州,就算是滕州谢家的当家患了重病,都请不动柳刃尧。可是若是洛浮生出事了,为何你我还不知道,柳刃尧却先知道了?他不仅知道了,还来提醒我们,却又不说明白。这里面定有蹊跷。” “我哥……说是放了洛浮生,你觉得他会真的完全放手吗?”梁原道,“若我是他,一定会派人暗中保护着自己心爱的人,绝不会让她遇到任何危险。” “可要是与浮生无关,柳神医来的目的会是什么?”燕思辕困惑。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我们能确认的是,他可能被人跟踪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燕思辕更加急了,“总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吧?” “不要慌张。”梁原半跪在燕思辕脚边,捧住她的手道,“你可是谢家的燕公子,不要因为感情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燕思辕深吸一口气:“当务之急,还是要确认浮生的安全。” “可是我们去哪儿确认……” 燕思辕闭眸沉思片刻,随即猛地反握住梁原的手。 “秘言令!” “秘言令。” 异口同声,两人同时说出了三个字。 “你知道怎么联络秘言令,对不对?”燕思辕惊喜道。 梁原点点头:“知道。在离开平渡城的时候,大哥曾经告诉过我。” “那我们快去联系他们。”燕思辕说着就要起身,被梁原大力拉回怀中。 “你……”燕思辕不解地仰头看着突然将自己紧紧抱住的男人。 “思辕。”梁原深深地看着怀中的女子,“如果,真的是洛浮生有生命危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梁原这么一问,本因为过于担心而未深思的燕思辕神色一怔。 如梁原所言,那位新帝绝不会放任洛浮生一人到处乱跑,定会派人暗中保护。那人身边的定是高手中的高手,肯定不会让洛浮生陷入重重危险之中。若真是洛浮生遇险,那行事之人一定是奔着新帝去的……如此一来,柳刃尧会出现在滕州,说话时又模棱两可,也都得到了解释。 难道战事刚平,又要再起纷争? “梁原……”燕思辕声音有些颤抖,“容我这么叫你一次。”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洛浮生是我的好姐妹,也是促使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人。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傻瓜。”轻轻在燕思辕额前一吻,“我何曾不是这样想。” “那……” “我刚才与你说那些,只是想提醒你,接下来我们所做的任何事,都必须要经过冷静的思考与计划,不可以感情用事。” “好,我答应你。” “那走吧。” 与燕思辕五指交握,梁原牵着她走出了青桐书院。 两人看似闲散的在街头逛了许久,挑拣了不少玩意物品,时不时附耳低语几句,看起来与普通寻常的游人没什么区别。 天一暗,梁原便带着一身男装打扮的燕思辕进了滕州唯一的花楼。 “哎呦,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可是外地人?”老鸨一瞧见梁原,便翘着兰花指扑了上来。 梁原不动声色的躲开,冷冷地睨了老鸨一眼:“让你们的头牌出来见我。” “这可真不巧。”老鸨娇笑着,“咱们这儿的头牌杏儿,已经被人定下了。” “我不找杏儿。”梁原弹弹衣袖,似乎上面沾染了什么脏东西,“我要见雨雯。” 老鸨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手帕一扬,媚笑道:“这位公子,可是言老爷派来的?” “你知道便好。” “您早说呀,我们家雨雯快要想死言老爷了。”老鸨扭着腰肢道,“两位跟我来。” 梁原与燕思辕互望一眼,微微点头,跟上老鸨。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十二章 行动 深夜,滕州。 早已关闭的城门口,一道矮门悄无声息的开启,两匹快马一前一后奔出,所去方向正是徐州。 而已经将洛浮生遇到危险的事情传达给秘言令的梁原与燕思辕刚离开花楼,便被一名黑衣人截住。 梁原将燕思辕挡在了身后。 “你们是什么人?” “梁公子,多有得罪。” 黑衣人话落,探手就往梁原袭去!速度之快,常人根本无法躲避! 梁原自幼不曾学过武功,面对黑衣人的攻势毫无反手之力,下意识将燕思辕一把推开,将黑衣人纠缠住,大喊道:“快走!” “公子!” 燕思辕哪里肯走,犹豫的瞬间,梁原已被黑衣人一掌击昏。 黑衣人将梁原抗在肩头,冷冷地看着燕思辕:“燕姑娘,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要我动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唔……”话刚出口,便觉后颈一痛,燕思辕眼前一黑,颓然倒地。 出现在燕思辕身后的黑衣人不耐烦道:“何需和她多言,不过是个奴才。” “你我也是奴才。”另一名黑衣人道。 将燕思辕扛起,后出现的黑衣人对于自己同伴的话嗤之以鼻:“少来教训我。” “我只是提醒你。”第一名黑衣人道,“若我们计划成功,你肩膀上那位很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第二名黑衣人哈哈大笑:“皇后又怎样?你肩上扛着的可还是皇帝呢。” 第一名黑衣人不再言语,脚下一踏,消失在了街道口。 “哼,皇后?”第二名黑衣人冷笑一声,“皇帝老子都不怕,怕你一个小小的皇后?”说罢,人也消失在了街口。 与此同时,滕州谢家。 没有点灯的卧房之中,王生站在床边望着昏迷数天未醒的洛浮生,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他俯身,手指从洛浮生额头慢慢滑向脸颊再抚过干裂苍白的唇瓣,最后停留在光滑白皙的颈部。 洛浮生此时只穿了一身亵衣,是她被送到谢家后婢女换的。 王生手指停留的部位极其暧昧,只要他轻轻一勾,亵衣的领口就会被调开,少女的内里就会被一览无余。 他并没有这样做,只是带着点嘲讽之色的眸子里露出几分困惑。 “梅姑娘,梅若笙,洛浮生,呵。”将手收回,王生坐在床边,望着昏暗一片的房间,像是在和一位老友交谈般,声音放得很清,“你大概想象不到,梁清有多爱你吧。” “我一直很好奇,你的身上到底有多大的魔力,可以将梁清迷到甚至不惜为了你放弃皇位。” “你可知道,自先皇起,在我的祖父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就一直在筹谋如何将五大家族的不安分子去除。为此,本应该继承祖父的大伯自幼装病,成为所有人口中的窝囊废。在将梁悟捧上王位之后,因其贪迷仙法之术疏于朝政甚至半年不上朝,而大梁又面临着内忧外患,为保住这座江山,我那可怜的大伯竟不惜自裁入宫。” “而我,王家的直系血肉,本该站在朝堂之上为国分忧,亦或者上阵杀敌,立下汗马功劳。也为了梁家,隐姓埋名,蒙上脸躲在暗处,保护梁家有可能替代梁悟的第二位皇子。” “我不明白,我一直都不明白。这天下,为何非梁姓不可?在大梁之前,也有其他的人称王,甚至开创了比大梁还要强大的盛世。但我是王家的孩子,我的祖辈为了这座江山,为了大梁付出如此之多,甚至不惜自相残杀乃至以命相赌。或许这里面,真的有非梁不可的原因,需要登上这家主之位,才有可能获得答案。” “所以啊,我一直在努力。努力保护梁清,努力向着家主之位进发,成为平辈里最优秀的孩子。” 说到这里,王生轻笑一声,仿佛在自嘲。 “我做到了,只要大伯一死,这王家便落入我手。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然后,亲自辅佐出一代明君,开创出从所谓有的大梁盛世。”他越说越激动,猛地站立起来,像是在演讲一样,双臂在空中挥舞而过,“比圣祖在时,还要辉煌!” “可是!可是!”他扑到床边,一把将昏迷的少女提起,“我努力了那么多年,伏小作低的伺候了梁清那么多年,甚至还要为了保护你这么一个小小梅家之女煞费苦心。到头来,他竟然为了你,要放弃皇位。” “梅若笙啊梅若笙,你很聪明。”将少女提到面前,王生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喉咙口挤出来的话语,“现在已经没有人比梁清更合适坐上皇位了,我很庆幸你没有怂恿梁清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江山。但是……我不能让你成为梁清的弱点。”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将洛浮生甩回床上,王生厌恶地拍拍手,仿佛那一抓脏了他的手指,“我只是要让某些人看清楚,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君王,就必须要割舍掉他自己的感情。梁清确实有成为英明君主的资质,但是,一名有着雄威才略但不可控的君主比起梁悟来更可怕,为博美人笑,烽火戏诸侯,绝对不能出现在我辅佐的皇帝身上……绝对不能……” 眼底闪过狠厉之色,王生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而在他离开后不久,黑暗中躺在床榻上的少女,手指轻轻颤抖了几下。 王生一出房门,便有一名黑衣人跪在了他的脚下。 “主子。”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梁原与燕思辕已经与谢家秘言令联系上了,想必洛浮生重病不醒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谢运甫耳中。谢运甫知道了,向来平渡城很快也能得到消息了。” 王生昂首望着天边的寒月:“你说,平渡城得到消息之后,会采取什么措施?” “无外乎两种。”黑衣人道,“派人来给洛浮生诊治或者是将其接入宫中……” “呵。”王生冷笑一声,“连药王谷都束手无策的病,皇宫里的那几个庸医能有办法?说说第二种情况。” “那位亲自驾临。” 王生眯起眼睛:“从滕州到徐州,再从徐州到平渡,需要多久?” “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十五日。” “这么久?”王生皱眉道。 “属下说的是,那位得到消息后如果要来滕州,十五日后应该就能到了。” “吩咐下去,若是真的来了,那就别让他走出去滕州。” “是!” “回来。”王生将意欲离开的黑衣人唤住,“梁原此时在什么地方?” “属下已经派人将他带回了谢府。” “好生看着,明天我再去会会他。” 摆摆手,示意黑衣人离开后,王生站在寒风冷冽的院中沉默了许久。 他抬头望着挂在天边的半月,眸色深不见底。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十三章 试探 梁原醒来时,头还在嗡嗡作痛。 他甩甩头,脑海里瞬间闪过昏迷前发生的那一幕,猛地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 门窗紧闭,光线幽暗。 下床走到门边,大力推拉几下,发出一阵哗啦声,看样子门从外面锁死了。再去检查窗户,很好,用木板封着,连个缝都不给他留。梁原啧了一声,走回门边,后退几步,抬脚就是一踹。 门板十分给面子的哐当一声巨响,铁锁依旧哗啦啦,还是出不去。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脚用得力气太大,剧烈的疼痛涌上后颈,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昨天那人为了打昏他,还真是不遗余力。就是不知道燕思辕现在怎么样了,是逃走了还是和他一样被抓了起来。 一想到燕思辕,梁原就后悔不该带她贸然行事,他们该留在花楼的。那些人既然对洛浮生下了手,肯定不会放过他和燕思辕,花楼是秘言令的秘密基地,有秘言令的高手保护,他们也不至于被人抓起来。 想到这里,梁原经不住有些疑惑。 奇怪,当时他虽然没想到这点,为什么秘言令的人也没有提醒他外面会有危险呢?是和他一样没有考虑到这点,还是另有打算? 就在梁原懊恼又不知该如何时候的时候,门外传来开锁声。 他立即远离,警惕地看着缓缓打开的门板。 吱嘎,刺目的光瞬间泄进来,让梁原忍不住抬手遮眼。 待眼睛适应了光线,才发现进来的不止一人。 为首的男子书生模样,看起来平凡无奇,噙着淡笑看着他,还朝他行了一个大礼。 “属下拜见四王爷。” 一声王爷,让梁原皱起了眉头。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四王爷,明人不说暗话,自己人就没必要隐瞒了。”男人笑着起身。 “我不认识你。”梁原警惕道,“何来自己人?” “那四王爷可认识此物?”男人从袖中掏出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油纸包,交由身侧的黑衣人转递给梁原。 梁原狐疑地盯着男人,没有伸手去接:“将它打开。” 男人闻言轻笑,朝黑衣人点点头。 得到男人的首肯,黑衣人便当梁原的面将油纸包拆开,再送到梁原跟前。 梁原一眼就认出那是燕思辕随身所带的一块玉佩,慌忙去夺,被黑衣人闪开。 “你们将思辕怎么了?!” 男人挥挥手,示意黑衣人退下,他抻抻衣袖:“此物只能交给四王爷。” 梁原冷冷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王爷的身份事关重大,他不能随随便便承认,一旦被人所利用,后果难以预计。可是燕思辕……他攥紧了拳头。 “四王爷,我方才说了,明人不说暗话。”男人笑道,“你的身份我是已经确认了,才会将你带到此地。不管你肯不肯承认,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男人向梁原靠近一步,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对皇位有没有兴趣?” 梁原眸孔一缩,这些人果然是奔着这个目的来的! “我——”他下意识要拒绝,就见一直候在门外的一名黑衣人侧目过来,对他摇了摇头。这让梁原不由得一怔,待他想看清楚对方是否真有动作的时候,那黑衣人已负手站立门外,好似压根就没转过头。 而他这一时的犹豫,让男人挂上了笑容。 “属下明白了。”男人退让一步,拱手又是一个大礼,“属下定竭尽全力,为王爷达成心愿。” 达成心愿?什么心愿?梁原还在发愣,就听男人继续道:“王爷,不知您对那位燕姑娘有何打算?” 提到燕思辕,梁原便急忙问道:“她现在在何处?” “王爷放心,燕姑娘现在很好。”男人笑着说,“只是不知王爷是打算要迎娶这位燕姑娘,还是只想让她陪在身侧即可?” “我与思辕之间的事情,为何要与你说得这般清楚?”面前的男人来历不明,他最好还是不要什么都和他说得明白才好,梁原心想。 “王爷的事情自然不需要事事与属下说,只是现在情况比较特殊,王爷最好还是莫要沉溺于儿女私情,坏了大事。” “我心里有数。”心里直打鼓压根没任何数的梁原说,“你不用操这个心了。” “王爷有数便好。”男人拍拍手,吩咐道“将门窗上的木板锁链拆去,从现在气,四王爷可以在这个院子里自由行动。” “是。” “王爷,属下先行告退。” “等一下!”梁原万分记挂燕思辕,正想问清楚心上人的事情,就见守在门口的黑衣人再度向他微微摇头。 刚才果然是他在提醒自己! “王爷还有何吩咐?”男人恭敬问道。 “我……”梁原将视线从那名黑衣人身上移开,干咳一声,“我饿了。” “是属下办事疏忽,竟然忘了王爷还未用膳。”男人连忙安排人给梁清准备午膳。 “咳……”只是有人提醒,也架不住满怀的担心,梁原考虑再三还是道,“也别饿着燕姑娘,好歹也是我的人。” “王爷放心。”男人闻言一笑,“燕姑娘未来也是属下要伺候的主子之一,自然不会怠慢。” “那就好。”梁原努力隐藏住内心的焦躁,这个男人果然在打王位的主意,“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 “属下是什么人不重要,王爷只要相信属下一定不会害王爷就好。“ “那你退下吧。” 梁原背转过身去,脸色瞬间沉下来。 什么叫一定不会害他?这分明是在将他往火坑里推! 这天下刚刚太平下来,新皇才登基几天,就有人又要打这江山的主意,甚至连他的身份都查得一清二楚。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这次的计划又进展到了什么程度?还有那个对他摇头的黑衣人,难道是自己人吗? 但是比起这些问题来,还有一件事他必须尽快确认,那就是洛浮生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这群人当真是奔着另立新皇的目的而来,那么洛浮生现在肯定还活着,因为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洛浮生,而是他的亲生哥哥,当今的皇上! 想到这里,梁原忍不住一阵发寒。 但愿他那向来冷静理智顾全大局的兄长,不会像他一样没出息,一听到自己的女人出事就乱了阵脚。 别上了这群人的当,真的成了瓮中鳖。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十四章 阴谋 在男人离开了关押梁原的地方后不久,便有人依言送来了饭菜。 梁原留了个心眼,吃的时候特意检查了下餐具,见碗盘之下皆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又去扒拉饭菜,最后在盛米饭的碗底青花上发现了四个小字——稍安勿躁。 看到这四个字,梁原心安下来。 看样子滕州这边的事情,他那远在平渡城的兄长大人早已心中有数,包括洛浮生的情况,想必他也是一清二楚。 依着他对自己兄长的了解,梁清是绝对不会让洛浮生受到一点伤害的,也就是说洛浮生的病很可能是假的!想到这里,梁原不由得有些气愤,那他和燕思辕的这番罪岂不是白受了?他是皇子之身,这群逆贼要拿他当幌子来推翻梁清,所以不敢对他怎样。可是燕思辕只是一介普通百姓,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是在他心里的这点分量,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她。思及男人威胁他时说的那些话,梁原更加担心燕思辕此时的遭遇,可他又不能表现得过于担心——这样只会给燕思辕带来更大的危险。 只是忧虑再多,他也毫无办法,只能待在这处防守严密的别院里,偶尔从吃饭的餐具上发现些许信息,也多是劝他莫要心急的字眼,毫无其他有用信心。 男人也没有再来找过他,好似突起波澜的大海掀起一个巨大的浪头将他打翻之后,就风平浪静了。 只是这份平静之后隐藏着怎样的暴风雨,连梁原都不敢深想。 他不敢轻举妄动,在这院子里度日如年。即使好吃好喝的供着,几日下来竟然削痩许多,看起来沧桑不少。 又过半月,院中终于来了外人。 依旧是那名看起来书生模样的男人,身后依然跟着几名黑衣人,从满院的看守对此人的态度来看,其身份地位不会太低。 “你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不等那人说话,梁原首先发难。 “四王爷受委屈了。”男子笑着拱手鞠躬,“属下一等需要将外面的障碍扫平,才能迎王爷出去。” “那你们扫到什么程度了?” “只差一点,便可一马平川。” 梁原心中咯噔一下,忙问道:“差什么?” “差……”男人微顿,方道,“四王爷自己。” “我不是在这儿么。”梁原下意识的往门口瞥去,只见往日悄悄与他通讯的那名黑衣人已经不见了。 难道这些人真的成功了?!不由得,梁原背上浸满了汗水。 “王爷人在此,可心是不是在这里就不一定了。”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在这里跟我打哑谜!”梁原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属下今日来,是要带王爷去见一个人。”男人朝着梁原做了请的姿势,“王爷请吧。” “你先告诉我见谁。” “王爷去了自然会知道。” “……”梁原沉默片刻,点头道,“好,我去。” 男人一挥手,便有人上来给梁原蒙上了眼睛。 他被带着走出房门,穿过院子,上了一辆马车。马车不知穿行过几条街道,在梁原快要忍耐不下去的时候,终于停下。随即,他被带出了马车,就听吱嘎一声陈旧的木板门,接着是锁链声,他被推搡着进入一个充满了阴冷血腥气息的地方。 梁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正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眼上的带子去扯了下去。 被绑在刑架上遍体鳞伤的燕思辕瞬间映入了他的眼帘。 “思辕!” 梁原大喊一声,快步扑过去。 燕思辕垂着头,对梁原的呼唤毫无反应。 “思辕……思辕!思辕!” “四王爷无需担心,燕姑娘只是昏迷过去了。” 梁原眼睛一红,挥着拳头扑向对方,被一名黑衣人反扭胳膊按在了一旁的木桌上。 男人走到桌边,掀袍而坐,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推到咬牙切齿的梁原脸旁:“四王爷,您是想和属下好好谈谈,还是只想逞一时之勇?” 梁原死死地盯着对方良久,扭动几下胳膊:“放开我!” 男人向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黑衣人依令放开梁原。 “四王爷,请坐。”男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梁原冷哼一声,反身就甩了黑衣人一巴掌,冷声道:“本王你也敢动手!” 黑衣人无声跪地。 “还不滚下去领罚!”男人呵斥,好似方才黑衣人完全是擅自行动一般。 梁原冷冷看他一眼,站着不语。 男人笑了笑,欠身起来,恭敬地扶着梁原坐下:“四王爷,请坐。” 梁原这才坐在了冰冷的木椅上,随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一皱将茶杯咔擦摔在了地上,大声喝道:“这也是给本王喝的?!” “王爷恕罪,属下这就命人更换新茶。” 男人正欲唤人,梁原又道:“把燕思辕给我放下来,找个大夫好好给她瞧瞧。” “这个……” “这个什么?”梁原一掌拍在桌子上,“你要是觉得本王说的话,你们听不得,那就再去找个别的王爷来!本王的女人,本王可以宠可以骂可以玩腻了丢掉,不是让你们用来威胁恐吓本王的!” “王爷说的是,属下这就命人去请大夫。” “你亲自去。”梁原眯着眼睛道,“本王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是在滕州还是荒郊野外,你要把最好的大夫给本王请过来!要是燕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别怪本王翻脸不认人!” “是。”对于梁原的呵斥,男人不怒反笑,深深鞠躬之后,起身离开。 两名黑衣人进来将燕思辕身上的锁链撤下,抬放到一旁的草垛上,梁原不敢表现得过于激动,将人轰走之后,牢房内只剩下了他和燕思辕,才慌忙蹲下身子将浑身是伤的女子抱进怀中。 “对不起……”他低声念着,“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相信我……” 燕思辕毫无反应的静静躺在他的怀中,若非胸口还在轻微起伏,苍白的脸色与干裂发青的双唇看起来与死人已无异处。 男人请大夫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事实上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绑,那大夫也是被蒙着眼睛带进来的。 大夫在男人的威逼之下一边擦汗一边给燕思辕诊脉,诊完后在梁原的质问下犹豫一番,小心翼翼地看向男人,不敢回答。 “你看他做什么!”梁原怒道,“这里我说了算!” 男人对此不置可否,大夫方才道:“这位姑娘伤势严重,最好还是换个地方,再在这里待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梁原抱着燕思辕的胳膊一紧。 “来人,将燕姑娘——”男人正欲喊人将燕思辕接出牢狱,就听梁原沉声道,“不必。” 他把燕思辕放回草垛上,面无表情:“就在这里治。”目光紧紧盯着满头大汗的大夫,“我,看着你治。”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十五章 阳谋 牢狱内潮湿阴冷,对于遍体鳞伤的燕思辕而言,留在此地治疗并非好事。但是梁原不敢让男人将燕思辕带离出他的视线,这个男人将他带到这个牢房来,绝对不只是为了让他看一眼昏迷过去的燕思辕,一定有其他的目的。 眼下外面是什么局面他完全不清楚,一时间心乱如麻,只能尽力保持镇定,见招拆招。 男人见梁原拒绝了他,也不恼,同大夫点点头便负手立于一旁。 大夫擦擦汗,将燕思辕放平在草垛上,从药箱中取了些跌打损伤膏,几欲出手又止住,似乎在顾忌什么。 “需要什么?”梁原问。 “一些……清水,还有干净的布巾……绷带……”大夫小声道。 “你去打盆清水来,再准备些布巾和绷带。”梁原向男人吩咐。 男人转身唤人进来,还未开口,便听梁原冷声道:“你亲自去,其他人我不放心。” 男人挑了下眉角,挥挥手将走到门口的黑衣人遣退,向梁原施礼道:“属下这就去准备。” 待男人离开,梁原确信他已走远,靠近大夫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大夫?” “我是滕州医馆的……” “滕州最近可有什么大事?”梁原忙问。 “大事倒不曾有过……”大夫沉思片刻,道,“倒是前几天,官府突然下令戒严,出城入城都得接受盘查。” “现在还在戒严?” “我来时还在戒严。” “是这样啊……”梁原沉吟一番,又问,“那你知道可是因为什么戒严?” “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大夫道,“听说是官府里闹了贼,还有人说是谢家出了命案,说什么的都有。” “谢家的命案?”梁原正欲细问,牢房外传来脚步声,男人带着两名黑衣人端着需要的东西进来。 大夫慌忙起身,将布巾浸在清水里涮几下,正欲先帮燕思辕将裸露在外的伤痕擦净,就听男人道:“等一下。” 梁原冷眸看过去,不知道这人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王爷,男女授受不亲,燕姑娘伤得可不只是四肢,身上也有不少。”男人笑道,“您都要这位大夫一一清理吗?” 手中的布巾啪嗒摔在了盆子里,大夫连忙跪下磕头:“老朽不敢,老朽绝没有打这些主意,只是想先帮姑娘把外面的这些伤痕清理一下……” “没有怪你,起来就是。”梁原将布巾从大夫手中拿过,盯着男人一字一顿道,“我自己来。” “王爷。”男人拦住梁原,将他手中的布巾大力抽出来,“燕姑娘的伤,不碍事,不慌这一会儿。” “她的伤一日不好,我们就不谈其他事。”梁原冷声道,“此时此刻,对于我而言,她才是最重要的。哪怕就是点皮外伤,也是大事。” “王爷,当真想为了一介女流,坏了真正的大事?”男人眯着眼睛,脸色沉下来。 “呵呵。”梁原冷笑一声,也不顾牢房内还有其他人,直接道,“你今天把带到这里来,不就是想看看燕思辕在我心中的地位到底有多重吗?我早就告诉过你,她是我的女人,我可以疼她爱她伤害她甚至抛弃她,但是在她是我的女人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对她做出任何过分的事情!”手指大力点在男人的胸前,梁原的声音越发冰冷,“包括你。” “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是真心想让我代替我的兄长,还是就是想找个幌子来实现你自己的野心,别把主意打到燕思辕身上。” “你我都是男人,有事就放到桌面上摊开谈,少在暗地里动手脚。” “我最讨厌的就是拿着女人威胁人的人。” 男人闻言仰天大笑:“四王爷如此痛快,那就明人不说暗话。” “来人,将燕姑娘与付大夫先带出去。” “不能带走她!”一听要将燕思辕带走,梁原忙阻止道。 “正如四王爷所言。”男人拦在了梁原与抬走燕思辕的黑衣人之间,“既然这位燕姑娘在四王爷心中如此重要,那我们就先抛开她,好好谈谈比她更重要的事情如何?” 男人力气之大,梁原完全没有办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燕思辕被带走。 “你早就打算好了只是让我来看看她,是不是?”梁原质问道。 “是,四王爷很聪明。”男人做了个请的姿势,“王爷,咱们还是先坐下谈,如何?” “谈之前,我想先问问你。”梁原打量了一下阴暗的牢房,“如果谈不妥,我是不是就走不出去了?” “四王爷说笑了。”男人提壶重新给梁原沏了杯茶,“不瞒王爷,您的兄长如今正在滕州。” 皇上果然在滕州!梁原手指一蜷,怪不得滕州在戒严。 兄长在洛浮生的事情上果然会丧失理智。这个时候来滕州,怎么可能会有好事! “不瞒王爷说,如今的滕州已不是往日的滕州。”男人手指蘸水,在木桌上画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框,“如果说这个是滕州的话,那您的兄长就是这个框里的人,您能明白属下的意思吗?” “你想在这里,把他拿下?”指甲掐入手心,梁原努力保持着镇定。 这群人,竟然真的打算造反! “四王爷果然聪慧过人。” “你们有多大的把握能成事?”梁原沉声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对此事有那么点兴趣。 男人向他伸出五指:“五成。” 五成的把握!尽管只是对半分,但是对于已经成了瓮中鳖的皇上而言,五成已经是莫大的危机! 他得想办法提醒皇上,绝对不能让这些人成事! “五成,不算少,也不算多……”梁原道,“我需要做什么?” “王爷什么都不需要做。”男人俯身,从木桌下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一件黄澄澄的龙袍!“王爷只需要在事成之后穿上它。”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男人将龙袍往梁原手上一放,梁原竟觉得那龙袍沉甸甸的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 “这里面是什么?” “王爷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梁原咽口唾沫,将龙袍缓缓掀开,眸孔不由得一缩——龙袍包裹着的,竟然是一把雕龙匕首! “你——” 不等梁原开口,男人抓起他的手按在匕首上,似是在低语,却含着深深的威胁:“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这股东风,需要王爷来助力。” 梁原按在匕首的手指微微颤抖几下。 “你想让我……亲自动手?”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十六章 兄弟 梁原站定在滕州谢府大门之前。 此时他的兄长,大梁的皇帝——梁清就在谢府之中,正如他所猜测的那般,那群意图造反的叛贼就是要借他的手来除掉梁清。至于此后,是借他的名义一举推翻如今的朝廷,还是暗中推波助澜将他推上皇位成为傀儡,更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 如果他拒绝了此事,他会不会死,梁原不知道,但是燕思辕的命一定保不住了。 燕思辕已经为他吃了太多的苦,他绝对不能再让这个可怜的女人被他所连累! 梁原在离开那座牢狱后,并没有立即来谢府,他在市井中流连了不短的时刻,从茶馆饭摊处听闻了不少消息。百姓们讨论最多的就是近日的戒严,而多种猜测都指向谢府。空穴不来风,此时的谢府正如传闻中那般戒备森严,府内府外皆有重兵把守。 他在府门外站立的时间已不短,早就引起了在附近巡逻的官兵的注意。 梁原轻吸一口气,昂首阔步向谢府走去。 “什么人!” 当下就有官兵将他拦住。 梁原冷冷瞥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往官兵跟前一晃:“这个认识吗?” 那是一枚双龙衔珠的玉佩,细看之下,金珠上还雕刻着一个小字——梁。 官兵们面面相觑,在大梁能持龙纹玉佩的只可能是王公贵族,而在龙纹玉佩上刻字也是彰显身份的一种方式。这“梁”字是皇姓,只有当今圣上及皇亲国戚才有可能持有,但是没听说当今圣上封了什么本姓的王爷,唯一一位王爷也已经处斩,那眼前这位会是何方神圣? 众人不敢贸然行事,只得道:“这位公子请稍等片刻,容在下前去通禀一声。” “去吧。”梁原将玉佩递给对方,“把这个给对方看,他们自然明白。” 梁原越是从容,众人越是心惊胆战,慌忙捧着玉佩飞奔入府。 不多会儿,府门吱嘎打开,一位华服男子快步走出,见到梁原后拱手鞠躬:“谢公子。” 梁原认得他,此人是皇帝身边的随侍太监,名为王鹤。 “王总管。”梁原回礼,轻声道,“兄长可在?” “在。”王鹤左右探视一眼,握住梁原的小臂,将人往府中带,“公子跟我来。” 梁原成功进入谢府,心情却更加沉重,那枚藏在腰间的匕首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不是来找自己的兄长叙旧的。 “王总管。”随在王鹤身侧,梁原问道,“兄长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滕州?” 王鹤却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谢公子,不是你让秘言令通知的谢老爷,洛姑娘病重一事么?” 梁原心中咯噔一下,原来从他们知道洛浮生病重开始,这个局就已经做下了! 那他岂不是将皇上引进这龙潭虎穴之地的罪魁祸首! 原来,早在那时他的嫌疑就已经洗脱不清,被迫拉入了对方的阵营…… 约是梁原表情有些怪异,王鹤不由得道:“谢公子,你怎么了?” “哦……没事。”为避免引起王鹤怀疑,梁原忙道,“只是没想到,兄长会为了洛姑娘冒险来滕州。” 王鹤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滕州也是大梁的国土,主子想来便来了,怎么会是冒险?” “天下刚刚安定,举事百废待兴,叛贼余孽也尚未清除干净。”梁原道,“哪里都不如家里安全。” “谢公子放心,一切已安排妥当。” 行至一处别致的院落,王鹤做了个请的姿势,便欠身退去,不再带路。 院外依然守着不少侍卫,院中却空无一人,格外安静。 梁原刚走进去,就看到院落一角扎着个秋千,正在午后和煦的暖阳下微微晃动着,好像刚刚还有人在这里玩耍。 走至长廊下,抬手正欲敲门,房门无声开启,梁清出现在他的面前,朝着他做了嘘的手势。 见到兄长,梁原连忙下跪行礼。 “无需多礼。”单手托住梁原的胳膊,梁清将人拉起。 他朝屋内望了望,小心将门扉扣上,携着梁清的手走至一旁的厢房内,将人按在了座椅上,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皇——” “在外面,喊我一声哥哥便好。”将茶放在梁原手中,梁清轻笑着说。 “……”梁原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声哥喊出口,他轻抿一口热茶,问道,“洛姑娘的身体如何?” “时好时坏,神志不清。”梁清叹口气。 “怎会如此?”梁原忙道,“可查出是何病症?” 梁清摇摇头:“无缘无故,无因无由,太医们皆束手无策。” “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洛姑娘。” “与你无关。”梁清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角,“是有人想打我的主意。” 梁原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何出此言?” “其实在秘言令的人通知到徐州的时候,我就已经得到了浮生病重的消息。”梁清话里带着浓浓的疲惫之意,“当时我就觉得此事有蹊跷,所以派人快马加鞭前来滕州查探情况。我的人刚离开,秘言令的消息随后抵达。谢家……不会骗我,秘言令更不会。我便坐不住了,不管真假,都得亲自来一趟确认了才放心。” “你就不怕有人在滕州做了局,等着你来?” “怕。”梁清无奈道,“可我更怕此生唯一的挚爱真的就此离开……” “你可是一国之主!”梁原的声音不由得拔高,“怎么可以被儿女私情所困!” “朝中大臣没有人支持我这样做。”梁清垂眸,“我以为你会懂……” “我当然懂。”梁原努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如果是思辕面临生命危险,我也会为了救她不顾一切。可你不一样,你是国君,是这天下的主人,你的生命里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你不能为了……为了一个女人,置黎民百姓于不顾!” “不说这些了。”梁清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说说你吧。我来滕州也有几天了,怎么今日才来见我?还有,怎么不见燕姑娘?” “思辕……她近来不太舒服。” “她现在何处?”梁清道,“我来时随伺了几个太医,医术精湛,让他们给燕姑娘瞧瞧。” “没什么大碍。”梁原双手交握在一起,犹豫一番,还是开口道,“哥,我觉得你此番来滕州,还是太鲁莽了。” “有何鲁莽?”梁清有些不耐烦道。 “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天下怎么办?” “没了我,不还有你?” 梁原一怔,就见梁清冷眼睨着他,眸底似有风云涌动。 他缓缓起身,跪在了梁清脚下。 “你这是作何?”梁原忙俯身要将人搀起。 梁清却不肯起身,他趴伏在地,用力的磕了三个响头。 “陛下,我方才说,如果是思辕面临生命危险,我会为了救她不顾一切。” “我说的是真的。”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 “但是……家国天下,儿女私情,向来不受人所控。我没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驾驭一艘装载着万千黎民百姓的大船去乘风渡浪。”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梁清托住自己弟弟的双臂,将人拉起,“若是不信你,怎会安心将你放出平渡——” 扑哧,白刃没入腹中。 梁清眸孔一缩。 “哥……” 梁原张开双手,大力抱住了怔愣住的梁清。 “对不起……” 卷六:梅香苦寒来 第十七章 终章 大梁一千一百一十三年,梁武帝驾崩,瑾妃联手禁军统领梅瑞安叛乱,王氏一族逼宫东宫,危机时刻太子梁悟率兵剿灭乱党,赐死瑾妃,诛灭梅氏一族,王氏尽斩。 同年,梁悟登基为帝,号梁文帝。 大梁一千一百二十三年,民间大兴起义,梁文帝失道寡助,于护国观让位梁清,称梁宣帝。 宣统元年,凛冬,梁宣帝私访滕州,遇刺,伤势不明。 同年,王氏一族余孽于滕州起兵造反,意欲推举流落民间的皇子梁原为帝,被埋伏城外的石家军如数歼灭。 叛军首领王生自尽滕州城门之下,赌咒大梁亡国之运。 此后十年,梁宣帝为朝事呕心沥血,拒绝充盈后宫,过继逍遥王梁原之子梁燕于膝下,封为太子。 宣统一十二年,梁宣帝病逝平渡城,年仅十岁的明郡王梁燕登基,称梁慎帝。 梁宣帝仅执政十二年,是梁国建国以来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政绩平平,唯稳国势居首功,为梁慎帝亲掌朝事开创百年盛世垫下了稳固的基石。 这一年的三月,乍暖还寒,燕初归巢,柳发新芽。 梁国北方某不知名的小镇上,旭日东升时,贩卖早餐早点的小摊贩们就已经开了张。 梅氏菜包是小镇上有名的包子铺,地理位置极佳,四通八达,生意兴隆。 据说十年前镇子初建成时,包子铺的老板就在这儿圈了地,也不知其背后有多大的权势,硬是把本欲将县衙建在此处的县老爷给挤兑走了。 包子铺开业当日,小镇里来了不少前来庆贺的达官贵族,车马贺礼从包子铺大门排到了镇子入口还没排完。 然而包子铺的老板并没有现身,只有一个身材瘦小的伙计挑了根长长的竹竿,站在房顶上放了串一百响,冲着焦急等开门的众位高官老爷大喊了一声今天不开门,就跳下房顶不见了踪影。 达官贵族们不肯死心,在门外候了半日、一日、两日、三日……最终皆是一脸失望无奈的散去。 有些精明的,将贺礼与拜贴留在了包子铺附近的商户居民家中,惠以厚礼拜托他们转交。 七日之后,包子铺终于开门,可老板依旧没有现身,打理店铺的是个年少的伙计,姓洛,整日笑笑嘻嘻的,没个正行。洛小哥笑盈盈地纳下所有转交的贺礼,尤其是将拜贴细心收藏,专门找纸张誊录下来,看起来非常重视。 转交之人并不知道,半年之后,朝中撸下一片官员,占据了拜贴名单的一大半。 因铺子里没有老板,除却两三个五大三粗长相丑陋的厨娘之外便只有洛小哥一个跑堂,大小事也都由洛小哥跟老板转呈,故而大家都将洛小哥当成了半个掌柜,加之这梅氏菜包的包子味道确实不错,味美价廉,偶尔还会搞个免费大赠送,很快就在小镇上打出了名堂,下至黄口小儿上到耄耋老汉,没有不知道梅氏菜包的名号。 有细心的居民发现,每年初春,都会有一辆看起来并不显眼的牛车驶入梅氏菜包的后院。而每逢这个时候,梅氏菜包总会关门半月,厨娘们放假归家,洛小哥也不见踪影。 有人猜测,那是包子铺真正的老板来视察了。 可也有人认为若是老板视察,为何要关门?不该继续营业,让老板好好看看兴旺的生意么? 不管如何,这年的初春,包子铺一如往年的关门大吉。 不过相对于一个年年此时都会关门的包子铺,小镇上的居民们更担心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平息了战乱让他们的日子平稳下来的皇帝驾崩了,而新登基的皇帝不过是个十岁的娃娃,刚刚过了几年太平日子的百姓们对多年前的战乱依旧记忆深刻,谁也不想再去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自一个月前收到来自平渡的消息后,小镇上居民们的惶惶不安便一一落入了洛浮生的眼中,平时常来包子铺与她闲扯乱聊的顾客们忧愁的话语让她意识到梁清的这个举动到底会给国家带来怎样的冲击,这让她开始后悔当年在滕州和梁清定的那个约定。 得想办法劝梁清回去…… 在梁清抵达小镇的时候,又是一年未曾相见的洛浮生正托腮趴在桌上苦思冥想,如何才能劝服这位曾经的万万人之上重新回到那座名为皇城的牢笼里,继续为这天下尽心竭力。 简朴的牛车哒哒哒地驶进了梅氏包子铺的后院,可包子铺却没有关门。 顾客们七嘴八舌的窃窃私语,有好奇的悄悄摸进后厨往后院里张望,还没看清牛车上下来的是个什么人物,就被力大的厨娘拎起衣领扔出了厨房。 “没看清……”被扔出来的人摔了一鼻子的灰,不长记性的跟同伴们八卦,“但可以肯定,非富即贵!” 众人鄙视的看着他,当年开业来送礼的能排那么一条长龙,傻子也知道包子铺的老板绝对是个有钱有势的人。 梁清下了车牛,踏上包子铺三楼,刚推开房门,便有一团身影撞进了怀中。 温香软玉是不可能有的,怀里的人倒是好像更瘦了,摸起来皮包骨头,甚至有点硌人。 怀搂着心爱的女人,风尘仆仆赶了十多日路的梁清疲惫感尽消。 “想不想我?” 每一年相见,都是这句话开头。 而答案也在意料之中。 “不想。” 怀中人的口是心非他早就领教多年,将洛浮生的下巴勾起,梁清挑着眉问道:“当真不想?” 洛浮生嘟着嘴巴:“不想!一点也不想!” “是吗?”他摩挲着她尖尖的下巴颏,心疼道,“不想便不想。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是什么让你消得如此憔悴?” 洛浮生钻进梁清怀中,闷闷地说:“为了一个坏家伙。” “哦?”拥着人走进房中,坐在床榻上,将瘦瘦小小的人儿整个抱在怀中,梁清抵着她的鼻尖问,“什么样的坏家伙,说来听听。” “一个……”洛浮生不敢与他对视,“弃天下于不顾的坏家伙……” 梁清低低地笑出声:“这么坏啊?那心怀天下的你打算怎么办?” “劝他回去。” “他若不回去呢?” “把他绑回去。” 梁清失声笑道:“怎么绑?” 洛浮生舔舔唇角,摸上了梁清腰间的盘扣:“这样绑。” 顺水推舟,被翻红浪。 厨娘们摆上了最后一屉热包子,对刚进门的客人喊着关门了关门了将众人毫不客气的哄赶出去,而后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一边抹去胭脂脱掉假胸一边蹑手蹑脚地往楼上跑,齐齐窝在梁老板与洛小哥的房间之外听墙根。 温声软语,呢喃不断,听得几个终日扮作女人唯有这几日才能恢复男儿身的暗影们面红耳赤,当即哄散而去,这个去花楼,那个寻相好,先解决了自身问题再说。 等暗影们散去,床边垂下来的纱帐里伸出一只手,将帐子拉开。 洛浮生完好无损的从床上下来,梁清衣衫不整的斜躺在床上,无奈地撑着脑袋道:“每次都撩拨到一半就跑,这样是很不负责任的,笙儿。” “哼。”洛浮生提壶倒茶,咕咚咕咚喝下去半杯,又倒满送到梁清嘴边,她跪坐在床沿上说,“不这么来,你那些暗影能散?” “你以为没我的命令,他们敢散?”就着洛浮生的手喝下去半杯热茶,梁清呈大字状躺回床榻上,他拍拍身边空着的半张床,“上来好不好?” 洛浮生撇撇嘴,将茶杯随手放在床头柜上,脱鞋上床,依偎进梁清怀中。 “我说,你真这么放心把这江山交给小燕?”勾住梁清散落在肩头的黑发,洛浮生轻声问。 “你要听实话还是真话?”下巴挨着怀中的头顶,梁清双眸微阖,看起来十分满足。 “当然是真话。” “真话啊,真话当然是不放心了。” 洛浮生蹭地一下从梁清怀中起来:“那你还——” “别急,你听我慢慢说。”梁清将女孩重新搂进怀中,耐心道,“莫说现在,就是我在那个座位上坐上一百年,我也不会完全放心的把这座江山交给未来的任何一个继承者。” “大梁风雨飘摇了这么多年,即使是大罗神仙也没有办法做到在十年的时间里就将这个一度濒临灭亡的国家带领着走上盛世。其实当初王生说的对,如果将这个国家交到我手上,很可能会在我手上覆灭。” “怎么可能,你这些年明明做的这么好……” “我做的一点都不好。”梁清紧紧地搂着洛浮生,他叹口气,“一个合格的君王,是不能凭感情行事的。他要稳固这座江山,就要牺牲自己的一切来换取最大的资源与利益,其中就包括他的感情付出。笙儿,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洛浮生沉默下来,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十二年前的那个寒冬,梁清登基,她就是不愿意成为他的绊脚石才会拒绝留在平渡城,离开了他。 可是依然有人不放心,认为她会阻碍梁清的英主之路,甚至在滕州设下了圈套,以她为诱饵将梁清引诱到了滕州。 当初她患得不过是一场风寒,而王生在药中做了手脚,才导致她沉睡不醒,众多大夫束手无策。王生诱使滕州谢家分支的当家向主家报信,谢运甫担心洛浮生的身体状况会影响到远在平渡城的梁清的情绪,快马加鞭催使柳刃尧前来帮她看诊。 有着小柳回春美称的柳刃尧怎么可能会诊断不出她的情况?而以他的聪慧,很快也发觉出滕州已不在谢家的可控范围之内,甚至自己在受到监视。所以他去找了梁原与燕思辕,想通过秘言令来将她被人下药的事情传递回谢家。柳刃尧的这一举动,正中王生的下怀。 她离开平渡城时,梁清派了暗影小甲暗中保护,她生病的消息必定瞒不住梁清。可是她病重之后,梁清非但没有得到消息,甚至连谢家在滕州分支的势力都被死死压住,若无秘言令在中周旋,她甚至可能病死滕州,他都不知道。 如此一来,梁清如何在平渡城坐得住? 而王生就想知道梁清能否坐得住。 当时新帝刚刚登基不足一月,朝局并不稳定,此时离开平渡无疑会给众多心怀不轨的人可乘之机。 梁清的选择,关乎着她的生死,更牵连着整个朝局的动荡。 前一任皇帝因私欲弃江山百姓于不顾,这一任的皇帝又是个多情的种子,爱美人不爱江山,届时臣心不齐必定会引起朝局的动荡不安。 一个英明的君主,在如此紧要关头,是绝对不能离开皇城的。 可是梁清却来了,甚至为了尽快抵达滕州,不惜大动干戈,调动了官道上所有官驿的马匹,以最快的时间抵达了滕州,就是为了看看她,确认她的安全。 梁清如此之举,让王生失望不已。 早就做了两手准备的王生在收到梁清离开了平渡城的消息后,就开始对已经囚禁起来的梁原出手。 既然有着明主资质的梁清不肯将心思放在国事上,那他就培养一个可以担起重任的国主。 大梁已经够乱了,与其再来一位昏君拖着这匹将死的百足之虫苟延残喘,不如让他将这滩水搅得更混,让这疮烂得更狠。 王生很聪明,也够狠,若是梁氏当真再无后人可选,亦或者五大家族都觊觎着王位,他倒真有可能成为一代枭雄。 可是在平渡城里,还有一位为了大梁的江山不惜牺牲一切的王家家主,王鹤。 他对自己这个侄子的心思向来清楚,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王生之心瞒得住天下人,唯独瞒不过王鹤。 所以在梁清从谢家秘言令手中得到洛浮生病重的消息时,王鹤就在第一时间向梁清分析出了多种可能,其中之一,就是王生的这个局。 两方对弈,迷障重重,谁先看破迷雾,谁就有可能走向胜利。 于是,梁清在王鹤的建议下演了一场戏。 他确实很担心洛浮生,甚至在得到她病重的消息后,有那么一刹那失去了理智,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往滕州。 是王鹤的分析让他冷静下来,将计就计,一面不顾众臣阻拦一意孤行前往滕州,一面暗中联络远在南疆的石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他抵达滕州之时,也是石家军悄悄行动包围了整个滕州城之日。 正如王鹤所料,王生见梁清非英主,便开始用燕思辕威胁梁原。 而梁原也是王鹤整个计策当中最不可估的一环。 如果梁原真的为了燕思辕不惜与梁清做对,那么作为君王,梁清是不能留下这个兄弟的。 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为大局顾,梁原不能留。 如果梁原顾全大局宁可牺牲燕思辕也不想和梁清为敌,那么伤心的必将是尚未苏醒的洛浮生。 不管是哪一方,梁清都注定着要失去一个。 可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梁原选择的竟然是第三条路。 他拿着王生交给他的匕首,成功进入谢家,在与自己的兄长续完旧之后,将那把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为私,梁原想救燕思辕,可他若真为了她与王生狼狈为奸,那么也将永远失去燕思辕。 为公,梁原自知自己没有治理国家的才能,可他若放弃与梁清为敌,也会失去燕思辕。 不管哪一个选择的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选择了一命抵一命。 王生要梁清死,那他就代自己的兄长死。 王生想要一个强盛的国家,那就让他的死来唤醒这个被情迷失了心智的兄长,以大局为重。 梁原自戕一事,让梁清悲痛不已,好在柳刃尧从未离开过滕州,成功挽留住了梁原的性命。 而王生也因此一事彻底的败露了形迹,被梁清拿捏住了七寸的他意欲靠集结起的兵力反击,最终败在了石家军的手下。 王家余孽在滕州叛乱被梁清亲手镇压一事传回朝堂,将众多不服新帝的臣子的嘴巴彻底封死。梁清趁机将始终隐藏身份的王鹤推进了众臣的视野,恢复了王家之尊,梁原救驾有功,封逍遥王。 所有人都认为,这位新君将会带领着大梁走向新生。 可是,居王位十年之久,梁清始终拒绝充盈后宫,不纳一妃,不曾有一子。 皇帝怎能无后?在诸多非议声中,逍遥王之子梁燕被接入了皇宫,寄养皇帝膝下,封为了太子,直至今日登基为帝,成为大梁王朝年纪最小的皇帝。 梁清如今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尽快的来到她身边。 洛浮生怎会不明白呢? 可是,就这样将江山交付到一个十岁幼子的手中,对大梁真的好吗? 许是看出洛浮生心中所想,梁清揉了揉怀中人的头发,轻声道:“笙儿,我继续在皇城里待下去,对这个朝局才真的不好。” “为什么?”洛浮生不懂,他这样优秀,不过十年时间就让无家可归的百姓们有地可种,有家可依,百姓们都盼着这位英明的君主能够长命百岁。 “因为我没有孩子。”梁清叹口气,“我没有孩子,大梁就没有后嗣,即使有燕儿在身边,那些个心怀不轨的也会想尽办法为他们未来的权势铺路。” “那你离开了,难道那些人就不会对燕儿出手了么?” 梁清道:“他们想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有与五大家族抗衡的能力。” “……”洛浮生依旧一脸迷茫。 “唉……”梁清刮了下她的鼻尖,“怎么这一年不见,你又变傻了。” “你才傻了!”洛浮生捶他一拳。 捉住怀中人的小手,梁清笑声低沉:“你想啊,我若是不病死,就随时有可能给大梁诞下一名带着我的血脉的子嗣。纵然燕儿也是大梁的血脉,终归不是皇帝亲生,要不是这些年王鹤防得紧,这孩子不知要在鬼门关转多少圈。所以啊,我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尽办法往我床上塞人。你知道这些年为了你,我抵挡了多大的诱惑吗?嗯?” 洛浮生冷哼一声,翻过身来不去看他。 梁清攀到洛浮生身上,把唇凑到她耳边:“我发誓,这么多年不管他们送上来的是什么样的美女,我都没动过心。” “真的?”洛浮生没好气道,“我不信,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哼。” “唉,不信就算了。”梁清耸耸肩,双臂枕到脑后,“早知道你不信,我就不该守身如玉。上次端王送来的那个异域美人就挺不错,要什么有什么,巴掌的小脸,腰肢堪堪盈手一握,哎呀,听说还能作掌上舞,真该试试——” 啪嗒,一个枕头重重砸在脑袋上。 梁清拉下一角,露出半张脸,偷偷看向脸色黑成一片的洛浮生,抿着嘴角笑道:“吃醋啦?” “哼!”洛浮生板着脸,抄起枕头继续砸,“你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一直惦记着那个异域美人!说!” 梁清接过枕头往天上一抛,张开双臂把可人儿扑到怀中,吧唧一口亲在她的额头上行:“当然得惦记。” “你——” “我都惦记十年了。”声音哑下来,梁清紧紧拥住怀中人,“现在终于把人抱在怀里了,不管以后她要去哪儿,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再放手了,永远不会。” 洛浮生静静地贴在梁清胸膛前,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轻轻叹了口气。 “你方才说,燕儿在皇宫里经常受人暗算,那他登基之后还会有人对他下手吗?” “可能会有。”梁清道,“但是保护他的人会更多。” “因为现在,他可是除了梁原之外唯一的梁家血脉了。” “你呢?” “我?我不是已经为了这个国家操劳过度而死了么?” “不许提死字,不吉利。” “好好好,不提不提。” “既然太上皇已经成为过去式,那你是不是也要改个名字?” “嗯……得改。” “改成什么?” “你说呢?” “嗯……不如,还是叫飞魄吧!” “好啊,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 “哎,说话呢,动什么手……” “笙儿,我们已经一年没见过面了,我可是个健康正常的男人……” “喂……你才刚到……不累……么?” “累啊……不过再累,看到你,就生龙活虎了!” “……” 正所谓香冷金猊红浪翻,纱帐旖旎秀可餐。 这一日,采花贼终于觅到了梦中人。 —完结—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